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绍兴五年春末,宗潭奉命捉拿独脚大盗通金叛贼五岳驼龙顾远秀。自己带去的四个帮手全被顾远秀的同伙杀之殆尽。
日已垂暮,宗潭的一条枪和六个黑道高手格战在北高峰上,终于身受三处重伤,危在旦夕。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智明和贺长星及时赶到,舍命相救。二人奋力杀死了顾远秀的三个同伙,还将顾远秀和他的另外两个同伙生擒活拿。
由此,宗潭的名声轰动一时。赵构还提升他为锦衣卫总管加一等公。
可是,二位兄弟险些把命搭进去!这都是为了救自己呀。
当时的智明长老,也是身后受一剑伤,前胸又挨一铁沙掌。此情此景,何其相似乃尔!宗潭看到这一切,想起往事的一幕幕,怎不伤悲?真叫他肝胆欲碎,五内俱焚!
想到这儿,宗潭立即扶起智明,道:
“二弟有什么话,你就尽管讲吧!”
智明用手一指岳霆,说道:
“你们宗家,世代忠臣;令兄宗泽,又与岳飞有师徒之份。你能叫岳飞之子落入奸相秦桧之手吗?你能忍心见死不救吗?”
“小弟只求你一件事,你把贺长星放了,叫他搭救岳霆出临安,也不在你我弟兄有三贤之称!”
“可……万岁……他要和我要人头!”宗潭说得有气无力的。
“可将小弟人头献上!”智明忙道。
“你……”
只听得扑哧一声,热血飞溅—;—;智明已自刎身亡。
宗潭一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云飞来在他的身旁,道:
“宗大人,贺长星杀我弟子,我来取他的人头!”
宗潭出手如电,点住了云飞的哑穴;没等立在一旁跃跃欲试的刘明远、何耀中等人反应过来,又相继将他四人的麻穴给点住。
清虚上人贺长星道:
“兄长你……你这是……”
“你快带岳霆逃走吧!”
“岂不连累了兄长你?”
“只管走,我自有办法。快!夜长梦多!”
贺长星背起岳霆,趴在地上给宗潭磕头,放声大哭,道:
“二哥先我而死,我怎能独生!待我将岳霆送到武当之后,也就追随二哥于九泉了!”
“休要啰;嗦,快!”
贺长星又收拾些金银带在腰中,飞身越窗而出。转身又回头说:
“兄长,切莫将我去武当的消息走露出去!”
“哪儿这么多废话!限你天亮之前跑出一百里!”
清虚上人背着岳霆逃出了临安。
天已大亮,宗潭将几个人的穴道解开。
“宗爷,你这是干什么?”云飞极不悦。
“为了放走清虚上人,我不得不委屈你们几位!”
“如何向万岁和丞相交待?”众人异口同声地问宗潭。
宗潭手撩衣襟,给他们五人下跪,声泪俱下地说道:
“我与智明、贺长星,人称三贤,丞相和万岁早已知道。今日非要派我宗潭捉拿他二人不可,这显然又是丞相设下的一条毒计!宗家代代忠臣,岂能叛国!既非叛国,却又遭此逆境,这实在不是我一个人能管得了的!可是我又不能眼看着无辜义士被害,所以,经再三思考,才不得已做出最后的选择。各位大人与我相处数载,虽无深交,也了解一二。今晚行动,承蒙各位与我协助,不胜感激!为了不连累各位大人,请诸位将我宗潭人头带回,交与圣上!”
说罢,不等众人回答,拔匕首自刎。
展翅神雕云飞一看宗潭已死,即与众人商议道:
“我们回去绝不能说宗潭是自刎而死,就说在捉拿智明和贺长星之时,宗潭背叛,我等攻而杀之。”
话毕,亲自割下智明和宗潭的人头,并吩咐八卦刀刘明远和太极枪何耀中,把庙中大大小小的和尚全部杀光,以免走露风声。
赵构念其宗家以前曾有功于国,故对宗潭家族不予追究,仅将其逐出临安。
之后,赵构又与好相秦桧议定,派一等侍卫世袭靖远侯司空略,丞相府心腹杀手、二品带刀校卫、鹰爪门门长、风流羽士夏侯清明,带二十名大内高手,并邀请黑白两道高手六十余人,一起出动,四处追杀岳家后代及岳飞旧部将官。
星斗满天,秋风飒飒;山恋叠翠,流水潺潺。改扮成农民模样的贺长星,背着岳霆,踏着月光,正行在湖广交界之处,他心中时常在琢磨着老花子的话:“僧道命已短,孺子何人管?保存忠良后,武当求铁伞!”
