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泰听罢汇报,笑嘻嘻地说:“照你这么说来,军工基建没有浪费,还有节约呢,应当奖励。”
李懋之说:“奖励不敢当,节约确实存在,请调查组实事求是地给我们下个结论,就感谢不尽了。”
下午,工作人员查账,李懋之陪同王世泰和彭绍辉在大院里转悠。看着这一栋栋拔地而起的巍峨建筑,宛若雄踞于天子禁苑里的宫殿,摄人魂魄。那时中国还没有建北京人民大会堂,看到空军工程系这座教学大楼,王世泰和彭绍辉都凝神屏气,不住口地称赞道:“好气派哦,是全国第一吧?”
李懋之不无自豪地说:“论面积现在还是全国第一呢。听苏联首席顾问奥列霍夫同志说,在苏联的军事院校中也找不到这样大型的、设计漂亮的教学楼,一系启用时,首席顾问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大叫,太漂亮了!吓了我一跳,翻译过来才知道他不是发脾气。”
彭绍辉善意地说:“你们的大屋顶太招风了,总部机关都在议论,说肯定是个浪费典型。”
李懋之解释说:“弄个平顶的火柴盒,不好看呀,为了节约,我们把设计院的琉璃瓦方案改成普通灰瓦,门庭的石柱改成水泥的外涂红漆,陈院长抓得紧,每个环节都不许超标准。”
王世泰和彭绍辉兴致勃勃地畅游哈军工,看到尚未盖完的院办公大楼,王世泰打趣说:“可惜啦,你们赶上反浪费这个浪头,这座大楼肯定要一切从简,戴不上大屋顶的帽子啦!”
“可不是,”李懋之轻叹道,“没办法,不过我们的俱乐部和体育馆还是力争保持高水准,由于造价太低,俱乐部的
天花板还掉下过一次,又得返工。”
看到二道门外新竣工的教授讲师红楼群,彭绍辉夸道:“你们重视改善教员的住房条件,这很好呀!”
李懋之说:“下个月,住在市里斜纹二道街30号的全部教授都能分上高质量的住房,干部也能住进一曼街大马路西的宿舍区,各系大楼后边也都建好了学员宿舍和食堂,马家沟小河南岸的练习团用房和职工宿舍也建好百余栋平房。到今年底,学院按总体规划,60万平方米的校舍建筑任务就能完成,最大的收尾项目是明年要建成的教学实验基地,再就是实习工厂了。”
王世泰也看累了,拖着彭绍辉钻进小车去了大和旅馆。下面查账的工作人员汇报说,每个项目都一清二楚,没有发现什么浪费的现象。
“那好嘛,”王世泰松口气,“要实事求是嘛。”正说着,彭绍辉接了一个北京的长途电话,他过来小声嘀咕给王世泰听:“有人望风捕影,散布军工是浪费典型,听说陈胡子对这件事发了脾气,拍了桌子,要去找贺老总呢,本来嘛,调查组还没有下结论,一些人搞什么自由主义呀?”
王世泰连忙从床上坐起来,挺认真地问:“陈胡子真发了脾气?”
“那不会假吧?”彭绍辉朝王世泰做严肃状,“陈胡子可厉害哪!”
王世泰不吭声了,憋了一阵说:“明天再看看账目,咱们就打道回府吧!”
刘居英率院领导给调查组饯行,他乐呵呵地问:“两位钦差大人,今晚,上不上点酒啊?”
“上!”王世泰高兴地拍一下手,“我们要庆祝一下,军工不但不是浪费典型,还是节约标兵啊,是不是得喝点,庆贺庆贺,老彭你说呢?”
彭绍辉说:“那自然要庆祝一下,但我酒量小,刘院长海量,可别灌我呀!”
嘻嘻哈哈,心情愉悦,这一晚大家都面带微醺之色,尽兴而散。
王世泰回到北京,见到陈赓,笑呵呵地说:“哎呀,陈副总长,我们这次去军工可开了眼了,学院规模特大,树大招风,花钱也冲,风声还能小得了?各方面的议论灌了一脑袋,不瞒你说,去的时候,冲着那么多大屋顶,说什么也要给弄上个浪费典型,通报全国,想不到左查右查,查不出毛病,倒查出个节约的典型,还要通报表扬你们呢!”
