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辈的感情,苏沫不宜多说。见苏晟如此感慨,只能安慰道:“爹您也别太放在心上,秋竹如今已经跑了,也未必找的回来。今天的事情,幸得没闹出去,也算是虚惊一场,过去了也就罢了。”
“你真是……”苏晟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沫儿,虽然心善是好,可你这孩子,有时候也未免太心善了,这么下去,自己是要吃亏的。爹年纪还不大,还没有那么糊涂,这事情,是秋竹出的头,但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是谁做的,王慧,枉我这些年如此厚待她,可她竟连你都容不下,两次三番的相害,女儿家的闺誉何等重要,她却连这样恶毒的法子都想的出来,看来,苏府是容不下她了。”
听苏晟这意思,是要休妻了?苏沫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心中,却淡淡的冷笑。
上一世,她逆来顺受,自己的一条命,翠枫翠秀的两条命,加上府中死的不明不白的父亲,这一条条血债,都是要用血来偿还的。
休妻?那就是将王慧赶回娘家去,到时候虽然她是被休的弃妇,可还有个嫁在嘉恩候府的女儿,名声不好但日子不会差,一样是逍遥自在。
那也未免太便宜她了。
沉默了一下,苏沫和声劝道:“爹,您的事情,女儿不好多说。但这事情,却是一定要慎重。我觉得,这事情虽然是秋竹出的面,但是如今没有对证,也不能就这么确定是大夫人做的,万一冤枉了,岂不是不好。再者,大夫人一贯平和,这么会突然性情大变做如此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女儿做了什么不自知,惹了她生气。”
“你如此懂事乖巧,能惹到她?”苏晟如今看着苏沫舒服顺眼,就觉得哪里都是好的:“若是有什么事情,那也一定是她心胸狭隘。一家主母,如此糊涂歹毒,万万不行。”
苏沫短暂的笑了笑:“即便是如此,也请父亲暂时按捺按捺,女儿的意思,总是要等三弟有了确切的消息再说。不然知道的人知道爹大夫人是罪有应得,不知道的,还以为爹是急着撇清关系呢,到时候被人说不顾亲情什么的,也是不好。何况万一三弟有什么不妥,大夫人肯定会非常伤心,此时雪上加霜,我实在是于心不忍。”
苏沫低声细语的一番劝,只说得苏晟心中舒服是舒服了一些,却更加的后悔当年自己怎么瞎了眼,不分玉石和杂草,竟然看着王慧觉得好,而没有对薛婉华更好。
如今,斯人已逝,所有的亏欠,只能在女儿身上去补偿,对她更好了。
☆、第七十章 不知旧事
而苏沫,她如今还有些旁的想法。
送了苏晟回房休息,又再安抚了一番之后,苏沫缓缓的走了出来,父亲的院子她记事起便没来过几回,上一回似乎是十岁生辰的事情,做了什么,吃了什么,也全不记得了。
苏沫在院子里站了站,翠枫翠秀两个小丫头只以为她心有感慨,也不去打扰她,只在后面静静的候着。
一会儿,孟春伺候苏晟休息了,从屋子里走出来,看见苏沫还在,便上去试探着低声道:“二小姐。”
从前的苏沫,不过是苏府里的一个小姐,虽然身份在这一众儿女中应该是最尊贵的,但因为早年丧母,所以并不多受重视。苏晟虽然心疼女儿,但毕竟是个男人,成日的在外面跑生意,内宅的事情只能大致的问问,再细致的关怀,也是很难了。
孟春是跟着苏晟的,自然也是如此。所以在前面的十几年中,他对苏沫并无太大的印象,也万万没有料到,这短短的不到十日里,这人,像是变了一个一样。
而如今苏府动荡,这焕然一新的苏沫,让孟春眼前一亮。经历过无数人看了无数事,眼睛雪亮,却又旁观者清的他敏锐的感觉出,苏府的天,可能要变了。
如何在动荡变故中跟对人,站好队,这不仅是一门学问,而且是一门关系着身家性命的大学问。苏沫想的,苏晟想的,他都要想的再长远一些。
苏沫似乎是被这一声唤惊醒了过来,怔了怔,回头看着孟春道:“孟管家,爹睡了?”