晨曦的霞光从山顶泄下。贺长星走进一个傍山小村,看上去约有百十户人家。东西南北四下里看看,有几家铺户,正好想找个饭馆打尖。
他停在一家饭馆门前,刚要抬脚进去,忽听背后一声喊道:
“前面可是贺长星兄长吗?”
贺长星吓了一跳,心中暗想:此处哪有相识之人?小心为妙,切莫惹出祸来!
贺长星紧走几步,想躲进饭铺中。可是,后面那个招呼的人已经笑嘻嘻地站在他面前了。他一看那人,喜出望外,如释重负。
原来是自己的师弟—;—;三手义士梅九春。贺长星生怕他再叫出自己的名字,急忙上前,拉住他的手,大声说道:
“唉呀!梅壮士!你叫我找得好苦呀!你多咱儿搬到这儿来的?”
梅九春是久闯江湖的老手。他一听贺长星的话,想师兄必是还了俗;身上还背个六七岁的男孩儿,准是娶了老婆,有了家室了。心中猜到贺长星定是在临安有什么事,呆不下去了,才到这儿找他来了。
他冲着师兄一龇牙,笑道:
“师兄,到了小弟这儿了,你就尽管放心,什么也别怕,一切都有兄弟我呢!”
“好!好!师弟你的家……”
“师兄,我在这儿安家了。这个村叫梅花坞,我喜欢这个名字,因此三年前,我就把家从河南洛阳搬到这儿来了。现在我是这个村的里正。”
梅九春这几年可发了大财。四进四出的住宅,青砖慢顶的围墙,通风的门洞,起脊的门楼,门媚上挂着“忠厚传家”的四字金匾。
书房中挂着挑山的对联,名人字画,摆的是秦砖汉瓦,古董玩器,书童、使女来往穿梭,好一派阔家气派!
贺长星看着这一切,心里直犯嘀咕:我师弟昔日家境一贫如洗,养母食不果腹,养子衣不遮体,有了钱就去输个精光。如今却一下子使奴唤婢,家资豪富,全然是另一番景象了。
想到这里,贺长星断定,这里边一定有文章,自己千万不可对他道破真情!
顷之,书房内便摆全了一桌酒菜。梅九春领进一位四十多岁的壮汉,白面黑髯,神态潇洒。
一进屋,梅九春就向贺长星介绍道:
“这是家兄梅欣悦,望你们二人往后多亲多近,互相照应!”
贺长星心里一怔,暗忖道:梅欣悦在黑道里是有名的人物,江湖上给他送个绰号,叫笑面阎罗,梅九春早就不同他来往了,怎么今日又同他朝夕相处了呢?
落座之后,看出了贺长星的心事,梅九春即道:
“师兄,不瞒你说,家兄过去在黑道上闯荡多年,故而家母宁肯跟我受冻挨饿,也不愿住在家兄家里。这你是知道的。”说到这儿,他注视贺长星一眼,笑着接道:“可是,如今家兄早已洗手不干了。浪子回头金不换嘛!嘻嘻!这不,我才带领家小与家兄团聚一处。师兄,我看你也还俗了,并且已有这么大的儿子,以后把嫂夫人接到这儿来,咱们就有福同享吧!”
梅欣悦也道:
“大哥既是我胞弟的师兄,咱们就不是外人了!九春方才之言,也就是我弟兄肺腑之言!来,来来!……”
贺长星刚想解释岳霆与自己的关系,就见外面进来一位家人,在梅九春耳边低语了几句。梅九春一挥手,家人退出,他转身向贺长星笑道:
“师兄有我家兄陪伴,你可要多喝几杯。我外面来了个朋友,先去陪一会儿!师兄喝!喝!”
说着往外走去。
在待客厅里坐着两个人。一位老者,有五十多岁,头戴古铜色的员外中,身穿古铜色的员外氅;铁青色的脸膛,浓眉大眼,鼻直口方,五绺墨色长髯飘洒胸前。
在这个老者的下垂手,坐的是大内锦衣卫三品带刀校尉、展翅神雕云飞。
梅九春一看就认出来了。云飞、梅九春、风雷掌韩烈、夜游神徐靖与鬼煞星王伦,这五个人是结拜把交。梅九春急忙撩衣襟跪倒磕头,道:
“兄长,你怎么知道小弟搬到这儿来了?”
