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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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和人-王火-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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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娣的脸为什么那样红?红得连耳根也仿佛在发烧。他觉得自己的脸也红了。如果方丽清和爸爸不在前边,他一定会再同她多说些什么, 也一定会上去靠近着她走的。
有麻雀和不知名的小鸟吱啾叽喳。快走近第二个竹林了,忽然听到飞机声又响。声音很怪,好像在远远的天上有许多人在擂鼓:“咚咚咚 !轰轰轰!”
家霆心里一惊,放下手里提的物件,手搭凉棚向飞机响处张望,叫嚷起来说:“看哪!好多日本飞机呀!”
童霜威等也抬头张望:嗬!至少有十几架飞机闪射着日光正在飞来。起先是黑点,转瞬就显出了机形。都是水上轰炸机呀!银白色的机身 ,阳光下,机翼上的太阳徽红得刺人眼目。飞机飞得越来越近了,机翼下像挂着两条船艇。机声闷重,机身肥大沉重,所以飞行时那声音像打 鼓一样震人耳膜。
分散在外边散步晒太阳的旅客们又纷纷逃跑起来,飞机是对准着火车这目标来的。已经上了火车的人又纷纷从火车上跑下来。竹林外的人 都向竹林里逃躲。飞机真快,一刹那,已经临空飞在头顶上了。
来不及跑进那第二个竹林里躲藏了!童霜威看到附近有一道干涸了的水沟,指着水沟,一把拉住家霆,说:“快!趴进去!”他拽着家霆 往沟里去,也顾不得沟里的泥土脏不脏,就迅速趴下了。
方丽清吆喝着金娣,也向沟里冲去。她自己先进了干涸的水沟。水沟很长,她趴下的地方离童霜威和家霆约有十多米。金娣本来在她前面 ,给她一吆喝,马上过来,挨着她趴进水沟。刚趴下,就听到“砰!”“砰!”枪响。原来,竹林里边那些士兵又在用步枪射击飞机了。方丽 清怕步枪会引来飞机轰炸扫射,狠狠地骂着:“杀千刀!杀千刀!”
再抬头张望,方丽清看见那些巨大的肥胖得像飞着的鸭子似的银色大轰炸机,已经在头顶上了!方丽清心里害怕,一手紧攥着皮包,一手 拽过金娣,粉面溅朱,吼道:“死鬼!快挡在我身上!”
金娣怯生生地看了方丽清一眼,乖顺地往方丽清身边一跪,躬起背朝方丽清趴着的身上一趴。有了金娣遮挡,方丽清安心了,伏在地上侧 起脸斜眼朝天上瞅,只见飞机飞近后,突然俯冲下来,“呣──”的一个波浪形起伏,发出怪叫,像倒垃圾似的撒下炸弹来了。炸弹在阳光下 像热水瓶那么大小,越降越大,一束有十几个炸弹,结着伴斜着飞下来。这种小炸弹很奇怪,映着阳光是银色泛红的,斜着飞降下来时,发出 可怕的“嚓!嚓!嚓!”的声音。
方丽清看到炸弹仿佛朝自己头上扔下来了,吓得连忙闭眼,只听到一连串的炸弹爆炸声:“轰!”“轰!”“轰!”地面剧震,方丽清平 趴在沟里的身子震了几震,眼里都震出泪水来了。她想:我一定是炸死了!我一定是炸死了!……她平时并不信佛,这时嘴里念起“南无阿弥 陀佛”来了。好几个炸弹都在她附近爆炸,炸得真吓人呀!朦胧里,她从糊涂中清醒过来了。她紧捏着皮包,里面有首饰、存折和现钞!又抬 头看看,见飞机仍在俯冲轰炸,一阵阵扫射机枪“突突突!突突突!”那列火车后边两节车厢中了炸弹,木屑乱飞,铁轨旁,弥漫着黄黑色烟 雾,列车尾端连续闪着红色火舌,“哔剥”地响。车厢毁了!……她心里一疼,清醒地明白:放在车上的箱笼物件全部完了!她感到背脊上有 什么压着,立刻想到:这是金娣!她叫金娣伏在身上遮挡保护她的!先一会儿,丢炸弹时,她好像听到金娣“哎”过一声。这杀千刀的,飞机 走了还不晓得赶快爬起来,压得人吃得消吗?这死鬼!竞懒得整个睡在我背上了!重得像条死猪!她捏紧皮包,生气地用背一弓,在金娣臂膀 上狠狠掐了一把。但金娣仍不动弹。飞机真的远去了!声音越来越小,接近于消失。她又弓一弓臂,金娣仍不动弹。她骂了一声:“死鬼!” 用右手去推挪,手湿漉漉地摸到了不知什么东西。侧脸一看,呀!一手鲜血!她“啊”了一声,吓得心惊胆战,立刻清醒过来:金娣的血!鬼 丫头怎么了?她“啊啊”叫着,忽然发现:前边沟旁躺着一个女人,一件雪白的羊皮袍子翻开着,脸色雪白如纸,额上沾着血,羊皮袍上也沾 着血,手上的金戒指闪闪发光。她心里明白:刚才轰炸时,周围都落了炸弹,这女人是炸死了!金娣也可能是炸死了!如果不是让金娣遮挡一 下,她这时一定也浑身是血躺在沟里了!她内心混杂着一种辛辣复杂的感情。刚想起立,看见童霜威站在旁边,一副颓丧相,也看到家霆正蹲 着身子在翻扶着金娣的尸体,高喊:“金娣!金娣!”
