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
一切都还是未知数,我怕冒险,我怕受伤,我怕……
爱与恨,情与欲,幸福与痛苦,短暂与永恒,其实只是一线之间。
如果幸福可以平淡地持续到永远该多好。
第八章
我一面翻找钥匙一面走向停车场,手机在这时响了。
“嗨,”他磁性的声音传来,“工作结束了?去吃韩国料理怎么样?”
“好啊,你在哪儿?”我四下张望,看到他墨绿色的保时捷,他手中拿着电话,手肘抵着车窗。我微笑,朝他走去,继续通话,“明天早晨又要麻烦祥叔送我。”
“不必,他半个月之内都不必送你。”
“为什么,你把他辞了?”
“因为你要陪我去日本。”
我关掉电话,直接对着他道:“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去日本?”
他打开车门出来,“我上个星期不是管你要护照?”
“可是当时你没有告诉我要做什么。”
他搭上我双肩,挑高半边眉毛,“怎么?不想陪我去?你前天不是刚结束手边的case,现在应该没有新的工作吧。”
“对,是没有新的工作,但是不等于你可以随便安排我的行程。”
“天籁!”他脸色一沉,“不要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我?”我拿掉他的手,转身走向自己的车。他可能学会了温柔,但依然不懂得尊重。
“天籁,”他喊,抓住我手臂,抓得我有点疼。
我冷冷地看着他,“你再用力一点,就可以送我去医院了,毕竟你还没学会治疗脱臼。”
“该死的,”他放开我,恼道:“我特别留意你没有工作,最近身体也不错,你为什么还跟我别扭?”
“曲凌风,”我放缓语气,“你没有考虑到我的心情。”
“见鬼的心情,你的心情不好吗?你最近心情出奇好。”
“是,我心情好,是因为我以为你学会了尊重我,但是今天这件事,让我又看见你的独断专行。如果你事先跟我商量,我会陪你去。”
“那有什么区别?”
“很大的区别。”
他瞪我,咬牙道:“我说过我不会犯那男孩的错误,但是我好像已经犯了,我让你脱离了我的掌控,可以随心所欲地违背我。”
我打了个冷战,用手盖住他阴桀的目光,那久违的凶狠仍然令我害怕。“不,我不是要违背你,我只是要得到一个正常人应得的尊重。”
他抓下我的手指亲吻,“给你尊重,就等于给你机会远离我。”
“不是的,不是的。”我一直摇头,“我不会因为尊重而远离,那只是一个人呼吸的空间,我需要空气,我不要连呼吸都只能拣你剩下的。”
“见鬼了,谁灌输你这种思想,我会把最好的都给你。”
“那不一样,曲凌风,你为什么不明白?我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不是一样归你所有的东西,可以任你摆布,没有知觉,没有抗议。”
“不,”他抱紧我,“你就是我的。”
“不,我不是任何人的,我属于我自己。”
“佟天籁,”他连名带姓地叫我,“不要惹我生气。”
“我不想惹你生气,从来都不想。”我的声音满是无奈。
“那就告诉我,你愿意陪我去日本。”他霸道地在我耳边命令。
我坚持道:“我不愿意。”
“不愿意也要愿意,”他半挟持地将我拉向他的车,“这个话题到此为止,现在去吃饭。”
“别这样,”我语带恳求,“我好不容易对你建立起好感,不要轻易毁了它。”
他顿了顿,突然推开我,用力踢车身,踢一脚骂一声:“该死!”’
空荡荡的停车场回荡着汽车的报警声。我无力地蹲下,感到酸涩和无奈,平静的表象终究要被打破,只是我没想到这么快,让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他停下,紧握双拳,大口大口地喘气,死死地盯着我悲哀的表情,突然打开车门跳进去,箭一般地飞驰。
我一个人蹲在停车场,抱住头,心中哀叹:为什么幸福不能停留得久一点?
