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呀!”恋蝶有些不耐烦了,微微探步上前,高声道。
墨婉始终不语,低头极薄的唇轻轻吹着滚烫的茶水。
“说就说,我是替蒯家绣庄的绣娘们着想,工钱已经拖欠了两三个月了,用的绣布还是以前的锦绸料子!”吴管事微微低着头,不敢睁眼瞧墨婉,说话支支吾吾的,很明显是故作胆量在吼!
墨婉斜着眼,嘴角咧开一丝丝的笑意,慢慢的搁下茶盏,“噔……”一声,吴管事身子轻颤了一下。
墨婉起身,并未立即说话,扭头瞧见了西窗阁旁侧的碧海棠折了一枝,又慢悠悠的踱步回来:“吴管事,你说这蒯家绣庄的碧海堂如何!”
吴管事一头雾水,众绣娘也木讷不知所措。
“这碧海堂,年岁有些久远了,我记得老爷栽种它的时候,小姐你还未进蒯家呢!”吴管事说道此处,声音提得老高,生怕别人不晓得墨婉是老爷从土匪窝子救出来的。
墨婉倒是不介怀,咧开嘴笑了,低头嗅了嗅碧海堂,“这碧海堂远远瞧去,美如云织锦,细细嗅起来更是清香扑鼻。但是吴管事可知碧海堂可是用血来浇灌的,但是结出的果实依旧是酸楚不能入口!”
“这……”众人一片惊叹。
吴管事渐渐镇定下来:“大家且末听她胡言乱语,什么碧海堂,跟大家伙儿的工钱有关系么!”
“吴管事,你打小便在蒯家,老爷对你怎么样,我想众人都是清楚的,且莫结出酸楚的果子来才是!”墨婉微微蹙眉转身踱步进了蒯家绣庄的大绣阁,脚下的裙摆微微颤动。
众绣娘也跟着进去了,自己依次端坐在自己的绣架前面。
墨婉站在中间,金碧的阳光从窗户缝隙之间洒进来,墨婉从怀里取出蚕丝手绢擦拭面颊,“今日之事,你们也是受人唆使便不计较了,今日上午的工钱也不扣了,以后若在出此事,蒯家绣庄定拿出绣庄的规矩来!”
恋蝶瞧着墨婉有些稍微怒色显于双目之中,微微探上前:“小姐在蒯家绣阁上每日练习针法的绸缎还不如在座的绣娘们,自己身上的衣服料子呢,但是小姐的绣作依旧是千金难求!”
“蒯家绣庄的规矩,工钱两月结一次,今时蒯家是非多,我们是蒯家的绣娘定要与蒯家绣庄同甘共苦才是,今日下午你们便去把工钱接了吧!”墨婉道完便整理起丝线来了。
碧青觉着甚是理亏,“小姐,我们对不起你,不该听吴管事唆使耽误绣作进度!”
红玉也站起:“是啊,多亏小姐上次教我们针法我们方才进步不少!”
墨婉站起来,踱步走到碧青跟前儿,拍拍她的肩膀,:“大家且末在这般傻站着了,赶紧干手头的活儿!”
“我们都不要做碧海堂,蒯家用热血浇灌了我们,断断不可再结出苦涩的果子来!”红玉立即坐下,右手拿起针来,像模像样的绣了起来。
墨婉觉着心头的沉重顿时抛洒开了,冲着恋蝶欣然一笑,风轻轻从窗户间跑进来,掠过,耳垂上紫色的耳坠子轻轻摇晃。
☆、第十一回:初次见面〔下〕
庹家
庹家是百年世家,庹家子女皆要入学堂习字念书,在康熙年间庹家可是做过一品官员的。
庹薇薇是庹家唯一的子女,庹老爷娶了两房妻室,只有三个子女,庹薇薇又是庹老太太和庹老爷亲生的女儿,所以素日里格外骄纵了些。
晌午时分,四月里太阳格外耀目,庹薇薇倒是兴致极好,吃过中饭便溜出庹家到街上去了。
今日,庹老太太觉着天儿着实有些闷热便让庹薇薇留在家中,不去学堂了。
庹薇薇素日里在学堂本就觉得极其乏闷,今日索性溜出去了,连自己的贴身丫鬟素心都不晓得。
庹薇薇着一袭蓝色的上衣和深色的下裙,阳光倾洒下来,街旁侧的桃花开得甚是娇艳。
街上的一切对于庹薇薇来说,都是新鲜玩意儿,素日里自己把玩儿的东西都是丫头婆子,或是自己的大哥给自己买来的。
庹薇薇仰头,日光照得她眯起眼睛来,皮肤皙白越发的透明了。
街上的人甚少,稀稀疏疏的,庹薇薇觉着甚是奇怪,往日皆是摩肩接踵的,今日不晓得是怎么了。
但是庹薇薇依旧觉着很开怀,突然前方闹哄哄的,细细一瞧,众人吆喝喝彩。
庹薇薇从未见过这般景象,笑呵呵的踱步前去,拨开人群,“大家都过来瞧瞧,走南的,闯北的,都不要错过!”
