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我想雷公把我劈死。”“你若死了我也同你死在一块。”“少爷,你死不死不关我的事,我是想死的。”“菱儿,你娇滴滴、水淋淋的眼睛多俊,以后的好日子在等着你,为何要死呢?死是件痛苦的事,我一刻也不能没有你呀!来瑛常夸你肌肤白腻,瓜子般的脸蛋,笑盈盈的酒窝。谁叫你长得这么漂亮?你死了,我怎么舍得呢?”“我是奴仆,天生的下贱,命运注定的丑八怪,有什么算得上美呢?”舒昌华渴求地望着她说:“菱儿,嫁给我吧!我不会亏待你,向你发誓呀!我俩相亲相爱,美意延年!你为什么要这样执拗啊?”“我不愿做你的三姨太。谁愿意谁就做。”菱儿扑簌簌的泪水直往下流,边说边愤愤地走开。
她在公馆楼道上一步一歇,又悲痛地哭诉:“我维护贞节,魔鬼却破了我的身,我在劫难逃呀!”菱儿感觉有些恶心“哇哇……”干呕了两下,又觉得吐不出什么东西。舒昌华对此深情地问:“你怀孕啦?是吗?”她又“哇哇……”地干呕,撑着身子低沉地哭泣。舒昌华又问:“是我的吗?是我舒氏根苗吗?快说,告诉我呀?”舒昌华不依不挠地追问菱儿,她仍没有回答,只走了两步就偏倒了。“菱儿,你肚子里的孩子若真是我的,就为我生下来,我把你奉为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都行啦!”菱儿仍然没有回答,却偏偏倒倒地走了。
住在广州的寇来瑛早就想回上海,舒颖玲却一再挽留,因此多住了几天。不久,寇来瑛回到公馆听到菱儿同昌华的风言风语,十分惊诧。有一天,舒昌华被伊丽娅叫到纱厂去。来瑛立即走进他的房间,四处搜寻,在桌上找出菱儿为他绣的花扇,又在昌华床上找到菱儿的内衫、内裤。她把这些拿到手里顺手带上了门,立即把菱儿喊来,不由分说给菱儿两个耳光,打得她一张干瘦的脸火辣辣的。“你这狗贱人,还不给我跪下。你说,这是什么?”寇来瑛把她的脸拉得很长,厉声责问:“你看看这是谁的衣服……你的衣服为何跑到少爷的床上去了?”菱儿边哭边跪在来瑛面前,轻声说出:“不知道。”“放屁!你的衣服跑到少爷的床上,还说不知道呀?你这不要脸的贱种,在家为非作歹,勾引少爷是不是?”来瑛把她的嘴使劲地揪。菱儿小声答道:“不是。”这时她又发干呕,“哇……哇……”又吐不出来,双手按住腹部不住地颤抖,苍白的脸像撒上一层薄霜。来瑛一看全明白了,立即又问:“你怀孕了?是谁的?”她仍然不答。寇来瑛抓起旁边的板凳趁势打下来,又踢了菱儿几脚:“娼妇,你这狗贱妇,快说!”菱儿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滚,又不住地哭泣。“菱儿,你肚子里怀的孩子是谁的?不说我就剥你皮抽你筋!”来瑛随即扒下头上的钗子刺在菱儿的脸上,刺得她鲜血直流。菱儿实在无法忍受,承认是“少爷的”。“啪啪”来瑛又打菱儿两耳光:“不准你侮辱少爷。他决不会在你这个乞丐身上留下他的骨肉。你要污蔑他,我就把你碎尸万段。若不说清楚,我非打死你不可。”菱儿在跪的地上已撒满泪水,没有回答,只是不断地哭泣。
初夏的月光从窗缝射进菱儿的床前。菱儿有冤难诉,有口难辨,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公道。她自语:我对少爷温顺殷勤,朝夕侍俸,他却不怀好意。要说责任就应该是太太和少爷,这与我有何相干呢?事到如今却要对我实行惩罚,这是他们强加在我头上的罪名,对我施以惨绝人寰的毒手。我纵然一死没什么怨恨,可千载的骂名却难以昭雪。
月光照在菱儿身上,她偏偏倒倒,又一阵“哇……哇哇……”地干呕。“天啦!我能在什么地方去讨得公道啊?”她斜挂衣衫,披头散发,一跛一瘸,踉跄地走在公馆的廊道上。这路多么熟悉啊!就是在这条路上我早勤晚作、逆来顺受,渴求生存的一席之地,现已化成泡影。魔鬼强占了我的青春,我的灵魂,我的肉体;我的心已经死了,它已变成一座冰山,就是阳光都不能将它融化!