※ ※ ※
天黑了,我一动不动地站在窗边,面对漆黑阴沉的夜色,等待那熟悉的引擎声响。为什么不下雨?此刻我多么希望下雨,让那狂风骤雨的声音扰乱这令人窒息的寂静,让那冰凉肆虐的雨水冲刷我无法抑制的担心。保时捷的速度比宝马快,按他冲出停车场的情形,不知道会飙到多少。上帝啊,虽然我不是虔诚的信徒,但此时也忍不住祈求神灵保佑,保佑他千万不要出事。
隐约的引擎声响越来越近,别墅大门自动开启,墨绿色的车影滑入柏油通道,车灯照亮庭院中干涸的喷泉,掠过我苍白的脸庞。我不自觉地将手放在胸口,感到那里面的器官恢复了跳动。
巨大的摔门声响一路从楼下传来,夹杂小芳的询问声:“先生,您吃……”
他粗声粗气地打断她:“小姐回来没有?”
“回来了,在楼上。”
静默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我竟如此肯定他此刻是松了口气的神情。
沉重的脚步声移近,门被轻轻推开,随后又重重甩上,我双手抱肩,克制自己不要颤抖。一样东西“啪”的甩到我脚边,他冷冷道:“你的护照,还有机票,明天上午十点中央机场,你看着办。”
他大力地拉开门,我出声唤道:“曲凌风,我不会去,但是我会去送机,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他停顿半晌,走出去,甩上门。
我弯腰拾起护照,抽出机票,是头等舱,曲凌风从来不会委屈我。我无意识地撕烂了手中的纸张,一阵冷风吹过,我打了个寒战,手一抖,纸片纷纷扬扬地四处飘落。落在窗外的水泥路面上,草地上,窗台上,室内地面上,我的身上,头发上。发上的纸屑又被风吹起,忽忽悠悠地飘出窗外,看样子要下雨了,我的四肢已经冰冷,但还是不想离开窗边,迫切地希望看到下雨。
冷风过后,雨终于来了。秋季的雨又重又冷,打在脸上生疼,难怪老人们说:“一场秋雨一场凉。”我与曲凌风之间,是不是也是“一场秋雨一场凉”?又或者,根本就不曾温暖过。
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雨水模糊了我的视线,也模糊了我脸上咸涩的另一种水滴,什么时候,我竟然流泪了。
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回过神来,只听到他的吼叫:“你到底在干什么?要冻死吗?不想陪我去日本也犯不着用这一招!”他猛地关上窗户,几乎要将玻璃震碎。
他将我推进浴室,拧开莲蓬头试了下水温,从头到脚一路浇下,连睡衣都没脱。温热的水流刺激我冰冷的皮肤,我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身子抖得像窗外风雨中的落叶。我和他都湿透了,蒸腾的热气朦胧了我们之间的距离,看不清彼此的表情。我在蒸汽中咳嗽,身子虚软地靠在浴池边沿。
“天籁,”他沉痛地唤我一声,突然丢掉莲蓬头,上前抱住我,贴在我耳边道:“我不强迫你了,你不想去就不去,但是请你不要折磨自己,不要折磨自己。”
我软软地环着他的颈项,喃喃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在看雨,看到出了神。”
他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我,良久骂了一句:“笨女人,我还以为……”
这是他第一次骂我“笨”,我却觉得被骂得很舒服,这个‘笨”字,在某种意义上代表他的宽容和宠腻。要他宠一个人并不难,让他宽容一个人很难很难。我柔柔地笑着,依偎着他,将自己完全交给他掌管。
他脱了我的睡衣,就着温水揉搓我的肌肤,直到恢复正常体温,然后自己换上浴袍,用一条大浴巾包裹着我,放在床上。
吹风机的轰鸣声像一首美妙的音乐,我靠着他的胸膛,感受他的手指温柔地穿梭于我的发间。吹干了头发,他把吹风机放在一边,从背后搂紧我,下巴放在我头顶,亲昵地摩挲。
我把玩他的手指,懒懒地道:“曲凌风,我改变主意了,我想陪你去。”
“真的?”他兴奋地转过我的身子。
“可是”我望着地上剩余不多的碎纸片,心虚地道:“我不小心把机票撕了。”
他气得两眼喷火,差点烧到我。
我举起右手,小声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吹风吹到出了神。”
“去你的吹风。”他狠狠一甩湿漉漉的头发,甩得我满脸是水,“以后不准你吹风,也不准你看雨。”
“那机票”
“明天早晨打电话给江涛,把他手里那张给你,他再想别的办法。”
“这样好吗?”