云飞用手相搀,微笑道:
“先不提这个。来,我给你引见一位朋友!”
用手指指上垂手坐着的那老者,又道:
“这位是大内锦衣卫二品校尉、当今鹰爪门的门长风流羽士夏侯清明!二弟上前见礼!”
梅九春抱腕当胸道:
“久仰老前辈的大名!今日一见,真乃三生有幸!正好,我书房中来了一位客人,薄酒素菜,一起招待,略表晚生敬意吧!”
云飞一挥手,示意梅九春坐下,又给他递个眼色。梅九春冲家人一挥手道:
“哎,你们先出去!用着你们的时候再召唤你们,不召唤不准进来!”
家人出去后,梅九春回身问云飞:
“大哥!有什么重要事情呀?”
云飞点了点头,马上问道:
“你师兄贺长星来了吗?”
“我方才不是就说了吗?书房中的那位朋友,就是指的我师兄!”
“可曾带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儿?”云飞问话,步步紧逼,似乎刻不容缓。
“带着,也在书房中呢!云大哥,咱们是结义弟兄,贺长星是我师兄,今日来到我的府上,就算是他拐带了人口,玩儿了个把女人,看在为兄的分上,也得担待着点儿!这不是,又当着夏侯大人的面儿,我师兄之事,我全包了!金桥,银桥,没有过不去的桥!”
“你全包下了?你知道他所犯何罪?”
“左右还不是……”
“不是什么!他在黑虎岭杀了大内高手八名;他救走的那个孩子,正是叛臣岳飞逆子!这些,你能包得了吗?!”云飞唾沫星子一溅老高地说。
“我……”
“你什么!”夏侯清明此时也插言,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念你与云大人一个头磕在地上,曾有旧日结拜之情,我们不连累你!告诉你一句实话吧:你们的家眷,我己命人看管了起来!”看看左右,接着说:“这是一包迷魂药,你把它下在贺长星的酒中,醉倒之后,我们把他和岳逆之子弄到没人之处一杀,将人头带回临安,保你全家没事!”
“我师兄生性聪明,恐怕……”
不等他说完,云飞“嗤”了一声,说:
“老二,我们在金刚寺把智明、宗潭的人头交给丞相以后,丞相大怒。我们去的人不但没功,反而挨了一顿训斥!丞相说,最重要的是要取下岳逆之子的人头!限我们三个月内一定把它拿回临安!二弟,你如若能将此事办好,我可在丞相面前保举你当四品带刀校尉!”
不等梅九春答话,夏侯清明一扫先前的倜傥气度,凶相毕露,又说:
“你和你大哥,在绍兴九年六月十四日,以保镖的身份,杀死江西御任知府洪大年全家三十几口人命,你弟兄拿人家的钱在这儿享福作乐,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嗯?”
梅九春的汗珠子刷地冒了出来,结结巴巴地道:
“我,我要是帮……帮你除掉了贺长星,那么,这……这件案子就……”
“我夏侯清明担保,一笔勾销!”
梅九春到厨房吩咐家人又添了四个菜,自己亲自烫了一壶酒,来到书房中,他满脸堆笑地对贺长星说:
“嘿嘿!师兄,我方才应酬从襄阳来的一个朋友。他和我借三千两银子,因大哥陪您喝酒,我也没通告家兄,就自作主张拿给他了!”
梅欣悦忙问道:“是谁?”
“襄阳裕兴隆的刘半城。”
“那还用商量!还得起!”
“我出去半晌,怠慢了师兄。来,咱们弟兄好好喝一顿!”
贺长星接过梅九春递过的热酒,刚要一饮而尽之时,突然从门外走进两个人,这杯酒没有喝下去。
“云南双侠!”贺长星喜出望外地放下酒杯,一把拉住了云南双侠的大爷、无形飞刀曹元化,说:“是哪阵香风,把你和二爷梅花九点杨再发给吹到这里来了?”
曹元化并没有回答贺长星的问话,二目射出剑一般的锐光,逼视着梅九春。
梅氏兄弟急忙赔笑。
“表哥,”梅九春说,“你今儿个怎么这么闲了?我们哥儿俩早就想上你了!”