陈赓调侃道:“你拿着‘圣旨’,举着‘尚方宝剑’去找我们的浪费典型,我陈某人诚惶诚恐,准备伸脖子杀头呢,多亏我手下有几个好管家救了我,你就刀下留情吧!”
1954年春,奥列霍夫胸骨后面剧痛,他的心脏病又发作了,学院送他到北京医治,其间陈赓、刘有光和张衍都去探视过。他稍有好转,就要求出院,回到哈尔滨后,陈赓多次劝他节劳,只要听说奥列霍夫身体不舒服,陈赓总是抽空去探望。
有一段时间,奥列霍夫听从陈赓的意见,在家里休息,他的爱好不太多,无非是看看书,下下棋,有时也爱画画,而且画得挺不错。锻钢和陈元兴经常来看望奥列霍夫,每次来的时候,奥列霍娃就把老头儿画的素描和水粉画拿出来让他们看,她掩饰不住对老伴儿的深爱,自豪地说:“奥列霍夫不仅是个航空学的专家,他还是个艺术家呢。”这个时候,奥列霍夫清癯的脸上会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眼神里饱含着温情,感激地望着与他患难与共的妻子。奥列霍夫老两口的感情非常好,几十年风雨同舟,相濡以沫,他们携手走过了多少难关,现在又一起来到中国,帮助中国同志建设军工学院,奥列霍娃十分理解和支持她的丈夫。
32 节约典型 陈赓院长奖励建筑工人(3)
1953年11月7日,哈军工纪念十月革命36周年,陈赓在工人文化宫请奥列霍夫夫妇和苏联顾问及家属观看专场歌舞表演,有一个舞蹈节目叫“九大姐”,由九个美丽端庄的姑娘演出,节目演完时,陈赓夸道:“这个节目很活泼,女孩子也都挺漂亮。”奥列霍夫点头称是,又转身问坐在后排的锻钢:“你看刚才哪个姑娘最漂亮?”锻钢连想都没想,马上回应道:“我看她们都很漂亮。”
“不!”奥列霍夫指着身旁的奥列霍娃,对锻钢说:“我说,我说是她,真正漂亮的姑娘就是她!”
陈赓和周围的院领导都被奥列霍夫逗得大笑,满脸绯红的奥列霍娃朝丈夫瞪了一眼说:“怎么,你今晚喝醉啦?”
奥列霍夫身体刚刚好转,就在家里待不住了,说什么要上班,尽管他经常有胸骨后疼痛的感觉,他仍认为不要紧,学院各个系大楼和机关又出现了首席顾问匆匆而过的身影。
奥列霍夫并不是一个终日忙碌的事务主义者,他勤于思考,不乏缜密精深的见解,他时时都为哈军工的长远发展操心。
1954年1月,奥列霍夫写信给徐立行教育长说:“院首长的基本任务是:第一,使学院成为培养军事工程师的教学中心;第二,使学院成为军事科学技术思想的研究中心。”“学院教学工作已经初步走上正轨,但是科学研究工作还没有开展,应根据现有条件,规定可能开展的科研工作的范围和方式。”
1954年夏天,在知致后楼的大教室里,奥列霍夫用两个上午的时间为全院团以上干部做报告,题目是“如何挑选、考查和任用军事工程学院的干部”,由于他论及的内容广泛,又主要是即席讲演,把锻钢累得满头大汗。
奥列霍夫在报告中反复强调的一个观点是:“在军事工程学院工作的干部一定要有科技知识和专业知识,否则就不能胜任工作,对文化水平不高的干部要送去培训,使之明白学习现代科技的艰辛,才能理解知识分子,做好院校工作。”
奥列霍夫的观点同中国多年盛行的“外行可以领导内行”的正统观点显然相悖,刘居英听过报告后悄悄议论说:“首席顾问说得都不错,但在我们这儿行不通,总不能把这些工农老干部老是放在水牌上,准备随手打出去,我们还是两老办学,不能一老办学。”