金娣脸上有泥土,背上渗透着大块的血迹,已经断气了。在附近地上,有不少大大小小锯齿状不规则的碎弹片。任何一块弹片都可能使一 个人丧失生命。
方丽清爬起来坐在地上,左手垫着腮颊,默不作声。金娣怎么会死的?她心里明白。她有点心虚!幸亏先前她吩咐金娣遮挡她时童霜威和 家霆不知道。此刻,她看到童霜威那显得苍白懊丧而憔悴的面容,她也看到家霆那悲痛流泪气恨的面容。也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掏出手帕,坐 在沟里地上,号啕起来。好像是哭金娣,其实却根本不是哭金娣。
这次轰炸,两个竹林里和火车周围都落了许多炸弹。炸死炸伤好几十人。到处听到哭声,看到有女的、男的抽搐着、号啕着,也看到有人 抱着血淋淋受伤的人不知所措。火车后边的两节车厢连同铁轨都已炸毁。童霜威家除了随身带的一些物件和托运的物件外,放在头等卧车里的 物件都损失了。密司脱黄被炸死在第一个竹林旁的一棵小树边,躺在地上,脸上和身上全是血,蜜斯陈正在他身旁号哭。
方丽清被劝着站起身来了,哭着埋怨:“唉,全怪冯村这个杀千刀!我是说十三号起程,这个日子不吉利!他偏买的十三号的票!现在好 !带的这么多东西都损失了!”转眼她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金娣这死鬼,我早知道她长得一副薄命相,活不长!可她是我们家花钞票 买的呀!这下也完了!”说着,又拭眼泪。
童霜威额上的青筋暴跳着,耐着性子,怕她哭,劝慰着说:“唉,身外之物,损失了算了!可惜金娣遭了不幸!真可怜!我们好好埋葬她 !这里离广州不是太远,铁路火车轰炸坏了,我们打听一下能不能想别的办法到广州去。”
金娣与三个被炸死无亲属认领的女性一起,中午时分被葬在第一个竹林旁的一块空地上。是童霜威付钱雇了几个农夫掘了坑堆土做了一个 无墓碑的坟墓埋葬了的。
下葬时,家霆掏出手帕轻轻将金娣脸上的灰土全部擦拭干净。埋金娣时,家霆心里有一种悲伤的奇特的想法:那么多的泥土和石块连同腐 朽干枯了的树叶草根一起压在她身上,她能受得了吗?她真的就要被泥土埋葬永远不会再活转来了?她真的就永远消失不再出现了?难道这以 后,青草就会生长在她的身上,吮吸着她的肉体作为营养?
