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应该成婚而未成;小隆不应该与美国姑娘结婚却又成了。玲玲啦!不是奶奶懵懵懂懂,你与小隆的事莫不会是一场春梦啊?”“别说,别说啦!你的话使我心如刀绞,我们的婚事不是梦,我和正光的‘同济之盟’终有一天会兑现。”卢明桢的泪水并不比颖玲少,屋子也沉浸在极度的悲哀之中。
春回大地,日朗天开。花园里蝴蝶、蜜蜂翩翩飞舞。红儿走进房间问:“舒小姐,你的洗漱用具和早餐已准备好了。啊?昨晚又哭啦?”“是呀。我爷爷年轻时与柏玫瑰恩爱深重,到头来终身遗憾。我与正光不会是一场春梦吧?”“舒小姐,怎么又想到这些呢?”颖玲摇了摇头:“世间姻缘,终属难全。”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到了公司,“任总办,你说说我们公司近几年的情况吧!”“抗战胜利后的前两年,公司办得红红火火,除了供‘粤岚公寓’每年的花销之外,还给上海和香港的公司、工厂提供资金,舒老爷每次到公司都喜笑颜开。近来,公司很不走运,特别是这几个季度的销售下滑得利害。总经理,你说公司今后应该怎么办?”“立即改革,使之适应市场的需要。我们应找到让公司走出亏损、获得盈利的办法。广州有许多汽车运输公司,他们都干得好,为什么我们不行呢?我们公司要有懂业务、会计划、善经营的管理人才。你想过这些事吗?”“想过。还要与市场需求相结合。总经理,又如何解决呢?”“一是在公司内开展技术革新,二是派人到外边去学习。我们要裁员,开展奖惩机制,合理设置岗位津贴,在收入上承认差别。我们要与其他公司联合,组成较大的运输车队;加强运输公司的社会服务。在车队中要淘汰耗油大而效率低的旧车老车,从单一的汽车运输逐渐扩大到销售业务的领域中去。公司应重信誉、讲承诺,这样才能赢得更多的客户。”不久,广州黄花路汽车运输公司的车队就以它新的姿态出现在南国花城。
姜超琼在南祥苑拨通上海的电话。舒昌华问:“三妈,什么事?”“大姐近来身体欠佳、精神萎靡,为啥不来广州探望呢?你来之后可别忘了到我南祥苑来啊?”一日后,姜超琼挽住舒昌华的手“嘻嘻哈哈”地走进她的内室。“少爷,在上海可采到新花了?”“近来虽有几朵,说不上新。”“赏花不应在新与旧上挑剔,要看其是否对你真心。即使是枯萎凋零的花儿,只要你给她灌注爱,就能使它如沐春风,花开二度。少爷,我的这片心意你是否真的知晓!”她从眼眶内挤出了两滴悲泪。“三妈,哭啥?”她扑入了舒昌华怀里:“近来,公寓内、社会上、邻里间对我的诽谤不少,还风言风雨地说我是个‘八败星’。芙蓉花虽死却阴魂不散,除了继续谩骂我是‘野花’、‘小茄子’、‘狐狸精’以外,还在梦里作诗羞辱我……”说着她便哭了起来,使舒昌华顿生怜惜之心,柔声安慰道:“别哭,究竟是什么事?能告诉我吗?”“这本是我私事,你一再追问,我就实言相告。芙蓉花在梦中的诗里说:
脸上无肉, 心狠手毒。 旅程坎坷, 难觅金乌。
天命所致, 属相克夫。 想生孩子, 永不赐福。
姜超琼说得更是伤心。昌华为难地回答:“三妈,从前我原想与你往来乃逢场作戏,没想到你动了真情。我俩干的这些是伤风败俗、有辱门庭的事,这罪名怎能担当呢?”“少爷,你不要顾虑太多,要说担当我们一起承担。我为啥不能生孩子?福音为何又不能赐我?”舒昌华仅摇了摇头。她再追问:“说呀?少爷,为啥一语不发呢?”“我对女人生孩子的事不甚了解。你怎么问我呀?”“少爷,那我们现在就来做一个孩子,怎么样?”姜超琼满面喜悦,同舒昌华再次享受了床笫之欢……