吆喝声极大,众人拍掌不断叫好。
庹薇薇好不容易挤进人群前边去了,只见两男子,身着灰色衣服的男子正在敲锣打鼓的吆喝。另一男子稍微偏瘦,着一袭红色衣服,衣服亮闪闪的,面前搁置一张长方形的木质案桌,桌子上是两只青花瓷碗,碗里皆是红焰焰的碳木。
庹薇薇瞪直双目,不晓得这两名说着异乡口音的男子到底是做什么的。
“别看我大哥个子小,他可以吞吃下这火炭,且完好无事!”着灰衣的那名男子高声的吆喝着,手里的锣声越发的高亢了。
“哦!好好……”众人皆击掌吆喝。
庹薇薇甚是高兴,觉着新奇至极,也跟着众人吆喝了起来,双唇张开,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眼睛在夺目的阳光下眯成一条线,只见得长而密卷的睫毛,在烁烁光日下扑散扑散的。
“吃一块,吃一块……”庹薇薇吆喝着,几乎跳了起来。
只见那身着红色马甲的矮个男子,卷起袖子,露出白净瘦弱的胳膊来。
“好好……”在众人的吆喝声之中只见那红衣男子左手抓起一块炭火就放嘴里,红艳艳的炭木冒着青烟。
“二弟你也来尝尝如何!”那灰衣男子放下手中的锣,迅速踱步上前,伸出左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炭木,只听见“嗤!”的一声,那灰衣男子的手立即有一块烫伤的痕迹。
众人都叹,真是高人啊,果真神奇。
那灰衣男子见众人兴致极高,便拿出一铜质的盘子,向众围观的人要赏钱。
众人都纷纷给了,到了庹薇薇,庹薇薇笑呵呵的说:“你家大哥表演得真棒,太精彩了。”
“谢谢,谢谢啊!”那灰衣男子端着铜盘连连点头。
庹薇薇嘻嘻哈哈的,见那男子还未踱步挪开,便继续道:“你的手疼不疼,要不上我家去抹点烫伤药如何!”
那灰衣男子立即紧眉不耐烦了,“给钱,给钱。”
庹薇薇瞪明双目,依旧笑嘻嘻的,“我没钱,要不你上我们家去,我让我娘给你。”
“不给钱,见你这模样倒是大户人家小姐的装扮,怎么就一个铜板也没有。”那灰衣男子明显不耐烦了。
庹薇薇素日里甚少与家里以外的人接触,依旧笑呵呵呵的,“就是没有嘛,你总不至于让我去吞一块儿炭木下去吧。”
“对,这主意不错,要么给钱,要么你上前去给我吃一块儿去。”那灰衣男子个子稍微高大一些,扯着庹薇薇的左臂便向前疾走而去,庹薇薇丝毫没有办法。
“啊!不……”庹薇薇被生生的拽到案桌前,瞧着瓷碗里红彤彤的炭焰,浑身发颤,直摇头呼喊,众人纷纷散开了,皆不敢滋事。
正在这时,蒯俊杰走过瞧见庹薇薇被人这般欺辱,疾步上前扯开灰衣男子:“这里是信子镇,欺负一个姑娘算什么英雄好汉!”
庹薇薇连忙躲到蒯俊杰身后,庹薇薇个子本就不高,和蒯俊杰站在一块儿明显矮下去好大一截。
“你是谁,敢这么蛮横,是这位姑娘不在理儿,瞧了我大哥生吞炭木还不给赏钱,有本事你吃一块儿试试!”那灰衣男子上前,直戳蒯俊杰的肩。
蒯俊杰二话不说,直接上前抓起这瓷碗里的炭木放嘴里,“这红薯真好吃,就是你们的食用闪光粉放的过多了一些而已!”
