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不禁忘情的扑进对方的怀中,梗声的呼喊,「爸……爸……」她好想再听父亲叫她一声小公主,只要一次就好。
「呃……」一脸尴尬的秋纬不知如何是好。
她哭尽心中的思念和委屈,直到哭声转弱,啜泣了一会儿,意识才慢慢回笼,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仰起螓首看清对方。
「你不是那位……对不起,我以为是……」小脸顿时涨红的放开他。
秋纬清咳一声,「又把我当成妳爹了?」
「对不起。」真是的,居然随便抱住人家就哭。
他温文的脸上也有些难为情,「没关系,妳手臂上的伤还痛吗?」
「是你救了我?」皓月想起昏迷之前被人追杀的事。
「不是,只是碰巧让阿耀遇到了。」他不能说让人跟踪她。「根据阿耀的说法,对方似乎不是抢劫的强盗,知道是谁想杀妳吗?」
皓月摇了下螓首,「我也不清楚。」
「夫人没事就好,往后自己要小心。」
她将左手伸到右边的袖内,摸到伤口已经包扎好了。「谢谢你,虽然还是有点痛,不过应该不要紧,我也该走了。」才要从榻上下来,还没站稳,就又跌坐回去。
「妳流了不少血,大夫说要多休息。」秋纬连忙扶她坐好,「这里是我家,很安全的,妳就暂住一晚,等明天身子好一点再回去。」
「可是……」
秋纬一脸坚定,「妳现在身子虚弱,要怎么回去呢?如果妳是担心让人误会,我可以托人去通知妳相公来接妳。」
「那倒是不用了。」皓月也不方便说出自己住在何处。「那就打扰公子一晚了。」也只能这样了。
他点了下头颅,「妳饿了吧?我去端些吃的过来。」
「不用……」她还没说完,秋纬已经出去了。
皓月沮丧的靠坐在床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想到琅邪的反应,会在愤怒之下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她就忐忑不安起来。
正在坐立不安之际,有人掀开布帘子进来,是个圆脸微胖的小姑娘。
「夫人,我帮妳送饭菜来了,快点趁热吃吧!」她热心的招呼。
「打扰了。」皓月客气的说。
听小姑娘说起话来的口气很是知书达礼。「只是粗茶淡饭罢了,夫人不要嫌弃就好了……啊!我忘了妳的手臂受伤了,要不要我喂妳?」
她微哂的婉谢。「不用了,我的手指还可以动,谢谢妳。」
「我叫秋筠,夫人怎么称呼?」
「呃,我相公姓容。」只好先用自己的姓氏。
小姑娘好奇心重,问题也不少。「容夫人是住在这里的人吗?妳相公是做什么营生的?」
「我和我相公是这里的人没错。」至于是做什么的,皓月一时辞穷,只好扯开话题,转移注意力。「刚才那位公子是姑娘的大哥吗?」
「是啊!他是我大哥秋纬,不过我们长得不像,大哥比较像我爹,我则像我娘,看到他就好像看到死去的爹一样,每次都会让我好难过。」说着,眼眶真的开始泛红了。
听她这么说,皓月心也酸了。她何尝不是呢?她可以体会秋筠的感受,因为她们同病相怜。
皓月轻扯了下唇角,挤出安慰的笑弧。「我可以了解妳的心情。」
「要不是琅邪,我爹怎么会死?我娘也不会悲伤过度跟着走了……这一切都是他害的!」秋筠咬牙切齿的指控,这番话听得她心惊肉跳。
「怎、怎么会呢?」
秋筠一脸恨意,「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他!」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报仇不是解决事情的好方法。」
秋筠可一点都不认同她的想法。「妳错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要是不杀了他,我和大哥将来怎么有脸去见死去的爹娘,妳说对不对?」
「秋筠……」皓月还想说什么,最后又咽回去。
这时秋纬把头探了进来。
「筠儿,让客人早点休息,不要待太久了。」似乎有意阻止亲妹妹乱说话,毕竟他们还不够熟稔,对彼此的底细也不清楚。
