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罗宏擎走近时,近二十名火炮手正全神贯注于他们的目标,全力发射和填充火药,而隆隆炮声也掩盖了他的脚步声,因此并没有人发现他的到来。
直到他以掌为刀打倒了两个人后,众炮手才纷纷向他扑来。
炮火停息了,炮台上只有厮杀声、吶喊声和拳击声。
“开始时由于罗宏擎心存善意,只想将他们打晕,因此用力并不是很猛。
不料那些炮手的反击却毫不留情,他们抄起顺手的船斧、填充火药用的铁棍向他打来,每一次的打击都是致命的,恨不能将他一击致死!
于是他不敢再大意,出拳击掌时也加大了力道,并以炮身、炮筒为掩护,闪避他们的进攻,但虽然如此,他身上还是被铁棍打了几下。
身上的疼痛让他更加勇猛,他将名震天下的少林南拳发挥到极致,对手们纷纷倒地,当最后一个敌手在他的拳头下趴在炮筒上哀号时,他身后传来紊乱的足音。
他一回头,还来不及擦去脸上的汗,心就被揪起了。
只见面色青绿的英武介太郎一手抓着啸月,一手握着一柄锋利的宽口长剑阴冷地从舷梯上走来,而他的手下则拉着嘴角流血的杨邕紧跟在他身后。
“啸月!”他情急地喊。
“罗大哥,别管我,是杨……”
“妳闭嘴!”抓住她胸襟的英武介太郎用力勒紧她的衣领,她的声音登时卡在喉咙里,变成了一串咳嗽。
“杨邕!”罗宏擎绝没有想到自己曾经那么尊敬的人居然是这样一个软骨头,更恨自己竟然相信他还有点人性,会帮助他保护啸月!
“宏擎——别、别怨我,是他、他逼的,他打我……”杨邕嗫嚅,骤然间仿佛衰老了几十岁的脸上满是恐惧,对他,罗宏擎再无敬仰之心,只有鄙视和怜悯!
“罗宏擎,你毁了我的一切,我也要毁掉你的一切!”英武介太郎看着倒成一片的属下和狼藉的炮台,气怒攻心,对着啸月举起了手中的宽口长剑。“现在,你给我一句话,你要这个女人活,还是要她死?”
“废话,你要敢伤她性命,我定饶不了你!”罗宏擎一步跳下炮台。
“你敢轻举妄动,我就杀了她!”英武介太郎立刻将手中的剑贴在了啸月的颈子上。
看着明晃晃的剑芒将啸月的肌肤映得更加苍白时,罗宏擎停住了脚步。
“你到底要怎样?”他难掩急切地问。
英武介太郎冷笑。“放我走!等我安全后,自会派人送你们回来。”
“不要!罗大哥——”啸月大喊,而颈子上的剑刀嵌入了她的肌肤,一丝血渗了出来,但她仍坚持把话说完。“不要相信他!”
“啸月,别说话,别……”看着那血沿着光亮的剑滴落在她衣襟上,罗宏擎觉得那是自己的心在流血,他急切地阻止她,怕疯狂的屠夫进一步伤害她!
“让他们停下!”当看到那两艘战船和宇川的贡船正鼓着帆往这边开来时,英武介太郎嘶声大喊,他手中一用力,更多的鲜血涌出。
“陆千户,停下!”罗宏擎运气吶喊,而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啸月的脸。
他的声音在海面上回荡久久,军船停了。
炮火平息,巨浪不兴。晴朗的天空下,船与船之间的距离足以让他们能看清彼此。
他知道他指定的临时指挥陆千户和黄茳、陈生等许多忠心耿耿的的下属就在附近,可是他的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他知道强而有力的后援在侧,可却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孤独无肋和虚弱无力!
看着那殷红的鲜血染红啸月纤细的脖子,他全身冰凉,四肢哆嗦。
终于,他发出一声怒吼:“放开她!如果她死了,你也活不了!”
“哈哈哈……”英武介太郎突然大笑。“那么大家一起死吧,就从你开始!”
