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可怜,闻着怜恤不已,连皇上都不忍责罚。
“燧既然不知情,朕可以不治罪于燧,但凡有份参与此事者,必严惩!”皇上狠拍桌案,严厉地说道,“据诸位所见,此事何人谋划?”皇上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二皇子,像在暗示他发话。
二皇子温和的笑容里多了几分得意,满怀自信道,“据儿臣所查证,已确定是郭伦将军一干人等所为。郭伦仗着手中兵权,投靠于燧且在暗中助燧夺取皇位。”
皇上满意地看着二皇子,赞扬道,“干得好。那就收回郭伦手中两支军队的掌控权,查抄将军府上一切财物,全数归入国库;将郭伦斩首于午门,其党羽也一并铲除。此事就由煦儿负责。”随即提起笔,欲在纸上拟旨。
听罢,郭筱茹来不及辩驳就瘫倒在地面,晕厥过去。站在身边的二皇子抱起华郡主,掐其人中,她才又缓缓清醒过来,口中不断胡言道,“爹……爹……不要啊……爹……”
原本以为经太子求情后,朱高燧便能无罪,之前我的担心都不复存在,可最后还是忽略了其中一些最重要的。
凡是郭伦将军的党羽都一并抄斩。哲渝自然不能幸免。
第40章 未了
自从皇上下旨要将郭伦将军斩首,从前冷傲坚韧的华郡主变得郁郁寡欢,一蹶不振。朱高燧只把她当作妹妹般去关心,这是能给她的全部的安慰,令我奇怪的是华郡主非但毫无怨言,反而心情会转好。我才发现,从前朱高燧对华郡主只有冷漠,他的任何一点关心对华郡主来说,都是奢求。
而我也从朱高燧那里知道了整件事,在震惊与意外后,发现其实有迹可循。朱高燧说趁皇上生病之时伺机下毒是哲渝向郭伦将军提出的,然后命人写好伪诏,待皇上晏驾,便拿出伪诏宣称废太子,立他为皇帝。原本策划得天衣无缝,却在哲渝混进宫内进毒皇上时被皇上揭穿,于是事情败露。
回忆当时在蒲州,我曾偷听到哲渝和二皇子的谈话,似乎在聊关于毒药的事,我那时还不知道邬公子就是二皇子,更没多想为何他们会聊这些。现在忆起来,半年前他们就开始谋划,而二皇子表面上不知情,暗地里其实在密切注意着朱高燧的一举一动,只待朱高燧出手,他便前去破坏。
“燧,为什么你会突然让哲渝掺进这件事来?”我试着去解开心中的疑惑。因为上次在灯节上,朱高燧说能让哲渝为他所用的人是我,想必只是玩笑而已,其中的理由不可能那么简单,肯定另有原因。
朱高燧笑得很深邃,这些天他整个人比以前恬静,感觉淡淡的。似乎是这次的失败,让他已不再怀有篡夺皇位的野心,也让我一直悬着的心安定下来。
“因为郭伦很看好杨哲渝,他的武功师承夏侯贤而青出于蓝。我和他交过两次手,很清楚他的身手……噢,好像都是为了你,我和他才出手的!”朱高燧又从背后把我拥得紧紧的,说笑道。
我伸手像拂过悬在天上朦胧的弦月,满足感幸福感沉甸甸地装在心里,把心填满。
“对了,善鼎和哲渝是同门师兄弟呢……”忽然想起来,我随口说道。朱高燧好似想起什么,蹙起了眉,“善鼎……是善鼎……”
他松开了我。我回首去问道,“善鼎怎么了?”
“朱高煦在我这里安插的人,一定是善鼎!否则我们的计划,他不可能一清二楚!”朱高燧有些不甘心,恶狠狠地道,“我居然没有防着他。”我恍然道,“那么说,善鼎……是二皇子的人!难怪二皇子说对你了如指掌……二皇子在得知你们的计谋后,便进谏父皇揭穿了你们的计划。”
也好。如果朱高燧成功了,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人,该是他吧。我没有信心那样的他还能如现在这样,一心一意守着他的妻子,不去理会将来纳入后宫的那些娇美女子;我也没有信心能稳坐在后位,不会在众多姿色不凡的美人面前溃败;更没有信心能在争得你死我活的宫中终老一生。
“父皇命我尽快到封地就藩,定是怕我又再次会做出什么事来。”朱高燧笑道,“我们一起去彰德过逍遥的日子,不再去想宫中烦琐的事情了,好么?”