明月高高,冷风飒飒。她拿起笔,铺开纸,想把满腔的怒火和无法诉说的苦衷都写在纸上,但只挑了其中的一些话,急速地写下去……菱儿穿好衣服,擦去泪水,捋了捋头上乱蓬蓬的黑发,回转身把屋子再看了一眼,轻轻地走出了房门。月光照在“舒氏公馆”的廊道上,菱儿轻轻来到舒昌华的房前,听见里面阵阵鼾声传出窗外。她推中间一扇,窗户立即开了条缝。她把信卷了一下,摔到窗下的桌上;朝大门外走去。她走出公馆,一股凉风吹到背后,使脚步变得踉跄,好似腾云驾雾。望着滚滚的黄浦江,听到滔滔的波涛声,她的心中涌出渗血的呼喊:
“美丽的上海,永别了!”
“滔滔的黄浦江,我要投入你的怀抱!”
菱儿纵身一跳……
清晨,公馆里的人都十分惊疑,菱儿为什么不起床?寇来瑛走到她的房门口,喊了两声“菱儿”没有回音。只见床上的被盖胡乱地缩成一团,堆在床的里边。来瑛大声叫:“昌华,菱儿不在了!”“什么?不会的吧!”舒昌华翻身下床,瘸跛着脚在公馆里里外外地喊:“菱儿,菱儿呀!”没有答应。又去屋子的前后左右寻找,依然无人。这时舒昌华吓出了冷汗,“凶多吉少”四字呈现在脑海。“菱儿,到哪里去了?有话说出来,绝不要去寻短见!我舒昌华对不起你,请原谅我的过错呀!”已到中午,舒昌华才看见桌上卷着的纸筒,静静地躺在那里,他伸手去拿,见是几张很旧的纸。走到室外打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
少爷:
当你看到这封信,我已纵身跳进黄浦江,与世永别了!
我到公馆6年,对这种奴仆生活是很知足的。我能活到今天,是上天对我的
恩赐,也感到万幸。我对你从春到冬、从早到晚的伺候是尽心尽力的。作为一个
奴仆,能伺候你们,感到满足。
少爷受到皮肉之苦,太太一再吩咐要我好好伺候,我替少爷担掠受怕,又见
少爷终日不思茶饭更觉惶恐。若在医院治疗不能痊愈我是无法向太太交待的,因
此对少爷奉劝的话是出自我肺腑之言。少爷同我的私情是不会被你的家庭和社会
所接纳的。你不知说过多少次要娶我的话,我是坚决反对的。你对我的夸奖和赞
誉只不过是为得到我的手段罢了。你曾经说“十步芳草”、“一夔已足”,作为奴
婢的人怎么会使你满足呢?我不过是你玩弄的众多女性中的一个罢了。在你感到
满足之时,正是我与世永别之日,此时此刻就来到我的身边。我对死毫无遗憾,
只不过早迟而已,这一点我非常明白。我最对不起舒家的不是我纵身跳进黄浦江
一死了之,而是在我身上已经怀孕3个多月的孩子。我原想把它生下来,可一想
到他来到这个不公平的世间更要受到非人的待遇,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唯有死,
才是对我,对这个孩子最好的解脱。
借这个机会,我还想再说几句:太太你好!菱儿是无限地忠诚你的。可是,
你没有懂得当佣人的处境是多么艰难。作为社会最下层的奴仆是没有人格与贞节
可言的,虽有反抗却无济于事。我只有一句话:要想舒家好,太太身上系着千钧
之任。永别了,西安路上的“舒氏公馆”!
