着他的身体状况时,他总是会下意识地在自己的身体上寻找着一些并不存在的“不适”——在此之前,他还那么的讳疾忌医。
自从那日吵过架后,可儿就再也没有主动提到过他的伤。即使是两人冰释前嫌后,她也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她只是要求他每天都去泡温泉——当然,她也在一旁陪着他。而且,她还坚持每天帮他做按摩。
凌雄健微微皱起眉。
可儿总是装作很平静地样子看着他的腿。只有在她以为他没有注意到时,脸上才会显出即担心又害怕的神情。他知道,他的伤让她害怕,也让她心疼。但她并没有因此而躲开,就象面对所有必须做的事情一样,她勇敢地面对着那道丑陋的疤痕——这是连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一件事情。
他动了动身子,躺椅发出“吱呀”一声响。
可儿回过头来,从地上捡起被凌雄健“不小心”弄掉的靠垫,走到他的身边,将它们重新塞到他的背后。又扭头看看他那搁在一张矮几上的左腿——同样的,原本垫在腿下的靠垫也掉落在了地上。她叹了一口气,走过去。
“可儿。”
“嗯?”
她捡起靠垫,搬起他的腿,重新垫好,抬头望着他。
凌雄健放下那本怎么也看不懂的《齐民要术》,摸摸鼻尖,犹豫地望着她。
“怎么?”可儿鼓励地笑着。
“你……”凌雄健皱皱眉,瞪着搁在矮几上的腿。“你不觉得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吗?”
可儿眨眨眼,定定地望着他。这是凌雄健第一次向她承认这条伤腿带给他的感受。她垂下眼帘,手指缓缓地在他的大腿上移动着。她轻抚过那道伤疤,然后抬起眼,注视着他,手指继续往上抚去。
凌雄健发出一声清晰地抽气声,他望着可儿。此刻,她的脸颊透着诱人的红晕。
“如此强壮的‘废人’?”她轻声低语,手指向大腿内侧探去。
事实上,她也知道凌雄健是在装病。一个人不可能在夜间是一条生龙,到了白天却又变成一只病虫的——不过,她喜欢这种被他需要的感觉。更让她欣喜的是,他竟然肯跟她讨论他的腿了。
凌雄健捉住她的手,苦笑道:“我原以为自己是幸运的,很多战友都没有能够活到解甲归田的这一天。现在想想,他们未尝不是幸福的。”
他看看膝上的《齐民要术》,“我这辈子只知道怎么带兵打仗,如今上不了战场,我就不再是我了。”他抬眼望着可儿,目光中透着迷茫。
可儿握紧他的手,“总有一天,天下会太平的。如果是因为天下不再有战事而解甲归田,那你还会觉得自己象个废人吗?”
“这不一样……”
可儿摇摇头,打断他。“其实是一样的,你不可能永远都在战场上。”
她低头看着那本《齐民要术》,沉思了一会儿,又抬头笑道:“不,我错了。事实上,你一直是在战场上的。”
凌雄健挑起眉。可儿拍拍那本书。
“你不是一直在研究这本书吗?现在,它就是你的战场呀。我相信,你能做一个优秀的将军,就同样能做一个优秀的农夫。”
凌雄健低下头,皱眉望着那本书。可儿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身侧。
“战场不见得就是看得到刀枪的地方。当那些医官告诉你,你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床的时候,你不是没有放弃,一直在战斗吗?前些日子在邵伯湖边抢险,你不也是在战斗吗?我不懂农事,不过听老人说,农事就是在与老天爷争时夺势,这不也相当于是一个战场吗?”
她重新蹲下身子,扶着躺椅的扶手,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你是凌雄健,你是‘石头将军’啊。你骨子里流的是战士的血。我相信,你绝对不会成为‘废人’,你也永远都不会让自己成为一个‘废人’。”
可儿语气中的热烈不禁感染了凌雄健。他沉思着覆住她的手,“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半晌,他抬起头来,目光中闪烁着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神采。
“谢谢你。”他温暖的手指轻柔地划过她的面颊。
可儿笑着摇摇头,站起身。
“不用谢我,只是你自己没有转过那个弯而已。”
“可儿。”
凌雄健一把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走开。
“唔?”