“是,老爷已经休息了。”孟春道:“二小姐尽可放心,有什么事情,我一定第一个通知小姐。”
苏沫点了点头。斟酌一下,道:“孟管家,有些事情,我想问问你。”
孟春心里一紧。忙道:“二小姐请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沫开了口,等于抛出一个信号,这可就是他选择表示的机会了。
苏沫笑了笑,看孟春有点紧张,安抚道:“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最近府中的事情太多,我一时有些感慨。近日里,总是想起夫人来。
孟春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自然明白苏沫口中的夫人,说得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嫁进苏府不过三年时间便香消玉殒的薛家大小姐薛婉华。
可他却不知道。为什么苏沫会突然提起这事情,难道时隔十五六年,才想要替自己的母亲讨回公道,清算旧账吗?
苏沫抿了抿唇:“母亲去世的时候,我才两岁,还不记得什么事情。那时候的种种,都是后来听人说起。何况怕惹我伤怀,这事情,寻常也不会有人提。但我这几日总是午夜梦回,看见母亲。孟管家在府里有日子了,当年的事情,一定记得清楚。能不能和我详细的说说。”
孟春只觉得自己声音发苦:“二小姐这几日总梦见夫人,自然是母子情深,即便是相处的时日不多,但这血缘中的亲情却是断不了的。当时夫人入府的时候,我自然已经在府里。知道也是知道一些。可是内宅不能入,详细的事情,知道的也不多。”
孟春这话说的其实实在,他当年不比如今,在苏府里颇有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那时候苏晟还是个不掌权的公子哥,他也只是个跟着跑腿的陪读,府中尚有苏老爷子老夫人在,别说能管什么事,但是稍微紧要点的事情,他不但插不上话,连知道都未必知道。
但这会儿这么说,不说苏沫,连孟春自己,也觉得有些糊弄的嫌疑,怕是很那让人满意。
好在苏沫并没有多说,她在问孟春之前,也想过这事情。便是如今,妇人姨娘院子里的事情,孟春也不会知道太多,何况是当年,不过,因此从他这里得到太多详细的信息,这是不可能的。
但大面上的事情,孟春总不会错。
苏沫想了想,道:“孟管家,你说的也确实是如此,内宅的事情,你一个男人,确实不会清楚。但这些年,有一件事情我总是觉得疑惑,这一点,孟管家应该是知晓的。”
孟春见苏沫没有不满意的样子,松了口气,正色道:“二小姐请说,但有知道,绝无隐瞒。”
苏沫笑了笑,但面上却没什么笑意:“我娘当时在府里,虽然和爹不和睦,但终究是正室太太,列上的东西,应该是一样不少的,她是薛家的小姐,从娘家应该也带了陪嫁的丫鬟嬷嬷贴身伺候,这些人,如今都去哪里了?”
像是王慧身边的秋竹和春梅,苏沫身边的翠秀和翠枫,每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身边,总有那么几个贴心的随身丫鬟,薛婉华自然也不列外。而这几个丫鬟或者嬷嬷,无疑,是对当年的内宅事务了解的最清楚明白的人,无论她们现在是出嫁了还是去了何处,只要将这几人找回来,当年的事情自然能弄清楚个七八分。
说到薛婉华身边的丫鬟,孟春脸色也凝重起来,皱着眉沉吟了半响方才道:“说起夫人身边,确实是有几个从娘家来的贴身丫鬟,还有一个随侍的嬷嬷,我记得姓严。但……那几个丫鬟说起来真是可敬可叹,在夫人病逝后的第三天,她们给夫人守夜,竟然留了遗书,一起服毒自尽了,说要追随夫人与九泉之下。当时,阖府震惊,老爷子老夫人感慨她们衷心,还收了她们做义女,以小姐礼葬了,入了苏家祖坟,即可以陪着主子,也受苏家日后的香火供奉,免得做了孤坟野鬼。”
无家未嫁的女孩儿,若是死了,只能葬在乱坟岗里,没有后人祭拜,魂魄无处容身。
苏沫只听的心里沉沉的,道:“丫鬟们都死了,你……严嬷嬷呢?”
