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在中国人民的心目中,说不尽的张学良将军是我国二十世纪最为传奇的英雄人物之一。
世人皆知,说不尽的张学良的父亲张作霖是民国初年有名的草莽英雄,靠着马上的本事于乱世之秋成为名副其实的东北王。说不尽的张学良不仅清楚父亲数度挥兵入关,挑起两次直奉大战,其目的是想问鼎中原,重温所谓的“皇帝梦”,而且他还明白晚年的父亲又把这一“梦想”全部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当年,他曾对机要秘书郭维城同志讲过:在他二十八岁那年——也就是在他父亲率部退回关外被炸死的1928年,即将告别世间的张作霖公然要他做“当今的李世民”。他当即坚辞:“我不当李世民!”后来,定居美国的后生王冀先生又与他议起这一话题,他很是轻松地告之:他一生从来没有想“当第一”的念头,他牢记的却是孙中山先生“天下为公”的理想。也就是在这种理想的支配下,为了结束被鲁迅先生称之谓最为黑暗时代的北洋政府,他毅然“易帜”,还被迫杀了反对“易帜”的东北元老杨宇霆和常荫槐;为了改变蒋介石“攘外必先安内”的既定国策,促成全民族抗日格局的形成,他又断然发动了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演出了一幕捉蒋放蒋的历史剧。结果,在神州大地终于响起了全民族抗战的枪炮声中,他却被蒋介石软禁了半个多世纪!
蒋介石“软禁”说不尽的张学良的违法行为,和历代皇帝诛杀功臣的性质是一样的。就这个意义上说是历史悲剧的重演。然而,说不尽的张学良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软禁”中,不仅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道义”胜利者,而且还借助这非人道的炼狱之火完成了重生。与此同时,天资佳丽的赵一获女士甘愿“陪炼”相伴,终于从一般意义上的“红颜知已”,化做了一只再生的“火凤凰”。
随着时代的推移,许多在二十世纪有影响的政治家——包括下令“软禁”张学良的蒋介石,大都渐渐地从变幻不定的时代风云中淡出了,就说被中外常议的“蒋(介石)宋(美龄)联姻”的话题,也被海峡两岸的寻常百姓慢慢淡忘了。但是,说不尽的张学良和赵一获不仅没有从历史上消失,相反,政治家依然在关注说不尽的张学良的行踪,两岸的史学家都在重评说不尽的张学良的历史功过,就说华人世界中的普通人民吧,照旧是兴致不减地在传颂说不尽的张学良与赵一获女士的爱情佳话。令我惊诧不已的是,有一位外国驻华的华裔外交官,当他听说我获准赴美采访说不尽的张学良之后,给我打电话说:“请带去我对张将军和赵四小姐的敬意和祝福!”
上述一切说明了什么呢?换言之,在说不尽的张学良的身上到底积纳着一种什么样的特殊的“精神吸引力”,使之成为经久而不被忘却的新闻热点呢?当年,我或许是出于对张将军这种所谓特殊的“精神吸引力”的崇敬等因素,相继为他写了两部专著和一部三十五集的电视连续剧;而今,我又有意为解开形成这种所谓特殊的“精神吸引力”——当然还包括那些至今未解的历史谜团,又促使我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去夏威夷采访年届九十八岁高龄的说不尽的张学良将军……
第一章 夏威夷的沉思
