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归生气,却干什么非要跟稀世之宝过不去?
楚楚欲哭无泪,瞧着钵中那一堆灿灿明珠,拿着碾子迟迟舍不得下手,眼泪终于溢出,一颗颗滚落在其中。碧落讶异道:“红娘快来,小姐怎么哭起来了?莫非是怕以后再没有信物可以给新姑爷?”此言方出,忙向房外瞥了一眼,见得空无一人,才大松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廊上旋风般扑入一条红影,鹅蛋脸往楚楚那里一觑,淡淡道:“她不是舍不得珠子,而是舍不得这些珠子可以换来的一大堆金子。”果见楚楚瞪了她一眼,愈加变本加厉地抽噎起来。
红娘方要再劝,听得脚步声声,廊上转来两条熟悉的身影,回头一看,不觉喜道:“二姑爷,三姑爷,你们来得正好,小姐舍不得下手,不如你们去劝劝大姑爷?”
杜少华早过去替她擦拭,单君逸悠然笑道:“这我还求之不得呢。这些明珠,留着都是祸害,趁早砸了干净。她不肯,不如我来帮忙?”已捋起袖来。
红娘笑道:“可不成呢,大姑爷有交待,一定要小姐亲自动手。”
单君逸走到研钵边上,看了一看,突叫道:“怎么不见那颗珠母?”想了想,出手如电,拣了两颗上来,将其一抛给杜少华,另一颗收入怀中,一本正经地道:“三弟,咱们虽然不见得需要这个,但没准哪天还能用上,你可要收好了。”
俯下身去,揽过那纤腰,咬着她的耳朵低低道:“哄完长卿,莫忘还要来安抚安抚我们。否则………………哼哼…………………”抬起头来,笑谓杜少华道:“莫吵她做事,反给她有了磨蹭的借口。我们先走罢,不然大哥在房里可要等急了。”
果见得楚楚浑身一震,往脸上胡乱一抹,咬了咬牙,闭上眼睛,狠狠一碾子压了下去。
神仙居建好之后,成碧楼、漱玉阁、凭风轩亦搬至此地。杜长卿如今每日都夜宿在成碧楼,叫小胖安心了不少。
楚楚手捧着满盛珍珠粉末的研钵,步上楼来,哪敢流露出半分不舍,连面上都叫红娘施了脂粉,将红肿的眼眶遮掩住。还未走到,已听得急促的几声低咳,她心内一急,一个飞身便落在楼顶,望帘内一瞅,只见杜长卿只披了件月白中衣,倚在塌上,手上还握了一卷书,在那里猛咳不止。
她登时满怀愧疚,一把将竹帘掀开。听得响动,他勉力按捺住咳声,毕竟还是半天未能平复下来。那双一贯慑人的俊目,也没那么炯炯有神。楚楚傻傻地走到床沿,将研钵捧到他面前,又觉得不对,踌躇了半晌,好容易搁到一边,手足无措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愣了半晌,但觉眼泪又忍不住滑落下来。
他总算匀过气来,失笑道:“哭什么?给我端杯水来。”
楚楚哦了一声,急急忙忙去桌上沏了杯茶,双手捧将过去。她从来不惯做这个,又兼心里在那里担忧不止,心不在焉,结果那茶没有倒入他口里,倒反而淋了他一身,她这才醒悟过来,窘迫不已,自怨自艾道:“我总是这么笨,成天就只会惹麻烦。”面上又是一湿,她急急去试,结果将那束发的玉簪拨落了下来,只听得清脆的一声,已在地上断为两截。
满头青丝顿时直泻下来,她连连去拢,更觉惭愧不已,心想要是个真正的大家闺秀,绝不会像她这样失态。沮丧之中,那茶盏都跟着凑热闹,啪的一声跌落下去,碎成几瓣。她又气又窘,忙俯身去拾,却被那锋利的瓷片立划开一道口子,血沫顿流了下来。
真是越想表现一番,却越坏事。她气得眼泪又滚下来,突觉被一双手揽了起来,见得那冷面竟是微微含笑,凑近看她流血的手指,突然将其含住,便是一吮。
这个举动,若是少华,就再自然不过,但若是杜长卿……………………她还在那里发愣,已觉他的唇沿着她的手臂而上,来到她的唇上,深深吮吸,仿佛是要将她的气息,都印入他的体内。
他果然是原谅她了么?竟然都不需要她说什么?
