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把烟锅吸得吱吱响:“口说无凭,你说自己是从倭国过来的都可以。”
我冲他一笑,道:“我们的确是从倭国过来的,老爷子不信的话可以看看我的配刀。”说完我把正宗取出来递给他。
博宁接过正宗,拿到眼前仔细查看着,手腕一振,发出“哐啷”的声音。“看式样是倭刀无疑。但是,自从明朝和倭国之间互开堪合以来,留入明朝的倭刀数量众多,汉人中也以收藏倭刀为荣,你这一把刀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不愧是一族之长,心思细密,看样子老头的态度还挺固执的。
“我再附加一个提议,老爷子能不能提供给我们六十名优秀的女真战士?我们来到贵地除了买马,还想请一些精于骑马的战士帮我们打仗。老爷子,不怕和你直说吧,我现在是日本能登的一城之主。”
“哦”博宁听了这话把正宗交给我,仔细听着我的话。
“最近领地内不太安宁,我们的士兵大部分都是步兵,打起仗来没有骑兵的高速机动力。所以这才想从女真族雇佣兵员,来帮助稳定领地。如果我们真的是响马,随行的女真战士完全可以把交易的马匹抢回去。这样老爷子该肯答应我们的请求了吧?”
博宁闭上双目,端着烟杆沉思起来。
我见他不再出声反对,继续道:“关于女真骑兵的费用,每人每个月领五两白银的饷奉。作战时砍下一个首级赏五两白银,和我们的士兵同等赏金,阵亡的女真士兵,可一次性获得一百两白银的抚恤金,老爷子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
博宁抬起头,道:“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个圈套?万一我们的战士跟你走了,村子遭到攻击怎么办?谁知道这不是调虎离山之计?如果你所说是真的,那我们的战士又怎么从大海的那一头回来?”
老头的顾虑也实在太多了,不过站在他的立场上这样考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李彰仰天打个哈哈:“原来女真人也是这么胆小,我一直还以为女真族的人都是些好汉子,数百年前威镇天下的大金后人竟然是这等狗熊之辈!”
“啪”老头将烟锅重重往炕沿上一敲,双目尽赤,喝道:“阁下请不要拿我们的祖宗来开玩笑!我们女真人男女皆兵,怕谁来着。”
我心下好笑,原来这个老头子受不起激,冲李彰使了个眼色,趁机道:“老爷子请消消气,如果不相信我们,尽可以派人随我们到永明城看个究竟。至于战士的回航问题,我们既然可以来到这里,他们一样能回归故乡。如果这样还不满意,恐怕就真的有点对不起祖先了。”
“不用派人查探,我这就去召集人手亲自和你们去一趟永明城,如果有半句假话,小心女真人的弓箭不长眼睛。”博宁从炕上跳下来,胡须崩得老直,脑袋后边拖的辫子由于气愤也微微向上翘起, 也不再管我们,急匆匆的往外就走。
这个就是所谓的怒发冲天吧。我冲李彰招招手也一起跟着走出屋外。
第五十四章 归航
不远处,阿克敦正带着加藤他们闲逛,一边走一边指着村里的住房和女真人的服饰热情的介绍着。博宁朝阿克敦扬扬手,大声喊道:“阿克敦!召集起我们的儿郎!备马,准备作战。”远处的阿克敦用右拳扣击自己的左胸,领命飞奔而去,把加藤一干人等撂在原地。