夏威夷是美丽的。当我乘坐的波音七四七飞机徐徐向夏威夷机场降落的时候,我禁不住地隔着机窗向下鸟瞰,只见那一行行迎风摇曳的棕榈树,像是一队队美丽的少女舞弄着手中的纱巾,在迎接来自世界各地观光的客人;那一望无际的碧蓝的大海,像是慈祥的母亲在轻轻地唱着无名的《摇篮曲》,在催眠忘情畅游大洋中的男女游客;那金黄黄的沙滩,像是人世间最为舒适的大睡床,供不同肤色的男女自由的休闲;就说那一排排沿着街旁、海岸的长明不息的火炬吧,也像是一支支神奇的彩笔,勾出了立于太平洋中最为璀璨夺目的明珠——旅游胜地夏威夷岛那动情的剪影……“啊,实在是太美了!”我禁不住地暗自为谓叹自语,旋即又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这就是张学良将军定居夏威夷的起因吗?”我很不自信地暗自问道,遂又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也或许是这次获准采访张学良将军来之不易等原因,随着飞机缓缓降落在夏威夷机场,我的心又化做了一团乱麻,本来就不平静的脑海又生成了一个个问号:
“张学良将军不会发生变故吧?我能见到重病在身的赵四小姐吗?……’
张学良将军在美国过完九十一大寿之后宣布:不再接受新闻媒体的采访,谢绝一切亲友发起的祝寿活动。不久,他与赵四小姐离开台湾,定居在美丽的夏威夷,在濒临大海的希尔顿大酒店15H单元颐养天年。近年来,他除了星期日到中华第一教堂做礼拜以外,从未参加公开的社会活动。就是到了他的寿日,他与夫人赵一获女士也只是邀请部分亲友打小牌娱乐一下,偶而兴起,还当着亲友的面哼唱一段京剧《苏三起解》,以示宝刀未老。另外,这些年来一直有消息说:张学良将军非常想念生于斯养于斯的白山黑水”,也很想回到故乡拜祭他死于非命的父亲。我每每听到这类消息,就十分自信地说道:
“不用急,总有一天我会在中国的大地上见到暮年的张学良将军!”
随着岁月无情的流逝,张学良将军就要在夏威夷悄然度过九十八华诞了!在这之前,我又通过不同的渠道获悉:与二十世纪同龄的张学良将军不仅两耳重听,而且双目的视力也大不如以往,就说他那年迈的身体吧,也难以抗衡大自然的规律——日渐衰危了!这样一来,我原想在中国大地上见到张学良将军的希望也就越来越渺茫了。与此同时,我也就萌发了去夏威夷拜见暮年的张学良将军的念头。
如何才能把这个美好的念头变成现实呢?这对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作家来说真是比登天还难啊!是“有志者,事竟成”这句老话在起作用,还是感动了上苍,应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句古话?很快,我的朋友们为我创造了这样的机会:张学良将军破例答应,在今年复活节后的4月12日,他愿意接受来自大陆的新闻媒体的采访。我们于兴奋之余也当然明白:昔日,张学良将军接受过日本电视台的采访,也接受过台湾记者的访问;而今,他在晚年又破例愿意接见我们来自大陆的新闻记者和作家,这无疑是具有特殊的政治意义的。因此,我们非常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
或许我们又应了好事多磨这句老话了!由于各种原因,4月12日不能成行。我们于焦躁之中十分清楚:对一位九十八岁的老人负约是不应该的。然而这又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怎么办?我们又只好通过朋友向张学良将军如实地通报这一消息,希望他能体谅我们的难处,通融一下;推迟一下时日再接受我们的采访。不久,我们收到了来自夏威夷的消息:张学良将军不能理解我们的苦衷,他听后望着远天一言不发!
正当我们无计可施的时候,夏威夷又传来一个更为不幸的消息:已经八十七岁高龄的赵四小姐于5月3日摔碎了肩胛骨,静卧在床上接受治疗。我心里十分清楚,前些年赵四小姐患了肺癌,动手术切除了一个肺叶,平常离不开氧气面罩,这对暮年的张学良将军而言是个不小的精神打击;如今赵四小姐又摔碎了肩胛骨,我真不敢设想九十八岁的张学良将军,将如何守护静卧在床,且已八十七岁的红颜知己?痛借之余,我们自然也会得出这样的结论:“赴夏威夷的前景堪虞啊……。
事隔几日,一位与张学良将军有着世交的要人要出访美国,我们请他从旁助我们一臂之力。他爽快地答说:5月16日,他将专程飞赴夏威夷见张将军,到时请张将军接见我们当无问题。但是,5月16日过去了,他并未给我们传报佳音。自然,我们那本来就已焦躁的心也就越发地不安了!