他狂笑着回手一剑刺入呆立于他身侧的杨邕胸口。
罗宏擎想趁此机会救出啸月,不料英武介太郎早已猜到他会有此举,立刻紧紧勒住啸月的脖子,将滴血的剑指向他。“你敢动一下,她立刻死!”
罗宏擎僵住。
“你……你说,只……只要我交……出她,就……不杀……我的……”杨邕双手抱胸,仿佛想堵住从那里狂涌不绝的血似地看着英武介太郎喃喃道。
后者则无情地把滴血的剑在他身上擦拭了一下,不层地说:“你这种连女人都不如的软脚虾,活着也是丢人现眼,还是死了吧!”
然后抬起一脚,将他踢倒,杨邕就这样睁大着眼睛断了气。
罗宏擎心情复杂地看着死去的杨邕,无论如何,他曾经是自己敬重的前辈,如今因为贪财落到这样的下场,他如何能无动于衷?
“叫他们退后!”英武介太郎狂吼,手中的剑再次架上了啸月的颈子。
“罗大哥……”啸月的声音揪痛了他的心。
他望着她依然明澈动人的眼睛,那镇定的眼神让他惭愧,让他伤心。
他为她的勇气感动,为自己的无能愧疚,为她受到的痛苦伤心。爱与敬的感情撞击着他心,眼泪几乎要涌出他的眼眶。
啸月注视着他的眼,眼里也闪动着泪水。“大哥,不要为我失节……”
说完,她突然抓过英武介太郎手中的剑往自己的脖子抹去。
对她自杀性的动作毫无防备的英武介太郎大惊,本能地放开了紧抓着她的手,她的身子立刻软软地倒下了。
“啸月!”就在她倒下时,罗宏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喊一跃而起,挥动着积满愤怒的拳头往阻挡他的人打去,英武介太郎自然难逃他的一拳。
他扑到啸月身边,抱住她,点了她身上的几处大穴止住狂涌的鲜血。
“罗……大哥,我爱……爱你!”啸月睁开眼睛,轻声说。
“我也爱妳!”他抓起她的手贴在眼睛上,堵住了滚烫的眼泪。
因失血过多和身体虚弱,啸月带着一丝笑容再次晕过去了。
“月,不要死,妳不能死,我不会让妳死!”他抱起她往舷梯下跑去。
头上挨了一拳的英武介太郎倒在杨邕的身上,当他从晕眩中清醒后,立刻爬起来发出疯狂的大吼。“升旗!更服!杀!”
他脱去身上染血的斗篷,露出里面印着船斧狼头符号的黑衣。
霎时,所有人都脱掉了外衣,露出里面有相同符号的黑衣,而一面巨大的黑色旗子也升上了旗杆,旗面上的白色船斧和巨大狼头在风中露出狰狞的面目,在它的上方,一排大字同样醒目——八幡大菩萨!
看着猎猎作响的海盗旗帜,抱着啸月来到龟尾的罗宏擎知道决战时刻到了。
他将脸色苍白如纸的啸月平稳放置在地上,动作迅速地撕下内衣替她包扎着伤口。他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这里狭窄隐蔽,另外还有火器可供使用。
他知道孤注一掷的英武介太郎绝不会放过他们,但眼下他暂时顾不上他们,他得全力以赴指挥手下重整炮火,向追击他的船只发起进攻,并全速逃跑。
所以在将啸月的伤口包扎好后,他再次发出信号弹,命令他的战船全力还击,如今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快结束这场海战,让啸月早点得到救治!
海面上再次炮声隆隆,浪花飞溅,水柱腾空。船身剧烈摇晃。怕啸月再受到撞击,罗宏擎将她抱在怀里。
英武介太郎凭借自己的船楼牌坚厚,具有坚固的防护板,边打边走,试图冲破围堵,逃出困境。而他船上遍布向外的利刀刀尖也让水师的连环船、鹰船无法钉上它,被他撞上的小船也都当即被撞破,翻的翻,沉的沉。
看到装备先进的永昌号和麒麟号、最灵巧多变的连环船都对这艘巨船束手无策时,罗宏擎急了。再看看怀里奄奄一息的啸月,他下定了决心。
“月,今后无论生死,我们都会在一起!”他在她耳边低语,割下一条缆绳将她紧紧地绑在自己身上,然后往底舱走去。
要做得彻底,绝不给英武介太郎任何翻身的机会!
