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婉接过来,拆开信封,一股熟悉的墨香味儿随着潮湿的空气席卷而来,墨婉微闭双目,深深吸了一口气。
“墨婉,明儿个你们先把那批苏绣运去上海,到了黄浦江码头自然会有人来接应。你且宽心,一切我都打点妥当了,不会有事的。”虽是短短几个字,但是对于墨婉来说却是雪中送炭之喜。
墨婉靠着窗户,微微仰着头,面颊上满是笑容,恋蝶瞧着她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小姐全是一副待嫁的样子,我看等这批银丝苏绣妥当了,小姐倒是可以考虑……”
“闭嘴,真是不害臊。”墨婉双颊绯红,瞧着恋蝶不好意思道。
“我看,不害臊的是小姐吧,不过蒯家总算是守得云开了。”恋蝶撅着嘴,笑呵呵的。
墨婉将信折叠好,取出枕边宝蓝色的锦盒,放入之内:“但愿这次蒯家能顺利才是,切莫再出意外了。”
墨婉虽是相信自己心中认定的人,但是还是有些担忧,蒯家着实不能再受打击了。
蒯俊杰站立在窗户边,瞧着墨婉这般为蒯家竭尽心力,心头又内疚了起来。但是心头又一团疑惑,给墨婉写信的这个人是谁,墨婉是如何找到出手这般阔绰的买家的。这些久久在蒯俊杰心头,像似一团杂草,越理越乱。
蒯俊杰在这一刻,才晓得自己是如此的懦弱,生为蒯家的少爷,自己的父亲身体欠恙,但仍在外奔走,自己心尖儿上的人又如此操劳。
蒯俊杰低垂着头,左手握拳,狠狠的砸在墙壁上,骨节皮肉上瞬间有斑斑驳驳的血迹。他牙齿紧紧咬着嘴唇,心若油煎般难受。
李连芳的父亲给李连芳写信说,务必回李家一趟,李连芳心里暗自开怀,心里琢磨着定是父亲晓得刘瑞希的孩子已经没了的消息。
李连芳高高兴兴的回李家去了,李泉福依旧在大厅喝茶,见着李连芳回去了笑呵呵的让她坐下了。
李泉福挥挥手,众丫头婆子见着紧忙下去了,一个丫头端上一杯茶水搁在桌子上便走开了。
“爹,进来可好?”李连芳觉着自己的将二姨太的事情办得妥妥的,笑着问起了李泉福。
李泉福扶了扶眼睛,笑呵呵呵的:“一切都好,只是你弟弟,扶不起的阿斗啊,连芳李家还得靠你啊。”
李连芳拿起茶盏,一股子苦涩的味道扑鼻而来,“爹,这是什么茶,为何这般苦。”
李泉福用茶盖拨了拨精致的茶盏,喝了一口茶水:“这是篙末茶,是茶中最苦的,我喝了好些年了。”
李连芳微微皱着眉头,勉强喝了一口:“爹,年纪大了,还是捡口味儿比较清淡的喝吧。”
李泉福瞧着李连芳蹙眉,就晓得她不爱喝这茶,“你们这些年轻人,是习不惯这苦涩之味儿的。”
李连芳明白李泉福是什么意思,笑了笑。
“爹,那事儿办得妥妥的。”李连芳眉开眼笑的说道。
“什么?”李泉福侧了侧身子,喝着茶盏中苦涩的茶水。
李连芳心里觉着是自己声音太小,父亲年岁大了,没能听见,凑向前去:“爹,我说那事情我办妥了。”
“什么事情?”
“爹糊涂了吗,就是二姨太的事情,前几天她便小产了,是个已成型的男胎。”李连芳凑到李泉福跟前儿,声音有些大。
“怎么办的?”李泉福紧了紧眉。
李连芳踱步到李泉福面前,坐了下来:“爹,放心吧,我做得干干净净,没人会怀疑我,庹家的家产以后保准姓李。”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在大厅里久久回荡。
李连芳捂着发烫的面庞,双目委屈的瞧着李泉福,实在是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爹,女儿哪里做的不好。”
李泉福搁下手中的茶盏,起身双手放在身后:“这一耳光是让你长记性。”
“爹。”李连芳双目已经夺出了泪花。
“既然做的干净,那么就不要说是自己做的,女儿啊,看来你还是做的不够干净。”李泉福低垂着头抬起左手,抚摸着自己跟前儿的盆景。
李连芳身子一颤,伏在太师椅上:“可是没有人怀疑我,庹家上上下下都以为是三姨太安君碧做的。”
“是吗?有一个人,她不会相信。”李泉福掐断了一篇绿叶,淡淡的说。
“谁?”