秋筠撒娇的回了一声,「我知道了。」
皓月闷着头嚼着饭菜,却是食之无味。
第三章
睡到半夜,总觉得房外有人刻意压低嗓音在说话,而且不只一人,是两三个,自然还包括了秋纬。皓月翻了个身醒来,桌案上的烛火只剩下豆般大小,天色还很暗,离天亮还早得很。
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没有停止,似乎在争论些什么,于是她下了榻,走到房门口,不是故意要偷听别人的谈话,只是想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白天街上出现好多禁卫军,似乎到处在找什么人的样子。」一人口气透着紧张的问。「会不会是要抓我们?」
另一人低声的说:「应该不可能才对,我们的行动向来很隐密,根本不会被人发现,除非我们之中出了内奸。」
「不要随便怀疑自己人。」那是秋纬的声音,义正辞严的驳斥那人的怀疑。「石五叔,在事情还没有明朗之前,我们要冷静,不要自乱阵脚。」
「贤侄,你说现在怎么办?」大家以他为马首是瞻。
秋纬沉吟一下,「请吉大叔吩咐下去,所有的行动暂时停止。」
「好,看来也只有这样了。」
「就这么办吧!」
「唉!真不知道哪一天才杀得了琅邪那个暴君。」
听到这句话,皓月心里打了个突。
难道他们就是……
皓月万万想不到秋纬这个外表斯文有礼的儒生就是这些乱党的首领,她急忙捂住小嘴,免得抽气声太大,让外头的人听见了。
现在该怎么办?皓月想到这次出宫就是为了探听这些人的事,想要了解他们的想法,然后再想办法化解双方之间的仇怨,可是真的遇上了,反倒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
过了一会儿,听见那些人开门离去,门闩重新落下。
「夫人已经醒了?」秋纬隔着帘子在外面问道。
皓月无法假装没听见。「嗯,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偷听的。」她只好掀起布帘走出房门。「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他深深的睇着她,「我相信夫人,虽然我们才刚认识,不过总觉得好像认识很久了,这么说有点奇怪,妳不要误会了。」毕竟她是有夫之妇,不能破坏人家的名节。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因为他和死去的父亲长得那么相像,自然带给她一种亲切感。「只是……你不认为这么做太危险了吗?」皓月真的不希望见到他有朝一日死在琅邪手中。
秋纬不由得正色,「夫人认为我们这么做是在造反?」
「也许你们自认为有理,可是这么做只会造成更大的伤亡,应该还有其它条路可以走。」
「如果有,我们何必走上这条死路,只有杀了那暴君,才能告慰我爹在天之灵,才能让百姓过着富裕安康的日子。」
他说得慷慨激昂,让皓月不禁要敬佩起他,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她不得不问:「琅……苍帝做了什么让你这样恨他?」
一番天人交战之后,秋纬终于娓娓道来。
「我爹是前朝的丞相,一心一意只为百姓谋福利,尽管当时的君王暴虐无道,他更是不惧生死的劝谏到底,可以说他一生无愧于天地,像他这样的好官,不该死得这么凄惨。」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眼泛泪光,「当琅邪杀进王宫,我爹以肉身挡住他的去路,大声的斥责他,结果……」声音已经哽咽到说不出话来了。
「不是这样的,那是因为……」皓月陡地打住,一脸欲言又止。
「因为什么?」
小嘴张了又合,只能在心中叹气。「没什么。」
她无法对任何人说出真相,对琅邪来说,为了复仇,凡是挡在伪王照光之前的人都得死,可是那些被杀的人也有亲人,自然也会想要报仇,因果循环,永远没有中止的一天。
秋纬狐疑的看着她,「夫人?」
「我的伤有点痛,想回房休息了。」皓月找了理由逃回房内。