“他敢说一句不好!”他把我推倒,爬上来搂紧我道:“现在,睡觉,明天早晨你如果起不来,我就扛着你上飞机。”
第二天早晨我真的起不来,他也没有扛我上机场,因为我感冒了,接近凌晨的时候开始发烧,害得他一夜也没得安稳。
九点钟,他站在我床前不停嘱咐:“按时吃药,按时吃饭,多喝水,多睡觉,不准工作,不准出门。我会让小芳监督你,而且我随时会打电话查勤,知道吗?”
我乖乖地点头。
“嗯。”他满意地亲我额头一下,我不让他亲嘴唇,怕将感冒传染给他。
“好了,你要迟到了。”
他深深看我一眼,又道:“手机随时充电,随时带在身边,我要第一时间听到你的声音,知道你在哪里。”
“哦。”我再点头。
“还有,我回来的时候你要去接我,我要下了飞机就能见到你。”
“哦。”我连连点头。
“还有”他想了一下,“不准发呆。”
我笑着点头,他连这个也管。
“还有” 他攒紧眉头,最后道:“没有了。”
“快走吧,”我推他,“不然真的迟到了。”
他提起电脑走向门口,手搭上门把的时候突然转回来,拉起我深深吻住。我立即淹没在他的热情中,忘了传染不传染的问题。
吻了足足两分钟,他的唇移到我耳边,沙哑地道:“要想我。”
我迷茫地点头。
他放开我,大踏步出去了。直到汽车的引擎声消失,我才意识到,忘了跟他说再见。有些时候,分别是为了再相聚,所以无需说再见。
※ ※ ※
最初两天,他每隔四个小时就打一次电话提醒我吃药,一直持续到我好得差不多了,说话不再有鼻音。之后我的手机每天都要响个四五次,有时问我今天都做了什么,有时问我晚饭吃的什么,有时问我还记不记得他哪天回来,有时叫我唱歌给他听,有时只是静默两分钟,淡淡地说一句“没什么”。
我挂断电话去洗澡,按摩软垫激起温热的水流,让我想起他的手;爬上床窝在被子里,将头埋进他的枕头,让我想起他的味道;一夜安眠起来,望着窗外白亮的天色,让我想起他的早安吻;下楼路过书房,让我想起他彻夜工作;出门取车,看到车库中那辆银灰色的BMW,让我想起他带着我飙车;坐在工作室里盯着手机,让我想起他定时的晚餐电话。
一直到小康叫我:“天籁姐,天籁姐,你发什么呆啊?”
我猛然惊觉:我在思念他!原来思念是这样子的,酸涩甜蜜交杂在一起,因回忆而甜蜜,因无法相见而酸涩。当他在你身边的时候,他做的一切都好像天经地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一旦他离开,那些不经意的习惯突然变得异常鲜明,引起了强烈的渴望和思念。
“天籁姐?”小康在我眼前摆手,叹口气自语道:“唉,算了吧,你这种状态还怎么接case啊?我直接推掉算了。”
“什么?什么case?”我好不容易集中精神听小康说话。
“就是……”她的话音被手机铃声打断。
我第一时间接起,应答声带着我不熟悉的兴奋:“喂?曲凌风?”
他的声音带着惊诧和喜悦:“在等我电话?”
我用力点头,才发觉他看不见,微笑着轻轻“嗯” 了一声。
他的语气霎时轻快起来:“在哪儿呢?工作室?”
“嗯。”
“别忙得太晚,喜欢吃什么叫小芳做给你。”
“知道。”
“又有新的工作了?”