“你的婆婆,尹碧华!”李泉福侧过头,瞧着伏在椅子上的李连芳。
李连芳直起身子,从阔袖里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发烫的面颊。
“爹,为何这么肯定?”李连芳双目红红的,有些紧张的瞧着李泉福。
李泉福踱步过来,在李连芳的跟前儿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脸:“庹家的秘密太多了,特别是在一个大宅子里存活下来的女人,那么她的秘密更多,同样她也是不容小觑的。”
李连芳身子一颤,觉着自己背脊骨发麻。
☆、第三十七回:人性凉薄
李连芳回到庹家已是下午,天色灰蒙蒙的,瞧着格外的暗沉,就如同她此刻的心般。看来自己做事还是不如父亲稳妥,知道这事儿的人太多了,说不定哪天就会将自己抖落出去。
李连芳穿过偏苑儿,碧青紧跟在身后。路过菊香阁的阁门,恰巧翠儿也在此,翠儿见着李连芳紧忙低下头。
李连芳摇着身子踱步过去,在翠儿的身旁转悠了一圈儿,笑里藏刀道:“二姨太对你好吗?”
翠儿听后紧忙跪在地上,带着哭腔的声音有些颤抖:“大太太,你就饶了翠儿吧。”
李连芳伸出左手,抓住翠儿的下颚,瞧着她面庞的泪水:“你做错什么了,要我饶了你?”
翠儿跪在地上,身子发抖,双目挂着闪烁的泪花,“大太太,翠儿愿意为您当牛做马,还请大太太放过我的妹妹,她才十几岁啊。”
李连芳瞧着翠儿可怜的模样儿,裂开嘴笑了笑,“你的妹妹,那我可做不了主,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过你的妹妹啊。”
翠儿听后,双手一把抓住李连芳的双腿,颤抖的哭着:“大太太,翠儿求你放过她,您让我干什么都行。”
李连芳甩开翠儿,面色严肃,黑沉沉的,就像这信子镇梅雨时节里的闷天般。
“让你干什么都行,你且说说看,看你还能干什么?”李连芳字字珠玑,碧青面色淡定。
翠儿跪在湿答答的地板上,向前挪了几步,仰着头双目无奈的瞧着李连芳:“大太太,只要你放过家妹,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只要您吩咐一声,哪怕翠儿是上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辞。”
李连芳紧眉厌恶的瞧着跪在自己跟前儿的翠儿,冷笑道:“我要是要你的命呢?”
翠儿抹了抹面颊上的泪水,“只要大太太吩咐一声,是投河还是上吊翠儿都会去做。”
菊香阁周围人多眼杂,碧青觉着李连芳说得太过明显了,紧忙咳嗽提醒,翠儿是断断留不得了,她晓得的秘密太多了,多得活着就是罪过。
李连芳抬起头,瞧了瞧四周,有几个婆子端着浣洗的衣物利索的向这边走来了,紧忙道:“你的贱命先留着,至于你的妹妹那是她的命,谁叫她有这么个不成气候的姐姐呢。”
碧青四周张望,瞧着洗衣房的那几个老妈子就快过来了,紧忙过去拉开翠儿:“我们大太太身份是何等的尊贵,你这么抓着她的腿不放,成何体统,不要让我们沾了这穷酸晦气。”
碧青说着一把将翠儿拽开,翠儿身子本就小巧,再加上今日饱受这般折磨,实在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翠儿的身子狠狠的侧了一下,趴在地上,头部撞倒灰白的墙壁上,手已经被青石板磨破了皮,鲜红的血迹斑斑驳驳,在昏暗的雨天里格外刺目。
李连芳转身,正欲踱步离去,觉着不妥,对自己的贴身丫鬟点了点头。碧青明白是什么意思,低下头,退回去站在翠儿跟前儿:“你在这里这般哭天喊地的,是何居心,若是这事儿被旁人听去,大太太即使是想保你的妹妹也无能为力了。”
翠儿趴在地上,耳朵里嗡嗡作响,但是听见大太太可以保自己的妹妹,紧忙抬起头双目红通通的瞧着碧青。