在顶层炮台上指挥突围的英武介太郎看到连连撞毁多艘试图阻止他逃跑的小军船,而那两艘大军船也不敢贸然上前时,很是兴奋。
“来啊,有胆量就来啊!风助我也!”他得意地狂叫,下令拉满帆,借着越来越强的风势快速逃离。
背水一战的下属们也忠心配合着他,果真让他又拉远了与追击者的距离。
然而,就在他无比得意之时,突然底层冒出浓烟火苗。风助火势,越烧越旺。
“怎么回事?”他惊慌地问。
“主上,有人在底舱纵火,已经烧到二层了!”有人报告。
“救火!快救火啊!”有人高声呼喊,整艘大船呼声阵阵。
英武介太郎趴在栏杆上往下一看,不由一惊,如此大的火势,谁人能救?刚刚还被他赞美过的风势转眼间成了他的催命符!
“罗宏擎!”他咬牙切齿地骂。“我早该一剑刺穿他的心!”
他握紧手中的剑跳下炮台,奔往舷梯,就算要死,他也得先杀了他们!
当看着自己放的火迅速蔓延,整艘大船被浓烟烈焰和滚滚热浪笼罩时,罗宏擎知道英武介太郎一定会来找他决斗,可是他不想跟他斗,因为啸月在他的怀里,如今不管生死如何,他都不会再放开她,所以他选择了一个冒险的做法:将一块被火晓得垮下来的木板拋进大海里,然后抱着啸月,跳下了大船。
当他决定要这么做时,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准确地跳到浮板上,毕竟这里是浪涛翻涌的海面。
然而,他做到了!
而就在他跃身而下时,身后传来英武介太郎痛苦又绝望的呼声:“罗宏擎,就是到了地狱我也不会放过你——”
他的叫声被一阵船体肢解的巨响覆盖。
回头望着渐渐倾斜的大船,罗宏擎不顾自己手上的烧伤和满脸的海水,小心地揭开覆盖在啸月脸上的衣服,面对她安祥的面容轻声说:“起码这恶魔还知道自己去不了极乐世界!”
远处传来呼喊声,他抬头,看到正向他们飞驰而来的灵巧的鹰船和船上那两道熟悉的身影,在他们身后,威武的军船也正全速向他们驶来。
清晨,两只燕子在屋檐下翻飞,轻灵的身形和婉转的啾鸣让躺在床上的啸月再也无法安静。她下了床,走到窗前,没想到那两只燕子竟飞走了。
“喂,回来!回来!”她趴在窗户上对着天空喊。
可是,可爱的鸟儿只是在空中飞旋,就是不肯再回来。
“啸月,干嘛不多睡会儿?”秀云进来,身后是抬着水盆的五儿。
“我睡够了。”啸月转身。“嫂子,哥有没有打听到罗大哥的消息?”
秀云笑了,拉她坐在梳妆镜前。“别急,一有消息妳哥会马上回来报信的。”
可是啸月还是不开心。“罗大哥真狠心,连我死活都不管!”
“不许这么说,妳没看到那天大人把妳捆绑在他身上的样子,将妳从他身上抱走时,那真是像要了他的命!这次多亏大人拼死相救,否则哪有妳的活路?”
啸月不语,秀云盘着她的发髻,好言劝解道:“大人不是寻常百姓,哪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这十几日他的日子也不比妳好过,那天,他也是迫不得已才离开泉州的。妳想,出了琉球国谋反和杨邕叛逆那么大的事,他能不亲自料理善后,进京面圣说明一切吗?”