菱儿 遗书 写于1948年5月3日深夜
舒昌华读得泪如雨下,读到后面信纸完全被泪水泡湿了。寇来瑛也为菱儿的诚挚善良所感动。“快,快到黄浦江边去找呀!”“快叫车,叫车!去黄浦江边!”来瑛招呼一辆车,舒昌华立即爬起来,抓住拐杖艰难地跟上去。宽阔的黄浦江波涛滚滚、巨浪排山倒海,两边的大船和小船都不敢藐视它的威严,舒寇二人焉不心惊?舒昌华悲痛地心语:“菱儿啦!你在哪里呀?菱儿,我对不起你呀!你遗书上的话字字血泪,令人心碎!”悲痛的哭声响彻汹涌的波涛之间。然而,黄浦江依旧浊浪滔滔。
太阳渐渐西坠,晚霞已覆盖江面上的滔天巨浪。舒昌华哭得声嘶力竭,在江边昏过去几次。寇来瑛说:“昌华,回去了,以后想办法再来找。”“再来?再来别说找她的尸体,就是魂儿也没有了。菱儿的死是我害的,我舒昌华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他的泪水打湿了面颊。
太阳惨然地落尽了,舒昌华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菱儿栩栩如生的音容,倾诉出一幕幕的幽幽怨怨在他眼前浮现……他跛着脚到菱儿房间趴在床边用头猛撞,撞得满脸鲜血:“菱儿呀!”他又一次昏厥过去……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他又跛瘸地走进花园。花园的景色依旧,可景在人非。舒昌华恍惚间一头裁了下去。
静夜,来瑛走进花园看见地上摊着一个人:“哎?是昌华!来人啦,快救少爷呀!”
第九十六章 第一次回国
菱儿跳江后,舒昌华似乎疯了,他在公馆跛着脚边走边喊:“菱——儿——啦!”来瑛气愤地质问:“你喊菱儿干啥?还想与她私混?”“我是叫舒氏家族兴旺发达。前次我续房琳,全家人都同意唯独你不能容忍;菱儿对我忠心耿耿,我要娶她,你又是打又是骂把这个家闹得鸡犬不宁,还反过来指责我!”“舒昌华,你在香港、广州、上海做尽丑事颜面丧尽。如今,却又反咬我一口!”舒昌华哈哈大笑:“是呀!我要娶她们为舒氏皇后,成为我的长夫人,你吃醋啦,滚!”舒昌华又举起脚架打来瑛,二人扭住不放,人们前来劝开。
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安娜挽住隆正光的手问:“正光,我俩结婚时都未出去走走,这几天天气可好啦,就到公园和赛马场去玩玩,愿去吗?你把时间抓得那么紧,看书分秒必争,舍得去吗?”“安娜,我应该陪你,就从森蒂内拉公园开始游玩吧!”二人在鲜花丛中、树林里玩了后,来到草坪上休息,安娜拿出《宋庆龄》这本小册子读着,正光很惊诧:“安娜,你看这本书呀?舒颖玲不仅读过孙先生和宋奶奶的许多文章,而且在抗战期间到香港,在宋庆龄手下工作受益匪浅啦!我真没想到远隔重洋的安娜也与她有同感,真是无独有偶!”“我知道你说这几句话的意思,你在想我的颖玲姐,是吗?”隆正光的脸一下红了。但是他毫不掩饰,反而胆壮气豪地说:“是呀,但愿我的祖国有无数杰出的女性,安娜,这无数之中也有你哟!你为啥看这本书?”“我喜欢东方文化,要到中国去,连女中豪杰宋庆龄都不知道还行吗?我头脑里还有许多疑问希望得到解决。宋奶奶十多岁就到美国,随即走进威斯里安女子大学,读书后为什么要回到中国?中国当时走上了共和之路,她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
“安娜,你的这些问题应该得到解决。你知道中国的第一架飞机吗……第一位女飞行员是谁……她们又是怎样试飞的……宋庆龄与77岁高龄的英国著名作家萧伯纳的会见又怎么样……你对东方和中国的事知道得既多又清楚,一定能成为研究东方文化杰出的女性!”这时隆正光和隆大甫邀请在加利福尼亚州各大学的中国留学生开会,研究支援中国革命的事。安娜&;#8226;依利斯与隆正光同到州立大学搞募捐,都有很大的收获。
星期六的下午回到家,安娜狂笑起来。依利斯夫人问:“你今晚回家是疯啦还是癫啦?”安娜跑到教授面前“嘻嘻哈哈”笑声不停,教授十分诧异。“爸,我没有征得你们的意见,就将结婚时你们给我买的金银首饰,全部捐献给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了。我还在正光和我的大学做宣传募捐的事,许多美国朋友都慷慨解囊。这几天的收获可大啦!”教授微笑着点头:“好,你俩做得很好!”“爸,今晚我俩要到其他高校、社会团体及街道等处去募捐。女儿的这份心事知道吗?”“哈哈,知道了。”听了安娜和正光的宣传,杜伦教授家也作了募捐。
加利福尼亚大学光电工程院的宿舍楼一位同学推门进来叫:“隆正光,收信!”隆正光拆开读道:
哥哥,你好!