碧青面颊上堆满了笑意,温和道:“同是为奴为婢,妹妹的苦楚我又何尝不理解呢,你且起来,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翠儿立即抹了抹面颊的泪水,扶着墙吃力的站起来。碧青转身离去了,李连芳阔步向前。
在这样的大户人家里,谁都是无奈的,谁都活得不是自己,更何况是为奴为婢的命,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为女儿身,永远得依附着别人活着。
李连芳穿过狭小的巷子,碧青跟在身后,洗衣房的几位老妈子见着自己跟前儿迎面踱步而来的是庹家大太太,紧忙低头侧身让路。
李连芳轻轻咳嗽了一声,碧青稍稍退后,对三位老妈子说:“大太太说,你们好好做手头的活儿,做好了,这个月的赏钱翻倍。”
那三位老妈子一听,紧忙抬起头来瞧着碧青:“姑娘说的话,当真。”
碧青点点头,“你们得谢谢我们大太太有一颗菩萨心肠,处处体恤我们这做下人的。”
三位老妈子立即点点头,双眸闪烁瞧着李连芳的背影,大声道:“谢谢大太太。”
李连芳侧过头,温和的笑了笑,碧青紧忙跟了过去。
穿过狭巷,便是庹家开阔的内庭,这里花木众多,家里人经常在这里吃茶喝酒。突地李连芳跟前儿晃动着一个人——王夲。
王夲是庹家的下人,专门培植修剪庹家的花草,前些日子妙手回春堂里缺人手,他便过去帮忙了,现在可能是清闲了些,又回来了。他为人老实,本到了娶亲的年纪,可是他偏偏爱上了庹家的大太太——李连芳。
李连芳对他是忽近忽远、忽冷忽热,没有什么感情,只是利用他做些事情罢了。在庹家有了这么个人儿,也算是多了一条胳膊。
李连芳瞧着他正在修剪要开的茉莉花枝,心头琢磨着,翠儿是断断留不得了,得找一个牢靠的人除去她才是,而王夲就是做这件事最好的人选。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以他对李连芳的爱慕之情,也会尽全力护她周全。
李连芳侧头瞧了瞧碧青,点点头,碧青立即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大太太,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这事儿不能怪你,你也是被逼的。”碧青一边敲着王夲一边大声道。
李连芳立刻从阔袖里取出生丝手帕,摸着眼眶:“要怪就怪我命苦,身边没有个贴心的人儿。”
“大太太这都是老爷逼你的,你要是难过就责骂奴婢吧。”碧青瞧着王夲已经听到了,越发高声道。
“都是人,你以为我素日里愿意对下人这般严厉吗,都是身不由己,眼下这事儿更是棘手,爹说若是我办不到,就当没我这个女儿。”李连芳捂着面颊,低声抽泣道。
王夲手里拿着黑铁大剪子,踱步过来,站在李连芳身后,碧青装作没有瞧见,也跟着哭了起来:“若是大太太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碧青也会跟着去的。”
王夲紧眉,踱步过去,站在李连芳跟前儿,着急道:“大太太,所谓何事,这般烦心。”
李连芳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瞧着王夲,然后又低垂着头,一个劲儿的哭泣。
碧青紧忙过去,扶着李连芳,双目着急的瞧着王夲:“你晓得吗,老爷要我们太太办一件事儿,若是办不成便不再认我们大太太这个女儿了。”
“碧青,不要说了。”李连芳抬起头,佯装生气的呵斥道。
碧青自是灵巧之人,晓得李连芳的意思,紧忙道:“大太太,您是菩萨心肠,这一切都是老爷逼你的。”
李连芳紧眉,颤抖的哭泣:“这都是命,怨不得爹,我认了。”