这根本已经超乎自己的能力范围,不是单凭她一个人就能解决得了,荧惑太看得起她了,她真的办不到,她办不到……
她抱紧自己双臂,心情更沉重了。
「容夫人早。」秋筠见她出了房门,笑呵呵的说。
皓月回以微笑。「早。」
「伤口还会痛吗?」
她小心的触碰了下手臂,「谢谢,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等用过了早膳,大哥说会雇一辆马车来送妳回去。」说完,秋筠吃吃一笑,「我大哥从来没有对哪个姑娘家这么好过,要不是容夫人已经嫁人了,我还真希望妳来当我大嫂。」
「妳大哥是个好人,一定能遇上比我更好的姑娘。」
秋筠也是一脸与有荣焉,因为拥有这样的兄长而感到骄傲。「那是当然了,因为他是我大哥。」
「在说大哥的坏话吗?」秋纬进门笑问。
明知兄长是在开玩笑,她还是嘟起小嘴,「才不是,人家是在跟容夫人夸赞你,要是容夫人还没嫁人,跟大哥倒是挺相配的。」
他脸庞一红,「不要胡说!」
「大哥脸红了。」秋筠取笑的叫道。
皓月也觉得有些尴尬。「我想我还是早点走比较好。」
「吃完早膳再回去也不迟嘛!」她挽住皓月的手臂撒娇。
秋纬轻咳一声,「夫人别在意舍妹的话。」虽然眼前的女子是他欣赏的类型,不过他行事光明磊落,绝对不敢有任何的痴心妄想。「妳的伤还没完全好,还是等我出去雇辆马车送妳回去比较妥当。」
「可是……」皓月归心似箭。
秋纬眼神正直无私,「如果夫人还相信我,就请妳留下来吃顿饭再回去。」
「好吧!那就麻烦公子了。」真的是盛情难却。
在兄长的瞪视之下,秋筠只好乖乖的闭上嘴,不敢再乱说。
就在这当口,屋外来了几个年轻人,前面两个人和皓月有过一面之缘,至于走在最后头的……
「秋大哥,我们来了!」
「秋大哥。」
当最后一个年轻人也跨进门坎,皓月总算看清他的脸孔,恁是吃了一惊,对方看到她,同样的也相当震惊。
「天女!」
她冻在原地,脑袋一片空白。
怎么会是他?
大禹一下子就冲到皓月面前,满脸欣喜若狂。「天女,真的是妳!阿耀没有看错,真的是天女。」
没错!他就是皓月在氐宿城时,因为母亲卧病在床,来向她下跪求救的那名年轻人,想不到会在这里重逢。
「我不是天女。」除了这句话,她不知还能说什么。
他当场激动的红了眼眶,「妳是救了我娘的大恩人,当然是天女了,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妳了。」也以为只能在心中默默的暗恋她。
「大禹哥,你说容夫人就是天女,这是真的吗?」秋筠难以相信的问。
大禹点头如捣蒜。「没错!她就是天女!她手上的那只闪耀着月光的手环就是证据。」
她本能的想掩饰,却已经太迟了。
「幸好我去找大禹过来,不然就错过了。」叫阿耀的年轻人很得意的笑着。「妳真的是天女!太好了!要是其它人知道我们找到天女了,可以说是士气大振,成功在望了。」
皓月徒劳无功的摇头。「我真的不是。」
「妳还想要否认吗?」秋纬相信他们绝不会认错人,只是这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为什么天女不肯表明身分?妳知不知道有许多百姓是为了妳才加入我们,他们多么希望妳这个来自神界的使者能出来带领我们、帮助我们推翻这个腐败专制的朝廷。」
她登时哑口无言。
「大哥,天女不是被囚禁在宫里吗?」秋筠问出心中的疑惑。
这也是大家百思不解的地方。
「你们弄错了,我并没有被囚禁起来。」这点她必须澄清,虽然刚开始的确是这样没错,可是现在的她是自愿留在琅邪身边的。
大禹压根就不相信她的说辞。「天女,妳不要怕,既然妳可以逃出来,我们会誓死保护妳,绝对不会让妳再被抓回去。」
「那是谣言!琅邪并没有囚禁我,你们真的误会了。」皓月情急的插嘴。「这次我出宫还是琅邪陪我出来的,你们要相信我。」
他怔怔的问:「真的没有?」
「我说的都是真的!」她正色的说。
秋纬面露深思的表情,似乎在想些什么。
「我不知道谣言是怎么传出来的,不过我真的没事。」她环顾眼前每一张脸孔,「我知道你们都恨琅邪,可是他注定要当曌国的君王,这是神界的天帝所做的决定。」
