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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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和人-王火- 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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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力,就点点头,对仆欧说:“行,你告诉送请帖的,我一定去!让车子十点多钟来接。”
仆欧应声走后,童霜威将请柬又看了一遍,起身踱了几圈,决定留张字条给家霆,告诉儿子自己到季尚铭家吃饭,叫家霆自己去楼下餐厅 里吃包饭。用毛笔写完条子,放在桌上,去盥洗间拿起蓝色吉利剃刀刮了胡子,又换上了干净的白衬衫,打上了一条淡褐绿色条花的领带,穿 上了一套深灰色的“司泡铁克斯”西装,作好了去山光道季尚铭公馆赴宴的准备。
多天以来,心情第一次这么好。是因为报上有了打胜仗的好消息?是因为季尚铭郑重其事地请吃“猴脑宴”?是因为自己先一会儿突然萌 发了再去武汉或重庆的念头,似乎思想上有了一条新的出路?。……也许都是原因,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此刻,刮光了胡髭,换上了 洁净笔挺的衣服,对着镜子,他感到自己仪表堂堂,肥胖壮实的身躯充满了活力,身上很轻松。沉郁、气闷、难过的心情,一下子被排遣到九 霄云外去了。
十点多钟时,季尚铭的黑色流线型轿车,准时来到。童霜威穿上人字呢夹大衣,戴上灰色兔子呢礼帽,下楼上车,到山光道去。照例是在 华丽的大厅门口,季尚铭彬彬有礼地迎接着童霜威。只不过,今天他执礼更恭,也更亲热。
季尚铭见面拱手说:“童秘书长,今天你是猴脑宴的主客,猴脑的第一匙,请你品尝!”说罢,同童霜威热烈握手,请童霜威到客厅里去 。照例,在弥漫着烟味、檀香味、脂粉香的华丽大厅里,童霜威脱下深灰人字呢大衣交给一个广东大姐挂在门首衣架上,看见那批老熟人:步 履蹒跚、大腹便便、眼泡浮肿叼着烟斗的萧隆吉,干瘦颀长、沉默寡言的谌有谊,个儿矮小、头顶牛山濯濯、戴金丝眼镜有学者风的高无量, 眼神老像在生气、头发很长的中央社记者张洪池,丰满妖艳的大麦,娇小活泼的小麦,都在大厅中央的圆桌上打“沙蟹”。人堆中,惟有一个 陌生的西装客:个儿矮壮,一张刮得很干净的胡根发青的白净脸使人感到阴冷,眼神凌厉,虽只三十多岁光景,但头发稀疏、腰板挺直。童霜 威以前没有见过他。他虽在玩牌,童霜威进来时,他在伸颈张望,两眼射出一种寒冷锋利的光。那些熟人们,见了童霜威,都热情招手,有的 点头,有的起立,有的招呼一声。
童霜威不禁笑着对季尚铭说:“尚铭兄真有孟尝君之风,高朋满座!座上总是客常满!……”
季尚铭笑着说:“哪里哪里!”陪着童霜威走过来,指着站起来的陌生人,说:“童秘书长,给你介绍一下,我的一位老朋友──何之蓝 先生,是位专门在缅甸经营宝石生意的商界泰斗!”说着,又给那个叫作何之蓝的人介绍:“这位是我说过的童霜威童秘书长!”
童霜威同名叫何之蓝的陌生人握手。见何之蓝气度不凡,十分谦恭,满面是笑。何之蓝的手细腻绵软,是那种养尊处优的人的手。握完手 ,童霜威说:“诸位请继续玩牌吧。”他周到地同所有在玩“沙蟹”的人都打了招呼。
季尚铭却笑着说:“我看,诸位再玩一会儿,可以停歇吃饭了。”说着,他陪童霜威在客厅沙发上坐下,一个漂亮的广东大姐照例来送茶 、敬烟,童霜威不想抽烟,摇手不吸,季尚铭忽然对童霜威说:“秘书长,我陪你先去看一看今天的‘醉美人’,你看如何?”
他说得风趣、神秘,童霜威不明白他说的“醉美人”指的是谁?微笑着说:“好呀好呀!”
