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须臾而知无涯。老祖宗留下的宝贝实在是太多了!轮到我们子孙辈,要么不学,学就要学精;要么不做,做就要做得到家!自古千行百业,又有哪个不是为人而设?林某有幸,前半生学医替人排难解忧,老来又得一门烹饪大学为人添乐。‘仁和堂’失而复得,却又今非昔比更添新意,林自傲心满意足。若能再活二十年,当誓为奉阳一代名厨!”
话毕,哈哈一笑:
“诸位稍待,这就请品尝林某烹饪手艺如何?”
“仁和堂”招牌再亮,林自傲再次发迹走红,那就是改革开放以后的事了。
改革开放,百业俱兴。乡下农民纷纷进城,经商,做工,搞建筑,搞贩运。就有不肯离乡的,也大都离开土地,搞铁业加工,搞木材经销,搞养殖场,大把大把挣钱。人人活得舒坦有趣。
乡下农民进城,林自傲自然也要进城。进了城什么都不搞,奉阳城里租块地方,开起餐馆来。
要说呢,如今这奉阳城里餐馆饭店可真是不算少了。最高级的有“美味居”、“六味斋”、“君再来”、“陶然亭”、“聚仙楼”等等,最大众化的小吃油条大碗面之类的小摊小棚,更是遍布每个角落。没有了旧社会团头地霸痞子王,各种生意做得红火热闹。大的挣大钱小的挣小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图的就是个痛快有趣。
有同行没同利,饭店再多也不怕。当年奉阳城里药店药铺还少了?“仁和堂”照样独领风骚!
林自傲开餐馆,别的地方不去,就挑最繁华最热闹的小东门开。也不叫什么楼什么庄,叫堂,“仁和堂”。
“仁和堂”,餐馆饭店哪有叫这种字号的?
饭店招牌稀奇古怪,门厅两边一副对联,更是同酒楼饭庄的经营内容差了十万八千里——
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看看,这叫什么对联!
“仁和堂”挂牌开业,林自傲一副衣锦还乡的气派。鼓乐鞭炮自是不必说了,光请柬就送出去整整四百张!开张头一天,林自傲亲自下厨献艺,来客自然一律免费招待。
师兄余鲁当然是忘不了的。请柬提前好几天就送了去,到日子林自傲又亲自登门请了一回。可惜余鲁没口福,事到临头忽然患了牙疼,来不得了。
余鲁没来,倒来了一位林自傲做梦都没想到的远方贵客。
当这人被好多人簇拥着,出现在“仁和堂”大厅时,满座宾客一下子全呆了。
柴荣!当年的柴司令!
“这……这不是在做梦吧?”林自傲怔怔地盯住柴荣的脸,好半天不知说什么好。
“做梦。是做梦。”柴荣嗓子颤颤的,“多少年了,我做梦都在想着有朝一日重到奉阳,看看你,看看你的‘仁和堂’呀!”
“哈哈,好,好!当年你披红挂彩为我重建‘仁和堂’,今日‘仁和堂’再次挂牌开业,没想到你又能远道赶来相贺!好,好!”
林自傲乐哈哈笑着,倒笑出柴荣满眼的热泪来。
“可是,眼下这‘仁和堂’比之当年,却是名虽名,而实非实啊!跟我走吧林先生。柴某已在新加坡替你建好了一座‘仁和堂’,就等先生前去主持开业大典了!”
“热土难离呀!”林自傲轻轻摇头,“当年林某年轻,尚且舍不得奉阳这片热土,更何况如今?柴先生盛情,林某只有心领了!”
“可是,林先生一代名医,竟然改行当垆为厨,岂不令人大大可惜!”
“错了。人只道中医学乃我国宝,岂不知烹饪之道也是一门大学问哪!谷乃国之宝,民以食为天嘛。林某改医学厨,说不定倒更为民之所需呢!哦哦,柴先生快请入席。各位请!”
柴荣入座,向林自傲介绍他的同伴:这个侨办主任,那个旅游局长,林自傲或点头或抱拳,一一答谢。
柴荣仍不死心,苦苦劝道:
“林先生弃医为厨,就算将自身名利荣辱摒弃一边,难道连‘仁和堂’几百年基业也不顾及了?还请林先生三思啊!”