“你,你……”那灰衣男子和红衣男子两人见被识破慌忙拾掇着逃开了。
蒯俊杰转身,扶了扶眼睛,和着午后的阳光,轮廓分明,金丝边眼眶闪闪发光。庹薇薇瞧着不语,双眸直勾勾的,双唇微微张开。
“小姐,请回去吧,下次被再被这江湖把戏骗了才是。”蒯俊杰说完立即踱步走开了。
庹薇薇瞧着他离去的背影,双目饱满情深,双颊绯红,“喂,你叫什么名字。”
庹薇薇阔袖上的金丝如意图案被照得亮闪闪的,午后的阳光一片绚丽。
☆、第十二回:春风拂亭
信子镇下起了小雨,绵绵的,不急不缓,幸好庹家收割了一批甘草,总算是幸运之极。
庹鹜宽甚忙,连续几日未回家。
妙手回春的制药坊里,摆放着各个大小不一的陶罐,陶斗。
庹鹜宽完全没有大少爷的样子,身着灰色的里衬,外面直接系上一块麻布,和众人一起研磨甘草丸。
虽未到梅雨时节,也未到寒冬,但是今日着实是风调雨顺。好些出手阔绰的老板,皆前来预定了好甘草丸,好些其他镇子的富商们,也前来定制了一些,以便自己拿出去倒卖。
甘草丸的工序极其复杂,先是把新鲜的甘草采摘回来,搭在木架上自然晾干,这般甘草的香气才不会流失掉。
庹鹜宽先是和下人们一起,亲自到南坡上把甘草采摘回来,在是亲自把它放在早早搭好的木架上。
等所有甘草自然通风晾干之后,便和下人一起把甘草碾碎。
庹鹜宽端着簸箕,里面的甘草沫青橙橙的,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大明瞧见庹鹜宽事事亲为,不由心疼:“大少爷,这些事情交由我们这些下人去做便是!”
庹鹜宽停手,卷起左边的袖子依旧低垂着头:“我爹是江南有名的中医,我得传承下去,务必事事亲为,方能学会许多治本之道!”
左大明是庹鹜宽的跟班,打小便跟着庹鹜宽上学堂,现在又跟着庹鹜宽打理庹家的妙手回春堂,自是极其有能力。
“大少爷,你要是在这般干下去,回到家里,老太太又该骂我了!”大明跑过去拿开庹鹜宽手里的碾斗,紧眉着急到。
庹鹜宽微微紧眉,抬起左臂:“拿来!”
声音坚定,若冬日里湖上坚不可摧的寒冰,左大明没有办法,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少爷,仔细你的手!”过了许久,大明张口道。
庹鹜宽双目坚定瞧着大明,不语,但是左臂一直抬着。
最后左大明实在是拗不过庹鹜宽了,叹息着紧眉把碾斗拿过去了。
“庹家有上百年的基业,祖父曾是朝廷一品官员,把手海关多年。眼下庹家在朝中无权无势,唯有壮大家业方可更加兴盛。”庹鹜宽接过碾斗,低垂着头,仔细的干起活来。
大明唯有听命,瞧着庹鹜宽,“少爷这般苦干,庹家定会百年兴盛。”
庹鹜宽踱步,瞧着工人们碾甘草沫子,“爹的医术我只是略懂皮毛而已,妙手回春堂若不是,有王先生帮着瞧病,怕是很难支持下去!”
王先生闻及,连忙踱步前来:“大少爷言重了,老爷在的时候我们一起行医采药,现在老爷西去了,我理因留在妙手回春堂继续为庹家效力才是。”
庹鹜宽极其敬重长辈,瞧着王先生为了打点今年的甘草丸日日操劳,不由得心疼:“大明,去给王大夫斟安神茶来。”
“王大夫,你好生休息,我去前铺瞧着便是。”庹鹜宽微微蹙眉,扶着王大夫慢慢坐下。
前铺的人比往日多,今年天气格外好,所以妙手回春堂的甘草丸也格外的受欢迎。
信子镇赵记钱庄的赵老板,摇晃着扇子踱步前来,一袭紫色流光袍子,在初放晴的天儿里格外耀眼。
“庹少爷,今年妙手回春堂的生意格外红火啊!”赵老板一脸谄笑,在信子镇谁都晓得赵老板永远是笑着宰人。
庹鹜宽闻见赵老板高亢的声音,扭头,“赵老板也是前来定制甘草丸的吧。”
赵老板慢悠悠的收了左手的择扇,带着伙计踱步走到柜台前,“这几日,来妙手回春堂的,怕都是为这事儿而来吧。”
“赵老板,你要多少?”庹鹜宽瞧着赵老板谄媚的笑颜,在瞧瞧他身后跟着的伙计,手上端着一个沉甸甸的锦盒,觉着有些怪异。
赵老板不语,歪着头,摘下挡在眼前的西洋眼睛,抬起左臂:“这个数!”