“嗯。”我用力地点头。能离开这个庞大的牢笼,这是我求之不得的。翌日,便是郭伦将军行刑的日子,华郡主哀求朱高燧让她送郭伦将军最后一程,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而降落在我身边的什么,也已悄悄蔓延开来……
朱高燧颇不放心,特意派了很多下人跟着华郡主。看着她由一干侍从宫女团团围着,渐行渐远后,我终于忍不住问朱高燧,“哲渝现在怎么样了,他会不会也被牵连进去,他有没有……”泪水在眼眶打转,呜咽得说不出话。
怎么会没事。进毒的人是哲渝,若是皇上治罪下来的,主使者之后就会轮到哲渝。只是凭哲渝的武功完全可以逃得无影无踪,可他说过他不会走,夏侯珏和她肚里的孩子都还在郭将军府里,他是怎么也不会抛下他们不管的。
“没事的,洛洛,他一定没事的。”朱高燧抚去我眼底的泪,无奈地安慰我,说着些连他都不确定的话。
“徐公公出手了,有没有事你应该很清楚吧?”二皇子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笑容不再温暖,倒是透出阵阵寒气。
“什么……”
我机械地发问道,不知所措,脑子更是混乱。
“论武功,徐公公无人能及,所以多年来他除了伺候父皇还是父皇的秘密护卫,至今还没有刺客能逃过徐公公的追捕。”朱高燧忧虑地解释道。我忽感身体发虚,四肢不住颤抖,直摇头不去相信我所听到的。
金乌又往西沉了些,稀疏的树枝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光线。日光把每个人的影子渐渐拉得很长很长,我已不记得,春天的最末端是由夏季来取代,并不会走到了尽头便毫无预警地结束。
事实上,当我注定与哲渝擦肩而过时,我们已走向尽头,任何回首顾盼皆是徒劳。
挽救不了的落寞的收场。
“父皇怒气未消,下旨要将易沐凌迟处死,他现在在宫中的地牢里。”二皇子含笑道,似在挑衅,对象是朱高燧,可受到伤害最深的其实是我。“此次若不是太子替你求了请,恐怕燧皇弟也不会轻易逃得过。既然得不到郭伦将军这枚棋子,就必须除掉他,消了日后的祸患……”
我扑到二皇子面前,拉扯着他的衣袍,吼道:“带我去见杨哲渝!快点!”
未料到我会有这种反应,二皇子怔怔地望住我,不再说话。很快,朱高燧又把我拉回他的身边,一脸阴沉,“洛洛——”
“我不管,你们要算计谁要除掉谁我都不管!我只要哲渝!”撕心的痛狠狠划过,直到这一刻我才醒悟过来,哲渝一直在我心里,何曾离开过,何曾忘过……即使往事如青烟消散,我和他那段无可取代的过去绝不会被抹煞。
我越是挣扎,朱高燧越把我束得紧,他是铁了心不让我去见哲渝。
“朱高燧,如果不是你那为了一己之私的野心,又怎会赔上那么多无辜的性命。五年前,父皇诛了哲渝的一家,从此他要一个人背负仇恨活着,他为了复仇甚至放弃了我和他的约定。纵使后来上天安排我们再相遇,都不能挽回了。哲渝,其实很可怜……”我平静下来,对朱高燧呢喃道,又像是在和自己说的。
或许我的惨淡模样连二皇子都不忍心,他劝解道,“燧,洛洛没有错,你何苦为难她。”
“好,我带你去见哲渝,不过……”朱高燧思索了一阵子应承道,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感到身后的衣裙被什么东西拽了下,我疑惑地低头望去。小小的身影映入眼中,顿时满心都甚是怜爱的感觉,他什么时候来的?
“爹、阿娘……你们要去哪?”瞻塙眨着天真的眼睛,好奇问道。凝视瞻塙瞪得大大的双眸,像在告诉我不要去……
“塙儿,不要闹了,爹和阿娘有要紧事。”朱高燧喝住瞻塙,命他松开握紧我的裙摆不放的小手,可瞻塙依旧固执。怎么,连瞻塙都不想让我去么?