1956年12月15日,奥列霍夫给刘居英写了一封亲笔信:“……学院里某些人员和各单位的某些代表企图把各个地方大学的经验盲目地、机械地照搬到学院的教学过程中来,照搬到学院的组织和编制中来,我认为这是一个严重的错误,理由有二。其一,学院是一个军事部门,而且是一个模范的军事部门,凡是那些旨在使军事学院‘地方化’的一切东西,都不会给军事学院带来好处,只会带来害处。客观情况是,目前学院面临着‘地方化’的巨大危险,必须经常不断地、系统地、全力以赴地以一切办法同这种危险进行斗争。其二,军事工程学院刚建立,它的传统和经验正在创造中,全体人员的注意力应该集中在形成这些传统,积累和总结自己在培养军事工程干部中的经验上。地方大学的经验对我院个别教授会可能有所裨益,但整个说来地方大学的经验在军事工程学院能够采用的非常有限。在军事工程学院,应该十分仔细地学习中华人民共和国、苏联各人民民主国家和各资本主义国家的军事学院的经验,应该把这些经验中的一切有益的东西应用到军事工程学院里来。”
奥列霍夫作为一个职业军人和军事教育家,长期在军事院校担任领导职务,他希望哈军工保持其军校的特色,创建自己的传统和经验,而不要全面“地方化”,是有一定道理的。历史恰恰证明了奥列霍夫的担心是“不幸而言中”,10年后,哈军工真的脱掉军装,全盘“地方化”了。
1955年春夏之交,是奥列霍夫最辛苦的时候。根据1954年10月的中苏两国联合公报,苏联军队将于1955年5月从旅顺军港撤走,并将军事装备有偿移交中国。
军委指示哈军工派出代表团,在沈阳军区的统一领导下,到旅顺口办理接受有关军事装备的事宜。
哈军工的各级领导闻讯皆大欢喜:嗬,我们又要增加新的家底儿了!
作为“军中骄子”,哈军工的家底儿已经够厚的了,各军兵种凡有好的装备,必先拨给哈军工一份。当时学院已有雅克…18型教练机、里…2型运输机、雅克…2型通讯机各1架,T…34坦克和各种自行火炮多辆,100毫米高射炮等先进装备也运抵学院,这回又要去旅顺口挑选好的装备了。
5月初,刘居英和奥列霍夫率一个大型代表团,来到春意融融的大连市,住在大连铁路局招待所。
奥列霍夫与苏军驻大连卫戍司令关系颇熟,“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让司令官开了个通行证,哈军工代表在接受装备中畅通无阻。老爷子可为哈军工立了大功,各种飞机、坦克、舰艇的解剖件、零件,各种先进武器装备,整整向哈军工运去几节车皮,为学院的教学和科研,特别是实验室建设,起了重要作用。
彭德怀和宋庆龄代表中国政府到旅顺口欢送苏军回国,刘居英和奥列霍夫应邀参加盛大的欢送宴会,奥列霍夫急忙理发刮胡子,让锻钢看看自己是否够精神。
32 节约典型 陈赓院长奖励建筑工人(4)
肖劲光和邓华特地到招待所看望哈军工代表团,对哈军工给予大力支持。
按当初中苏两国政府间的协议,哈军工的首批苏联顾问已任期届满,应该回国。由于陈赓的挽留,中国外交部与苏联政府协商,苏方同意延长奥列霍夫为首的57名顾问的任期。1956年2月16日,国防部致函哈军工,特别通知此事。
1957年春,奥列霍夫延长过的任期也到了,刘居英征求他的意见,奥列霍夫说,他一定要等第一期学员毕业,看看毕业生的质量以后再离任回国。
3月27日,星期三,下午四点多钟。西斜的阳光柔和地落在刘居英的办公室里。此时,陈元兴打电话报告:首席顾问要与刘副院长见面。
刘居英放下手中的工作,驱车到大和旅馆,在长沙发上与奥列霍夫谈话。
“您近来身体怎么样?后天出差会不会太累?”刘居英关切地问道,因为奥列霍夫决定后天去外地几个部队和工厂,检查第一期学员的毕业设计。
“噢,副院长同志,我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奥列霍夫微笑道,“我一定要出去看看学员们的毕业设计,看看我们的花朵开得怎么样?”
