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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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和人-王火-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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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青年人曾 是他在上海法政大学做教授时教过的学生,那时他就欣赏冯村的才华。后来,冯村竟跟柳苇认了表亲,柳苇是表姐,他是表弟。这样,关系就 加深了一步。冯村毕业后,来南京谋事。童霜威念在门生和一点怀旧的关系上,将他推荐到了司法行政部做科员。不久,又转到中惩会做秘书 。家霆就叫他“表舅”。当童霜威兼任中惩会秘书长时,他就做了童霜威的专职秘书了。冯村办事谨慎,为人机灵、稳重,又有点真才实学。 本来,他觉得只要自己得意,冯村也会得意,他会好好提拔冯村。谁料自己突然会栽这么一个大筋斗呢?
不过,冯村确实还是忠心耿耿的。童霜威从苏州春游归来,第一次听说被人撒了传单的当夜,派他到上海见褚之班,又派他到吴江找江怀 南。两件事,他都圆满地办妥回来了。褚之班赌咒发誓,说传单绝不是他撒的,说:“我气恼有之!仇恨绝对没有,丧天良的事我不会干!” 又说:“你请童秘书长放心,我褚之班过去讲交情,今天仍旧讲义气。……”童霜威听了,心里纳闷:唉,传单真不是他撒的吗?谁知道呢? 官场中的魑魅魍魉,会的是变脸,会的是当面装神背后捣鬼,会的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耍权术,谁弄得清他们的伎俩呢!好的是褚之班既然矢 口否认,就说明他不会再干下去了,即使传单是他撒的,他也不会再到中山陵自杀了!他既然停步了,也就行了。反正我的名声是已经被污损 了,这件毒辣的事也许是毕鼎山之流和C.C.湖北帮干的。这些混账王八蛋,他们是会一不做二不休的。我辞职的风已经放出,也收不回了。 退吧,退吧,也只有退一退了!……童霜威觉得像吃了个酸梅在嘴里,牙也酥了,话也说不出来。
冯村又谈起到吴江的情况。江怀南见到冯村后,问清了根由,一方面为童霜威的被人撒了传单感到懊丧,一方面又对童霜威的关怀感激涕 零。他盛情招待了冯村,并在第二天就将需要“掉包”的证件交给冯村带了回来。
童霜威在不去办公和递上辞呈之前,为了江怀南的事情要办妥善,将手边的案件处理了几件,目的是为了给惩戒江怀南打掩护,找几个陪 斩的,以免使江怀南的案件受到人们注意。他倒填了年月日,在中惩会的例会上通过,这是心照不宣的事。中央公务员惩戒委员会的委员,以 前已经有过几个人下台,下台前都是要处理一些与自己切身利益有关的案件的,美其名日“处理积案”。逢到这种情况,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 一只眼发放“通行证”。这次也无例外。于是,江怀南真的竞以“事出有因,实据不足”的“违法渎职案”,受到了“减月俸百分之十,期间 三月”的处分。
江怀南受到这样不痛不痒的“惩戒”后,当然喜出望外。事后来信说:“深感再生之恩,自当结草衔环以报……”
自从月前童霜威写了辞呈以后,冯村的情绪黯淡,但在童霜威面前依然毕恭毕敬,执礼甚恭。他也仍旧不时到中惩会去,回来也总仍像从 前一样,向童霜威报告见闻。有时就在他自己房里看书.练十七帖行书,读日语;有时就去机关签到办公。今天,冯村上午没有去机关签到, 童霜威能体会到冯村的心情。是呀,他年轻,有才能,是个极好的秘书人才。现在随我走了下风,我辞职照准了,他能不考虑他自己的前程吗 ?我应当怎样为他打算呢?