难道我是在向世人宣布朱高燧的妃子要背叛他了,还不断地请求他的纵容……
可我没有。即便只是朋友,面对他要被处死的消息,也会阵脚大乱,为何换了哲渝,就不能被原谅……
在朱高燧的软磨硬泡下,瞻塙终于肯松手,眼底却有种被弃下的哀怜。我伸手去抚摸他的小脑袋,笑道:“阿娘很快就回来了,回来再给你讲故事好么?”
瞻塙怯怯地点头,“阿娘不许耍赖!”
这孩子自从失去了亲娘后,只肯黏着我。朱高燧曾把他托给其他宫人照顾,却都管不住爱闹脾气的瞻塙,唯有我能让他服帖。我不在宫里的那段时间,据说整个崇和殿几乎天天被瞻塙闹得鸡犬不宁。其他宫人们不敢打骂瞻塙,而瞻塙尽是惹恼华郡主,华郡主亦是恨得牙痒痒……这些都是从下人的闲语耳闻而来的,是否真实已不可考据。但瞻塙的无理取闹无非是为了博得他人的关注,生于情感淡薄的皇家,他的内心应该很孤独吧。
朱高燧看我在发呆,不禁喊了喊我,“走吧,再不走天就晚了。”
“嗯。”我忍不住回眸。瞻塙,我不会食言的。如不是亲眼看到,我绝不会相信鎏金辉煌的宫中会有如此阴森幽暗的地牢。
牢门一开,混合了血腥与腐臭浓烈刺鼻的怪味扑面迎来,我一阵恶心,差点没吐出来。接着心里泛起丝丝疼痛——哲渝竟被关在这种地方。
“不想进去就不要勉强。”朱高燧一路垂头不语,来到牢门他才开了口。我稍有犹豫,不是因为地牢的恐怖,而是不忍见到被关在牢里的哲渝如今怎样了……走了两步,肚里的小家伙突然剧烈地动了动,他也因排斥这地方开始焦躁不安。
我捂着小腹,试着去安抚他。见我神色有异,朱高燧关切地问,“不舒服么?”
我摇头笑笑,“那顽皮的小家伙踢了我几下而已。”
通过了昏暗的台阶,仿佛到了黑暗的炼狱,莫名地感到压抑,沮丧,绝望。终于在地牢的尽头,我看到了被铁链拴在横木上浑身血污、披散着长发狼狈不堪的他,眼里早是模糊一片。
第41章 小产
哲渝缓缓抬头,发现伫在他面前的人是我,狰狞的目光立刻变得缓和,迷蒙中沉吟道,“洛洛,为何我眼前总有你的幻象……嗯……这次的你怎么在哭……”
二皇子扬了扬手,示意狱卒解开缠绕在哲渝双手上的铁链,哲渝踉跄几步后瘫软在地,他遍布全身深浅不一的淤青和背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鞭痕,无不刺痛我的心。在这牢里他究竟受了多少折磨,我不敢想象……
我上前去扶起哲渝,虚弱的身体和我的心一样寒凉。哲渝蓦地抓住了我的手臂,难以置信地瞪着我,“真的是你吗,洛洛?不是我的幻觉?”
被什么堵上似的,话语卡在喉咙里一句都说不出,我默默地点点头,任温热的泪滴下。
“我们先出去让他们两个好好聊聊。”朱高燧沉重地说,想必心里也不好受,“洛,我在外面等你。”
眼见朱高燧和二皇子走远,难以压抑的情绪瞬间找到了它发泄的缺口,我发狂一般搂住哲渝,此时除了放声哭泣,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去宣泄,哲渝反而镇定自若地安慰道,“我没事,我不是好好地在你面前嘛。”
我擦擦脸颊的泪水,哲渝深黑的眼眸映入我的眼底。曾经,就是这双眼睛,让我在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也是这双眼睛,让我觉得再多看一辈子也不会腻。以后,我还有机会再看么?
“哲渝……”一想到他将会被处以极刑,心痛到要窒息,将他拥得很紧,生怕在我放手的那一刻,哲渝再也回不来。
哲渝在我耳边轻语,“仇已经报了,即便是明日赴死,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细想了一会,我又问道:“你不是要杀掉父皇吗?为何说你的仇已经报了?”
