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蒯华笙仰着头瞧着天际处的夕阳,心口隐隐作痛,许多无奈促成了今日的悲哀。
暮色时分,天边的织锦云若火烧般。蒯华笙独立在稍稍微凉的野风中,心若漆黑夜里翻飞的枯叶,不着边际,无奈彷徨。
稍作片刻,一阵沙沙声响起,周遭野草晃颤。
“你来了,我晓得你定会来!”蒯华笙没有转过头,声音微微颤抖道。
尹碧华也是独自前来,连素日最离不得的香儿也未一同前往。
着一袭紫色的上衣宝蓝色的下裙,瞧上去依旧是庄重威严。
“哼!”尹碧华走向前。
“碧华,你还记得这里么,还记得这口古井么!”蒯华笙终于转过身,满目苍伤的瞧着尹碧华。
“我不记得了,瞧着这荒山遍野的杂草就心烦!”尹碧华左臂一挥,双眉紧蹙。
尹碧华心间颤动,二十几年前的往事铺天盖地而来。
“碧华,这些杂草就如同我的心啊!”蒯华笙微微上前,拿在右手的拐杖使劲的敲打着古井旁的石板地。
尹碧华一听甚是生气:“如这杂草的该是我吧,当年你为了那个女人,为了你的妻子抛弃身怀有孕的我,让我求死不能求生甚觉可耻!”
蒯华笙瞧着尹碧华咬牙切齿的说道,心头如利刀在刺般疼痛。
“你终于说出来,你终于说出了你的恨,你的怨恨!”蒯华笙双目满是无奈与哀伤,尹碧华几乎发狂般的嘶吼着。
“是啊,我的儿子一出生就死了,还有我在蒯家的种种屈辱,你可曾知晓。都是因为你,都是你连我的儿子也没了!”尹碧华瞧着天际火红色的云,不动声色,双手缠绕着手绢反反复复。
“碧华,是我对不起你,当日若是我不娶王家的女儿,蒯家就没了啊!”蒯华笙认真的瞧着尹碧华,希望她能理解,但是二十几年过去了,她始终是恨他的,无休无止的恨。
“幸亏我的儿子死了,我们的儿子死了,若是他尚在人世,我想,想起当日你的种种指不定我怎般恨他入骨!”尹碧华双目通红,蒯华笙满眼是哀伤。
尹碧华捶胸顿足,蒯华笙理解她的哀楚,只是静静的瞧着她。
“你就这么巴不得我们的儿子去死吗,如果他还没有死呢!”蒯华笙抹了抹面颊,瞧着满面恨意的尹碧华。
尹碧华转过身:“蒯老爷不会今日是约我前来叙旧的吧,我可没有那般兴致!”
蒯华笙望着天际边渐渐消散的云朵,双手放在雕鹤拐杖上,左手慢慢的敲打着右手。
过了许久蒯华笙才说话了,“碧华,放过我吧,至少孩子是无辜的!”
“放过你,谁放过我,为了你我成了全镇人的笑柄,我们的孩子没了,你决口不问,那时我苦苦求你,哪怕是做小,你拒绝得那么干脆!”尹碧华越说越激动,左手不断地垂着胸口摇头。
“碧华……”
“蒯老爷,请叫我庹老太太,想我放过蒯家,放过你,门儿都没有。这是你蒯华笙欠我的,你欠我的你知道吗,我要一并讨回!”尹碧华咬牙切齿的说完,左臂狠狠的敲打了一下石柱,手指关节处瞬间起了斑斑驳驳的血迹。
尹碧华转身迅速踱步走开了,蒯华笙背对着她,浑浊的泪水爬满苍老的面庞。尹碧华双目满是恨意,心口隐隐作痛,尘封二十几年的伤疤又揭开了。
尹碧华回到庹家已经是暮色时分了,四周暗了下来。尹碧华站在庹家大门前,抬起头瞧了瞧庹府的门匾“庹府”两个流金大字在通红的灯笼下闪闪发光。
“二十年了,二十年了啊!”尹碧华叹息着。
突地香儿焦急的小跑过来搀扶着尹碧华:“太太,你这会儿功夫是上哪里去了,也不让丫头婆子们跟着去!”
尹碧华抬起左臂用宝绿色的蚕丝手绢擦拭了眼睛,抬起头望了望庹府的门匾,“走,我们进去吧!”
