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鸟社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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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鸟社系列-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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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应声。   
正前方一张恍若秘咒的小纸片昭示:“睡眠中,正午叫醒我用膳。”   
袁当家的委实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千里迢迢哄拐她来,只为了增派一名煮饭婆。   
也罢!她忖度,既然人家提供机票与食宿,她贡献一点心力、洗手做羹汤,似乎不为过。反正主人翁都不替自个儿的胃担心了,房客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她搔了搔前额的头发,慢吞吞踅向轻尘不沾的厨房。   
冰箱内只剩下两盒鸡蛋。   
“对了,我昨夜已经把最后几丝牛肉、青菜搅和进泡面,煮成消夜私吞了。”绕珍立刻感到汗颜。怎么可以置盟友之肚腹于不顾呢?   
当然,她并不在乎中午准备一桌烘蛋、炒蛋、蒸蛋、水煮蛋、荷包蛋的鸡蛋大餐,但那好逸恶劳的袁当家可能会介意。   
昨天来时的路上,她记得自己见到两家食品店,距离这儿并不遥远,顶多是十分钟的车程,但……袁克殊正在大发他的十年一觉扬州梦,总不好将人家挖起来充当司机。   
奥迪的车钥匙悬挂在门框旁的铁钩上!   
绕珍霎时安静下来,瞪住它。   
十分钟。   
银色镍铁向她咧出明灿的微笑。   
十分钟。   
她聆闻着空气中无声的诱惑,隐约感觉自身肉躯幻化为奥迪的涡轮引擎,汽油在她血管内奔流,势力万钧的低吼声从她唇间狂啸而出。瞬间,排档杆拨动,她强而有力地疾驶向前,一如千百次凝立在起跑线、随着哨声飞冲而出的景象。   
十分钟,她想。   
※※※袁克殊不确定自己究竟被什么吵醒。   
现在时刻还不到十一点,距离他苏醒的正午还有六十分钟,而他体内的生理时钟精确度向来远胜过闹钟,不应该产生“误点”的现象。   
飘浮的三魂七魄渐渐凝聚回脑壳内,领悟力随之发生作用,他终于察觉“吵”这个动词有些失真,因为自己是被“静”醒的。   
小屋静谧得不像住着一位叶绕珍小姐应有的气氛。   
他迅速恢复精力,离开工作间。   
“四季豆?”屋内漾起旷荡的回鸣。   
“四季豆,你在哪里?”袁克殊花了十分钟快速走遍屋檐笼罩的领域,伊人杳无形踪。   
他开始紧张了。天!莫非歹徒趁他熟睡之际,入内掳走了人?   
这个想法随即被推翻,因为四处完全没有挣扎的痕迹,每件家具皆留在应摆放的区域,整齐、清洁、简单、朴素、迅速、确实──而这不像绕珍遇袭时可能维持的好习惯。   
他焦促的步伐迳往屋外搜寻蛛丝马迹。   
野鸭依然优游自在地徜徉,白鹭鹚的长腿轻点着塘中的碧水金波。   
种种现象暗示他,绕珍的失踪系出于自主意识。   
以上认知充分引发他的不悦,当然,其中包含着绝大多数的被遗弃感。   
不过真正让他勃然胸火上、怒从心中来的触媒,是奥迪汽车。   
它失踪了。   
他的车钥匙也遭遇相同的命运。   
一个不知死活的小贼,连驾训班可能都没上过几堂课,却开着一辆一百五十匹马力、强劲涡轮引擎的大车,在人生地不熟的国度闲晃,更何况她还语言不通。   
直到这一刻,袁克殊的瞳仁才焚燃成两朵鲜艳的焰红色。   
※※※法国人的灵魂似乎存在于公园与花园之中。   
绕珍散漫地驱动着好伙伴──奥迪2000、以时速十英哩徐驶在小屋的外围道路。虽然这种龟速有辱奥迪的尊贵身分,但是为了安全起见,她决定暂时罔顾它的颜面问题。   
来回各十分钟的路程,她已数不清自己经过多少处花园与公园。巴黎着实无愧于花都的美喻,非但佳人如花,连市景也脱离不了茂密丛繁的植物。相形之下,台湾就显得灰扑扑的,毫无生气。   
小屋在望。她打老远就熄掉引擎,让房车缓缓滑向停定点,不露一丝张扬。   
万籁平静如故,看样子袁克殊依然在梦周公。   
她轻吁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捧着购物袋,从侧门直接溜进厨房。   
一尊直挺挺的门神猛地闪到她正前方。   
“呀!”吐司、罐头、冷冻绞肉,以及杂物散洒了一地。   
“你上哪儿去了?”他的语音相当轻柔,似乎担心自己的嗓门太粗就会吓飞了窗台上的小麻雀。   
绕珍偷偷观察他的黑脸。   
处变不惊,因此她瞧不出所以然来,但袁克殊想必不太生气,否则早就大吼大骂了。   
她暂时忽略了一件要事──袁克殊似乎从来未曾大吼大骂过。   
“没有呀!出去买点杂货,冰箱已经被我们吃空了。”她拿出习惯动作──搔乱前额的头发。   
“怎么去的?”他依然温和如水。   
“嗯……就……反正也不远。”   
“所以你走路去?”他益发的和蔼可亲。   
绕珍鼓起勇气,迎向他的焦点,终于知道──主人火大了!   