近几天来姜超琼喜笑颜开,信步来到东馨苑问:“大姐,还在发愁吗?”超琼见到鲜花不觉一惊:“啊!大姐,谁给你送的呀?”“是那个姓席的作家多次送鲜花,又三番五次说想同颖玲交朋友。这话我不敢对她说,怕她发气。嗨!颖玲的婚事真叫我牵肠挂肚。”超琼眼前立刻浮出执掌家权的预谋,喜笑颜开地回答:“大姐,这是好事。昨天南祥苑飞来一对燕子,盘旋地飞呀飞,是在选它筑巢的地方。一会儿‘叽叽喳喳’地飞走,一会儿又啁啾飞来。我在想公寓会有什么喜事?这话应验了,就是席作家来求婚啦!那人不错。他到南祥苑多次与我交谈,博古通今,出口成章。大姐,席作家是飞来的燕子,你就招郎上门吧!颖玲以后在男方家或女方家住,就让他们自己定。燕子都想有个家,啁啾筑巢,颖玲难道不想吗?赶快撮合他俩结婚,不久就会抱重孙,那时你就不会牵肠挂肚了。”“是。我要当面对颖玲商量。”
初夏的夕阳恹恹地坠落,一弯新月从东边升起,“粤岚公寓”的“得月楼”里荡起悠扬的钢琴声,舒颖玲的情绪时起时落。当悲观时她感到万念俱灰,高兴时又感到海阔天空。红儿走来来说:“舒小姐,大奶奶叫你到东馨苑去。这几天她心情不好,常发脾气,到了东馨苑你该劝劝她。”颖玲忙喊:“奶奶,叫我有什么事?”“你要是听我的话多好呀!舒家已是四世同堂,我就早抱重孙了。”“奶奶,这话从何而来?”“从我心里来的。我老早就想说了。”“又是席幼仁那个无耻之徒在你耳边喋喋不休,是吗?”“不是,不关他的事。”“奶奶,为何今天要说出这话呢?”“颖玲,过去在家中你看谁都不顺眼,跟你爷爷、奶奶吵架,跟你爸妈吵架,对外边的人也动不动就发火。”“家中的人不对,我就要吵;外边的人没安好心,为啥不发火?”“颖玲,在上海为你介绍学校的、社会的很多人你都不同意。前次说的羊先生,行伍出身你看不起;这次席先生我看是可以的,啥都比你强,为何又不行呢?姻缘乃前世注定,不可怨天尤人。”“奶奶,你知道席幼仁是个什么东西?”“是文人。席作家的声誉响彻南国花城,连三妹都说这人好。”“难道三奶奶的话就是对的吗?她对二奶奶怎么样?在爷爷病中表现怎么样?要夺家权又是一副什么嘴脸?香港陶总办的死与货款我还没追查她呢!谁说席幼仁好,谁就嫁给他。”“广州城都说席先生是出口成章,落笔成文的天才作家。”“不。席幼仁是个上嘴皮挂在天上,下嘴皮落到地下,说大话吹牛皮的天才。他不是作家,作家也不是他那样的。在南国花城人们未读到他的诗,他写不出一篇短文甚至一则故事,这怎么会叫作家呢?神童和天才是他自诩的。奶奶,你不要被席幼仁的花言巧语所迷惑,更不要被席幼仁每次送来的鲜花所欺骗。他——兔子尾巴——长不了。”“好,好!你心中向着谁呢?”“隆正光。”“玲玲啦!那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俗话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的痴心妄想到头来都是梦幻泡影。你开口闭口都是隆正光,不怕你等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到头来都是竹蓝打水一场空。”“奶奶,我要等着他,隆正光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要见到他。我要看他如何来兑现我们的‘同济之盟’。”“颖玲,你把舒氏家族折腾得还嫌不够吗?你不要再指望隆正光给你兑现什么,你们俩是不会有结果的!”“奶奶,我们的事不需你管,你是永远也管不了的。”说完舒颖玲气愤地离开了东馨苑。
舒颖玲走进花园,脸上挂满泪珠,仰望着天长长地哀叹:“正光啊!颖玲的寄托和向往会成泡影吗?”霎时,天昏地暗,狂风暴雨顷刻而来,颖玲在花丛中仍然站着,不管不顾地伫立在雨中。这时,远山的净月庵响起凝重的钟声,舒颖玲循着钟声望去,心想传来的钟声处不知那是地狱还是天堂?这颗冰冷的心又由谁来给予温暖呢?她的心是死去,还是复活,无法回答。忽然净月庵又响起令人心碎的钟声。舒颖玲的心仿佛被撕裂:“我多想避开这个尘世!我曾嘲笑削发为尼的人,没想到如今自己也落到这步田地!”过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削发为尼,难道我只有这条路可走了吗?”