“娘,真是急死我了,你上哪里去了!”庹鹜宽见着尹碧华回来了紧眉跑过去焦急的搀扶着。
“娘去见一个朋友了,大家都别在这儿杵着了,快用晚饭吧!”庹老太太瞧着李连芳刘瑞希和君碧示意道。
“传晚膳!”一家丁高亢的声音,话音刚落一群丫头婆子便端着大大小小的磁盘器皿搁在桌子上。
墨婉呆在蒯家,眼下的蒯家还未接到千金难求的苏绣,自上次肖天龙那事儿之后,蒯家怕是很难在接到那样的苏绣了。顶多也是普普通通的苏绣,一般的绣娘便能在蒯家绣庄绣出来。
“小姐,我瞧着你今日总是心神不定的,不会是在想念那日,在西桥绣铺里那位少爷吧!”恋蝶稍微有些看出了墨婉的心思,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凑在墨婉耳根前调侃道。
墨婉瞬间面色通红,在橙色的灯笼下娇羞无比,但是嘴里还是不依不饶的:“死丫头,不会是你想那位少爷了吧!”
“我觉着自从小姐瞧见他之后就变得不一样了,总是爱一个人盯着这满池的春水发呆,且时不时的叹息!”恋蝶捡起地上的一卷丝线搁置在檀木桌子上。
墨婉拿出铜炉点起紫春香,“是吗,我倒觉得没什么,只是……只是觉着他温文尔雅的,眉间似乎还有些许晕不开的愁绪!”
恋蝶跑过去帮墨婉扇了扇紫春香,顿时绣阁里里外外满是这淡淡的香气!
“小姐瞧得可真是仔细啊,连温文尔雅都说得出口了!”
窗外蒯俊杰拿着一件女式披风站在那里,听见了墨婉和恋蝶的对话,紧眉不语,在红火的灯笼下格外凄清。
☆、第六回:暗生情愫(上)
蒯家最近又接到了一批绣活,听说是南京来的一位赵老板定下的一批银丝苏绣。
听说是自己为了庆贺母亲七十大寿专程过来蒯家定制的银丝苏绣,苏绣用的丝线必须是银丝方才行。
信子镇都觉得蒯家是走运了,蒯华笙的病也渐渐好转了。
墨婉带着恋蝶和数个丫头婆子到信子镇丝线铺采购丝线。
“宋老板,你们宋记染丝能描染银丝吗!”墨婉带着丫头婆子站立在宋记染坊。
宋老板瞧见是墨婉带着数个丫头婆子连忙迎了上去:“我早就听闻蒯家又接了一批苏绣,听闻是南京来的老板!”
墨婉微微踱步前去;微微一笑;有礼:“是啊;宋老板;自从上次出绣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后;蒯家几乎喘不过气来;所幸这次有南京的赵老板定下一批苏绣;好歹;解了蒯家的燃眉之急。”
宋老板一听心想蒯家所定丝线;自己又是一笔大生意;连忙招待墨婉进铺;让小婢奉上茶,忙道:“墨婉小姐放心,放眼信子镇;哪家的染丝比得上宋记的老招牌,您所需要多少尽管开口;丝质保证是上乘的!”
墨婉点头笑了笑:“多谢宋老板;此番;还得多麻烦宋老板了;所需要的丝线数目;会有恋蝶与您商量;墨婉还需去寻找一些花色;先告辞了。”
“墨婉小姐慢走;送客。”
墨婉留下丫头婆子定丝线;独自一个人走了出来。
信子镇的春日;永远这么的阳光明媚;光阴静好;柳絮轻飞;微微的阳光有些灼眼。墨婉着一身浅白色的银丝上衣;存托着身子玲珑有致;摇曳生姿。
她撑开丫头递上遮阳的素色油伞;静静的走在街道上。
她本来就很少离开蒯家;遇到刺绣的时候;向来是常住绣阁两三年;此番为了缓解蒯家难处;为着这批银丝苏绣奔波于大街小巷的情况;这还是头一遭。
走在信子镇古老沉寂的青石路上;她只身撑着一把素色的油伞;上衣似雪;发丝修长;眉目精致如画;握紧伞柄的纤指细腻凝脂;手指甲修剪的光滑圆润;好似颗颗饱满浸水的珍珠;那纤弱的皓腕上;一只莹翠镯子轻晃;脆音叮当。
墨婉迎来一片惊艳的目光;四下不禁惊叹不绝。
“你看;你看;这女子;不就是蒯家的绣娘墨婉么?”