来信收到,知道你们为解放区募捐了不少钱和物资,我们表示谢意!爸爸近两
月来病得很厉害,医生说他是胸膜炎后期,坐着、睡下都好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呼吸十分困难。我们问爸想不想哥回家来,他每次都摇头。可是一双没有神光的眼
睛却流出心酸的热泪,他又怎么不想你呢?
爸爸常说有两件事使他最不明白:一是参加新四军转战山东和苏北,打败鬼子
后却未过上好日子;二是听到你同安娜结婚的消息就两夜没合眼,总觉得你为啥要
娶一个洋媳妇。又说她看得起昆山和农民吗?人们说列强支持蒋介石打内战,你娶
了她我们家不也要打内战吗?那会闹得家无宁日呀!我们虽然对爸说了些大道理,
但他很难听进这些话。哥,希望你把嫂子带回来,对爸作出解释,也许他会理解你
的做法。哥,你把这封信也给嫂子看看,下面是我对她要说的话。
嫂子,你好!你同我哥在美国结婚,虽然爸妈不甚理解,但家中人仍非常高
兴。我们家很穷,哥在外读书很苦,你却不嫌弃。你们结婚家中也未买礼物,心
中十分抱歉。近来爸病情严重,希望你们能回中国一趟。嫂子,请转告我们全家
对伯父、伯母的问候!希望他们也到中国来走走,看看。望哥嫂顺利返家!
妹妹:隆正秀 1948年5月23日 写于昆山家中
隆正光拿着信立即到实验室对老师和同学谈明情况,又到学院告了假。他跑到州立大学叫安娜看信,安娜说:“我回家去告诉爸妈,你快去订两张到香港的飞机票。”正光说:“我还得去亚利桑那州,看甫叔有什么事。”“快去办,越快越好。”
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太平洋上空的客机里坐着一对神奇的伴侣,飞机就降落到香港机场。他俩驱车前往九龙城港岚石油公司。公司大门紧紧锁住,醒目的吊牌已不在了。隆正光敲了几下门,却听不到任何回音。过了一会儿,隆正光左望望、右看看都没有人出来。安娜问:“你把地方记错啦?”“不会的。怎么没有人呢……请问老伯,这家公司的老板哪里去啦?”“英国人强行中国居民搬迁九龙城,这家公司的老板被打死了,生意亏了本,早就收了牌子关了门。”“请问,公司最近还有人吗?”“没有。两月前就搬走了。”“谢谢老伯,谢谢!”
二人到了广州北较场,按公寓门铃后薛嫂走出来。他问:“老妈妈,你知道舒颖玲小姐在家吗?我是舒小姐家乡的人,到广州来见她一面。”“先生,舒小姐到公司去了。你们知道公司的地址吗?”“知道。”他俩来到黄花路汽车运输公司,二人跨进办公室,正光喊了一声:“颖玲,你好!”舒颖玲抬头一看是隆正光,心狂跳不止,立即站起来迎上去,定睛一看叫了声:“正光,是你呀?”“是。我是隆正光。”颖玲对着安娜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是他的什么人?”“我叫安娜&;#8226;依利斯,是他的夫人,我与正光结婚了,回中国来看望姐姐。”舒颖玲顿时惨叫一声:“天啦!难道我所盼来的就是这样的结局吗?”霎时,办公室似乎天旋地转,颖玲脑子发昏,眼前发黑,不住地向右边倒去。安娜、正光放下行李,拿着凳子在她的左右两边分别坐下。任总办急匆匆地想跨进办公室,红儿伸开双手拦住他:“你干什么?总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