啸月自然知道嫂子是对的,罗大哥离开她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谁教他是朝廷指派的市舶司提举,身负重任呢?自己不过是因为思念太甚,才会对他有怨怼。
此刻想着他在京城做的事,不由深有所感地说:“是啊,还有杨家好歹曾经对他有恩,如今朝廷告示都贴出了,想想那杨姑娘也可怜,就因为她爹爹不好,害她一夕之间成了官婢……”
秀云放下梳子,叹道:“都怪她爹爹太贪心,害己害人,辱没了祖先!”
五儿将热水端来,秀云拧了条毛巾,啸月接过毛巾说:“我已经好了,以后不需要妳们这么辛苦地照顾了。”
“乱说!”秀云夺回毛巾,看看她的颈子提醒道:“妳那伤口还得小心呢!”
啸月摸摸脖子笑道:“我果真命大,那么厉害的剑抹了脖子都没死。”
“傻妹妹,妳果真命大!”秀云笑道:“那多亏妳晕船又中毒,早就没力了,还要感谢神女娘娘保佑那剑没划到要命处,否则依大夫说的,剑锋再偏一点点,妳就神仙难救了!”
五儿插话道:“大夫说也亏了大人及时点了姑娘的穴道封住血,否则姑娘的血恐怕等不及回到家就流尽了。”
“是啊,是罗大哥救了我,等见了他我会谢谢他。”啸月感激地说。
“妳不用谢他,只要好好地嫁给他就行。”秀云笑着替她擦脸。
啸月红着脸说:“我以前好傻,如今我不再傻了。”
当从爹娘口中得知她与罗大哥的婚约并未解除时,她欣喜万分。
而家人则是从罗宏擎的神态中知道这门亲事总算是雨过天晴了。自然,大家都很高兴。
如今,秦府上下唯一期待的就是姑爷早日返回,迎娶他的新娘!
而就在秦啸月思念着罗宏擎时,风尘仆仆的他也正走进泉州市舶司的大门。
十几天来,无论多忙多累,啸月都是他心中最大的牵挂,他思念她,急切地想知道她的伤势,知道她的一切!
可现在他回来了,却仍不能立刻就去看她,因为此刻正是贡期,他身负皇命。
当哥哥一得知消息就回来告诉她罗大哥已经回来时,啸月不顾家人的阻拦,迫不及待地带着五儿来到了久违的戒然居。
“秦姑娘来了?”黄茳、陈生热情地迎接她。“大人也才到,还说要我们先去看看姑娘呢!”
啸月惊喜地发现,今天的戒然居给她很不一样的感觉,半月不见,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对她更加亲切了,就连过去最跟她犯冲的陈生都对她一个劲儿地傻笑,还一会儿给她送茶,一会儿让她吃水果,一会儿又问她累不累的。
“黄大哥,他今天对我怎么这么好?”啸月既高兴又纳闷地问。
黄茳笑道:“因为是大人让他来伺候姑娘的,所以他不敢对姑娘不好。”
“谁说的?”陈生嚷嚷道:“过去姑娘折腾大人,让小的生气;如今姑娘对大人好,小的高兴。今后,小的一定对姑娘像对大人一般好。”
“以前我真的很让你们生气吗?”啸月趴在桌子上问正在整理房间的陈生。
陈生看她一眼,傻笑道:“是有一点,那时姑娘真是让人气到头痛!”
“我有吗?”啸月眨巴着眼问。
陈生点头道:“那当然,想想看,自从认识姑娘后,姑娘对大人做了多少缺心少肺的事,那不让人生气吗?”
“你是说捉虫子、逃婚的事吗?”啸月惭愧地说:“是喔,那时候我好坏。”
“妳真觉得妳坏吗?”
身后突然响起罗宏擎的声音。
啸月欣喜地跳起来。“罗大哥!”
而她的身子已经落入了罗宏擎的怀抱,陈生和黄茳也机灵地关上门离开了。
“妳的伤怎样?真的好了吗?毒也清干净了吗?”抱着她坐下,将她放置在腿上,罗宏擎抚摸查看着她颈子上依然明显的伤痕,关切地问。
“好了,毒也没有了,这多亏你救我!”啸月看着他愈显消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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