想到这些,童霜威坐不住了。他把报纸往沙发上一放,站起身来,从客厅穿过家霆的房间走向冯村的房里去。家霆去上学了,房间里乱糟 糟的,桌上放着他的集邮簿,书桌旁的墙上,有用昆虫钉钉在墙上的大蝴蝶、大蛾子、大蝗虫和蚱蜢……那只放置《万有文库》的书橱敞开着 。床上有他看后扔在那里的一本《鲁滨逊漂流记》……这孩子太寂寞,床头墙上贴满了一些大幅的从画报上和《儿童世界》、《小朋友》上剪 下来的猫呀、狗呀的图像,还有球王李惠堂、撑竿跳大王符保芦、长跑健将刘长春等人的照片。也有许多唐老鸭、大力水手、米老鼠的彩画, 更有从《新闻报》上剪下来的叶浅予画的“王先生和小陈”的漫画……童霜威默默地看了一会.走出家霆的房间到了冯村房里。
冯村停止读日语,恭敬地站起身来,叫了一声:“秘书长!”那声音比平日更加亲切尊重。
童霜威点着头说:“坐!坐!”自己在一张藤椅上坐了,说:“有件事,我想同你谈谈。”他想微笑着说,但办不到。
冯村抬起头来,在床沿上坐下,眼神似乎是问:“什么事?”
童霜威克制住心里的波澜,平静地说:“我的辞呈已经明令照准了,今天《中央日报》已经登了。”
冯村脸上有一种惊讶和惋惜糅合在一起的表情,静静听着,轻微地“啊”了一声。
童霜威说:“所以,我在想,我不能影响你的前程!我想,你在中惩会里是能继续干下去的。我还想考虑考虑给你介绍一个靠山……”
不料,冯村摇头,打断童霜威的话说:“不,秘书长,我不想找什么靠山,现在也没有什么大人物会凿石索玉、剖蚌求珠。我想过,我并 不想在政界弄个小公务员混下去,我倒想将来找点什么适合自己做的事于干。目前,我跟惯了像您这样有学者风度的长者,哪里都不想干了。 ”
童霜威心里感动,说:“你的心我理解。但,我不能误了你的前程。你在中惩会,我不希望人家今后仍将你看作是我童某人的亲信。”
蝉声仍在“知了──知了”刺耳传来。
冯村沉默,似在思索。其实,心里明白:凭自己的才能和机灵,重新在中惩会找个主子是完全可能的。所以他并不着急。只是,在童霜威 面前,他仍然要做得忠心耿耿。他说:“秘书长,如果可能,我以后仍住在这里,替您办办事,即使我不能天天时时跟随左右,我总是为您所 用的人。”他说这话时,表情十分诚恳。
童霜威完全被他脸上的凛凛忠心感动了,愣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终于说:“你当然可以住在这里。将来,将来只要我得意了,我会 首先想到你的!”

七月的太阳热辣辣,天气燥热,配上了方丽清的嘀嘀咕咕,整日纠缠,使童霜威更加难以忍受。
方丽清天天嘀嘀咕咕,嘀咕的内容总离不开南京糟,佣人坏,家霆孬,鸽子脏……好话三遍人也厌,何况方丽清不是吵,就是闹。最后, 她终于在两天前带着金娣回上海省亲去了。
方丽清一走,童霜威当天感到清静得多,感情上失去了重压。从第二天开始,又感到一种空虚与寂寞。天未亮,听到夏保长家喂养的几只 公鸡“喔喔喔”地啼叫,声声清晰地传来,使他心烦。接着,就是日夜此起彼伏的蛙声“咕咕”“嘎嘎”地震得耳鼓发胀。再就是“知了── 知了──”的蝉声充实了天空。然后,又听到和平门车站和横贯南京城小铁路上的火车声,同来自遥远下关方向江面上的轮船汽笛声互相呼应 对答……童霜威失意地叹着气。这些声音都停止或消失时,又使他产生了一种无声的寂寞。
起了床,天仍旧那么燥热,蝉声仍是不断嘶鸣,暑气叫人汗流不停,他心里不悦。下楼吃了庄嫂下的肉丝汤面作早点后,见楼下家霆上了 学,冯村去了机关。尹二参加壮丁训练兴致勃勃,下了操浑身汗湿刚刚回来,正在抹身洗脸。年轻人血气方刚,对军训倒很有兴趣。童霜威无 聊地端着一杯新沏的.茶又上了楼。
从卧室踱到书房,又从书房踱到卧室,整个二楼上,静悄悄的,他独自一人。
他站立在卧室敞开的西窗旁,呆呆地朝外张望。透过绿柳婀娜掩映着的潇湘路,可以看到那条自北向南通往百子亭一带的柏油马路,也可 以看到自南往西通往丁家桥中央党部的那另一条柏油马路。在那马路边上,竖着蓝底白字的新生活运动的巨大标语牌,上写:“礼义廉耻,国 之四维……”全南京城到处都有这样的大标语牌。自从辞去司法行政部和中惩会的职务后,看到这标语牌,童霜威就比过去更反感,总恶心地 想:嘴上一套,实际另一套,偌大中枢所在地──南京城里到哪里去找什么礼义廉耻?……我算是倒了霉了,碰到了工于心计的坏蛋们,用传 单撒得我下了台。如果为江怀南的事使我下台,倒是无话可说,可是在褚之班的事上我是清白的呀,反倒泼我一头屎粪!真是从何说起!