清晨,舒颖玲装束简单,离开了“粤岚公寓”,雇上车去净月庵。车轮在地上翻飞,穿大街越桥梁,下车后,颖玲独自走在路上。她哭了,大声地哭诉:“正光啊!你若不去把书念……我怎会削发尼姑庵……”
第七十三章 削发尼姑庵
舒颖玲听见钟声,遥望净月庵大步前行,她脑子里削发为尼的念头浓了,脚步也加快了,已辨不清是走在云里还是雾里。四处崇山峻岭,脚下阡陌小径;右边飞泉震天怒吼,左边青山直冲云端。霎时,风起云涌,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不一会儿雨过天晴,远远望见丛林掩映下的净月庵,疾步走近,看见浓烈的香焰从四周升腾,低矮的祥云在屋子顶端萦绕,大风吹动枝叶飘来摆去。各大小的殿堂里念诵着经文,殿宇宏伟法度森严,尼姑们跪拜念经井然有序;四周清新舒畅,环境幽静宜人。颖玲见一位尼姑路过,上前施礼:“师父,阿弥陀佛!”尼姑以礼相还。颖玲问:“师父!小女子意欲为尼,膜拜佛陀,如何?”“姑娘,这事得禀报大师父,允许后斋戒三日,再依法规进行。”“我决心已定,扫地焚香心甘情愿,谨遵法规终身修行。”“姑娘,到这里去世避俗者非等闲之辈。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大海倾其波而志不移;终身禁欲,不续香火;有进无退,非同小可。”“师父!小女子虽肝脑涂地而矢志不渝。”
“请跟我来。姑娘就在此休息,桌上有茶,我还得上殿堂去。”
不久,小师父手中端来两碗斋饭:“请用膳。姑娘,看你相貌莫非出于大家闺秀?”颖玲口中有饭菜,仅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姑娘,年方几何?到这儿来是因为前程受阻,还是身事委屈?是登科不第或感情受挫?”“我二十有四,其原因是上述各项兼而有之。乞师父救我脱离苦海,所赐恩泽,终身相报。”“何出相报之言,你我同病相连,互为伴侣罢了。不过……”“师父,为何欲言又止?”“姑娘应三思而行,一旦入寺成为尼姑,终身论定无法悔改。”“我今既来,誓不回头。为尼之后,四大皆空,洁身自好。”
“当……当……当……”钟声响了。颖玲问:“师父,净月庵偌大庭院,是我归宿之所,欲借此机会浏览。怎么样?”小师父称道:“很好!愿与相随。”二人迈步前行。颖玲举目四望,香客往来不绝,殿堂上挂扁额为圆通殿,左右对联为:
慈航普渡化南寒解除人间苦难
莲灯长明望北斗指引天下迷津
殿宇内所塑尊像威风凛凛,寒气逼人。大师父佩戴峨冠,袈裟横披,衣袖藏于大衫之内,端坐念佛。又一大殿扁额黑底黄金大字佛憩堂,对联为:
作六经观行众生有因有果有菩提
离一切相发僧侣无事无非无烦恼
颖玲赞叹:“啊,此话正合我意。师父,在此为尼终不反悔。”
白日所见,夜晚所想。颖玲一夜未曾合眼,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翻腾。月光透过窗纸照到床前,庵内的钟声与香火早已熄灭。在这清静之所颖玲夜不能寐,浮想联翩。她随即起床,披着月光,遥望苍穹,珠泪长涌,缓缓流出心声:“正光若不去把书念,我岂削发为尼仙?你我别鹤孤鸾,天各一方呀!”面对这声声呼唤,回答她的除了冷冷的风、细细的雨之外,再没有什么响动了。舒颖玲来到施恩堂,看见尊尊佛像虔诚膜拜:
十方三世佛, 忏悔同圆一; 虚空当有尽, 恩德无穷极。
凡有诸佛善, 我今大皈依; 愿同念佛人, 至心永不离。
感应随时现, 临终魂归西。 誓盟浮渺渺, 身后化云霓。