季尚铭陪着童霜威由大厅走向餐厅,见通向餐厅旁的过道里,放着一只狭小的高度与桌子相仿的木笼。木笼下装有可以滚动的小铁轮,木 笼里面囚着一只大弥猴。木笼狭长,正好卡住整个猴子的身体,猴子只能站着不能蹲坐。猴头卡在囚笼上边。猴子脑袋上的毛已经剃得精光, 猴子的脸孔通红,耷拉着多皱的眼皮。近前就闻到一股酒味,猴子闭着眼,腮如桃花,像沉睡一般。季尚铭笑着用手指指说:“童秘书长,看 到了吧?我们的‘醉美人’正像史湘云醉卧着哩!今天吃两只姐妹猴,这是姐姐,成了‘醉美人’了!还有一只妹妹,在后边养着。”童霜威 惊奇地问:“它喝了酒?”季尚铭笑道:“用酒灌醉的!醉猴的脑子更鲜美,带着酒香。我们给它灌的都是上等好酒。再说,上天有好生之德 ,美人醉了,受那一刀之苦就无所谓了!”童霜威看着那只面如桃花的醉猴,听了季尚铭的话,觉得残忍,说:“猴脑怎么吃法?”季尚铭夸 耀地说:“童秘书长,走,你看看我们季家祖传的银台面就明白了。”童霜威跟着季尚铭移步到餐厅里,只见银光灿灿,眼睛一亮,顿时想到 了丢在南京潇湘路一号公馆里方丽清心爱的陪嫁银台面。原来,餐厅中央.放着一副圆桌银台面。银台面上,摆着九副银筷、银碟、银匙、银 碗、银酒盅,还有银酒壶。银台面由两个半扇银台面合成。台面的中央,有一个小碗大小的空洞。季尚铭用手敲敲银台面,说:“童秘书长, 你看,台面的高度,与刚才那只囚禁‘醉美人’的木笼高度正好匹配。等一会儿,木笼子一推,推到这台面下的中央一放,那位‘醉美人’的 天灵盖正好卡在台面中央的空洞里。”
童霜威想:为了吃猴脑,竟煞费心机设计了这么精致的桌子!
季尚铭又兴致勃勃地介绍:“先君在日,最讲究吃猴脑。但如非重大喜事或有贵客,轻易不摆猴脑宴。这套银台面,是先祖父传下来的。 我们季氏的亲友,都知道有这副银台面,可是真正享用过它的人并不多。我们早先有个厨子绰号叫‘洪一刀’,是个削猴子天灵盖的能手,挥 手一刀,干净利落,猴子天灵盖削得不多不少,不深不浅,正好与这银台面上的空洞天衣无缝。一刀削下去,天灵盖飞了,那‘醉美人’的脑 子还在一跳一蹦活动,吃它个新鲜,可称一绝。可惜此人去年病故了,今天请来的是他兄弟,也精于此道,但比起洪伯来,总要逊色了!”
童霜威听他侃侃而谈,再一次感到残忍和恶心,没有说话。
季尚铭好像能看到童霜威心里去,拈着黑须说:“童秘书长可能觉得有点残忍吧?其实人办事总是这样的。只要求把事办好,哪在乎什么 残忍不残忍?比如獭皮帽子、獭皮领子吧,如要獭皮好,活獭剥皮前要用一根烧红了的铁棍直插进水獭的肛门里去。水獭一疼,刺激得根根毛 都立正,皮毛才好!哈哈哈哈!”
童霜威从话里突然感觉到季尚铭是个厉害人,不想表露自己的软弱感情,装得平静地继续问:“猴脑怎么个吃法呢?”
季尚铭做着手势说:“我们季家的吃法跟你们上海、南京一带人冬天吃火锅差不多。在银台面上,放上两只包银的铜火锅,里边备有滚开 的上等肥嫩鸡汤,另外端上各色作料,用银匙从活猴的头里舀出猴脑,用滚开的鸡汤烫熟,配上作料,鲜美无比,是长生不老滋阴补阳的珍品 !”
童霜威听了,有点恶心,点着头,实在地说:“哎呀,我这是第一回吃,怕还吃不惯呢!”
季尚铭笑了,说:“补品哪,补品!秘书长等会尝尝,一定满意。今天,第一匙由你品尝!你是我宴请的主客呀!”
两人正在聊天,囚着“醉美人”的木笼,已由一个穿花衣打长辫的广东大姐推到后边去了。两只包银的铜火锅也已经炭火熊熊地由另外两 个广东大姐端上了银台面。还有一个推一辆镀镍分层送菜车的广东大姐,上来将一碗碗的芥厘、葱花、酱油、醋、麻油、芫荽、番茄酱、虾米 、榨菜末和一大盘光生生的鸽蛋,都一样样放到银台面席上去。季尚铭公馆里的广东大姐,约摸有六七个,个个都是打一条乌黑油亮的大辫, 年龄也相仿在二十岁光景,穿的服装类似,雅而不俗,一个个挑选得容貌美丽,走起路来,都像舞台上坤伶的碎步,婀娜多姿,叫人眼花缭乱 。
童霜威正在看着那个广东大姐端放作料,见一个五十岁光景的广东厨子,头戴白色厨师帽,手持一把亮晃晃的薄片钢刀,推着那个装载“ 醉美人”的木笼来了。
童霜威明白:要拿“醉美人”开刀了!他是个怕见血的人,不愿看这勾当,回转身来,说:“尚铭兄,我们走吧!”