“林某此举,正是为了祖宗基业哪!”林自傲满脸肃然,正色道:
“人生须臾而知无涯。老祖宗留下的宝贝实在是太多了!轮到我们子孙辈,要么不学,学就要学精;要么不做,做就要做得到家!自古千行百业,又有哪个不是为人而设?林某有幸,前半生学医替人排难解忧,老来又得一门烹饪大学为人添乐。‘仁和堂’失而复得,却又今非昔比更添新意,林自傲心满意足。若能再活二十年,当誓为奉阳一代名厨!”
话毕,哈哈一笑:
“诸位稍待,这就请品尝林某烹饪手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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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全文
中篇小说
医圣传奇
赵秀林
一
医圣林自傲成为医圣之前,在奉阳城里最有名的药店“仁和堂”学徒拉药斗。
“仁和堂”姓马,一直姓了二百年。马生冰马先生祖上好几代,就已在奉阳城里稳稳扎住了脚跟。
古来,人们根据各自生存手段不同,把各种职业分做三教九流五花八门七十二行。儒者居首,医商百工属下九流。
古人重儒鄙商是有道理的。
儒者,孔圣人弟子,清贫固是清贫了些,却清高。用一个字概括即:雅。商人呢,孔方兄信徒唯利是图之辈,满身铜臭气冲天。一言以蔽之:俗!
当医生开药店,表面上似乎介于商儒雅俗之间,其实根子上还是商家本性。
俗语有云:“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愁架上药生尘”,这是古德古风。当世间做医生开药店的,又有几个能达到这种境界了?虽不至于一个个全都昧了良心恨不得世上人人都生病都吃药都请医生,至少也盼望自家药店生意兴隆,没一个想着早早破产关门大吉。看来,古人将医者药者统统归入下九流,一点不冤。
在医生这行当中,又是分做三等九级的。最差一级是摆地摊,俗称“卖狗皮膏药”的。说是卖狗皮膏药,卖的又远不止于狗皮膏药,什么神力王大力丸牙疼药水粉刺膏,沾点药腥儿的都卖。哪儿人多,哪儿红火热闹,,摊子就往哪儿摆。这种人挣钱不靠药,就靠肚里花花肠子多,靠嘴甜嗓门大,巧舌如簧死人也能说活。反正,吃的就是坑人骗人这碗饭。
比这些人稍好点的,不摆摊了。摇一只嘶声哑气的破铃铛,提只破药箱或是肩条旧褡裢,红火热闹之处不去,专捡偏僻小胡同走家串户游荡。碰巧赶上哪家有人不舒坦,头疼脑热的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不值请医求药,抗两天就好。正在那里抗着,偏偏就有医生送上门来了。什么“国医圣手”、“妙手回春”之类的大牛皮绝对不吹,只是低了头嘴里反复嘟囔一句话:“不治病分文不取。”
治不了病不要钱?那好,那就顺便请进来瞧瞧。治得了更好,治不了反正也扯平。
这一类,比那些摆地摊卖药的高明多了。那些人全凭一条舌头一张嘴,弯来绕去,谓之“套”。人上过几次当,这一套便不灵了。任你玩得再漂亮,也没人肯再充大头叫你捉。
这一类不玩这个。你不信“套”是吧?我根本就不套。手一伸,寸关尺一按,双目一闭,闲话正话统统不说。
大凡做医生的,都讲究个望、闻、问、切,叫做四诊。这先生怪了,偏偏一句话不问,只伸手切脉。切脉就切脉吧,又要闭上双眼,这下好,连“望”也免了。
这叫直钩钓鱼,专钓那些自作聪明的倒霉蛋。
世上还真有这种倒霉蛋。你不说话,不睁眼,他就觉得你高明。岂不知,眼睛闭了,耳朵却是不闭的。正张得大大的在那里,专等着听你说呢!