他为何能飙得完全不动声色?   
“没有呀!”她再拨一次额发。算了,看样子他一定知情,干脆自首,或许可以减轻刑责。“我……开你的车出去的。”   
袁克殊轻哦了一声,缓缓点头,全然的西线无战事。   
炉上的水壶发出响亮的尖叫,提醒主人清水已经沸腾。他沉缓地提起热水壶,为自己冲泡一杯锡兰红茶。   
凝结的气氛几乎勒得她喘不过气来,绕珍宁可他对自己大吼大叫,也胜过这种惴惴难安的心境。   
“你是不是很想……骂我?”她主动提供罚则。   
行刑者不动声色,背倚着流理台,透过杯中的氤氲雾气打量她。   
“如果……你真的无法克制自己的脾气,我……我……”她回避开眼光,无奈地耸了耸肩。   
他动了!   
茶杯被几根极端冷静的手指搁回流理台上,两只长腿一步步迈向她,沉稳地、坚定地,丝毫不急躁。   
绕珍吞了口口水,下意识往后撤退,直到她发觉自己的背脊抵住砖墙。   
健硕的手臂撑住她脸颊两侧的墙面,他缓缓倾身向前,直到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姿态优雅,却充满威胁性。   
“你!”耳语般的字句敲进她的心坎里。“只要再碰一次奥迪的方向盘,相不相信我敢用安全带将你绑在前座,用平底锅揍晕,然后连人带车推进池塘里,让令尊、令堂一辈子也找不到你?”   
绕珍惊骇地望进他眼底,悚然辨明话语中的真实性。   
他是认真的!她无助地屏住呼吸。   
火热的怒焰将他的心冻结成冰雪,闻不出一丝人气。她倏地了解,盛怒中的袁克殊确实有可能、也有能力毁人于无形,而她竟疏忽地从未发觉。   
是他隐藏得太好?或者她观察力太迟顿?   
“嗯?你相不相信?”他平静而冰冷地追问。   
“相……相信……”   
袁克殊猛地暴吼出来──“那你为什么故意试炼我的耐心?”   
她骇出哑然的呼叫。“啊……”   
他狠命地捶了墙壁一拳。   
“我甚至不晓得你有没有驾照,假如半途出了车祸怎么办?巴黎充满了三教九流的货色,你晓不晓得外头有多少人等着拿你这种观光客开刀?法国的道路你熟吗?交通法规你了解吗?你会说法文吗?或者认识本地的朋友?你记不记得这里的电话号码?如果临时出事了,上哪儿求助?你给我说呀!”雷公嗓轰隆隆地追击她。   
绕珍完全被震慑住。   
“我……我又不会……”   
“不会什么?不会被抢、被撞、被砍、被绑架?”他咄咄逼人。“告诉你,上个星期有一位中国女留学生被奸杀,尸体扔进塞纳河喂鱼,请问你对这条新闻有什么高见?”   
“我……我……”绕珍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蛮牛脾气。“她又不是我杀的!你凶我做什么?”   