季尚铭见他这样,揣测他不愿看,笑着说:“好好好,君子远庖厨!我们去把他们打牌的邀来,马上就开席了。”
童霜威跟着季尚铭又到了大厅里。季尚铭走近赌钱的圆桌,哈哈笑着,用手拍拍巴掌说:“诸位仁兄!请停止沙蟹,洗洗手吧,马上猴脑 宴要开席了!”
两个广东大姐已经扭着身肢端来四只脸盆,里边是洒了花露水的清水和洁白毛巾,侍候着客人洗手。萧隆吉第一个站起身来,把手里的牌 一扔,说:“吃完猴脑宴再打!”
给他一扔牌,大家都站起身来,有的在收拾残局,有的去洗手。
等到季尚铭陪大家一起再到餐厅里时,童霜威看到:亮闪闪的银台面上,桌面中央的空洞处已经填上了削去天灵盖的猴脑壳了。那大小真 是严丝合缝,非常合适,就像放着一盆凹下去的有着血水的生脑仁。装着猴子的囚笼,此刻在银台面下的席中央,大家都看不到。看到的只是 这台中央填补空白的一个有着血水和微微跳动着生脑仁的猴脑壳。银台面上,对称地放着八只双拼冷盆:火腿肉松、松花肫肝、鸡丝洋菜、熏 鱼芦笋、蘑菇炝虾、鲍鱼蛤蜊、卤蛋鸭翅、虾球乳鸽。
一个十分标致的广东大姐,笑容可掬地来给杯里斟满了酒,是法国陈年红葡萄酒,呈现一种深暗的红宝石色,像血浆一样。
“坐!坐!坐!”季尚铭招呼着大家入座,特意殷勤地请童霜威和萧隆吉坐在上首,却让美丽活泼、千娇百媚的小麦夹坐在两人中间,更 让那位缅甸宝石商何之蓝紧挨着童霜威坐下,自己就挨着萧隆吉坐。从何之蓝以下,谌有谊、高无量、张洪池依次而坐,大麦就坐在季尚铭和 张洪池之间,九个人团团围坐了一桌。小麦今天只薄薄地施了一点粉底,浅浅地涂了一点口红,反而格外增了风韵。她穿的龙虾红的紧身旗袍 ,项上挂了一串洁白的珍珠项链,耳上戴一副闪烁的红宝石耳环,乌亮的黑发一条条拳曲地合成波浪披在双肩。
季尚铭笑着说:“小麦可真是个迷人的尤物!你今天太美丽了!”大家都朝小麦看着,高兴地哈哈笑起来。童霜威也笑,觉得小麦确实出 众。季尚铭说:“小麦,请你代我好好给客人敬酒!”
小麦调皮地笑,说:“遵命!”
大家又开心地哈哈笑了。季尚铭起身举起酒杯,说:“今天这猴脑宴请到了各位贵客赏光,十分荣幸!请大家饮酒!祝大家官运亨通,财 源茂盛!”
大家都同声互祝,一起饮酒。
季尚铭面朝着童霜威说:“童秘书长,今天你是主客,请你开这第一匙,尝尝鲜美的猴脑!”
