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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哈哈笑道：“夫人对世事洞若观火，张良已经屡次受教，只是张良到现在仍旧不知道为什么会坐在这里，要比说话不痛快，张良还是甘拜下风呢！”
公乘青举杯泯了口茶，道：“我呢，对什么攻打常山，扶立赵王，对抗项羽之类的事情，其实毫无兴趣。只是陈余心火太重，我不得不时而为他多想想，但是我毕竟也有自己的打算。我的打算，陈余没兴趣听，我想拜托张先生来完成呢。”
张良也捧起茶来，不作声，静静候着下文。
公乘青瞥了他一眼，道：“只要陈余在代县，代县之王其实就是陈余，陈余要是不让张先生见代王，张先生这辈子就不用想见代王了。但是若张先生肯为我作这件事，我可以保证让代、常山、齐、魏四国同时迫项王交出韩王！”
张良不动声色，继续候着下文。
公乘青对张良的反应有些失望，她原本以为张良至少会把眼睛睁大点，可张良真的就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
公乘青续道：“而且，此事也不会耽误先生去说服别的诸侯王，因为我希望先生去的地方是广陵，到了广陵，办完了我的事情，先生就可以去见九江王英布。”
张良点头道：“敢问夫人所遣之事是什么？”
公乘青笑道：“保证很简直，但具体我现在说不太清楚，先生只要到了广陵后，找召平就可以了。”
“召平？”
公乘青点点头：“召平当年被陈胜派去攻打广陵，在陈胜死后继续围攻。攻下广陵之后，易帜投入项王名下。英布接手九江，召平辞官闲居在广陵，先生寻到他，只要与他说是奴家让先生去的，他会告知先生该怎样做。”
张良曾见过召平一面，之后对他真的不甚了了。
但张良现在有了别的想法，须得迅速离开代县，故而也没什么好多谈的了。
张良站起身来，拜谢道：“张良明白夫人之意了，我这就为夫人完成此事。”
张良的干脆让公乘青有点出乎意料，盈盈站起道：“北方四国的事情，张先生可放心，一个月之内，都会对项王施压！”
张良点头道：“那就偏劳夫人了，韩王若可归国，定当报夫人大恩！我即日就赴广陵！”说罢，告辞出府了。
公乘青愣在屋中。张良对她的这份信任让公乘青有点找不到北的感觉，他怎么一句话也不问呢？张良不该是这种人啊。
还有，他那速来速去没有半分留恋的态度，也着实让她对自己的魅力感到了点失落。
（第十三章完）
第十四章 雄关七盘
演兵台上，刘季的面前，是个三千人的军阵，一千五百人执戟密集排布，一千人持弓在后，另五百人却不带兵器，人人左手操一面鼓，鼓把颀长，抵在腿上，右手拿一根长长的鼓鞭，鼓绕红布鲜艳耀眼，立于最后。
三千人皆体形彪悍，整个阵容相当威武好看。范目请命过了，一挥令旗，叱喝一令，五百面鼓齐声大振。
刘季脚下的台土已经开始震颤，全阵齐发一声呼喝，执戟步兵戟头一竖一划，千五百人骤然向外跃开，兵器映日，金光四射。弓兵唱起号子来，戟兵嘴中和着号子，舞动兵器，步点一致地一步步向前杀出。
震天号子声中，刘季把头伸向月牙儿，大声喊道：“这就是武王伐纣时的‘前歌后舞’吗？”
打死月牙儿也不会像刘季这样扯着嗓子大喊，只好挪步到刘季跟前，身后撑阳盖的侍女赶紧跟着。鼓声喊声中，月牙儿也提高了声音道：“巴人常在狭长地界作战，所以排阵非常注意前后的搭配，并且有进无退。他们相当注重气势，后队的人击鼓者常以千计，前队边唱边战，以死为快。伐纣之时，以这些“板楯军”的气势，竟使纣王大军怯而倒戈，可知当时的威猛。”
刘季喜不自胜，道：“月牙儿说得果然不错，有此雄兵，中原迟早成为汉家天下！”
演阵完毕，范目将旗一挥，全军刹然止声，立定当地。场中尘烟不止，迷不见人，鼓声犹在远处山中回荡。
