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民国那些人 作者:徐百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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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民国那些人 作者:徐百柯-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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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一惊,不知所措。林庚见了,在一旁得意地拍起手,哈哈大笑。原来那是儿孙们送给这位年过九旬老人的一件玩具,只要说话声音过大,就会自动发出声响。这是林庚十分喜爱的玩具。
林庚还喜欢孩子们送给他的玩偶“悟空”和“八戒”,特意挂在窗前,只要一碰,两个玩偶便手脚乱动。他还酷爱风筝,常到学校围墙外的空地放风筝。他在床头挂了一只花蝴蝶的风筝。在那只花蝴蝶的相伴下,他睡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纯真、率真、赤诚,就像一个真正的孩子。而这是做一个大师最大的特点。”钱理群说。
这位九旬老人脸上孩子般的笑容,让为他制作遗像的照相馆师傅感到惊讶:“这么精神的老人,从来没见到过。”
隐居中的林庚,惟独在有人请他为学生讲课时绝不推辞。“对学生,对年轻人,林庚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感情和期待。”张鸣说。
在他那间20多年毫无变化、简朴陈旧的客厅里,他面对来访的学生,很容易激动起来。阳光从东、南、西三面的窗户里洒进来,学生们“坐在他面前,甚至连敬仰的心都很难产生,他实在太随和,太真诚”。学生袁行霈回忆,他从不对学生耳提面命,疾言厉色,也不肯当面表扬,或者说些惯常的客套话。
学生去看望他时,他起身迎接。离开时,又总是要送出大门,说声“谢谢”。北大毕业生余杰曾撰文回忆读书时他与林庚的一次接触。林庚站在料峭的寒风中迎接他,主动与他握手,说话总带着“歉意的微笑”,告别时走出很远,回头看,他仍“站在门外望着”。
张鸣等人回忆,与林庚交谈,他从不爱提身边琐事,只谈论学问和文章。不过有时候,师生之间也会回忆起过去的北大。他还会谈到当今学术水平的下降,谈到校内草坪上盖楼是破坏了那里原来建筑的“和谐”,为完美景观的破坏感到惋惜。
“他对学生是不设防的,更是宽厚的。”张鸣说。
林庚写信给自己的弟子孙玉石,会提笔写道:“玉石兄如晤”。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林庚的一些学生创办刊物《红楼》,被打成右派,发配外地,颠沛流离。林庚一直挂念在心,直到他90岁生日时,仍然凭记忆列出他们的名字,嘱咐张鸣,把他们务必请来见面。
林老先生讲究衣着,爱戴围巾,素来整洁。即使披一件夹克,不扣扣子,能让人觉得“高洁”。
“他很干净。”张鸣评价说,“这种干净,是由内而外的。”
这位曾经的北平现代派诗人、后来的古典文学研究者,一生追慕的是“寒士文学”和“布衣感”。他推崇不在权贵面前低头、“贵者虽自贵,视之若尘埃。贱者虽自贱,重之若千钧”的骨气。
他的学生袁行霈至今记得先生的一句话:“人走路要昂着头,我一生都是昂着头的。”
不过,“文革”中林庚曾被选调入“两校写作小组”。这段历史,成为有人指责林庚的罪名之一。但钱理群向记者转述,在一次为一本古书做注的讨论会上,江青曾送给林庚一枝花,托他“转交夫人”。林庚不卑不亢,接过花,随手放在桌上,没有任何受宠若惊的表情。
“这起码说明林庚先生的态度。他是温和的,他不是激烈反抗型的文人,这与他的性格,一向相符。而他对政治里的事情,原本并不清楚。”钱理群说。
他认为,此前和此后,林庚与政治,再无半点瓜葛,可以作为一个证明。而林庚晚年的隐居,被钱理群看作“从根底上是自由的精神”。
“在做人上,他是成功的。”钱理群评论,“相比一些在世时被推上高位,被别人供奉的人,林庚的结局是最美的。”
“他并不显赫,社会上的人也许并不知道他是谁,然而学生却永远铭记。”钱理群说,这是作为一个老师,可以得到的最高评价。
而在北京大学的一间课堂上,曾有一名中年教师将手中的书掷在桌上,抬起头,眼睛望着屋顶,慢慢地说:“想当年,林庚先生,衣服整洁,风度翩翩地站在讲台上,那时候……”讲到这里,他有些陶醉,教室一片静默。接着,他又一低头,发出一声叹息。
林庚给他的学生留下了这样的笑容:“他抬起头,微微含笑,望着屋宇的东方,目光中有坚毅,有安详,有回忆,有思索,有自足,有憧憬。”
这样的笑容已经成为历史。2006年10月4日黄昏,林庚由保姆陪伴,又一次来到北京大学未名湖边。很快将是中秋,他有些失望地说:“怎么月亮不圆啊?”
“快了,后天就是中秋了。”保姆答道。
“好,到时候我们出来看月亮。”林庚有些高兴地说。这天晚上,他在燕南园62号的家中,永远地离开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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