聊了一会儿,奥列霍夫问起前些日子二系大楼那场火灾的善后处理情况,曾在火灾现场指挥救火的刘居英告诉他,由于哈尔滨市消防大队动用刚从民主德国进口的先进设备,全院许多同志奋不顾身冲向火场,21号楼的顶盖只烧毁了20余米长,造成一万多元的损失。起火原因是205教授会的抽风机工作时间过长,电闸发热后引起火灾。陈赓院长已发布命令,进行全院的安全大检查和安全教育,坚决消灭任何事故隐患。
奥列霍夫点头说道:“多么好的大楼,烧掉一大块多可惜!所以一定要抓好正规化制度。”说到这儿,奥列霍夫向刘居英发出邀请:“今晚上有一个小小的宴请,你能来吗?”
刘居英面有难色:“我今晚上还要加夜班呢,就不去啦!”
“好吧,你忙工作吧!”奥列霍夫一边和刘居英握手,一边说,“可惜你不会下国际
象棋,要不,我要拖你下一盘呢。”
晚上,在大和旅馆的小型宴会上,奥列霍夫特别和陈元兴碰碰杯:“我祝我们的年轻人不断进步!”他红晕的面颊流露着慈父般的情感。
宴会散了,奥列霍夫拉着一位棋艺颇好的苏联顾问走进一楼中间的小俱乐部,两个人摆好棋盘对弈,你来我往、出车跳马,不知不觉下了一个半小时。
墙上的挂钟发出“嘀嗒嘀嗒”的响声,长短时针指在10点20分的位置上。
奥列霍夫拿起“一匹马”来,跳向对手的“皇城”下,下一步他就可以“将军”了。只听棋子落下时的一声轻响,奥列霍夫突然发出短促而痛苦的呻吟,他急速深吸一口气,头一低,斜倒在棋盘上。
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当奥列霍娃闻讯踉踉跄跄地从二楼奔向小俱乐部时,奥列霍夫手脚已开始变凉。
“亲爱的!你怎么啦?”奥列霍娃抱着丈夫的肩头,发疯似的哭喊着丈夫的爱称,楼里的苏联专家们都围在四周,七嘴八舌地呼唤着他们敬重的领导人。
大和旅馆的值班医生早有准备,几乎没有片刻的耽误就开始了急救,强心剂注入奥列霍夫的体内,然而无济于事,奥列霍夫已经没有脉搏和呼吸了。
11点10分,哈尔滨医学院的内科专家们赶到大和旅馆,几乎是同时,刘居英、刘有光等院领导人也飞车赶到。
一切抢救措施都用上了,奥列霍夫仍静静地躺在沙发上,医生们无奈地轻声叹息着,小俱乐部里死一样的沉寂。
刘居英擦着满额的冷汗,拨通北京的电话,他问许鸣真,陈院长在不在?许鸣真告诉他,陈院长正在江浙沿海视察部队。刘居英把奥列霍夫猝死的噩耗告诉了许鸣真,请他立即报告国防部和总参,并设法向陈赓院长报告。
翌日,院党委召开紧急会议,在省市领导的协同和帮助下,公布了以陈赓为首的治丧委员会的名单。委员会沉痛地向全院和社会发出了讣告,同时公布了迎灵、瞻仰遗容、起灵、送灵、开追悼会等治丧程序和组织计划。
陈赓是在3月28日夜间接到总参的电话,得知奥列霍夫逝世的消息,他请总参把自己的意见转告哈军工党委。放下电话,陈赓走出驻军招待所,远处传来东海沉重的潮汐声。他仰望凄凉冷漠的夜空,下弦月细如弯镰,繁星闪烁,苍穹无语。陈赓喟然长叹,低下头来,难过地想:苍天啊,你为什么这么不公平,竟残酷地把并肩战斗的战友、令人敬佩的老布尔什维克兄长带走了?陈赓只觉得胸中有一股热浪在翻腾,他靠在一株大树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3月29日,哈尔滨市的天气昏昏沉沉,大风吹起了沙尘暴,逼着人们眯起双眼,妇女们都用纱巾包严了头脸。下午,长队肃穆,黑纱一线,全院人员缓缓走向奥列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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