范目到刘季面前回令。刘季呵呵笑道：“刘季拜范先生为将军。”
范目跪下谢恩，站起侍立待命。
刘季道：“率两万板楯军随我赴棋盘岭。”
范目朗声应命。
萧何听到刘季要亲征，未免有点吃惊，凑上来道：“汉王，羌人不过数千，何需劳动大王？”
刘季打了个呵欠，道：“这里的事相国全权处理就好，没我在还省事高效一点。对了，张良让找的那个陈仓小道，也该好好探查探查了，相国去安排一下。”
萧何点头，道：“只是如今士卒大多思归心切，逃离人数日益增多，我怕汉王不镇守汉中，汉中逃兵会更多啊！”
刘季眼光一亮，道：“对，这个事可以利用，相国多派几个人去军中暗暗探访下，看那些逃兵都是从哪进关中的，多探几条路出来，说不定以后有用！”说完，径上车去了。
萧何眨了眨眼睛，很有些叹服汉王思路的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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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天气，还算凉爽，日头爽朗，云层淡薄，山间草绿已经弥漫。
棋盘岭道路曲折狭窄，是蜀道入汉中的必经之路。
刘季站在岭头，呵呵笑道：“汉中真是宝地，一路走来，处处是险谷狭道。范将军认为羌人什么时候会来？”
范目道：“探马已报有八千羌人集会在飞霞，估计两天之内可达。巴蜀之地目前并不知道汉王已经入汉，巴蜀流传的消息仍然是我暂时统领巴蜀，以待关中消息。所以羌人应该不会有太多戒心。”
秦人早已在棋盘岭筑关，秦灭巴蜀后，棋盘岭退化成一个税收关卡，秦末义军起事后，羌人趁机几次抢掠蜀地，并攻过棋盘岭杀入汉中，秦人无力守御，棋盘关受损颇重。
刘季道：“好，棋盘这里不设滚石落木，也不要修缮关隘，一切维持原状，迷惑羌人探马。我令周勃在三角山隘处设伏，棋盘关处以范将军名号立旗，示之以弱，无论上来多少羌人，范将军都要将其杀退！”
刘季也在赶着诱敌，他复入关中心切，必须在复入关中前平定自己背后的敌人。
范目道：“汉王放心，此役没有任何悬念。蜀人一向善良柔弱，若是巴人在西侧，定不会让羌人如此猖獗！”
刘季点头，与范目一起步下山顶，笑问道：“板楯巴人如此善战，为何前些日子天下大乱，巴人没有出山一战呢？”
范目正色道：“巴人善战而不好战，巴人只为自己应得的东西而战。当初若非蜀王不知所谓，冒然向巴人开战，也不会造成巴蜀之争，使秦人得利，被秦所灭。秦朝鄙视巴蜀，视为蛮荒之地，巴蜀之人常被秦人歧视，是以秦朝有难，巴人自然不会主动去帮。我王不以巴蜀为耻，欣然就巴蜀为王，巴人自然愿为我王死战。”
刘季突然想到了月牙儿对巴蜀之人的评价：“民风纯朴，愿为王者战”，心道月牙儿此人古怪至极，之前满足于她自称的赵王外戚之后的模糊身世解释，似乎有点不妥，得想个办法把她调查一下。
范目道：“羌人没有统一的组织，军力并不强大，以前惧怕秦军的强悍，逃得挺远。但这片地方原本是羌人的祖居地，所以他们可能时时想要回来，最近这一股羌人就可能是发现蜀地防御松懈，有意过来抢掠试探的。巴蜀附近的主要外族现在已经不是羌，而是月氏，月氏对羌的行为如此放纵，也应该有观望的成分在其中。”
刘季点头道：“那就再把他们吓回去五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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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人步兵缓缓步向山顶，呜呜叫喝声不绝，骑兵队集结于山脚：山路窄狭，那上面的战斗不需要骑兵掺和。