“原来生得这般好啊。”
“你不晓得;她很少出蒯家大门的。”
“那这次为什么出来了呢?”
“还不是上次《陶春图》被盗;蒯家损失严重;这次好在有南京老板定下了银丝苏绣;所以;墨婉姑娘对此十分看重;所有的事情都是亲力亲为。”
“原来如此啊;一个大姑娘在外抛头露面的;墨婉姑娘为了蒯家;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墨婉走在路上;这些声音不由得传进耳朵里;不知是不是伞的缘故;那张凝脂如玉的脸上微微泛红;更添风情。
庹家。
庹老太太坐在正堂的太椅上;抬手用白瓷茶盖压了压飘起的茶末;淡淡品了一口今年的碧螺春;满意的恩了一声;道:“今年的茶;甚好。”
边上的婆子立刻见机讨乖:“那是老太太日常行善;是庹家福荫呢;茶叶是一年比一年的好。”
“真会说话;下去领赏吧。”庹老太太笑得眉目舒展;依旧如当年般风情。
“是;谢老夫人。”
☆、第六章 :暗生情愫(下)
天际一片明亮,微风拂来。
“哦;对了;近日庹二爷在干些什么?”庹老太太紧眉道。
必须得把庹鹜阔看得牢实一些;免得让那小子钻了空子;插足庹家家业。
小丫头乖巧的回禀:“二爷和往日倒也没什么不同;只是;近日愈发喜欢去信子镇上的西桥画画;有时候;一整天都不见回来呢。”
“西桥?”庹老太太毕竟活了大半辈子;心思自然比小丫头缜密一些;遂又问道:“那蒯家的那边又在做些什么?”
“听说是绣娘墨婉在挑近期的银丝苏绣要用到的银丝。”
“哦——”庹老太太若有所思;蓦地;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
西桥嘛——那不就是信子镇上;能够看见整条街道的一座石桥么?
四月;春时正浓;柳荫渐渐拢起在信子镇街道两旁;潺潺护城河好似一条洁白的纱练;带着投映的斑斓阳光;缓缓淌去。
西桥上;一个安静的男子站在桥头;微风吹起那零碎的刘海;发丝下;那双眸子光辉璀璨;好似摘集了漫天最耀眼的星辰。
眸中;柔和的光芒直如艳阳。
他穿着简单干净的衬衣;身姿笔直修长;那张露在微阳下的脸;英俊而柔和;正是庹家那安静的二爷;庹鹜阔。
面前的画板上;正用手里的笔描染着春日里繁华的信子镇。
画纸上;信子镇那古朴而庄严的建筑跃然纸上;有古老的青石道路;喧嚣如歌的行人;繁华多样的摊贩;翠绿欲滴的河柳;空中漫飞的柳絮中;那把伞艳红如血。
庹鹜阔站在桥上;仿若风中伟岸的建筑;直直凝视着人群中那脱颖而出的女子;眸光中的温柔点点溢出眼角;修长卷密的睫羽在风中颤栗。
墨婉走在路中;忽然心中一动;竟鬼使神差的抬起头;不远处;那西桥之上;竟然是……
墨婉心中陡然剧烈的跳动起来;人潮如涌;两人的目光却仅仅交织在一起;墨婉想要开口呼唤;那一瞬间;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呼唤他!
庹鹜阔看着桥下的墨婉;轻轻一笑;抬手对她招了一招。
握紧伞柄的手指有些紧张的发白;脸颊滚烫;墨婉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主意抬步上了西桥。
看着走进的墨婉;庹鹜阔竟然有些紧张;他心底下稳了稳情绪;扬起温暖的笑容;开口:“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可能就连庹鹜阔自己也不明白;这几日自己久久停留在这作画;可能……也是希冀能够遇见她吧。
墨婉双颊绯红;垂下眸子;卷翘的睫羽好似栖息的蝶翅般唯美动人。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你——”
“你好;我是庹鹜阔;上次走的匆忙;竟没有来得及自我介绍。”
听见庹字;墨婉一震;他竟然是庹家的人;庹家与蒯家——
庹鹜阔伸出手来;友好的招呼;那只手;指骨微突;修长如玉。
墨婉的脸更红了;竟不敢伸出去示好。
庹鹜阔愣了愣;这才发觉原来这个女孩是这般羞涩;连忙道:“抱歉;唐突了。”
“没关系。”墨婉道。蓦地想起来;忙道:“庹少爷您好;我是墨婉。”
“我知道。”庹鹜阔脱口道。
“你知道?”到底墨婉几分惊讶。
“呃——”庹鹜阔忙道:“是啊;墨婉姑娘的大名;信子镇有谁不知晓。”
墨婉脸颊一红;笑笑未语。
墨婉见他面前的画;竟然是整个信子镇模样;栩栩如生;不由惊讶:“这是庹少爷画的?可真是——如此逼真动人;这才是我们繁荣昌盛的信子镇啊!”