他心里叹着气,又离开卧室走到书房,去继续写他的《历代刑法论》,心里却再也安定不下来了。
从七月初开始,云和风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天热,中央党部及各机关暑期下午都停止办公,各处部会只留若干人员轮班值日。京浔道上 要人络绎,行政院各部会长官及调到江西庐山办公的公务员,都已去庐山了。各机关办事处都在庐山开始办公。得意的要人多数上了庐山,留 在南京的大半是不得意的人。邻居叶秋萍也在前两天去庐山了。童霜威颇有怀才不得志之感,甚至在心理上感到南京变得毫无生气了。
这一向,他十分关注时事,头脑里盘旋着的仍是中日关系,和?战?谁知道呢?孔祥熙正在游美,报上说他“将再与美国总统罗斯福及国 务卿赫尔谈话,促进两国友谊,推广中美商务”。另一方面,日本外交官的活动也频繁不绝。日本驻华大使川越茂,在上海官邸同日本使馆高 级官员及海陆军武官开了会,又北上到天津,会晤日本驻屯军司令田代。回到了南京,除亲自到外交部进行秘密商谈外,又让日本驻华大使馆 参事日高信六郎和秘书清水到外交部磋商。童霜威觉得中美与中日之间正在酝酿着微妙的关系。中日邦交的“调整”并无好转,华北局势非常 紧张。昨夜冯村回京带来传闻说:前天北平郊区由于日军假借演习,突然攻击中国驻军,冲突已起,但详情无法了解。风云险恶,童霜威心中 吃惊,但昨天报上竞没刊登这个消息。看来,也许是讹传?或者只是很小的磨擦?不过这种消息不能不使他心里不悦。他这半辈子,经历的战 争不算少。早年军阀混战中,那时他没有房产地皮,没有老婆孩子,没有威南农场……遇到战争,只要在上海外国租界上一躲,就安然无恙了 。现在则不同,如果打仗,是面对一个凶恶的日本帝国主义。现在,他有了南京潇湘路的公馆和花园,有了一家大小,有了在吴江太湖边上的 湖田和计划中的庞大事业。又正在自己失意下台之际。现在如果打仗,仅仅在北方燃起战火离得还远,假如在南方上海发生战事,就难办了。 谁知战火会有多大?谁知现代化的战争有多可怕?谁知会遇到怎样艰难危险的局面?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他反感透顶,恨不得能抗一抗! 但一想到战争的恐怖,就不免气短,心里矛盾。在和与战面前如何选择呢?将要降临的是和还是战呢?怏怏的心情,烟雾似的笼罩在心头不能 散开。他强捺下性子,磨了墨执起毛笔,在稿笺上续写起《历代刑法论》来。为写这书,他早年收集了不少书籍资料。现在,那些发了黄的书 籍资料里,散发着一种纸张陈旧的霉味。他有时摘抄,有时论述,心虽不定,有意借此浇愁,字斟句酌地写了约摸千把字,看看已经日上三竿 ,听到楼下花园里“老寿星”刘三保在草地上用推草机刈草的声音:“咕啦啦──”“咕啦啦──”。天气热,他挥汗如雨,又坐不定了,起 身看看墙上的水银温度计,竟有华氏九十七度了!是入夏以来温度最高的一次。他心想,你们去庐山的倒是享福了!我们留在南京的人真像在 蒸笼里。庐山上,中枢邀请各界名流和大学教授八十多人去开的谈话会即将开会。报上已陆续发了消息。开这次会,听说不规定议题,但侧重 复兴民族与探讨今后施政方针。童霜威醋意地想:嗨,我如果不曾厕身政界,这次可能也会被邀。现在倒好,成了辞职照准的闲散人员了!他 明知蒋介石开这会是收民心、拉助手、撑门面,装民主作风讨好美国罗斯福做样子的,心里仍忿忿不平。蓦然,想到昨夜冯村带来的消息,后 悔今晨没有打开无线电听听中央广播电台的广播。心里估计报纸已经送来,决定下楼去客厅里看报。他趿着拖鞋下楼,走进客厅去看报。看看 墙上的月份牌,顺手撕去一页昨天的日历纸,心里不禁感慨地想:过日子可不像撕日历一样随便轻松呀!……忽听走廊里的电话铃响,心里奇 怪:谁打来的电话?寂寞无聊,却带几分高兴地走出客厅,到电话机旁拿起听筒。