羌人探知棋盘山上屯着巴人的一小股军队，自然没什么好怕的，视若不见地趋向棋盘山来。他们半年前来过一次汉中，几个月来一直在蜀地肆虐，几乎把蜀地各地脆弱的防御扫荡一空。范目虽然接手了蜀地，但他在蜀地非常低调，也没有调巴人增加蜀地的防御，羌人至今仍不知道巴人的厉害：既然蜀地已经任他们驰骋，那么蜀地长官屯驻的兵马，也自然是不堪一击的了。
范目在关前列阵，静静地看着从山下攀上来的羌军。
羌军渐渐接近，精神亢奋之极，已经开始小跑，呼号声加紧，与山谷中的风声混在一起，开始来回激荡。
板楯军的鼓声突地暴起，整个山谷好像炸开来一般，板楯弓箭下雨一般落向羌军，登时不少羌人倒地，不少坠入谷中，羌人暴叫起来，队型散开，个个挥起刀向关口狂奔而来。
为首一名羌人敏捷异常，嘶叫不已，范目也把剑拔出来，站到阵前。看看羌军已经临近，向前一指，吼道：“杀！”板楯军齐齐把戟捶地，列开队伍，一步步向前踏去。
两军冲到一起，金器相交声骤地一片杂乱，范目与那名首领接上，就在狭窄的山路上较起力来。板楯军像在唱歌一般统一呼喝着，刀起刀落都好像有了节奏感，每敲一声必有人头落地。山路窝兵力，后面的羌人看到前排的人随着鼓点中了邪似地倒下去，确实颇感震撼。
后面的羌兵赶到位置，卸下身上的长弓，拉起来也开始向板楯后方射箭，站在山顶的板楯哨兵一声吆喝，后方的板楯军扯出大大的木盾来，朝天架起来，羌兵的箭都落到木盾上，发出阵阵邦邦的混响。
这就是板楯名字的来历了，板楯军以密法制作一种木盾，这种木盾重量极轻，遇火不燃，而又极为强韧，一般劲力的箭射上去甚至不会留下痕迹。羌人看了不免傻眼。
一直在山脚观战的骑兵们有点惶惶了，一位总领架式的人吆喝一声，纵马单骑向山上冲去。
山路上的羌兵已经在步步后退，不时有人在山上像滚球一般叫嚷着跌撞下去。纵马上山的羌人首领冲进步兵队伍中，大喝一声，砍掉一个正后退的羌兵，驱赶着羌人又立定了奋战起来。
首领正在玩命地在阵中大叫，突然觉得山脚下似乎有些混乱，回头一看，发现山脚下烟尘荡荡，不知什么时候，有一股红色的军力从侧面山谷源源不断地涌出，隐隐看得到飞蝗似的弩箭。
羌人首领不免有了些惊慌，犹豫了一下，又转过头来，继续督战向前急攻。
但是这股巴人真与他们以前遇到的蜀兵大不一样，大不一样。
攀运重物到山头的板楯军终于赶到，横木大石哄隆俱下，羌人后方登时惨不忍睹，不少羌人发了疯地往山下跑，一些人跑不小心自己跳下山去了。羌人队伍已经全不成样子，首领砍杀了几个逃兵也是没用，心里被板楯的鼓声震得实在难以忍受，也调转马头向山下驰去。
羌人开始全体合法地奔逃。
首领驰到山脚，真的没想到只在片刻之间，自己还没来得及指挥的三千骑兵就已经只剩下一片血迹了。看着眼前严阵以待的持枪相向的汉军，斗然鼓起余勇，挥着双刀向战阵冲来。
周勃纵马迎上来，只一个照面，周勃一戟搠中羌首的胸口，把他从马上直挑起来，四周是一片暴响的采声。
这位羌人这一生听到的最后的声音，就是这对自己死亡的喝采声。他像一个皮袋一样跌在地上，为这个世界的兴高采烈作了个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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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在旅舍中收到消息，齐军已经有一支军队在向代国边境集结。张良现在可以断定公乘青的那支“奇兵”一定就是齐兵。
试想现在天下间除了代国想打常山，还有谁也想打常山呢？自然只有齐国了，田荣想公然反抗项羽的分封三齐的政策，就必须要防备处于其侧冀的常山国对他的牵制，免得他与项羽开战时常山在项羽的支持下趁虚而入。要消灭常山，再没有比与代国联手更方便的了。