“你──”他额上的青筋暴露。   
“归根究柢,我是出于一番好心。冰箱里弹尽粮绝,我不上街购物,哪来的食物下肚?我瞧你熬夜工作二十个小时,好心的不想吵醒你,这才私自行动。即使偷开你的车算我不对,但是我已经考上台湾驾照,又不是完全没碰过方向盘的生手,你想骂人也得骂得有点根据!再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嘴里说说也就明白了,干嘛大吵大嚷地吼人?”   
“问题是──”   
“我只不过离开半个小时,就被谩骂成臭头,那你呢?你将自己关进工作间二十多个钟头,天塌下来也不睬,我说过你一句话没有?你究竟将我带来法国做什么?陪你坐‘工作监’吗?”   
“可……”他的气势稍微馁了。   
四季豆私自驾车、威胁他人交通安全的行为当然必须加以惩戒,不过她也说中了一个事实,他确实是有心骗她同来服“工作役”的。然而,他自认聪明犹胜所罗门王,理当不能在口头上认可她的疑心。   
“还有,是你自己留言要求我正午唤醒你的。”绕珍戳了戳他胸口。“我偷偷地溜出去又偷偷地溜回来,一根头发也没少,倘若你继续蒙头睡大觉,起床之后甚至不会发觉,这一番争吵也就不至于产生。你干嘛说话不守信用,提早醒过来?”   
“我……”连他提早醒来也有错?   
“‘我’什么?你给我说呀!”她将同样的骂词扔回他脸上。   
袁克殊终于了解她为何养成拨头发的习惯。他烦躁地效法她惯有的动作,怒气完全沉淀下来。   
“你为何以为自己离开我身边,我会没有感觉呢?”   
她品味着言下潜藏的无尽深意,一时之间竟然语塞。   
不是她多心,袁克殊的口吻、用字在在吐露着暧昧,一双炯炯的人的瞳仁几乎烧穿了她的皮相,直直烙印灵魂的最深处。   
“无聊!我不跟你说了,你负责打理午餐。”她钻出铁臂环成的监牢,拒绝面对他,以免被“敌人”搜集到她赧红失措的讯息。   
袁克殊并未阻止她。   
绕珍慢慢踱进客厅,对于他不行不动的举止竟然觉得……觉得有点失望。   
或许,他比自己想像中更加愤怒……   
NIKE球鞋甫踩上第二级楼梯,娇躯徒然被硬扯进怀里。   
她硬是将轻呼含在嘴里。   
空气浓度忽然变得稀薄了。   
温热的吐纳吹拂着她的耳际,渐渐移向前,直到一颗黝黑的头颅埋进她颈肩,烧铁似的唇印上她的玉项。   
他正面的每处隆起、凹陷、坚硬、挺拔,紧紧契合着她背部的玲珑曲线,毫无一丝间隙。   
一双手掌着落在右侧的酥胸下,正好抵住玉峰娇柔绵软的底线。另一只手心按住她的小腹,燥热的温度融合成千万瓦特的烈火,四下辐射,在她体内牵导起麻辣酥软的电流。   
她抿了抿干燥的红唇。   
袁克殊辗转吸吮着他最偏爱的部位,满意地看见粉粉的淡红从肌理深处晕上来,将几近透明的柔肤渲染成一小朵梅花。   
如来说法,拈花而笑,无尽禅意藉由此一精简的动作传达,于是弟子顿悟了。   
若是他,换成这般清艳的粉红,他也会拈的。   
“上去吧。”紧扣的箝制忽地松开。   
她茫茫然杵在原处,忍不住探手按向他咬吮的地方。   
心灵深处晃漾着迷离的异样感受,彷佛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他烙上专属的印记。   
身后的存在感渐渐拉远,他浑厚的低音却割开空气,回荡进她脑海的端点。   
“这是我最后一次让你跑掉。”   
最后一次!   