孟春沉吟了一下:“说起来这也是当年一件奇怪的事情,在那之后,严嬷嬷就像是失踪了一样,不知道哪里去了。府里也派人出去找过,但没有找到。当时夫人过世,府里忙乱的很,一个下人失踪,找了两回没找到,也就没有再找了。后来,自然也不会有人提起。”
苏沫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感觉苏沫要问的似乎问的差不多了,孟春心里轻松一点,试探着道:“二小姐,那……可有什么要我做的?”
“帮我找到严嬷嬷。”苏沫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道:“我们假设,这个嬷嬷现在还活着,并且,还在嵊州城,或者,在嵊州城的周边。孟管家,我要你帮忙把她找出来,用多少人,花多少钱,都算我的,尽管到我那里来支。”
孟春被苏沫这个假设的开头给噎了一下,有些为难道:“二小姐,这个……怕是不好找吧。当年那嬷嬷便已经三十岁了,现如今过去了十几年,只怕已经是垂垂老矣。而且,她是京都人,即便当年出了苏府,只怕也不会留在嵊州。这全无线索的……”
“那就坚信严嬷嬷还活着,并且,就在嵊州城。”苏沫先是不容置疑的说了句,随即放缓语气道:“我也明白,这十几年过去了,物是人非,莫说不一定找得到,即便是能找到,当年和这嬷嬷相熟的人也都不在了,只怕是站在面前也未必认识。我也不抱太大希望,只是希望孟管家尽力而已,而且,这只是我私下的主意,这事情,暂时不想烦扰爹。”
孟春心里暗暗叫苦,可如今却是箭在弦上,现在退缩的话,日后再想搭上苏沫这船,怕事就不容易了。左思右想,一咬牙:“成,二小姐,我这就安排下去,尽力去找,哪怕让人将嵊州城筛一遍,只要这严嬷嬷还在,就一定给您找出来。”
孟春表了决心,苏沫也不再步步紧逼。这事情她也明白确实是难办,这么多年了,又无人熟识,严嬷嬷还留在嵊州的可能性太小,甚至于,还活着的可能性更小。
但无论多小,只要有希望,苏沫就一定要去试一试。
别了孟春,苏沫缓缓地往自己院子里走,翠枫翠秀两人跟在后面一起沉默了许久,终于翠秀忍不住小声道:“小姐,我刚才听老爷的意思,是不是,是不是想要修了大夫人啊?”
苏沫恩了一声:“大概是吧,爹虽然和王慧多年夫妻,感情也不算不深,可她最近做的这些事情,实在是离谱。后宅里争风吃醋什么的那都是寻常事,不算什么也不可避免,可一旦动了心思,谋害子女,这估计是谁都不能忍受的。爹自然也是如此。”
“恩,我也是这么想。”翠秀道:“我不明白的是,小姐您为什么还要替她说话啊,让老爷把她赶走,岂不是好?这女人这么歹毒,要是还留在府中,指不定还会生出什么事情来,给小姐添多少事情呢?”
即便是苏沫想在苏晟面前保持一个心地善良的形象,也实在是没有必要做这样的牺牲。
苏沫听了这话,冷冷一笑:“翠秀,刚才孟管家的话,你相信吗?”