或许是又应了“否极泰来”这句老话了!我们的朋友从夏威夷又传来一线生机:他通过夏威夷中华第一教堂——中华基督教会程嘉禾牧师与张学良将军约定:中华基督教会于5月31日为他举办生日感恩会,到时他出席并接见我们。由于他年事已高,再加之赵一获女士静卧病榻,不可能接受我们专门的采访。至于赵一获女士到时能否出席生日感恩会?现在无法定下来。当天,我们向有关部门做了汇报,并得到支持:能为九十八岁的张学良将军祝寿也好嘛。就这样,我们终于于5月26日乘机飞赴夏威夷。
我们实在是太想见到张学良将军了!刚刚安排好住处,就迫不及待地请先期到达的朋友——吉林省图书馆馆长金恩辉先生带我们去希尔顿大酒店,看看张将军住的地方。在我们的想象中,张将军与赵四小姐在夏威夷住的地方一定是相当排场的。出我们所料的是,他们二人只是在希尔顿大酒店十五层包租了一室一厅的套间。因此.张将军会见来访的客人只能安排在酒店大厅。我们一行来到希尔顿酒店15H门外,真想叩开大门,紧紧握住张学良将军的双手,大声说一句“您好啊!张将军。”但是,当我们想到室内两位老人的情景,又只好驻步室外,痴然地望着门上写的房间号15H,一种难以言述的情潮又打心底涌起……不知何故,我久思不解的问号又打心底泛起:
“张学良将军与赵四小姐为什么要定居在这里呢?……”
我们一行怀着苍然的心情告别了希尔顿大酒店。接着,我们又驱车赶到了中华基督教会拜访程嘉禾牧师:
“5月31日为张将军举行的生日感恩会没有变化吧?”
“没有,没有。”年过七十的程牧师慈祥他说罢又告诉我们:大陆、台湾、美国三地有关人士听说要为张将军举行生日感恩会,都要求前来为张将军祝寿,赵四小姐出于健康的考虑,一直没有答应。
到这时我们才知道:那位告之在5月16日来夏威夷拜见张学良将军,并答应帮我们引见采访张将军的朋友,至今还滞留在美国本土。同时我们还获悉:早已安抵旧金山、洛杉矾等地的辽宁、吉林、东北大学前来为张将军祝寿的代表,也正在各自的驻地翘首盼等成行的消息,当我们听程嘉禾牧师说还有一批台湾、美国的政坛要人、知名学者也想赶来夏威夷为张将军祝寿之后,我的一位同行的朋友说道:
“如果两岸三地的代表一道庆祝张将军的九十八华诞,那可是一件很有历史意义的事啊!”
“我正在努力。”程牧师似很有信心地说。
“您能给我们谈谈张将军夫妇为什么要定居夏威夷吗?”我禁不住问道、
“可以,可以。”
据程牧师说,张学良将军夫妇定居夏威夷有两个原因:一是张将军的五弟张学森在一家航空公司任职,住在风光宜人的夏威夷。因此.张将军每次赴美探亲访友的往返途中都要在此地休息。一次,他曾向五弟学森表示了很喜欢夏威夷的气候,有意在此定居的想法;二是出于宗教的原因,他一见我们这座夏威夷第一华人基督教教堂就深深地爱上了它。接着,程牧师指着教堂建筑十分骄傲地说:全世界的基督教堂都是一种风格,那就是典型的欧洲中世纪并具有凝重的宗教风格的建筑;但是,唯有我们这座中华基督教会的教堂是个例外,它具有我们浓郁的中国建筑风格。到这时,我才注意到:这座教堂的样子很像中国南方的祠堂,就说建在教堂大门右方的三层塔形,也很像是佛教中的“浮屠”的样子。接着,程牧师又说道:
“我们这座教堂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1894年,孙中山先生在这里创建了兴中会,并告诫在夏威夷的华人教友:一定不要忘了中华文化;事有凑巧,也可能是基督的意思,一百年后,也就是1994年,张将军夫妇又来到了夏威夷,并决定在这座教堂祈祷。”
啊,我长思不解的疑问总算有了满意的答案:一百年前,孙中山先生在这里创建了兴中会;一百年后,张学良将军又决定在这座教堂中做祈祷。虽说他早已皈依基督教,但他从来没有忘记要他树立“天下为公”思想的革命先驱孙中山先生!