绕珍轻喘一声,突然发足躲回楼上客房。脑中似懂非懂的领悟令她心惊。   
怎么会呢?她恍惚自问。   
想像力尽情向无垠处延伸。   
“最后一次”的下一次,他……肯定不会轻易罢手。   
第八章   
   
难得袁克殊终于拨出整个下午的空暇,陪伴她艳赏着巴黎绿瘦红凋的清秋。   
法国的空气是彩色的。   
其中尤以巴黎至为明显。   
花好妍红的春与夏褪去了衣装,改由秋娘接手,于是金澄得几乎迷离人心的黄涩,转而缤点了巴黎的娇客。微凉的午后弥扬着爽身舒畅的温度。   
绕珍彻底摒除过去二十余年的认知,重新以原始人的眼光来打量造物者的神奇。原来单单以“绿”与“枯”来形容树叶的变化,是如此的失真而贫乏。   
市区内大量的行道树构筑成莫内的色彩哲学,在纷艳焕丽中散发着萧索,却又让多情的人心引扬成音符。   
彩度由浅金到枯槁的黄色基调跃上枝头,间歇穿插着几许终年长绿的坚持。   
奥迪沿着凯旋门的圆周行驶一圈,绕珍激动的心房揪紧了,依稀想见千百年前的士兵扛着战胜的成果,穿越城门赋归。   
“好伟大……”她半个身体钻出车窗,紧盯住创世纪的宏伟建筑,生怕错过了一分一秒凝视它的机运。“在台北只能看见小南门。”   
“把脑袋缩回来。”   
“建议驳回!脑袋缩进车厢内多缺乏临场性呀!那种感觉就不优了。”她抗议。   
“对,要是头颅被其他急惊风的超车手撞掉,你会觉得更优。”他腾出一只手羁押她的皮夹克,连带揪回心不甘情不愿的囚虏。   
由于她的衣装资源有限,而且不符合法国的温度需要,所以目前穿戴的纯棉长衬衫、皮夹克与鹿皮小帽,全搜括自他的衣物间。   
以往,相同的打扮只会为他塑造出高雅卓尔、冷淡疏离的形象,如今换了个主人装扮,反倒扭转成绝俏年轻、又兼具蓬勃生命力的风情。   
“我们明天早上就要搭机回台了,对不对?”   
“嗯。”他的眼光移回交通状况上。“所以你只剩半天的时间逛巴黎,若想去得更远,可能要等下一趟。”   
“别扯了!”她再过两百年也不见得有机会重登欧洲领土,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他精于敛财与享受性命的。   
“放心!”他笑笑,莫测如讳。“你绝对还有很多次机会来欧洲。”   
为什么?绕珍不解。   
“不管!反正我要参观圣母院、罗浮宫、艾菲尔铁塔、庞毕度中心,有空的时候顺便走走香榭大道……”她打算把几处名胜一网打尽。   
“停停停!太贪婪的四季豆当心发不了芽,光一座罗浮宫就让你三天三夜也逛不完。”袁克殊好笑地斜睇他。   
“噢,别担心,这株四季豆仅想体验走马看花的滋味,权充肤浅的中华观光团成员。只要让它呼吸几口罗浮宫内充满艺术气息的空气,陶冶一下庸俗的性情,小豆苗就心满意足了。”   
“随君之便。”他没意见。   
罗浮宫开放到下午六点半。当他们抵达时,腕表的短针已经走到四与五的中间点,可以想见,两人能欣赏到的收藏品有限。   
绕珍愣愣杵在世界首大皇宫及博物馆的广场,整副心魂已经陷入痴呆状况。   
“不敢相信……”她感动得几乎流泪。“真不敢相信我居然有机会亲眼目睹罗浮宫的真面目……上帝果然是公平的。”   
“你继续拖拖拉拉好了,再过几十分钟,咱们连门槛也没得踏进去。”袁克殊觉得她失魂落魄的呆样实在又可爱又好笑。“先锁定目标。你想参观什么?”   
“蒙娜丽莎。”她主唱,袁克殊和鸣,两人异口同声。   
“我就知道。”他噙着嘲谑的浅笑摇着头。“台湾旅客通常也只晓得‘蒙娜丽莎’了。跟我来!”   
绕珍马上被黑桃哥哥不予置评兼不敢苟同的口吻惹毛。   
“知道蒙娜丽莎小姐的芳名有啥不好?那票洋鬼子踏入咱们的故宫博物院,脑子里不也专想分吃一口翠玉白菜。”她最轻视态度似他这般高傲的假洋鬼子。“别忘了,阁下也持有中华民国护照。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是是是。”他受教,决定放弃与她斗嘴。   
老马识途。   
袁克殊对于殿室内的地理脉络已培养出导游级的熟稔度,显然涉足罗浮宫超过数十次。   
从头到尾,绕珍只觉得自己有如报名参加马拉松竞赛,而非“闲适舒泰”地参观古文化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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