他实在不忍心看到人们埋葬她。离开那个孤单的新坟时,家霆在金娣的墓顶上放上一只用翠绿的竹枝和竹叶编成的竹圈。这是他从《呐喊 》中的那篇小说《药》上学来的。此刻,没有红色白色的鲜花,他只能用竹枝和竹叶代替了。
家霆是那么难过。他对金娣,除了同情、怜悯,还有一种懵懵懂懂的少年时代初恋的绵绵情意。虽有拘束,也有羞涩,使他不能放声大哭 ,他心上却流着瀑布似的热泪。他觉得对不起她。她生前,他没有能设法待她更好一些,改善她的处境。他觉得自己太懦弱,没有为使她少受 方丽清的虐待强有力地保护她。他在小学五年级时,就爱看一本一个美国女作家写的解放黑奴的小说《黑奴魂》。他一连看了几遍。看那本小 说时,看到黑人汤姆叔死去的时候,他总是想流眼泪。那里边,有个农场主的儿子答应要解放汤姆叔的。但起先没有办到,后来要办到时,汤 姆叔却死了。此时,他忽然又想起了这本曾使他心灵颤动的小说。他感到对金娣负疚,在汉口时他有一次见方丽清将金娣的手膀上揪得青一块 紫一块的,他曾悄悄买了一瓶松节油给金娣,并且对金娣说:“将来,等我长大一些,我一定帮助你离开我们家!……”可是,现在金娣已经 走了,永远离开人世了!
他心里老是酸酸的,眼泪往外涌。但他不愿给方丽清和爸爸看到,偷偷地将泪水拭了。他心里默默地向金娣无声地告别:“金娣,你不该 死!你死得太惨!”他仇恨日本帝国主义者,也仇恨方丽清。最后,他不知不觉间却又蓦然想到了死去的妈妈──被枪毙在雨花台的柳苇。自 从冯村将这些情况简单告知他以后,他总不免常会想起妈妈。妈妈死在雨花台,她也许就葬在那些乱坟堆里。凄风苦雨,春夏秋冬,她孤孑埋 骨在那里,无人探望,无人祭扫,只是忠华舅舅去埋过一块墓碑……想起这些,能不心碎!当他想起妈妈这些事的时候,反倒减轻了他因金娣 之死而造成的痛苦。对于人生,他似乎越来越懂得多一些了。
火车因铁路路轨被炸暂时不通。傍晚时分,童霜威一家三口,在砰石搭公路汽车到达广州。经历过这次轰炸后,童霜威和方丽清那种希望快到 香港的心更急迫了!急切希望快到广州并立刻就转道到香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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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09…7…19 03:57 PM | 只看该作者 
第六卷 啊!血雨腥风南京城
(1937年12月)
抗日战争中,仅仅一场日本侵略军在南京的大屠杀,中国军民就被杀了三十万,大大超过了两颗原子弹给日本人带来的灾难。我们能不如 实地写出当年的实情使中日现代的青年和将来的人民了解真相吗?“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正确了解历史才有利于中日两国人民世代友好下 去。
──摘自创作手记

南京城的小火车早些天就停开了,不再听到那听惯了的“呜一呜一”的火车汽笛声了。
驻军的军号声,凄凉地不时地响着,在空气中颤动地浮荡着。时近中午,军队吹的是吃饭号。
冬日阳光下的潇湘路一号花园里,显得十分凄凉。铅色般冻结的天空,淡薄苍黄的日光,辉耀着远处逶迤的紫金山脊。花园篱笆上的牵牛 花和茑萝藤蔓早已萎死。草皮早就枯黄了,西北风一阵阵吹得尘土飞扬。除了雪松、龙柏和黄里泛青的竹林外,到处是叶片凋尽的枯树。中央 花坛上是秋菊的残枝,前边清水塘周围是凋零的芦苇和蒿草。池塘面上结着薄冰。那十几只被方丽清吃剩的鸽子,一直被关在鸽房里,不再放 飞。每天由“老寿星”刘三保将料豆喂给它们啄食。矮壮白发的刘三保闲来无事,喝了酒后总是独自在花园里踯躅。他背似乎更驼,枯黄多皱 的面皮上了无笑容,多髭的腮颊上泛着愁闷,独自叹着气、跛着腿一步一步地走。古铜色的脸上似乎更加木讷憨厚。他是个无家可归的老人。 这潇湘路一号成了他的家后,他曾经用他那两条刺着青龙的强壮双臂,将花园收拾得整齐美观。但现在,他毫无整理花园的兴致了,不侍弄花 ,不用推草机刈草,也不用大竹扫帚扫地了。
他预感到也认识到南京即将有一场浩劫降临。日本鬼子杀来了.南京将展开琦防战。
夜晚,当他瞅着月牙儿带着寒气像醉了似的斜挂在天上时,似乎感到金色的月牙儿泛着橙红色。他心里就想:唉,月亮都带着血色,可不 是好兆头呀!