她转过头来,只见凌雄健的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曾经被两个淘气小叔子捉弄过无数次的可儿一眼就认出,这是一个恶作剧的信号。她不由警觉起来。
“你真的从九岁之后就再没哭过?”
可儿的脸微微一红。
“讨厌!我们不是说好不再提这个话题的吗?”
她想要抽回手,却抽不动。凌雄健微笑着轻抚她的手腕。
“我只是要再确认一下而已。”
可儿瞪起眼。
凌雄健摸摸鼻梁,故意装出一副思考的模样,慢条斯理地道:“事实上,我很高兴我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惹你掉眼泪的人。这表示我在你心中是有份量的。而且,这也表示,你开始愿意对我放开你自己了。我可说对了?”
可儿的心猛地一跳。她羞涩地望着那双幽蓝的眼睛,一时竟找不到话回。出于本能,她扯开话题。
“你一定有异族血统。”
“什么?”凌雄健眨眨眼。
“不然,你的眼睛怎么是蓝色的?”
凌雄健望着她。
“如果我真有异族血统,你会怎么看?”
可儿伸手摸摸他的脸,温柔地笑道:“你仍然是凌雄健呀。”
凌雄健眨眨眼,再眨眨眼,笑了。“是啊,我还是我。”说着,一收手臂,将她拉入怀中。
“听说我的奶奶是个胡姬,我和我父亲的眼睛都是传自她。我想,老太太之所以强逼我娶个大家女儿,大概就是想要借由良家女子的血统来修正我这混杂的血统吧。”他自嘲地笑道。
“而我的存在可算是让她的希望完全落空了。”可儿笑着摸摸他的脸,“如此说来,我得感谢京城离扬州有千里之遥。万一她杀过来,只怕真的会气得杀掉我。”
凌雄健微一皱眉,“放心,我会保护你的。我绝对不会允许别人伤害你。”
可儿眨眨眼,心头不由一热。她转头看看四周,飞快地吻了一下凌雄健的脸颊。
“我知道,我是你的。”她以哄小孩的口吻笑着,推开他。
“你去哪里?”凌雄健忙拉住她。
她不禁抬起眉,“快到午时了,我得去看看午饭怎么样了。”
“不是有仆人吗?要你忙什么?”
可儿不禁摇头笑道:“那也得有个人看着呀。”
凌雄健缠住她的手。
“我不想让你这么忙,你是我的妻子,并不是管家。”
可儿“噗哧”一笑。
“当初不知道谁说,娶个管家婆做妻子,正好一举两得的。”
凌雄健愣了一愣。他几乎已经想不起当初是为了什么决定娶可儿,不过,这却是一个再正确也没有的决定。
“我发现,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英明的决定。”他挑起眉,坏坏地笑道。
第二十九章 麻烦来了
凌雄健见那老和尚走开,也转身便走。可儿气闷地瞪着凌雄健,忙追了过去。
“你!……就算不爱理他们,总要和气一点。被人说是‘石头人’你可高兴?”她气呼呼地跟在凌雄健身后,竟没注意他正把她引向僻静之处。
凌雄健转头看看四周无人,便一把揽过可儿。可儿一惊,忙挣扎起来。
“这是在寺庙里呢。”
凌雄健微笑着望着她。
“刚才你在大殿里许的什么愿?”
可儿想起被德慧大师打断之前的对话,不禁又红了脸。
凌雄健的手掌贴在她的腹部,动容地道:“说不定,里面已经有个宝宝了。”
可儿推开他的手,转头看着四周。
“别……”
凌雄健拉过她,让她贴在怀中。
“你怎么想?”
“什么?”
“关于孩子。”
可儿一愣,张张嘴,竟说不出话来。
他们从来没有讨论过孩子的问题,这不代表可儿就没有想过。她知道,一个孩子必将会把她与凌雄健永远的绑在一起。而一个孩子也代表着一个确定的未来。虽然凌雄健多次对她承诺过未来,不过,承诺只是一句苍白的话而已,而一个承继着两人血脉的孩子……凌雄健做好这个准备了吗?