不多时,村内响起一阵缓慢而悠长的号角声,震撼人心。村落里忙碌的男人们听见声音后,马上飞奔回自己家中,很快院子里都传出杂乱的马嘶声,就连女人们也没有慌乱失措的表现,她们也分头去帮助自已的男人做好战前准备。
马蹄声不断响起,男人们全副披挂骑在战马上,陆陆续续从民房中奔出,几骑几骑的汇集到我们前面,整齐的列好队伍,每列六人,后边跟上来的马匹按照次序排列起来。博宁屈起左手,手指不停的逐个收拢、放开,像是在数数。
加新带着加藤他们匆匆忙忙的跑过来,看到披挂整齐的女真骑兵,神色紧张朝我问道:“出了什么事情?怎么突然吹起出征的号角?”眼光却瞅向博宁。
博宁丝毫也没有回答他的意思,瞪圆双眼继续他的动作。可想而知他刚才是多么气愤。我心下不禁有些懊恼,刚才是不是把他气得太过份?如果把我们当成敌人,几百枝劲箭齐往身上招呼,那滋味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彰也满脸歉意的望着我,我故作轻松拍拍他的手臂,说声:“没事,他们和我们开个玩笑。”
博宁闻言转过头狠狠瞪了我们一眼。
战马上的女真人都把弓箭斜垮在背上,已经上好弓弦,腰间别着一袋箭枝,马颈两侧还各挂着一袋。腰间斜挂一柄连鞘腰刀,有些人手中拿着镶有巨钉的狼牙棒、短柄阔身斧、铁制鞭锏等重兵器。女真骑兵们中间没有发出一点杂音,偶尔有几匹马打着响鼻。
这些重兵器的击打力比起一般的刀剑可以给步兵造成更致命的打击。 李彰在一旁看得眼都呆了,“这就是狼牙棒?好多刺,和以前看到的图片根本不相符嘛。那把斧真阔,砍下来那还了得……”
我低声道:“你祈祷去吧,如果这些东西不拿我们开涮那就谢天谢地了。”
号角声停止,阿克敦从远处飞奔回来,向博宁点了点头也入屋准备马匹备战。
我们忐忑不安的看着这一幕。
阿克敦骑马在队列前兜个转,绕回到博宁身前说了几句话,加新在我旁边帮着翻译:“儿郎们都集结完毕,一百八十七骑一个不落。”
博宁这时候数到第六轮,食指刚刚弹出。从吹起号角到阿克敦的报告,他不过数了五十九下,数得比较慢,大概也就五秒钟数一下。
我和李彰互相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异。五分钟之前,我们面前的这些骑兵还只是普通的村民,五分钟之后他们却都变成了精锐骑兵,女真人的高效率和严格的纪律性让我们佩服不已。
博宁对这次集结显得很满意,转头向李彰喝问:“女真人的精兵和汉兵相比如何?什么叫狗熊,汉人的兵才叫狗熊!”说罢仰天哈哈大笑。战马上的女真人队伍也都是一脸洋洋得意的表情。
加藤段藏和棉谷云则一句也听不懂,反正他们不是汉人,也没有什么过激的表现。但那六个锦衣卫以前可是明朝的嫡系部队,听到他这么说阴沉着脸看着博宁,马上就要暴起发难。现在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目光凌历的逐一从他们脸上扫过。他们的脸色才慢慢平和下来。
的确,普通明兵的军纪、素质和女真人比起来简直有着天壤之别,无怪女真精兵在四十年以后可以横扫整个关东,如果明朝晚期不是有几个杰出将领苦苦抵抗,恐怕满清入关就要提前几十年了。
李彰故意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轻蔑看了看身旁的骑兵,答道:“看起来还是很不错的样子,不知道作战能力怎么样?”