☆、第七十一章 疑点重重
“信……应该可以信吧。”翠秀脱口而出的话在苏沫的注视下又咽了回去,但是顿了顿,又不太服气的道:“小姐,我觉得孟管家的话真的可以信的,他骗您做什么呀,现在大夫人又不得势。何况,即便是在大夫人得势的时候,孟管家跟她也不对付。”
孟春也不知道是看不惯王慧,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总之这些年来,虽然王慧在府中地位牢不可破,但他却从来不愿意奉承讨好。只不过仗着自己是苏晟最得力的助手,因此王慧也拿他无法。
况且,虽然孟春不讨好王慧,也不会刻意跟她过不去,因此两人算是井水不犯河水,一个帮着苏晟打理生意,一个帮着苏晟管理内宅,和睦相处。
因此翠秀一直觉得孟春是个比较正直的人,要不然的话,没有理由不但不讨好王慧,也不接受王慧的示好。
苏沫深深的吐出口气:“我相信孟管家没有骗我,但是,孟管家未必知道全部的真相。要知道,他当年并不是如今这样的地位,所能知道的有限。估计,也就是对外公布的那些。何况,这事情若是其中有蹊跷,也许除了当事人,其他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
说到底,死的只是几个丫鬟,大家哀叹几声也就罢了,有谁会真的放在心上。
虽然这阳光明媚,青天白日的,可是翠枫却被苏沫的话说的打了个冷颤,她今日里每每无事回到屋里,就会想很多很多,越想,越是觉得心惊。
但是渐渐地,她有些开始猜测出苏沫想做什么。
“小姐。”翠枫低声道:“小姐您怀疑。那几个丫鬟不是自杀的?”
“很可疑。”苏沫道:“且不说丫鬟自杀殉主,这是需要多大的忠心和勇气,若那几个丫鬟真的和娘感情如此之深。那么她们一定知道娘最牵挂的担心的是什么,那么她们一定不会自杀。而是会代替娘照顾好我。大宅门里失了亲娘日后会如何艰难,但凡是身在其中的人都不会不知道,若是忠心至此,就算是想跟着去,也一定会忍辱负重,看着小主人长大。”
“是了。”翠秀若有所思道:“小姐若这么说,确实是叫人生疑。当时小姐尚小,夫人身体不好。这边又无亲无故,只有丫鬟嬷嬷是家里带来的,若是真忠心至此,那么一定会将小姐托付她们日后照看。她们若忠心,就一定会好好活着伺候小姐。若不忠心……不忠心的话,何来殉主一说。”
苏沫冷笑一声:“还有那严嬷嬷。严嬷嬷若是娘的奶嬷嬷,那么感情比起几个丫头只会更深,怎么丫头都殉葬了,她却失踪了?这种种,细细推敲起来。都说不过去。”
十六年前的旧案,当时无人觉得蹊跷,可如今有心的慢慢推敲。却无一不是漏洞。这其中,似乎藏着巨大的阴谋。
一行人慢慢地往院子里走去,翠枫斟酌再三,小心道:“小姐,你如今……是想将当年的事情重新翻出来吗?虽然当年的事情破绽重重,但是时隔多年,严嬷嬷失踪许久,想要找回来,怕是很难。”
“我知道很难。”苏沫轻轻地吐出口气。但是语气却从未有过的坚定:“但是再难,我也要试一试。我娘。那些丫鬟,都绝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就去了。我要提她们讨回一个公道,要让做坏事的人知道,善恶终有报,就算你瞒得了十年二十年,也瞒不了一辈子。”
“难怪小姐拦着老爷休了大夫人。”翠枫此时,才恍然道:“若是真休了,大夫人回了自己娘家,那无论要查什么,都无从下手了。”
“可不是。”苏沫挑了挑唇角:“在苏府过了十几年的舒服日子,如今想走,没那么容易。当年她做了什么,我要一桩桩一件件的翻出来,放在她面前,看看做了那些事情之后,她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以前,苏沫一直以为王慧是欠自己一条命的,可如今,随着时间推移,一点一点接触的更多,她感觉自己挖掘出的越来越多。真相被时间重重掩盖隐藏。而王慧欠下的,可能比她想象的要更多,更多。
苏沫回了院子,仔细的想了想,这事情,若真说起来,也不是完全没有着落下手,只是比较困难而已。
当年的事情,离现在有十五年的时间,说长不上,但是说短倒也不短。苏府的下人不少,因为待遇好环境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