衣带一根根解落开去,随那绮罗轻轻落在地上。而他的吻细细密密,落在她渐渐裸露出的肌肤上,不容她遮掩,爱抚遍每一寸肌肤,最后,深深叹了口气。
她觉得心也被揪起来,狠狠刺痛了一下,泪水不知不觉又滑落下来,点点滴在他的中衣上,一会儿便将其打湿了一片。他觉得了,便来吻去她的泪水,叹息道:“真的,不怪你。”
她的泪水愈加奔涌而出。他手足无措,最后将她平放在塌上,伏在她娇躯上低低喘息,问道:“你不愿意?”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在他发愣时,突然抱紧他的身体,一下子将他嵌入了她体内。他不禁低吟了一声,听得她吃痛地呻吟了一声。
唉,她终究是没有释然。
然而她在他怀中,渐渐化成了一团火,热情地邀约他,叫他浑身都火烫起来,渐渐忘却其他,与她一起沉入欢爱中。她这样的女子,只要她愿意,根本不会让任何男子有冥想和退缩的机会。他所有的言语,梗在了喉边,又退缩了回去。
婚姻,恐怕只是感情的起点。
然而,他不想逼她。并不是因为只有她能让他的心防完全打开,虽然她从来都不知道;也不是因为她给他最隐秘的欢乐,总可以让他不顾一切地沉醉;甚至都不是因为他早明白自己爱她远甚于她爱他。
如果她是风,那流动便是她的秉性。
只要此刻有她在怀中,只要她舍不得自己,那其它,也是无奈的注定吧。
他所有的思绪,终于全部散落开去,而身体,还在彼此紧紧缠绕,不住地索取,又不住地给予。得到与想得到的,总有那么一段虽然很短,偏偏却无法逾越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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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西南待好风(五)
纤纤十指翻飞于七弦之上,凭风轩内,蘅芜香透。但听琴声悱恻,百转千回,道不尽缠绵之意,更兼玉人时不时秋波流转,笑容绽放之时,满室含春。
但今日大有蹊跷,石康一则庆幸自己居然没被少主即时驱逐出去,二则奇怪少主今日竟仿佛无动于衷,待得琴声一歇,悠然吟道:
“华屋重翠幄,绮席雕象床。远漏微更疏,薄衾中夜凉。
炉氲暗裴回,寒灯背斜光。妍姿结宵态,寝臂幽梦长。
宛转复宛转,忆忆更未央。”
言罢,星目瞟了一眼抚琴人,叹道:“果然好一曲宛转行,只可惜…………………”
楚楚本来满面笑容,闻言呆了一呆,奇道:“怎么,莫非是我的曲子有误,还是调音未准?”蹙紧眉头,来回去瞧那绿绮。
单君逸笑吟吟道:“论技巧,只有更出神入化。”见她嫣然一笑,语调突然一变,冷冷道:“可惜琴心不正!”
楚楚大窘,嗔道:“胡说八道,哪里不正了?这么不领情,我可要走了。”作势便要起身。
石康摸了摸鼻子,见得单君逸果然含笑伸手去搀她,刚扶上她的柳腰,突然面色一变,一把便将其按在座上。后者吓了一大跳,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呆呆望着他。
只听单君逸冷笑道:“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平日恨不得天天钻在漱玉阁内,今日却一早来我这里,还选了这么一首曲子抚给我听,要是我稍微糊涂一点儿,只怕早就被你哄得云里雾里,不知道要欢喜成什么样子。”
瞪了她一眼,又道:“你的来意,你不说我也猜得出来。明日你就要起程前往扬州,但是你对那个萧宁远怕得要死,所以想哄三弟陪你前去。可惜你没有想到,三弟虽然平日里温和依顺,但决不是没脾气,所以你就老大吃了一个闭门羹,对是不对?”
石康但见楚楚连脖子都红了,低头看着绿绮,一言不发。
复听单君逸冷冷道:“你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若不是你为色所迷,也不至于引狼入室,倒将长卿气得卧病在床,告假在家。我是管不了你,但你也别想将别人都当成呆子耍。”
将袖一挥,俊面满罩寒霜,一字一顿道:“石康,送客!”