颖玲对大师父大礼三拜:“阿弥陀佛。”大师父正襟盘坐长斋素服,以“阿弥陀佛”相还。随即问道:“姑娘下跪为何?快快请起。有话便讲,何须施此大礼。”“小女子命蹇时乖,愿削发为尼,避祸消灾,投拜门下。今有事相求,不敢起来。望大师父收我为弟子,我定对庵内法规倍加遵从。”“削发为尼乃人生大事,不可妄为。姑娘请起,快快请起!”经大师父再三催促,颖玲大拜之后,立于侧旁。大师父言道:“姑娘,要得身有福心,乞者必有诚心;要能表其诚心,必以实言禀告佛陀,方可为弟子。”“我在大学读书之时将婚事许与他人,双方立下誓盟;他为表其赤诚,赠予‘蝠兽如意’。我对誓言从未违背,迄今一年未得对方音信。小女子心灰意冷,不愿再染凡事,誓削发为尼,以赎罪孽。请大师父收留,阿弥陀佛。”说毕又大礼三拜。
大师父睁眼细看,此人宽额大鼻,眉清目秀,气度不凡,高贵娴雅;又左右窥视,乃敏悦睿智,娉婷婉约,似有慧根之人。于是言道:“姑娘非真心入佛?”“诚心求佛,终不反悔。”“姑娘说到‘以赎罪孽’不染凡事,若他人诚心相求,继续姻缘,躬行誓盟,又当何为呢?”颖玲无言以对。“此地乃去掉烦恼忧愁之所,你是带着心事而来,二者岂能相容?我观姑娘相貌乃非凡之人,难以驾驭;你入尼之后,又怎能受其苦呢?”“我既入尼,脱胎换骨,遵守法规,终身修行;愿去掉杂念,皈依佛门成为弟子。大师父:云空何言空,色阑未必阑;寻得解悟地,化悲为尼仙。”“姑娘,说得好!你到此之事可否与父母商榷?”“独自前来,未曾相商。”“你离经叛道,在家不从父母。”“可从未反对过佛陀。”“姑娘,待到时机成熟,就不会两样了。”“我非山中猛虎、海里蛟龙,亦非不甚驯服之人。”“你家人若到寺院索你,何以相对?若家人不许又怎么办?你的情人向你求婚,又如何忍心舍弃?”“我既入尼,休得阻挡。既为弟子,永不悔改。”大师父双手合十,口中不住的念着:“阿弥陀佛……姑娘请退,下午再谈。”颖玲上前大礼三拜,祈之曰:“求大师父收我为弟子。”大师父回答:“姑娘,若有佛缘事竟成,你之事容后再说。”
舒颖玲回到房间问:“师父,今天殿堂上大师父为何犹豫不决?”“她考虑极多。姑娘,你相貌非凡,难以驾驭,即使到此心中也不平静。你曾记得鲁智深大闹五台山的事吗?大师父不收留你为确保庵内安宁。”“我是个普通的人,入尼之后遵守法规。你们做得到,我也做得到,有什么不同呢?”“嗨!人啦,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不是我们对面的泥塑木雕,你怎能舍得同山盟海誓之人一刀两断呢?又怎能舍得与有情人同在世间而犹如阴阳相隔呀?”此话正中颖玲要害,舒颖玲伸开双臂一把抱住小师父“哇”地放声大哭。
下午,颖玲又到大殿参见,虔诚膜拜,焚香祈祷,忠诚敦厚。她走上前大礼三拜并口念“阿弥陀佛”。大师父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木鱼在她胸前“梆——梆——梆——”地响着。过了许久大师父才慢慢说出:“削发为尼之事,姑娘不可为之。”舒颖玲听后大惊失色,急问:“大师父,何谓小女子不可为之?”“削发为尼,非凡庸之比;只有献身,没有悔悟;一入佛门,万劫不复。”“我愿献身,纵九死而无憾!”“姑娘,切不可意气用事。一经入寺,不得还俗;神灵之意,不可违背。若你情人归来,姑娘该如何面对?那时男女虽立于世,如同阴阳相隔,到时你再反悔就来不及了。”颖玲心急如焚,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