“还没,小康在谈。”
“天籁?”他的声音暗淡下去,“我可能要拖后两天回去,合约出了点问题。”
我停顿片刻,轻轻“哦” 了一声,我没想到听说他晚回来心里会这么失落,就像小时候爸爸说给我买礼物,结果回家的时候却忘了,那样强烈的失望和悲伤让我的心霎时跌落谷地。
他也沉默了,片刻道:“就‘哦’一声算了?”
我苦笑道:“不然怎么样?”
他又沉默了,我可以听到他呼吸加重,好像生气的前兆。
“不怎么样,”他再开口时声音明显不悦,“什么时候回去我再通知你。”
“哦。”我不明白又哪里惹到他了,不能按时回来又不是我的错,好像该生气的人是我,怎么他比我脾气还大?等等,他生气是因为我没生气?
“没别的事我挂了。”他声音闷闷的,火气稍稍小了点,多了点无奈和失落。
“嗯。”我应着,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突然对着电话坚定地道:“曲凌风,我想你。”说完我立刻挂上电话,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比我们第一次做爱还难堪。我甚至可以想象他在电话那头怔愕的表情,然后肯定会笑得像个傻瓜。
未几,短消息信箱提示音响了,我看到屏幕上短短的几个字:“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这个别扭的男人,比我还害羞,在电话里居然还不敢亲口说出来,发个短消息了事。尽管如此,我还是捧着手机,望着那短得不能再短的两句话,傻傻地笑着。
小康连连摇头,嘟嚷:“谢天谢地,这两个宇宙超级爱情大白痴终于开窍了。”她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打给刘经纪,说最近一段时间天籁姐不会接任何case,因为她在恋爱。
※ ※ ※
天娇要回来了,她出国已经整整一年,也整整一年没有和我联系。
那是我的妹妹,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骨肉筋脉来自于同一对父母的妹妹,从小赖在我身边让我给她讲故事的妹妹,有了心事不敢跟母亲说,哭着打电话给我的妹妹,在我面前信誓旦旦要为爱情飞蛾扑火的妹妹,在餐厅外流着眼泪说真的会恨我的妹妹。
她要回来了!她这一年过得可好?可曾忘记了曲凌风带给她的伤害?可曾原谅了自以为为她好的姐姐?可曾准备好面对我了?
而我,又该怎么面对她?
如果我没有爱上曲凌风,或者他没有爱上我,我还可以理直气壮地强调我当初的伟大和牺牲,但是今天,除了愧疚,还是愧疚,我甚至觉得,是我抢了妹妹所爱。如果她忘却了一年前的种种,平复了伤口,找到她的新生,那么我会舒服一些;如果没有,如果她还陷在那段情伤中不能自拔,我该怎么办?我甚至自私地想,不如她永远不要回来吧。
时间不因我的挣扎而停止,事实也不因我的自私而改变。她终于还是回来了。
机场出口,凌云左手抓着我的手,右手指着朝我们奔来的那个女孩大叫:“那个五颜六色的妖怪是二姐?”
不只凌云,我和妈妈都被天娇怪异的打扮吓到了。
她依然那么美丽,那么年轻,那么活力四射,可是全身上下却散发着狂野不羁和不符合年龄的叛逆。她穿了一件粉红色的露脐装,一条紧得不能再紧的白色皮裤,勾勒出比例修长的大腿和丰满的臀部,白嫩嫩的肚脐上穿了个洞,挂着一条金光闪闪的腰链,高筒皮靴的鞋跟至少有十厘米,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增加了臀部的诱人效果,头发削成披肩短发,挑染成热情的棕红色,额前几绺赫然竟是纯白,脸上的妆浓艳夸张,粉底厚得叫人担心一笑就会往下掉,上眼皮涂抹着青黑的眼影,夸张的假睫毛遮盖了原来漂亮浓密的睫毛。
她奔到我们身边,双手一松,四个大口袋全抛在地上,上来就给母亲一个法国式窒息大拥抱,夸张地喊叫:“妈咪,我好想你哦。”
母亲挣扎着喘气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先放开我。”
“吓”凌云的下巴快掉在地上,避开天娇的攻势,连连摇头道:“你别抱我,我会被你的香水熏死。”
“去,死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