石康暗叫不好,已见得楚楚面上一阵红一阵白,那刚才还笑意盈盈的明眸,分明有水光在其中闪动,随时都会滴将下来,蓦地推开绿绮,冲出门去。
他哪里敢劝,又回头看了一眼少主,但见其跌坐在夫人适才所坐之位,余怒未休,一拳便向绿绮砸去。但拳到七弦前,却生生改了方向,结果狠狠砸在琴几之上。琴几一阵晃动,亏得石康眼疾手快,一把将绿绮拎起,已听得轰的一声,那几碎落下去,不复其形。
若不是旨意在手,真想山高水远,走个干脆。
然则圣命难违,楚楚取道水路,直下扬州。女帝为了示恩,特赐翔螭舟楫,高宽均达四十余尺,长二百尺,金玉装饰,花团锦簇。殿脚九百人,皆锦彩衣袍,以青丝大绦牵引前进。两岸骑兵护送,马蹄杂踏,旌旗蔽空。
通济渠西起洛阳西苑,东到淮河山阳(今江苏淮安),连接洛水、黄河、淮河,接通春秋时期吴王夫差所开的邗沟,直通长江。运河水面宽达四十步,两岸杨柳成行,树木成荫。最是一年好景之时,偏偏舟中人娥眉难展,每日锁于房内,连个背影都不让人瞅见。沿途观者纷沓而来,只看得到侍从如云。玉舫之外,从来只有一红一绿两个俏丽少女,红衣人笑容微微,绿衣人神色凛然,皆姿容秀丽,而传说中那位倾国倾城的佳人,如隔云端。
虽然到底拖了些时日,毕竟来到淮南道内。待翔螭舟抵达扬州,但见码头处早人头攒动,丐帮弟子一众排开,皆着百衲锦衣,领头那人,赫然是吴长老,其面上还有些悻悻然,分明对此桩婚事,大不以为然。
岸边群豪林立,熟面孔倒是不少,依稀辨得各大掌门都在其中,甚至连空智大师都一身红衣袈裟,白须飘荡,神情肃穆。看来她此番凭了皇恩,倒得了难得的优待,可惜她恨不能在脸上再挂张人皮面具,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露怯意。
要还是青娥该多好?眼见得莫阿蛮领着五毒教众女,银饰叮当作响,神气非凡,已下兰舟。宫人早将仪仗摆下,便来相催。
她待红娘为她最后将妆容整罢,咬咬牙,将手一挥,便听丝竹齐鸣,珠帘重重打开。
她在翔螭上好容易下定决心,却不知底下群雄,早等候了多时。
高大远等得不耐,喃喃开口骂道:“无非就是个皇亲国戚,摆这么大的谱,就了不起了?倒害我们这么多人在烈日下等了那么久。”
吴长老心里深以为然,还懂得面上不能表示出来,只作未闻,哪里会去阻止?旁边有弟子笑道:“大远兄,这你就不知道了,但凡女孩子家,都要精心打扮一番,才肯出来见人。这慕容姑娘,自然也不能免俗。我看没几个时辰,她是不会出来的。”
高大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再打扮,还能美得过素女姑娘?”
旁人呸道:“大远,这等蛇蝎美女,提她作甚?这慕容姑娘,从那日的画像上来看,也差不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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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远叹息道:“画像自然是要美化人物了,哪里作得了数。要我说,素女姑娘也是红颜薄命,就算偏激狠毒了一点,论容颜,确是当世无双。我们少帮主英雄盖世,娶个三妻四妾,完全不成问题,如今碰上这个女子,竟然要嫁进去做侍夫,你们说说,这口气咽得下么?”