“不错,”曹元化冷语答道,“我是你的表兄。不过,我要问你,我要不要喝你这杯迷魂酒?”
梅九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吓得直哆嗦。
“表哥,”梅欣悦道,“你素来是不会开玩笑的,今天怎么和我们开了这么大的玩笑?”
“谁和你们开玩笑?”曹元化面目一沉,“我和再发已经来了老半天了!大内高手夏侯清明和云飞叫梅九春往酒里下迷魂药,要捉拿贺长星,难道这不是事实吗?!”
梅欣悦猛回头,怒视梅九春,问:
“表哥的话是真的吗?”
“是真的。”
门被踢开,由外面进来风流羽士夏侯清明和展翅神雕云飞。夏侯清明冲着曹元化、杨再发一抱拳道:
“大路通天,各走一边。希望二位不要凑这个热闹!”
话落后,一个飞身,直扑贺长星和岳霆。
曹元化使了个“流星赶月”的步法,用身子挡住了夏侯清明,抱腕当胸,道:
“夏侯大人,何必赶尽杀绝呢!”
“曹大侠,”夏侯清明后退一步,鄙夷地说,“我们是奉圣上旨意和秦丞相的相谕,来抓差办案的!你自己掂量着点儿,你有这个分儿来管这个事吗?哼!”
“管不了也得管!”杨再发一旁答道。
“杨再发,”云飞冷笑道,“你是岳飞旧部杨再兴的族弟,我家夏侯大人不逮捕你,已是对你莫大的恩德,你还来管这个事!还不快快滚开,想找死吗?”
梅欣悦在旁全听清楚了,紧走几步,来在风流羽士面前一抱拳道:
“夏侯大人,能不能赏给欣悦一个薄……”
“面”字没出口,夏侯清明突然出手,一个“猕猴摘桃”,梅欣悦的双目已被挖出,当时昏死过去。
手法之快,手腕之毒,令人瞠目结舌。
“呔!我和你拼了!”曹元化大吼一声,一个“蚊龙出海”,双掌齐出,连拍夏侯清明的华盖、中腕两道大穴。
二人格斗的当儿,杨再发凑到贺长星身边,说:
“贺仙长,我弟兄二人乃受人之托,前来保护于你。看今天的形势,凶多吉少,后果难测。你还不赶紧背上岳少帅,从后窗逃走,等待何时?”
杨再发的话音未落,后窗户已被人踢碎,从外面跃入四个蒙面人。其中一人道:
“尔等已入天罗地网,逃不了了!”
展翅神雕云飞乘机向杨再发连连攻了六掌三肘二腿。
书房本来不够大,又有一桌酒席摆在中间,加上这四个人各成两两相打之势,顿时将房内搅得乌烟瘴气,杯盘狼藉。只见碟碗盆勺乱飞,桌椅凳几乱撞。
在这种纷乱的厮打中,曹元化、杨再发已渐走下风。再要招架下去,二人势必有性命之忧。
这时,贺长星拉住岳霆,已躲在一个墙角心如火焚,左右难断。有心过去帮助曹元化或是杨再发,又怕别人过来杀了岳霆;呆在这儿吧,又怕曹杨二人时间长了,吃不消败下来,自己与岳霆也是难得活命。他牙关一咬,痛下决心,做出快刀斩乱麻的决策,看着岳霆泪眼汪汪。
“孩子,为了救你,我们三贤已经死了两个。我再不能眼看着云南二侠也死在这班恶徒手中!”提起了岳霆,他大吼一声:“住手!”
晚了!因为在他和岳霆说话的时候,又从外面进来四个蒙面之人,分作两伙,三个对一个,又向曹杨二人猛扑。曹元化和杨再发已受重伤,被擒拿住了。
云飞抹掉脸上的汗水,气喘吁吁地对夏侯清明道:
“把他二人杀掉算啦!”
啪啪!夏侯清明给了云飞两记耳光,骂道:
“混蛋!要杀还用你说!他俩是丐帮头子、巡行化外普渡十方、长江巨浪的爱徒,我们何必多树强敌!”
“对!夏侯大人倒是个有远见之人。”贺长星泰然自若地说:“只要夏侯大人肯放了曹杨二侠,我贺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