“当年是郭伦那老贼为了铲除异己,向皇上进谗言诬陷了爹。这次他终于得到了报应,哈哈……”哲渝笑得很诡异,很绝望,“我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你——洛洛,没有能明媒正娶把你嫁入我们杨家。不过看你跟着三皇子也很幸福,我也可以安心了。”
我亦很无助,又止不住啜泣道,“我不想让你死……我去找父皇,找二皇子,找燧……一定能把你救出来的!”
知道自己任性,也明知不可能,偏偏还在妄想。
在激动的情绪中无法自拔,我歇斯底里的哭泣,不能自控。
某种疼痛的感觉也在我完全没有察觉时,随着温暖的液体悄悄泛滥,直至殷红染遍了罗裙,绽放出象征死亡的血色之花。
我伸手护住肚子,腹部的下坠感却愈渐明显,软软地倒在地上。
“洛洛……洛洛……”哲渝惊恐地呼喊,把我扶起来。我因难忍的阵痛几乎晕厥,迷糊中看到朱高燧应声而入,横抱起我直往外冲。意识涣散中,不知何时我已被抬到了床榻上。
朱高燧几近把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宫中的产婆都召来了崇和殿。他急得不知所措,拉着我越发冰冷的手守在床边,口中不停喃道:“挺住啊,洛洛……不要睡……”
感觉肚里的孩子拼命想往外钻,在腹中顶得我疼痛不堪。身体发冷,大滴的汗水却不断从额上滑下,全身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我开始神志不清,这般疼痛,大概自己快要不行了。
“回三皇子,皇妃娘娘怕是要生产了……”太医为我把过脉后,紧张地对朱高燧道。朱高燧更加着急,蹙紧了眉头,“为什么会这样?才七个月,孩子能保住吗?”
“这要看娘娘的造化了。”说罢,唤来产婆替我接生。
朱高燧不得已退避出外室。
产婆褪下我衣裙下的亵裤,瞧了一眼后,低呼,“羊水破了……用力啊,娘娘……”我却一点劲都使不上,只觉浑身的痛剥夺了我体内的力量,渐渐失去知觉,听不清周围人说的话,只像是一堆嘈杂的声音。
“娘娘——”
“娘娘,醒醒啊……”
似乎睡了没多久,又蓦然醒来,疼痛也跟着袭来。我失声尖叫,抓紧了手边有些柔软的东西,以减轻痛楚,指甲已陷进去。抬眼发现我抓住的竟是朱高燧的手臂,他是何时又进来的……他怎么出现在产房里……
“都过了几个时辰,再不出来胎儿恐怕有危险。”产婆也同样满头大汗,焦急道,“再用点力……娘娘……”
“不行……”我不能自控地握紧朱高燧的手,呢喃道。肚子里的那块肉,像是依恋母体的温暖,牢牢地窝在里面不愿出来,似乎也没了动静。不知是我对疼痛麻木了,还是真的不疼了,竟一点感觉都没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朱高燧的脸在我眼前叠成许多重影,接着模糊不清,黑暗又把我的视线吞噬。
“救不回洛洛,我要你们全都去陪葬。”朱高燧愤怒的咆哮闯进我的梦境,我仍陷在一片黑暗里,寻找不到出口,耳边一直传来不同的人说话的声音。我想睁开厚重的眼皮,可身体无法动弹,仿佛这具身躯已经不再属于我的。
在身体不同的部位传来酥麻的刺痛感,不像刚才的阵痛那般剧烈,且每痛一下都像给身体注入新生的力量,力气也一丝一丝地恢复。睁开了眼,满屋的烛光明晃晃地照亮了整个房间,如同白昼。再抬眼望了望,胡太医正在替我扎针,原来身上那些刺痛感都是来自一根根细长的针。
“娘娘醒了!”旁边有人欢喜地呼喊道。
转过头,朱高燧正趴在床沿,对上他布满血丝的眼眸,眼底满是疼惜。“现在是什么时辰?”我用弱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问他。
“寅时刚过。”他简短地回答。
原来已经过了五个时辰了。房间里所有人为了照顾我都不眠不休,脸上写满了疲惫。小腿内侧忽地被扎疼了,伴随而来的是那折磨得我快死掉的痛,“啊——”
“出来了!已经看见头了,再用力……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