庹鹜宽顿时觉着轻松了些许,“五百块大洋的,这倒好说。”
赵老板有些心急了,左手“啪!”按在柜桌上,直摇头。
“难不成不要五千块大洋的!”庹鹜阔有些吃惊。
赵老板扭头示意自己的随从,那人端上沉甸甸的锦盒上前,当着庹鹜宽的面儿打开。
庹鹜宽定睛一瞧,紫色锦盒里不是大洋而是数根金条,黄灿灿的在锦盒里格外耀目。
庹鹜宽抬起左臂,坚定的盖上锦盒,低头沉思片刻,抬起沉重的头来:“赵老板,你太高看庹家了,我顶多给你一千块大洋的。”
“五千!”赵老板终于不笑了,双目坚定又似寒剑般沉定。
“五千,您要是拿多了,信子镇其他人就买不到,冬日里信子镇多数妇孺,都会风湿疼痛难熬。”庹鹜宽紧眉,字字句句坚定,大家都知晓赵老板要这么多甘草丸,无非是在南方其他镇上去高价出卖。
“那你把制作甘草丸的药谱给我,我去制作。”赵老板突然又裂开嘴嘻嘻哈哈起来。
“断断不可,本药丸是家父的心血,不外传。”庹鹜宽心里有些着急了,但是言语之间依满是坚定,丝毫不婉转。
赵老板收起紫色锦盒,打开折扇哈哈大笑起来:“贤侄切莫慌张,赵伯伯只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一千就一千,看把贤侄吓得。”
庹鹜宽叹了一口气,觉着瞬间宽松了些许,但是还是有些勉为其难。
“这是定金,我就要一千大洋的,身为信子镇的一员,我不能这么不体恤信子镇的妇孺。”赵老板取出数根金条放在柜桌上。
庹鹜宽取出订货字据,双方签字后赵老板便踱步离去了。
庹鹜宽送及妙手回春堂门口处,瞧着赵老板离去的背影,摇摇头转身正欲踱步进来,突然瞧见了墨婉在不远处。
墨婉着一袭淡黄色的上衣,薄荷绿的下裙,她的丫鬟恋蝶,撑着一把素色的西湖油纸伞。
阔衣宽袖上满是碧青色的丝线绣的如意图案,鬓角一点点流苏。
庹鹜宽没想到自己还能再着她,她依旧是那般出尘不染,美的让人格外的心疼。
庹鹜宽突然忆起,在母亲六十大寿宴席上,也是她在庹家门前徘徊,一袭粉色上衣在碧绿的叶蔓下格外动人。
“少爷,家里来人说是二姨娘晕倒了。”大明凑到耳根前轻声道。
庹鹜宽依旧瞧着不远处正在把玩小鼓的墨婉,丝毫未在意左大明。
左大明瞧着远处,人群熙熙嚷嚷,并未瞧出什么端倪来。
“少爷,家里来人说,二姨娘晕倒在采波苑儿了!”左大明微微大声些,拉扯了一下庹鹜宽的马甲。
“瑞希晕倒在采波苑儿了?”庹鹜宽终于回过神来,连忙抓起衣服直奔出去。
“快,备车。”大明瞧着急匆匆的庹鹜宽,一声高喊。
刘瑞希不知怎的,大清早的就觉着头疼,最近总是犯困,有时要睡到晌午才起来,早上总觉得恶心,吃不下东西。
李连芳更是生气了,刘瑞希是一连几日未去给她奉早茶。
今早起来,刘瑞希吃过莲子八宝粥,便去采波苑儿坐会儿。正巧李连芳前去了,见着刘瑞希便一个劲儿的数落起来。
“二姨娘现在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你自己数数,好些时日未去我的梅香阁奉早茶了,大爷连续好几日未回庹府,你不会还说是大爷贪睡,不容你早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