先生诊脉,病人家属都围一旁看。按理,医家诊病,最忌的就是人多嘈杂。这先生不仅不忌,还就喜欢这个热闹。热闹了才有戏。
不大会儿,果然就有戏了。
见先生作出如此高深模样,看的人忍不住好奇,嘴里就叽叽喳喳小声议论开了。你说这先生兴许还真请对了,有本事。我说不见得,高明不高明就看治不治得了某某这个病。他又说某某又不是什么大病,不过受些风寒暑热,只要找准病根,还不是药到病除……看看,先生那里一句话不说,他这里倒什么都说了。
有人就这样。你问,他不说,小看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问,他倒以为你高明,什么都知道了。先生要的就是这出戏。这下好了,听一半猜一半,心里有了底。切脉原本就是做样子的,这会儿样子自然不必再做。慢慢睁开眼,先轻轻“哦”一声,张口便道:
“夫天布五行,以运万类;人禀五常,以有五脏;经络府俞,阴阳会通……”
说的是医理病机,又是古文,大多听不懂。听不懂,才更觉先生学问高深,一个个肃然起敬。至于本病,先生早已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自然是一说就中。于是人人大惊,连呼“神医”。
病根说中,“神医”却不忙着开方下药,口中念念有词,再次闭目凝神作沉思状。片刻,忽然睁眼,展纸挥毫笔走龙蛇,一服药方一挥而就。有了药方,也不必麻烦跑什么药店,所需货色尽在先生那药箱或褡裢之中。伸手进去,抓一把干草桔梗,或是拈几许自制的丸散膏丹,如何煎如何服又极郑重地叮嘱再三,这才放心。
这时候,先生进门时那句“不治病分文不取”的话,早被病家自己抛到了九霄云外。于是,病人那边吃药,先生这边吃饭。酒足饭饱,大功告成。匆匆将主家奉送的酬金往怀中一揣,双拳一抱扬长而去。
那些摆地摊的,大多对医道一窍不通。卖的狗皮膏药或是别的什么丸什么散,也大多是假了又假。这类先生不同了。虽谈不上什么医术不医术,对医道多多少少还是懂一点的。什么《内经》、《伤寒》、《金匮》之类医家经典,都可随口背出几句。从药箱或褡裢中抓出的货色,也是绝对的货真价实。至于对不对症治不治病那是另外的话,但要说吃他的药立刻便会死人倒不至于。
说来说去,这些下三滥的玩意儿,根本就称不上“医生”二字,整个一伙臭要饭的!
偏偏就没人喊他“花子”或者“乞丐”。
碰巧赶上病好的,尊他一声“走方郎中”;白白赔了饭赔了钱上当受骗的,也顶多骂他一句“江湖野太医”拉倒。
做医生的,能混到在大街上立门面,称某某“堂”这一步,就不容易了,就算入了流。首先不敢靠嘴皮子碰运气。人命关天,怕砸招牌吃官司。走方郎中和摆地摊的都是江湖人,四海为家来去无踪,就算闯了天大祸事也没地方找他去算什么帐。这些大大小小的“堂”可就不同了。招牌在那儿亮着,门面在那儿戳着,走不了天也跑不了地。
做医生开药店,虽说都称“堂”,但这“堂”与“堂”之间区别可就大了。不仅有规模大小之别,更有高下优劣之分。奉阳城里药店不少,但像“仁和堂”这样牌子亮,根基牢的,也是屈指可数。大多数也只是勉勉强强支撑个门面不倒而已。
当然,药本身并无什么高下之分,店本身也没什么优劣之别。硬要分出个高下优劣的,是人。
说明白了,药店生意好不好,根基牢不牢,招牌亮不亮,关键就靠一个人——坐堂先生的名气和本事。
说起“坐堂先生”这称呼,得追溯到东汉张仲景。是时,仲景先生任长沙太守,正值当地瘟疫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户户有号泣之哀”。为解万民倒悬,先生放下太守架子,就在府衙大堂公开挂牌行医济世,自诩“坐堂先生”。
多少年下来,先生长沙太守官声如何品评无多,倒是凭着一双回春妙手救治不少百姓。自己赢一代“医圣”美名不说,还替后世医者挣来诸如“大夫”、“郎中”、“太医”、“先生”等等诸多尊称。
可惜后世医者,无人再有机会坐上大堂行医。于是便有聪明人出来想主意,将天下所有大大小小的药店药铺统统称作“堂”,主治医生一律尊为“坐堂先生”。
“仁和堂”在奉阳城最繁华最热闹的小东门亮招牌立字号,一立二百年不衰,靠的,自然是马生冰马先生祖上一双双回春妙手。
马先生祖上的医术与功德是不容置疑的。奉阳人都知道,单是“仁和堂”这块匾额就非凡品,乃清时本省抚台亲笔所书。堂堂上九流的朝廷二品大员,为下九流的小小药店亲笔题匾,足见马家“仁和堂”名气之大。
二百年后,“仁和堂”传到马生冰马先生手上,那更是名显及巅如日中天。马先生承袭祖业,却并不倚仗祖宗名气撑门面立招牌,靠的,全是自家真才实学。
马生冰马先生究竟多大本事无须细说,反正奉阳左近都尊他作“圣手神医”。又送一副对联,镌于“仁和堂”店门两侧。那对联是:
医天上神仙难医之病
救世间高手不救之人
你想想,光靠祖宗名气,能挣来“圣手神医“这尊号?没有足够本事,就算别人肯送,自家也绝不敢刻这样一副对联在门上的。
只是,称尊号送对联的都没想到,如日中天的“仁和堂”竟然说倒就倒!二百年的金字招牌,恰恰就砸在“圣手神医”马先生的手上!