旁人笑道:“奚长老说了,合不合脚,只有少帮主自己知道。就算慕容姑娘还是丑八怪之时,少帮主就决意要娶她为妻,这次又是退了一大步,可见情关难过,古而有之。大远你是没碰到你的命中定数,若是碰上了,说不定到时候叫你做个外室,你也是心甘情愿的。”
高大远挥拳作势欲打,那人矮身来避,闹得正欢时,吴长老重重咳了一声,道:“肃静!出来了。”
已见得宫女分成两列,鱼贯而出,皆头梳螺髻,面颊丰润,蛾眉朱唇,纱巾披绕双肩,长裙曳地,站定两旁,躬身相迎。但听得环佩声声,却是一红一碧两位少女,扶出一个宫妆女子,凤冠上拢了一层鲜红绡纱,依稀辨得其下珠环翠绕,秋波盈盈,微微流转。适才的人声鼎沸,一下子变成鸦雀无声。
总是春光明媚,叫众人失了神,看那红衣女子缓缓从翔螭而下,全身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看起来竟是极其的不真实。额上金粉闪闪发光,绘就凤翼,裙上隐隐,舞动彩蝶穿花。其容颜美到极致,举手投足,无一不是赏心悦目的画卷;三月春色,简直如同是从她身上投射出来。看众人呆在那里,她也窘迫得停下脚步,粉面含羞,立在船头,衣袂被风吹得不住飘摇,仿佛随时都会破空而去。这简直不像是人间能有的风景。所有的疑惑,似乎都在这一刻得到了解答。但听有人在那里喃喃道:“世间多少丹青手,仙姿国色绘不成。”
何处西南待好风(六)
猛听得重重几声咳嗽,近在咫尺,叫楚楚一惊,抬眼望去,却是随侍女官向她示意天色不早,宜快行事。眼前办的好像是自己的又一场婚事,但说到底,只不过是两种势力的圆满融合而已。楚楚思及此,倒将心底那点怯意去了大半,从容举步,下得场中,从袖中抽出黄缎御旨。乐声立顿,底下便推倒玉柱,黑压压跪满了一片。
她也未去细看众人,只管将声音放缓,将女帝这一大片洋洋洒洒,笼络人心的话语,总算读了个完全:“……………………爱国之心,无分朝野;人间正义,浩气长存!”
但听其下一片:“天佑吾皇!陛下万岁万万岁!”她不由失笑,又向身后示意,便见随侍的龙禁卫捧上一块块鎏金牌匾,第一块便是“少林”。其上龙飞凤舞,却是御笔亲题。
空智大师满面红光,连连合掌称颂,罗汉堂众僧皆恭谨礼毕,方伸手来接。帝王之术,收买人心,原来就这般容易。
第二个却是熟人,但见道义真人眉开眼笑,招呼弟子收回匾去,还捋了长须,向她上看下看,极为满意。旁边那个年轻道人,瞠目结舌看着她,那神色,仿佛她头上长出了角来,被道义真人一掌击在头上,拎了回去。
能不管美丑,待她一如既往的,恐怕也只有一个张涵真了。这大概是这场婚事中她唯一的收获,还不知道有怎样的难关摆在后面呢。可惜自己的事情终须自己承担,此次再没人替她遮风挡雨,既然逃不过,不如直面以对。楚楚深吸了一口气,将身子挺直,保持住那个雍容的笑容,将御题牌匾分到各大掌门手中。本来这些人谁不是恨她入骨,如今都向她躬身施礼,世间人情,从来薄如纸。
不过这才是女帝想要达到的效果。她将最后一块“武林至尊”的赤金牌匾交到吴长老手中,听得身后管萧偕奏,彩炮齐鸣,满眼如许繁华,对她来说却分外隔膜。至此,对有些人来说,已经得其所哉。
接下来,便是她的头疼事了。果听女官含笑道:“诸礼已备齐,请慕容大人移驾碧桃宫。”
女帝即位后,对将军府从来圣眷有加,此番她来迎亲,所赐仪仗列戟,完全按公主的排场,甚至还为她翻修了一座碧桃宫来迎娶新人,就只差没有给她公主的封号了。但楚楚只懊恼为啥自己总逃不开娶亲,又不能不去,故作欢喜,道:“甚好,就即刻去罢。”
女官道声:“是!”方待招呼起程,突然听得脚步声仓促,却是一宫女奔至,跪倒她脚下,低低向她说了几句。
女官皱起娥眉,向楚楚犹疑地看了一眼,欲言又止。楚楚心里一跳,忙问:“究竟出了何事?”
但见几个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