王夲瞧着李连芳哭的梨花带雨的,心全软了,双手用力的扣住李连芳的双肩,“你说,什么事,我王夲去做。”
“当真。”碧青双目紧紧的瞧着王夲。
王夲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凝重,抬起头双目饱满情深的瞧着李连芳:“你为难的,就让我去做,今生今世我都会护你周全。”
“还是不要了,就让我爹惩罚我吧。”李连芳推开王夲,又哭了起来。
李连芳素日里总是板着面孔,不肯低头像谁示弱,眼下竟然在王夲面前低声哭泣,王夲心头满是怜惜。
“你告诉我吧,莫非大太太是不肯相信我。”王夲放开李连芳,蹙眉瞧着她。
李连芳紧忙摇摇头,皮肤有些暗沉,但是细细瞧起来,依旧美得动人。
“太太告诉他吧。”碧青祈求道。
李连芳低垂着头,捂着面庞,不言不语。碧青立即拽着王夲,探到他耳旁侧。
李连芳瞧着碧青,知道她已经将自己想要做的告诉给了王夲,心头暗自偷乐,这件事情总算是有了个可靠的人儿。
碧青说完,紧忙走到李连芳跟前儿,“大太太,我们快些回去吧,你昨儿夜里还头还疼,想必张妈妈已经熬好了安神汤在等您。”
李连芳转身,抹了抹面颊的泪水,转头,王夲高声道:“大太太宽心,这事儿王夲定办妥。”
李连芳不回答,侧过头,抹掉了面庞上的泪珠,笑着踱步上前。
外面的雨一丝一丝的飘落下来,昏暗的天空不着边际。
墨婉在蒯家绣庄忙活着,蒯俊杰不言不语,因为手受伤,不方便,只能在一旁瞧着。
但是为了万无一失,这批苏绣还是得由蒯俊杰亲自送过去,墨婉心头担心不已。
“少爷,要不还是多带几个人过去吧。”墨婉紧眉瞧着蒯俊杰。
蒯俊杰抬起右手,活动活动,“你且宽心,已无大碍。”
蒯俊杰说完双目瞧着墨婉,露出宽慰的笑颜,墨婉深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若是那边有什么不妥,你就紧忙回来。”
蒯俊杰瞧着墨婉担忧的样子,点点头。
蒯俊杰说完踱步出了门,颜墨婉站在蒯家绣庄的门匾下,一袭墨色的上衣格外显眼,白皙的皮肤在碧海堂的映衬下,甚美。
☆、第三十八回:碧波漾漾
墨婉瞧着蒯俊杰离开了蒯家绣庄,心头又激动又担心,若是这批银丝苏绣能成功卖出去,那么蒯家就真的是守得云开了。
颜墨婉独自在信子镇闲逛,雨下的小,飘飘洒洒。墨婉不想撑伞,独自走在微雨里。觉着格外的轻松又觉着格外的沉重。
颜墨婉站在鹤云桥上,紧眉伸手抚摸着桥栏,心头又想起那日在这里,庹鹜阔送自己的画。
庹鹜宽妙手回春堂,一眼便瞧见了墨婉,有些人就是这般,即便是隔着很多人,即便是隔着云山,还是一眼便能看见她,一下子就能听见她的声音。
庹鹜宽瞧着墨婉一袭孤影伏在桥上,心头满是道不尽的怜惜。穿好衣服踱步上了鹤云桥,墨婉依旧在那里,在雨中一袭墨色的上衣格外显眼。
庹鹜宽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踱步上去,站在颜墨婉的身后,墨婉侧过身子,瞧着是他莞尔一笑。
颜墨婉对庹鹜宽并不反感,她觉着他并不像尹碧华那般,处心积虑的要置蒯家于死地。
“墨婉小姐,有不开心的事情么?”庹鹜宽细声问道。
墨婉抬起头,细细的瞧着他,他跟他的弟弟庹鹜阔还真是很像,无论是身高还是长相都很像。
“墨婉小姐在看什么?”庹鹜宽见墨婉这般瞧着自己,突然觉着有些不习惯,虽是盼切着这个眼神,但是心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墨婉双目似乎已经闪烁出泪花,她在通过这张脸,思念着另外一个人。
“我们去喝酒吧。”墨婉突然说道。
庹鹜宽以为自己听错了,侧过头认真的瞧着颜墨婉:“什么?”
颜墨婉抬起头认真的瞧着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