对陈余的忽略，是张良犯下的最大失误。陈余的出现加速了目前短暂的诸国和平时期的瓦解，也打乱了张良的全部安排。只要三齐之间一开战，那么就宣布了整个旧诸侯势力对新诸侯战事的开端，势必天下大乱，合纵当然根本就变作痴心妄想，而在紧急的战事面前，韩成与熊心的两条小命也当然没现在这么金贵了，项羽为了尽快进驻彭城，随时可能解决他们。
所以，张良在公乘青面前时就已经放弃了游说诸侯的想法，他要径抵江都，直接面见项羽！
而江都与广陵只有一水之隔，去江都也不算对公乘青食言，只是他要先办韩国的事而已。韩国的事情办完后如果他仍活着，自然会替公乘青走一趟的。
项羽……久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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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都城中，项羽的行馆里一片歌舞升平，他并没有直接面见张良，而是把对张良的接见安排到了这次歌宴上，并且给了张良以客席首座的待遇，并且把座位向上移了半格，使得张良与项羽近乎坐到了一个席上。
项羽一边嚼着东西，一边支支唔唔地对张良说：“子房一路以来辛苦了，听说长驱不息，先后赶了彭城，襄国，代县好几个地方，我听了都很是感动啊！”
张良费劲地听懂了项羽的话，不禁有些吃惊，想不到项羽对自己的行程如此了如指掌。自己一路避大道行小路，如何会被项羽知道了行踪的？笑了笑，道：“谢我王夸奖……”
项羽道：“不是夸你，这时候像子房这么忠心的人不多了，我这里刚来一个消息，那个臧荼，因为韩广不肯去辽东，就在半路上把韩广一鼓击死了！你说说，臧荼以前一直是韩广臣下，就因为我封了他个王，他就敢杀韩广了，也是那个韩广没用。”
（注：韩广原是燕王，项羽将他封在辽东，而将韩广手下大将臧荼封在燕地为燕王，见《项王分封》一章）
张良倒是刚听说这个信儿，吃了一惊，问道：“那我王准备怎么处理臧荼？”
项羽瞥他一眼，慢慢道：“处理什么？我封了韩广辽东那么大一片地方，韩广还嫌不够，还想要臧荼的燕地，韩广就带着兵往燕地行去，这与攻打臧荼有什么区别？衅由韩广先起，臧荼要保护自己地界，杀了个挑事的，我有什么理由管他？”
张良心中叹息，这就是月牙儿所说的项羽的第二种办法：请人杀人了。
张良道：“我王英明，但恐怕这只是个开端，据我所知的消息，三齐之间的战斗只怕也要开始了。”
项羽喝了口酒，笑道：“田荣那厮无能为也，不必担心。”
张良心中却道此话不真，项羽可能天天在盼着田荣反才是真的。当年田荣被章邯围困，武信君项梁接到田荣的求救信，二话不说，披挂上阵，带兵去救齐了。项梁大败章邯一阵，把齐围给解了。之后章邯复来，与项梁打得不可开交，项梁请各国来战，田荣竟然不派兵来，直至项梁兵败被杀，项羽心中对田荣只怕恨不得生食其肉。
项羽又笑道：“子房可是给我制造了一个大麻烦啊，如今义帝死活不出彭城，还振振有辞说我不放韩王，就不让我进城。义帝这个小娃娃，脾气还不小，那年武信君立他的时候，不知道他还喝奶不。”
张良心道那时当然不喝了，全天下都惊叹熊心以牧童出身，为何会学富五车，精通帝王之仪，唯独你看不见吗？
张良入见熊心完全是秘见，这样都能被项羽知道，可见熊心所说彭城中无人可用，果然是真的。
张良道：“臣下这次来见项王，却是为项王着想，为项王开路的。”
项羽点头道：“这个自然，你们这些读书人，道理总会正反两面说，我也可以听听，说的有理了，我奖你酒喝。”
张良笑道：“谢我王大度。据我所知，韩内地正在闹贼匪，韩地毕竟在我王辖区之间，时间长了，对我王只怕也不利。”
项羽嘿嘿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