「为什么?」秋筠哭出声音。「他杀了我爹!」
她咬了咬下唇,「对不起。」
「天女不必代他道歉,他本来就该死!」其它年轻人愤慨的咆哮。
「对!杀了他!」
「大家冷静一点!」秋纬警觉的低喝,就怕隔墙有耳。
大禹隐忍不住心中的妒火,「天女是不是爱上他了?所以才处处替他说话?」他心目中最完美的天女不是任何男人配得上的。
他连忙喝止。「大禹,不许乱说!」
「秋大哥,我……」
秋纬眉头蹙起,「别说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皓月鼻头倏地酸涩,「我知道琅邪有很多缺点,这也是我会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请你们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去改变他。」
「他不死,要我们怎么对那些死去的人交代?」秋纬满眼苦涩的问。
她挤出一道像哭又像笑的弧度。「可是琅邪的寿命还未终,要是死了,神界不会马上选出下一任苍帝,这个国家将会失去君王,你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吗?」皓月瞥见秋纬的双目微瞠,知道他也想到了。「到时这个国家会四分五裂、暗无天日,百姓会过得比现在还苦。」
皓月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父亲在那座衣冠冢里找到的那些竹简当中,虽然损毁了不少,不过正好有一篇写到琅邪被天外飞来的乱箭射中心脏身亡,曌国的天空顿时陷入空前的黑暗期,天灾人祸紧随而至……
光是想到这些,她就好怕这些事真的发生。皓月知道她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改变这个历史,这也是天帝唯一想到能做的补救方法。
「不要再说了!」秋纬沉痛的喝道。
秋筠生起她的气。「只要能替我爹报仇,我才不管那么多……妳根本不是天女!天女应该站在我们这一边!」
「秋筠。」皓月真的不忍心伤她的心,也觉得自己很没用。「对不起,我没办法阻止你们去做想做的事,但是我希望你们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再试着去改变琅邪好不好?」
她期待的看着眼前每一张脸孔,只见他们有的目光闪躲,有的索性不看她,皓月再瞅向秋纬,希望得到他的支持,却见他默不作声,不禁失望了。
「既然这样,我也不能强人所难。」皓月轻叹,「我该回宫去了。」
大禹一脸着急,「天女!」
「妳可以留下来,不必回去。」秋纬眼中露出关切之情。
皓月摇了摇头,「禁卫军已经在到处找我了,要是我再不出现的话,只怕会惹出更多的事来,遭殃的还是老百姓。我非回去不可,何况这是我的命运,我应该自己去面对。」
「天女,我……」大禹多想再跟她说话、多看她几眼。
深吸了口气,秋纬不再坚持。「我去雇马车。」
「秋大哥!」几个年轻人不约而同的叫道。
她深深的睇了他最后一眼,那是充满怀念的眼神,今日一别,大概没有机会再见面了。「谢谢你。」
「还没找到?!」琅邪听着回报,俊脸铁青的来回踱步。「马上再给朕去找,就算把整座城的土地都掀起来,也要把人找到!」他相信她还没走远,城门已经有人把守,绝对跑不远。
她还是逃了!
难道他对她还不够好、不够宠爱吗?
为什么要逃离他?为什么?
想到这点,怒火沸腾的琅邪大手猛地一挥,将所有碍眼的东西全扫落在地上,吓得宫女、太监们恨不得马上夺门而出。
「王上。」子婴想要过去安抚他,又怕让他怒火更炽,只有在旁边干著急的份,暗中祈祷皓月姑娘赶快出现,不然大家就要遭殃了。
咚咚咚,一名内侍匆匆忙忙的冲进御书房。
「启禀王上,皓月姑娘回宫了!」
琅邪倏地旋身,「你说什么?」
「奴、奴才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