这个村落的女真人都多少能听懂点汉语,看到李彰出言不逊,都对他怒目相向。博宁则被李彰的话气的面上一片潮红,腮帮子涨鼓鼓的,胸口大幅度起伏着。他不怒反笑:“想要我们女真人为你们打仗?可以!只要你胜过其中一人,我就答应你们的要求。”说完挑战性的盯着李彰。女真人们听罢此话,脸上也都是一股跃跃欲试的表情。
我心中暗喜,这反倒成全了我们。博宁看到我们身体单薄就以为李彰不是这些半农半猎的女真人的对手,未免太小看我们了。
阿克敦骑在马上不停的打量着李彰,突然向博宁道:“阿爸,让我去教训教训这些不知好歹的汉人。”原来他们是父子关系,他刚说完,女真骑兵们都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望着李彰,看来这也是个女真部落中有名的勇士。
李彰歪着头看着阿克敦,道:“小子,别这么嚣张。我们是生意人,哪懂什么骑马射箭这些玩艺儿,要比就比刀术,你敢不敢?”女真人擅长的骑射是我们的弱项,要赢的话只能从个人武技上胜过他们。
女真骑兵听完李彰的话都哄然大笑,面带可怜的看着李彰,好像他已经稳输一样。就连加新也笑了:“阿克敦可是伯力族第一使刀好手,这次比试我看你们输定了。”
李彰搔搔头,不满的说道:“还没试过怎么知道输赢,”然后故意把头歪向旁边的博宁,“老爷子,刀剑无眼,这样的较量恐怕我一个不小心就会让令郎血溅当场,引起大家的仇视就不太好了。”
“比刀就比刀,不见血怎么称得上真正的比武,女真族没有畏血的懦夫。”阿克敦没等博宁回话马上就答应下来,飞身跃下马走近李彰,“另外申明一点,我今年二十八岁,看你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我应该称你为小子才合适。”
李彰迎着他踏前几步,打着呵呵道:“是是,小子还请大哥手下留情。”
加新皱眉道:“还没比就说这么泄气的话,输定了。”说着摇摇头退到一旁。
我带着手下那帮人也后退十来步,博宁手一挥,骑兵整齐的向后退开七八米,两人周围空出一大片空地作为比武之用。我向博宁招招手,他稍微迟疑一下走过来。
“博老爷子,常言道赌不择时,这次难得好机会,要不要和我赌一把呢?”
“你有把握你的兄弟会赢?”
“有把握。”
“我也有把握我的儿子会赢。”
“你接受我的赌局?”
“不错。你赌什么?”
“铜钱!两百贯!”
“我输了,那么我家的牛羊马匹全是你的。”老头子自信满满的下注。
信心也许是很缥缈的事,但是赌博靠的就是这种看似缥缈的信心和准确的判断力。我不知道阿克敦的底细,博宁也不知道李彰的底细,但是我们却可以为这种缥缈的东西定下真金白银的约定,靠的都是必胜的信心。
我们各自伸出手掌,在空中击了一下,算是定下赌约。
“唰”的一声,阿克敦抽出刀,指着李彰喝道:“来吧。”
女真腰刀在形状上和明朝的单刀类似,只能单手握把。我看到他握刀的姿势,心中大定,这场赌博已经赢得十拿九稳。不可否认,阿克敦手腕上的力量比李彰强很多,但是他握刀的方法不对,手指紧握刀把的确可以增加砍劈时的力道,但前提却是限制了刀的灵活性。面对李彰这个臂力和腕力明显不如自己的对手,他大概已经认定了就算两刀相交吃亏的一定是李彰。看来他是想以硬碰硬的方式和李彰分个高下,在战术层次就已经输上一筹。但是,如果他是故意想引对手入彀的话,那我可要对女真人另眼相看了。
李彰冲他点点头,神情一敛,踏前半步,右手虚握刀柄,并不抢先。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日式刀法的影响,他越来越喜欢玩气势。
骑兵们纷纷敲击手里的兵刃为阿克敦打气,入耳尽是一片金戈之声。
阿克敦挽个刀花,暴喝一声,率先发动。他前冲几步,在距离李彰五米的时候突然低头俯身往前扑去,一个筋斗滚到李彰面前,腰刀自下而上削向对方下阴。
想不到关东的女真人竟然有人懂用中原的地趟刀法,真是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那几个锦衣卫禁不住“咦”了声,收起小觑女真人的神色,聚精会神盯着场内比试的两人。
看李彰的神情根本不受场外影响,他稳稳的后退一步,让过阿克敦削来的刀锋。