为了弄清暮年的张学良将军的心路历程,我驱车赶到珍珠港参观。当我听见美国海军吹奏的那单调而又悲凉的军号声,我似乎又看到了被日本飞机炸沉的一艘艘战舰,还有那数以千万计的长眠海底的冤魂。也就是在这时,我下意识地发出了这样的自问:一直背着“不抵抗将军”骂名的张学良凭窗远眺珍珠港,他将会做何感想呢?他永远不会忘记日本关东军发动的“九一八”,也一定会记得日本偷袭珍珠港!昔日,他是国难“九一八”事变的当任者;而今,他又住在夏威夷与珍珠港相毗邻的希尔顿大酒店,这难道只是一种历史的巧合吗?这时——也只有在这时,我似乎又听到了他在8年前向日本人讲的这两段愤怒的话声:
“可以说我自己的一生是被日本人毁灭了。我父亲被杀,我的家庭整个被毁掉了,我的财产一切都没有了
“日本军人疯狂到那样,不但对中国人。对他们本国的元老都敢杀。我在想,日本这个国家在经历了那次世界大战后,能像现在这样的存在,这是日本的幸运。”
啊!定居在夏威夷的张学良是不会忘记这国难家仇的。
为了继续探寻暮年张学良将军的爱国情怀,我们一行采访了夏威夷华侨首富、银业企业有限公司董事长、历任美国三届参议员的邝友良老先生。他原籍广东珠海,父辈早年来夏威夷,和孙中山先生的兄长一样务农、经商。夏威夷的朋友告诉我们:他今年九十二岁高龄了,退休后一直生活在自己在夏威夷购置的庄园中。另外,他是当今华裔政治家中唯一见过大陆的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见过台湾的蒋介石、蒋经国、李登辉的人。也或许是邝友良先生有着这种特殊的从政生涯的缘故,张学良将军定居夏威夷后,他们二人时相过从,畅谈以往。
好大的一座庄园啊!它是夏威夷岛中的一整座大山,可以耕种的土地就有四千三百多亩。更为神奇的是,这座庄园从山底到山顶种的都是全世界有名的花卉和水果,放眼望去,五颜六色,煞是好看。然而更令我肃然超敬的是这座特殊的庄园的主人邝友良先生,他体魄魁伟,身着带着泥土的便装,再一看他那双又旧又脏的皮鞋,我怎么也不能和三届美国参议员挂上钩。说真的,如果不是专门约见采访,我一定会把这位邝友良老先生当成一位农夫。他伸出粗大的双手紧紧握住我的两手,好客他说:
“欢迎你,来自大陆的作家。”
“不要这样称谓,我是一个农民。”
“好,好!我是一个农夫。”
我们这一老一小的对话把大家逗得捧腹大笑。但是,我却在这捧腹大笑中感悟到了“农民”和“农夫”这两个词更为深邃的内涵。这是因为在我国近现代的官场中,是很少有“种豆南山下”的“农夫”啊!
接着,邝友良老先生把我们请上特制的游览车,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从山底向峰顶驶去。他一边欣赏自己晚年这赏心悦目的寄居地,一边讲述他在美国的从政经历。当我们乘车来到了山顶,他引我们走下这特制的游览车,很快又走到一片奇妙之极的花卉前,指着空旷无比的远天告诉我们:张先生很喜欢这个环境,前些年他偶尔乘车到此一游,独自驻步山顶,眺望四方。我随着邝先生的手势放眼望去:远方海天一色,万里长空只有几朵孤苦伶汀的浮云。说来也很奇怪,我竟然想起了当年张学良将军偕赵四小姐站在澎湖岛上眺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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