他意识到:南京一定是守不住的,鬼子来一定会大烧杀的。要不然,那些当官的老爷,包括他的东家,为什么早早就都携儿带眷逃跑一空 了呢?
拿二号管仲辉说吧,家眷早走了,东西也搬得差不多了。管仲辉听说是参加防守南京的,有时偶尔回来睡睡,但一般不回来,留着个副官 和勤务兵及厨子看守房子。三号叶秋萍,早全家跑光去了武汉,家具物件也搬空了。房子上了锁,门用青砖封砌了起来。据说,找了卫戍长官 司令部的人给他照顾公馆的房子,整个潇湘路,实际走空了。
刘三保感到无能为力。反正,中国人不会孬种。你小日本来,中国人会跟你拼命!但是,叫我们老百姓怎么拼命呢?他又惶惑得很了!一 个小百姓,又是个残废,能有什么本事扭转乾坤!只有喝酒借醉,懒懒散散,可以寄托一点心里的焦灼与不快。
现在,他同庄嫂和尹二成了不可分离、互相最关心的一家人了!他们三个,都懂得自己不但是被东家遗弃,也是被政府遗弃了的可怜人。 除了留在南京等待噩运,已无可选择。东家要他们留守潇湘路一号这幢大洋房,他们不留守也无处可去。刘三保固然是孤孑一身的残废人,庄 嫂也是一个死了丈夫和儿子的单身寡妇。尹二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只有一个六十三岁的老娘住在安仁街小铁路旁的棚户区,每月依靠他 将工钱送回去买米买菜。现在,他们三人像“相濡以沫”的“涸辙之鲋”,在潇湘路一号度过了炎热的夏天,度过了多雨的秋天。经历过无数 个日机空袭轰炸的日日夜夜,所幸炸弹并没有投到潇湘路一号来。但紧张和危险的折磨是难忘的。他们三人常在一起聊天,心情始终寂寞、压 抑和激奋,互相之间在艰危中产生的友谊,才使他们能够得到一点安慰。
日军在十一月二十五日占领无锡到现在,分兵进攻南京的意图就很明显了:东路日军沿沪宁路进袭镇江后向南京攻击;中路日军沿宜兴、 溧阳、句容直犯南京;西路日军先攻安徽广德,经过宣城想攻芜湖,准备切断南京守军的退路。尹二本是参加军事训练的壮丁。那一阶段,拂 晓时,壮丁们就穿上灰色军服,戴上灰色军帽,打上绑腿,成群结队持枪上刀参加操练,到红日东升、晨操完毕才回家。在上海未失守前那个 阶段,他常幻想着有朝一日,会持枪上前线同日寇决一死战。只要这么一想,立刻热血沸腾,充满了崇高的报国感情,生死丢在脑后。谁想, 上海失守以后,南京面临的形势日渐恶化,壮丁操练停止了,他们成了没人管的人了。他是个有性格的人,气愤得很,却无可奈何。童霜威一 家走了,冯村也走了。潇湘路一号里,无事可干。刘三保用不着收拾花园,也没有客人上门,整天闲着。庄嫂除了收拾一下楼下的几个房间外 ,只是每天例行地办三餐饭给尹二、刘三保和自己吃。尹二闲得发慌,有时回家帮娘洗洗衣服陪娘聊聊。在潇湘路一号除了帮助庄嫂择菜、烧 火,同庄嫂和刘三保谈天外,常到街上去逛逛,打听些消息回来讲给庄嫂和刘三保解闷。他成了“消息灵通人士”。今天中午,他就带了个新 消息回来。吃饭时,他讲给庄嫂和刘三保听,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卫戍司令长官部宣称要死守南京,与城共存亡。一些外国牧师等, 倡仪组织一个‘难民区’,经卫戍司令长官部核准,将中山北路以北地区,也就是从新街口起到山西路止划成‘难民区’,这区内大约可以容 纳二十五万人。你们懂得什么叫‘难民区’吗?就是说:万一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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