庹鹜阔倒有些不好意思;连道:“哪里哪里;墨婉谬赞了。”
蓦地;墨婉眼眸一亮:“对了;我正在愁着苏绣秀什么图画;这副正好。”墨婉抬起眸;继续期待:“不知庹少爷能否将这幅画借我一借;待墨婉完成银丝苏绣;定会归还。”
庹鹜阔听她话里的意思;竟是以这幅画为蓝底;要将整个信子镇绣在锦上;这样的难度和庞大;一般绣娘想都不敢想;她竟然——
不过;自己能够帮助到她;自然十分欢喜;忙道:“当然;能够帮到墨婉;庹鹜阔十分有幸;若墨婉不嫌弃;我就将此画赠与你了。”
庹鹜阔将画小心取下;卷起来递与墨婉。
墨婉小心的捧着;心如鹿撞;抬眸看着他:“赠画之情;墨婉永生难忘。”
看了一眼时辰;墨婉微微黯然:“只可惜家中事务繁忙;墨婉要回了;若有机会;一定好好谢谢庹少爷。”
听她要走;庹鹜阔虽然难受;但也不好挽留;点了点头。
他一直站在柳桥;看见那把红伞渐渐流失在人流中;那张好看的唇;一直挂着笑;笑得那般自然和温柔。
☆、第七回:喜事连连〔上〕
春日里,天儿是极热了。
信子镇所有,有头有面的人都准备着去庹家,今日是庹老太太六十大寿,大宴宾客之日。
庹老太太放言,只要是信子镇的人,都可以去蒯家领取大米一袋,根据自己的情况可以领取大洋两块,信子镇所有女眷都可以去庹家妙手回春堂领取甘草丸。
镇上都知道庹家家大业大,但是唯有这次出手极其阔绰。
有的人言庹家是大善人,庹老太太更是菩萨心肠,今年,不仅采茶工人的工钱,是往年的三倍,今日还大放粮仓,接济信子镇的邻里邻居的日子。
但是有的人又言是庹老太太故意在与蒯家作对,瞧着眼下蒯家这般艰难,庹家却出手如此阔绰,收买人心,真是置蒯家于死地啊。
庹鹜宽在妙手回春堂发放庹家的独门秘方“甘草丸”,今日真是忙的不可开交,前来妙手回春堂的人络绎不绝。
“张老爷,来这是你的!听闻你素日里咳嗽不止,这甘草根就给你吧!甘草根酸均,有明显的镇咳作用,祛痰作用也较显著。”庹鹜宽卷起袖子面色和善,拿起一小捆甘草根递给张老爷。
张老爷双手接过甘草根甚是感动,拿在手里细细瞧了一会儿:“庹少爷真是有心,这甘草根是七年老甘草才能培育出来的,一般是轻易不卖人的,庹少爷这般仁慈张某感激不尽!”
庹鹜宽宽慰一笑,“来,孙大娘这是你的,平日里你总是脾胃不好,这甘草心就送与你吧!”
“甘草心对组胺引起的胃酸分泌过多,有抑制作用,并有抗酸和缓解胃肠平滑。”庹鹜宽踱步前去去拍了拍孙大娘的肩膀。
孙大娘是信子镇有名的瞎子,平日里生活不能自理,举下无亲,信子镇上几乎的人都会帮衬帮衬。
“对了,王家阿婆,你家媳妇前日刚刚滑胎,你把这头道甘草拿回去吧。”庹鹜宽转身让福子取来锦盒里的甘草。
“这这……”
庹鹜宽笑呵呵呵的,面色微微泛红:“王家阿婆,你不必不好意思。甘草常用来治疗女性阴血问题,因为甘草里含有甘草素,它有助于平衡女性体内的阴阳协调,这样血气才充足。”
“王家阿婆,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