这倒怪了!奉阳城里那许多的药店平平庸庸,反倒一个个招牌照亮,门面照立,大名鼎鼎的“仁和堂”怎么倒说倒一下就倒了呢?
其实不怪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众,人必非之。老祖宗们讲得实在够透彻了。
二
“仁和堂”砸招牌这一年,林自傲刚好二十岁。
这年,马生冰马先生刚刚决定,他的大弟子余鲁,二弟子林自傲正式随师学艺。就是说,即日起,两人不必再拉药斗,可以跟着师傅坐堂打下手,抄方,录病案了。
进药店学徒,跟学任何生意一样,初进门都得从小伙计学起。未入师门的小伙计,干得多是打水扫地之类的粗杂活儿,跟本行离了十万八千里。干活吃饭没工钱。干两三年,掌柜满意了,升一级,站柜台拉药斗,称小学徒。虽说还是吃饭没工钱,到底离本行近了不少,在店里地位也稍高了些。再熬五六年,熬到给师父抄方打下手这一步,才算正式踏入师门。师傅正式宣布收徒,弟子行磕头拜师大礼,店里店外都称“小先生”或“二先生”。
没想到,两个弟子头天刚行过拜师大礼,第二天就发生了天大变故!
这天,“仁和堂”刚刚开门。小伙计扫净店堂。小学徒整好柜台装满药斗。余鲁跟林自傲两位小先生伺候好桌椅笔墨,沏一壶上好的“碧螺春”,恭恭敬敬候着师傅出堂。
师傅没出堂,外头一班人倒呼啦啦涌进来。
先是两个短衣打扮的精壮大汉,一进门两边一立,打桩似地再也不动。随后进来一位三十岁出头的青年人,白脸,高个,一身青色软绸长袍,手里一把纸扇半开半合,斯斯文文像个饱学名士。再后又是两条大汉,进退不离那人左右。
一眼便可看出,先后进来的四个人都是随从之类,正主儿是中间那位。
那人双拳一抱,话说得彬彬有礼:
“有请马神医马先生出来讲话。”
马先生大弟子余鲁连忙抢前一步,抱拳答礼道:“家师尚未出堂。请教尊客贵姓?”
“请马神医马先生讲话。”
对余鲁的话,那人好像根本就没听见。
余鲁一愣,随即恢复满脸笑容:“尊客稍坐请茶,家师……”
“老子们没这闲工夫!快叫马生冰出来!”
主人斯文,随从可就不那么客气了。余鲁一句话没说完,两大汉膀子一顺,就把他撞个趔趄。
反了反了!青天白日如此上门欺人,还有没有王法了!血气方刚的余鲁脸色涨红,刚要上前讲理,信目一瞥,见店门外还有人。门外也是四条大汉,却非寻常打扮,挎刀带枪全副武装,是军人!
余鲁舌头一缩,赶紧把就要出口的话统统咽了回去。
按说,马生冰马先生既称“神医”,上门求医的自是不少。什么高官贵胄,乡宦名流,“仁和堂”也见得多了。任你职位再高权势再大,到了求人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