一个熟悉的苍老但是快乐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是童公馆吗?童秘书长在不在?”谁呀?童霜威想,高兴地说:“我就是童霜威呀,你 是谁?”他觉得对方的声音挺熟。那边的声音更快乐了:“啊,啸天兄,别来无恙?听不出吗?我是管仲辉呀!哈哈,我回来了!”
童霜威出乎意外。这几个月,他只偶尔在自己不得意时想到过管仲辉。潇湘路上三家公馆,两家的主人栽了大跟头,只有叶秋萍似乎更加 飞黄腾达。管仲辉在西安事变后是早已退出政治舞台的人了,何尝想到他突然会从上海回来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童霜威十分热情地说: “啊,太好了!太好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呀?常常想念呀!身体可好?”
“好好好!”管仲辉打着哈哈,“昨天刚回来,身体不错。我们近在咫尺,我是打个电话告诉你我回来了,找时间谈谈如何?”
“好啊好啊!”寂寞苦闷中的人,最喜欢有人聊天。友谊在这种时候赛过春风。童霜威求之不得,说:“我现在是无官一身轻,你知道了 吗?马上我来!”
“不不,不敢当!”管仲辉真心实意地说,“我来吧,我来吧!如隔三秋之感我早有了,我马上来。”
童霜威刚说:“还是我来!”管仲辉军人脾气,电话已经“啪”地挂上了。看来,他马上就来了。童霜威走出门去,对着花园里正在刈草 的“老寿星”刘三保叫了一声:“刘三保!”
白发的刘三保满头大汗,一边扣着上衣扣子,一边跛着腿一颠一颠跑来。他懂得童霜威不喜欢佣人夏天赤膊或者衣履不整,走近来问:“ 先生,什么事?”童霜威吩咐说:“隔壁管主任马上要来!你快去叫庄嫂准备泡茶开西瓜!你快开了大门接一接!”刘三保“啊”了一声,匆 匆跛着腿跑到后边招呼庄嫂去了。童霜威接了管仲辉来的电话,心情突然好得多了。门庭虽然冷落,自己还不是毫无身价,管仲辉就仍来亲近 并且移樽就教:管仲辉来,可以解寂寞,谈牢骚,未始不是解除苦闷的快事。心情既好,在沙发上坐下等待,顺手拿起报来翻翻标题。他每天 的习惯总是先看南京的《中央日报》,再看上海的《新闻报》和《申报》。因为《新闻报》和《申报》从上海通过火车运来每每迟一天。《中 央日报》上才有当天最新的消息。他拿起《中央日报》翻开报纸,报上的头条消息果然使他吃惊,嘴张开后合也合不拢了!标题是:
平郊演习日军七日突然袭击我军
卢沟桥日军包围宛平县城
我军为正当防卫起而抵抗
外部向日使馆已提出抗议那第一则电讯是:
【中央社牯岭七月八日电】日军在卢沟桥演习部
队,向我方挑衅消息,于八日晨十时晨十时已传至牯岭。此间均非常重视。当此中日两国邦交期待好转之时,忽有此不幸事件发生,实属 遗憾,但各方均希望事态不致扩
大,从速解决。惟日方军队突然袭击我国军队并炮击宛平
县城,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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