女真人见到他后退,更是使劲大声喝起采来。就连我旁边站着的博宁也是满脸得意之色。
阿克敦再无顾忌,欺李彰正宗未出,脚跟磴地,身体顺着李彰的退势再向前扑出,一道青光闪过,刀取左膝。李彰又退。阿克敦未等刀招用老,左手横撑地面,右手反腕往李彰脚踝抹去。李彰再退一步,阿克敦想也不想,手掌在地面借力,腰身扭动,朝李彰腰间连环踢出四脚。
李彰嘴角轻轻一翘,倒转左手,单膝微屈,拔出正宗挡在腰前。如果阿克敦双腿继续前踢,碰上的不是柔软的腰部,而是正宗的刀锋。
阿克敦腰板一挺,硬生生收住攻势,随即一个后空翻向后滚出,同时手中腰刀前扬阻止李彰追击。李彰等的就是这么一个机会,身体就地前滚,避开对手刀锋,欺入阿克敦内圈。阳光下正宗闪出一道白芒,停在对手身上。
两人瞬间停止动作。阿克敦双膝跪地,刀身下垂,看起来像是向李彰认错。李彰右膝屈,左膝跪,赫然是日本忍者的行礼姿势,只是正宗刀锋架住对方颈部动脉。
女真骑兵见到这个场面,大都怒容满面,只要博宁一声令下,我们这些人可能就要客死异乡了。
博宁脸上的神色急剧变化着,最终发出一声叹息,转头向我道:“我输了,就按约定办。我家里的财物你也一并拿去。”声音听来低沉而苍老许多,再没有以前那种倔强。
我笑道:“愿赌服输,的确是大丈夫风范!老爷子的好意,我就心领了。”
博宁脸色稍微缓和下来。
棉谷云不像加藤和锦衣卫已经见惯李彰的战斗风格,双眸闪着惊讶的神色盯着李彰。
李彰收起正宗,上前一步,伸出手掌。阿克敦拉着李彰的手顺势站起,道:“看不出你的刀法如此高明,阿克敦今天输的是心服口服。几时我们再比试玩儿过。”
李彰道:“前面你也不赖嘛,四刀四脚差点就没把我打趴下。”两人大笑出声。
回到博宁家中,老爷子马上指挥家中的女人把牛羊都牵出来。我苦笑一下,当场收下,转而又把它们送还给博宁,弄得老爷子的老脸都拉不来,还以为我看不起他的家产,最后我托词牛羊不是我们来关东的目标,带上船一来搬运麻烦,二来还要浪费粮草,连哄带骗才让博宁把牛羊收回去。阿克敦在一旁冲我伸了伸大拇指。
这次出访女真,可算是功德圆满,六十匹公马,六十匹母马,六十名以阿克敦为首的女真战士,在博宁的带领下和我们一起回到永明城。空马都驮上足够所有马匹食用二十日的草料,保证马匹能顺利渡海。
我们来到上次登陆的岸边打出烟花信号,半小时后马船上仅有的两艘小艇前来接应。
博宁看着小艇又看了看我们的人马,提议去租几艘渔船来用,我考虑到马船的位置如果暴露出来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就拒绝了他的好意。以每艘小艇每次可以载运三人三马,往返与马船和岸边,照这个速度一两日时间无法把人马装备全部运上船。我们在岸边搭起几个账蓬,暂时当作歇身之用。
小艇返回的时候则把一箱箱的铜钱带回来,搬到账蓬里。我把钱财分了两份,一千二百贯为马匹费用,三百贯为女真战士的雇佣金,全数交给博宁,博宁因为赌约,死活只肯收一千三百贯。无奈之下,我把剩余的两百贯托加新在附近的女真部落中收集米粮,两日下来竟然买到一百石大米,听加新说收购价已经远超市价,如果等到九月,这个价格还可以多收购六倍的粮食。
七月三十日,马船扬帆回航。船上连人带马带粮食加个人装备差不多有五十吨的重量,船身吃水差不多和警戒水位线持平。这次是逆风行驶,马船在海上歪歪扭扭的走“之”字型前进,速度异常缓慢,八月十三才回到轮岛,耗时十四日。
为避免引人注意,我们没在码头登陆,选在离轮岛六七千米的海岸,分批登陆。女真人以浪人身份和马匹一起安置在川舟屋的分店内。加藤段藏一下船就秘密返回天堂城去通知张宏,让他稳住土肥亲真和楠木忠雄两人,张宏另派一小队忍者负责登陆区域的警戒,白天为避免渔民看见,马船驶往外海域,入夜才进入内海卸下人马,八月十六号凌晨四点多才完成人员输送任务,剩下的几十石粮食不方便搬运则留在船上。
卸完人员装备,我们和马船一起到达敦贺。八月十七日,我和李彰想去川舟屋总店拜见道川三郎,没想到他不在敦贺,只能作罢。十八日中午,我们十人从海路回到轮岛町。
第五十五章 意外
轮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