“你……怎么想?”她抬手摸摸眉毛,目光穿过指间的空隙偷窥着他。
凌雄健望着她,那似水般柔情的眼眸象是要将她溺在其中。
“我要。你和宝宝我都要。”
可儿一惊,再次了解到,凌雄健又洞悉了她的内心。
“咱们生个孩子吧。”
凌雄健举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着。可儿望着他那骨节嶙峋的大手,眼神不禁迷离起来。
“嗯?”凌雄健摇摇她的手。
她抬起头,望着他那双期盼的双眸,娇羞地点点头。
凌雄健望着她,柔柔地一笑,伸手将可儿耳际的碎发拨到耳后,手指在那柔软的耳垂上留连不去。
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两人胶着的视线。
“哎呀,我就说看到你们两个往这方向来了嘛。”
可儿一抬头,见是长史夫人,不禁畏缩了一下。
凌雄健敏锐地看了她一眼,不由自主地将她往身后推了推,迎上那位“远房阿姨”。
“夫人,好久不见。”
他冲李夫人行了一个礼。可儿也跟着福了福。
“是有些日子没见到你们了。本来,前几日我还想到你们府上去的,可转念一想,你们新婚燕尔的,去了也只会讨你们的嫌。”
李夫人笑弯了双眼,目光在凌雄健夫妇身上来回扫荡着。
“夫人这是说的哪里的话。真是巧,我正好有事要问夫人呢。”
凌雄健的身体微微一横,挡住李夫人的去路,转头对可儿道:“你不是还有事要办吗?我与夫人说件事,你先去办你的事情吧,回头我们在马车边会合。”
可儿立刻明白凌雄健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便微微一笑,向李夫人,以及随后跟来的李大人行了一礼,转身匆匆避开。
李夫人叫道:“我正想跟你媳妇好好聊聊呢,怎么就走了?”
凌雄健拦住她,笑道:“刚才这庙里的人找我说什么布施的事,我也不懂,只好让她去了,她懂。”
李夫人不禁斜眼打量着凌雄健。
“看来,外面的传闻是真的,你真把可儿当管家使唤?难怪老太太不放心你,说要来看看……”
* * *
浴佛节不仅仅是佛家的盛事,也是生意人最高兴的日子。从四月初三起,便有各乡各镇的生意人赶到这蜀岗脚下摆起摊位。
“听说,最远的有从一个叫什么楼兰的地方赶来的人呢。”春喜拿着刚买的一串糖葫芦,一边吃,一边向可儿诉说着她听来的新闻。
可儿正检视着一把漂亮的短刀。这柄短刀有着奇怪的弯月形,那乌黑錾银的刀鞘象牛角一样翘成一个漂亮的弧度。刀鞘尾部的银饰上打造着繁复的花纹,这具有异域风情的花纹衬得短刀别有一番韵味。她的指尖划过鞘身。黑色的皮制鞘身平滑如少女的脸颊,没有一丝滞涩之处。在刀鞘的吞口处,还装饰着两枚奇特的蓝色宝石。在晨光下,那独特的深蓝一似凌雄健那醉人的眼眸。
卖刀的波斯人见她对刀感兴趣,便用怪腔怪调的汉语解说起来。
“‘故乡’好眼力。这‘笔兽’来自我的‘姑娘’波斯,是很好很好的‘道’。”
可儿与春喜对视一眼,不由全都笑了。
“是‘姑娘’好眼力,这‘匕首’来自你的‘故乡’波斯。”春喜纠正着。
那个波斯人憨笑着,挠挠络腮胡子。
“我的汉语说得不好。”
“这刀怎么卖?”可儿问。
“三两银子。”
“三两?你抢钱呢!”可儿还没搭腔,春喜先叫了起来。“你知道三两银子是多少?少说也够一大家子生活一个月啦!”