席上哄起一片笑声,童霜威嘴里咂着甜美的红葡萄酒,心里想:那只“醉美人”,此刻不知算是死还算是活?他猜,很可能醉得像死一样 ,如通常所说的醉生梦死!妙的是削去天灵盖,并没有伤着脑子。脑子是完整的,从那带血的脑仁仍在微微搏动抽搐的情况来看,猴子还没有 死。但这一匙下去,将如何呢?他右手拿起了长柄的银匙,竟不忍心往那猴脑壳里舀下去。
缅甸宝石商何之蓝看来是吃过猴脑宴的。他说一口天津音的北方话,很出乎童霜威的意外。他坐在童霜威身旁,撺掇说:“童秘书长,你 用力舀下去!舀一匙放在你碗里。来,我帮你调料!”说着,起身抓起两个鸽子蛋,“啪”地一敲,两手一掰,又“啪”地一敲.两手一掰, 将两个生鸽蛋打在童霜威的银碗里,又用匙给童霜威舀了各色调料,催促说:“童秘书长,你舀一匙猴脑来!”大家在一边助兴,有的说:“ 动手吧!动手吧!”有的笑,有的说:“要不要我给你帮忙?”童霜威硬硬心,微躬肥胖的身子,将银匙往猴脑壳里插舀下去,只微微似乎听 到桌下猴子“吱”地叫了一声。他心里一颤栗,明白是“醉美人”在席底下呻吟。他心里搀和着一种悔意与懊丧。匙里已将猴脑舀了一块,往 面前由何之蓝打好生鸽蛋配好作料的银碗里一放,席上的人一声喝彩。小麦娇声娇气地高嚷:“哈哈,童秘书长,快舀鸡汤!快舀鸡汤!”坐 在小麦身边的萧隆吉,已经从滚开的火锅里将黄澄澄的鸡汤舀了一大瓢递来。小麦马上接过瓷瓢将肥鸡汤给童霜威倒在银碗里。季尚铭也殷勤 地在自己的位置上舀了一大瓢鸡汤递给小麦,说:“再给秘书长加一瓢!”沸滚的鸡汤往猴脑上一倒,猴脑马上烫熟了,变成了乳白色,带着 一点点微红的血丝,犹如一朵粉红色的桃花。童霜威凝视着自己面前的银碗,只听见季尚铭在招呼大家:“来来来,请请请!”又兴高采烈地 介绍:“今天这个‘醉美人’,只有三岁,特别聪敏,吃了一定特别补脑!……大家,请请请!”一把把亮闪闪的银匙都伸向桌中央那个削去 了天灵盖的猴脑壳里去。每人舀了都往自己的银碗里放。有打鸽蛋的,也有不打鸽蛋的。作料配上以后,浇上滚烫的鸡汤。季尚铭和谌有谊、 高无量、大麦等都吃了起来。张洪池咂咂嘴,大家一片赞叹。一个广东大姐,端着瓦煲盛着的鸡汁,来往火锅里加汤。
萧隆吉大口喝着猴脑鸡汤,喝汤的声音像拉风箱。喝完,大声说:“有一年,我在云南,吃过桥米线,是用滚开的鸡汤,将鸡片、腰片、 肉片等烫熟了吃。可那滋味,比这猴脑差得太远了!”
童霜威也决定尝一尝了!用匙舀了猴脑往嘴里放,嘴里只觉舌上软软的,带一点特殊的腥味,鸡汤很鲜,作料很香,有点酸辣咸的味儿, 只是心里不受用,边吃边想着先一会儿看到的那个剃光了头醉得满面通红的弥猴熟睡在囚笼里,又想起那一刀削去猴子天灵盖的残酷情况,更 想起刚才舀猴脑时,猴子在桌下“吱”地叫了一声的情景。嘴里感到难受,忍耐着将猴脑囫囵吞了下去,感到有些腥气,差一点吐出来,连忙 端起银酒盅喝了一口,压一压胸口的呕吐感。
坐在童霜威身边的何之蓝察觉了,笑着用天津口音的北方话说:“童秘书长,天下事都是这样,第一次不习惯,第二次你就喜欢了!猴脑 ,滋阴补阳,是天下的希罕美味啊!吃时,你不要去管猴子的死活,你只要想着自己吃下去可以延年益寿,就愉快了。”
童霜威点着头,品着他的话,忽然觉得这个缅甸宝石商并不寻常。说的话,颇有哲理,并不像个普通的商人。见大家都吃得热闹,他看着 桌中央那只被挖空了的猴脑壳发愣,心里不禁又想:九个人吃一只猴脑,一人吃到的其实也并不多。
谁知,这时一个广东大姐端着一只翠绿色的薄瓷大汤盅上来了,竟将那大汤盅朝挖空了的猴脑壳上一放,揭开了大瓷盖,顿时,飘出了一 股海鲜的香味来,大家都啧啧称好。
童霜威一看,翠绿色的薄瓷大汤盅里,是一道热气腾腾、色彩调和的烩菜,烩的是黑亮的海参条、蜡黄的香螺片、桃红色的火腿、红白相 问的明虾段、灰色的金钱鲍、雪白的笋片、青碧的菜叶……牛奶似的鲜汤上浮漾着点点金色的油星。童霜威想:多名贵的一道好菜呀!用它来 盖没那只舀空了的猴脑壳,倒是出色的好办法。
季尚铭呵呵地笑着,说:“猴脑烩海鲜!童秘书长,你再尝尝这只名菜如何?可不要把它当成烩海鲜了,烩海鲜就不希奇了!这只菜里, 也是一只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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