那波斯人被她说得急了,拿过刀,指着刀鞘上的宝石叫道:“这,青金,名贵。”说着,又拔出刀刃,在风中舞了舞。“这,快,好。值。”
波斯人的大嗓门吸引来不少围观的。其中一个看了看那刀,笑道:“这不就是青金石嘛,也不见得有多名贵。又是个波斯献宝的。”说得众人哄堂大笑。(注:波斯献宝:扬州方言,与野人献曝的意思类似,意为将不是珍贵的东西当宝贝贡献。)
可儿不理众人的笑闹,只眯起眼仔细地打量着那刀。阳光照在刀刃上,似有一道蓝色的火焰灼过,映衬得刀鞘吞口处的蓝宝石更加的璀灿。
她拉住还想讨价还价的春喜,笑道:“这刀我要了。”说着,从腰间掏出一只锦囊,拿出三两银子递给那个胡商。
那波斯人立刻眉开眼笑地接过钱,一边还不住地称赞着:“故乡好眼光,故乡好眼光。”
可儿拿着匕首,一边走,一边爱不释手抚摸着那乌黑的刀鞘。她准备把它送给凌雄健。
正走着,突然一个大力向她腰间撞来,可儿不由踉跄着向一边的路沟倒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坚实的手臂及时地揽住她的腰,将她拉了回来。
可儿一抬眼,只见凌雄健正紧张地打量着她。
“你没事吧?”他的手忙碌地检查着可儿的身体。
可儿看着周围渐渐围拢过来的人群,不由大窘,忙拍开他的手。
“你干什么呀……哎哟……”
凌雄健的手碰到可儿腰际刚刚被撞疼的地方,她不禁疼呼出声。凌雄健双目一凝,将可儿交给老鬼,转身快步上向前冲去。
挡在前方的人纷纷避让到两边。很快,一个衣着光鲜的男子拨腿跑了起来。刚跑了几步,小楚不知道从哪里转出来,只一伸脚就将那人绊倒在地。
凌雄健也不搭话,扯起那人的衣领,反扭着他的手臂将他抛到可儿脚下。
“拿出来。”凌雄健双手抱臂,冷冷地道。
“你你你要做做……做啥?”那男子吓得牙齿直打颤。
凌雄健眯起眼眸,“唰”地一声从老鬼腰间拔出宝剑,直指着那人的脑门。
那男子立刻吓破了胆,从怀中掏了可儿的锦囊,爬起来跪着哭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凌雄健冷哼一声,飞起一脚踢中那人的下巴。那人当即吐出几颗牙,昏死过去。凌雄健转身怒吼道:“老鬼,送官!”
老鬼忙接过宝剑,一边答应着一边扯起那男人,将他拖到路边。
小楚晃晃悠悠地走过来,看看地上的血迹,啧啧地道:“那小子的下巴估计被你踢碎了,你老兄下手也太狠了。”
凌雄健恼火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小心地扶住可儿。
“怎么样?还疼吗?”他知道可儿是个很怕疼的人,不由急切地望着四周,希望能找个隐蔽一点的地方查看她的伤势。
可儿被眼前发生的这一连串的事件给搞懵了,她愣愣地望着凌雄健。
“我……我没事儿。可……可你……怎么……”
凌雄健眯起眼眸,“没有人可以碰我的女人。”他杀气腾腾地道。
可儿望着他,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喃喃地道:“我怎么老是忘了你‘石头将军’的名号。”
凌雄健眨眨眼,满腹的怒气竟然奇迹般的消失了。他笑道:“全世界大概只有你不记得。”他小心地碰了碰她的腰际。“怎么样?很疼吗?”
可儿摇摇头。“只是被吓到了。那人……”她看看老鬼消失的背影。
“这种渣滓不用同情他。”小楚笑道,“也许他上一个偷的就是人家的救命钱。”
凌雄健扶着可儿的手臂,向他们停车之处走去。
“我以为你会在车里等我的。”
可儿这才想起手中的刀,“对了,我给你买了一把刀。”她献宝似地举起刀。
望着那把匕首,凌雄健不由一愣。自从受伤之后,他就没有再碰过任何兵器。他接过刀,抽出刀刃看了看,自嘲地笑道:“是好刀。只可惜没有机会用在战场上,最多只能在餐桌上显一显身手。”
“那也是一个正当的用途啊。”可儿挑起眉,“就算是一把锈刀也总有它的用武之地,何况这还是一把好刀呢,端看你怎么用了。”她一语双关的答道。
此时,一个商贾模样的人忽然靠近楚子良,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了些什么。楚子良的双眸一闪,回头看看凌雄健,便随那人走到一边。
凌雄健低头看着可儿笑道:“巧了,我也给你买了一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