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敲过医生的门,想告诉他我准备回家了。可是敲了一会也没有人答应,我以为他睡着了,就自己回去了。可没想到第二天一看,居然……”
第七章 重返明海
又是好一阵啜泣和哽咽。
“你和死者生前有过什么矛盾吗?”
“……有过,一些小的争吵。大概是我是个实习生,所以总是笨手笨脚的,容易犯错,医生就会骂我。”
“只是这样而已吗?”
“是的。”
“那么,你认为什么人有可能加害于死者呢?”
“我……我不知道……”
对待这个问题,顾衍好像忽然情绪激动起来。
“我不知道……我想不出会有什么人会想杀他!我根本没想到……我不想让他死啊……我不知道……”
然后男孩痛苦的哭声被生硬的掐断,播放结束了。
杨文彬眉头紧锁了好一阵子。
“怎么?想到什么了吗?”严君黎问。
杨文彬摇摇头:“没有,大概只是我多想了而已。”
临近中午时,两人重新回到了明海医院,杨文彬说还有一些线索准备调查,两人一前一后,杨文彬刚走进大厅,就被一个声音给叫住了。
“杨文彬!”
王建设人模狗样的穿着白大褂,端着咖啡,一脸得意的表情说,“怎么着,有人死了可医院还没倒闭呢,你怎么不来上班?觉得和警察混在一起他能罩着你还是怎么着?”
“我可不是自愿被找去的!”杨文彬压着火气说道。
“那是你的事情!外科恢复运营了,你就是应该来上班,不然逃班可是要扣奖金的。”王建设眉毛一挑一挑,得意的很。
“他的奖金多少钱?我来出。”
严君黎从杨文彬的身后走出来,沉声道,直视着王建设的眼睛,“杨文彬受我委托协助警方查案脱不开身,难道明海医院没有第二个能动手术的人了不成?”
“这、这……”
“把你们院长叫来,我亲自问问他,如果我需要杨医师协助调查,他放不放人给我。我告诉你,如果影响谋杀案的调查,警方可是有权扣下这家医院的!”
刚刚还很威风的王建设一听立马吓软了腿,赶紧一个劲赔不是,“哎呀,警官,你看……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说医院这种地方,它早一天营业,就早一天造福c市的病人啊。即使是我哥死了,耽误医院救治病人,总是不好的对吧……”
“那现在警察要继续调查你哥的谋杀案,你总不至于还拦着吧?”严君黎眼神凌厉。
“不不不,肯定不拦着……”王建设的模样简直就差弯下腰来鞠躬了。
于是严君黎和杨文彬两个人就这么昂首阔步的长驱直入,穿过了外科室的玻璃门和看诊的人群,一直走到最尽头的资料室。
“……你真的有权利扣下整个明海医院吗?”杨文彬突然开口问道。
“当然没有。”严君黎一脸正直,答的毫不犹豫。
两个人就像约好了似的,同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接下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一直笑到肚子疼。
“王建设这个人,就是欺软怕硬,他肚子里那点坏水,也不过就能碾死只蟑螂罢了。”严君黎评判道,“以后别让他逮到机会找你的碴。”
“找我的碴?”杨文彬挑眉道,“他不过是被我压惯了,才总想找个机会侮辱我,只不过也没成功。”
“好好好,杨大医师,数您最厉害,严某自愧不如!”严君黎摇头笑道。
“行了,别打岔了,过来是要找线索的。”杨文彬正经起来,拿出钥匙打开了资料室的门。门后的屋子有些阴暗,一排排的架子上放着各种各样的纸质资料、书籍。杨文彬打开灯,顿时周围就亮了起来。
“来资料室打算调查什么啊?”严君黎跟在杨文彬身后。
“顾衍说他那天晚上一直在资料室整理资料,我要看看他是不是说实话了。”杨文彬在书架中穿行,径直来到字母“d”的位置,然后边翻动着资料边说道,“因为案发之前,这里a…c的资料都是我整理的,所以如果他当晚一直在整理资料,我会看出来的。”
严君黎站在边上,好奇的望着杨医师翻动资料,“那这资料整理……用什么顺序啊?这不是都已经有abcd了吗?”
“啊。外科室的资料光按照字母顺序排列有时候是不行的。”杨文彬意外的好脾气,耐心的给警官解释道,“有一些重要资料,比如用药的匹配、血库的各种血型和血性、大手术周期安排等等,有些用的比较经常,要从一堆纸质文件里翻出来,只有字母排序是不够的。”
“那要怎么排序?”
“这个没什么规定,个人有个人的排法,只要能找到就行了。一般先把一类放在一起,再按人名或者手术程度排列。”杨文彬说着已经翻完了三个格子上的资料,“……没错,后面的这些都是整理过的,这么说顾衍的确一个晚上都在整理资料吗……?”
“怎么了,你觉得顾衍的证词有问题?”严君黎问道,“刚才在听顾衍口供的时候,你就好像看出什么来了一样。”
杨文彬摇摇头,“听口供的时候,我只是觉得顾衍明明那么伤心,一直在哭,却没有像张莹那样语无伦次,反倒对于大多数问题回答的都条理清晰,有一点可疑罢了。而现在……我也说不清楚,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清是哪里不对。”
严君黎摇摇头,随手翻着架子上的资料,结果被杨文彬一把抓住了手。
“别乱翻,你又不知道顺序。”
“好好好……”严君黎只好悻悻的收回了手,嘟囔着说,“你们医院的资料整理起来也太复杂了,要是我,直接按时间顺序放就好了,哪儿这么多事情。”
第八章 地下区域
然而杨文彬却忽然一把抓住了严君黎:“等等,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严君黎手腕被抓的生疼,又莫名其妙,只好又重复了一遍,“我说……要是我就按时间顺序……”
杨文彬一下子松开了严君黎的手,埋头第二次翻动那些资料,不一会儿,脸上露出笑容来。
“怎么……”严君黎的话刚说出了个头,杨文彬又跛着脚急切的走出了资料室的门,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服务前台,把正在值班的小护士给吓了一跳。
杨文彬先是站在柜台前面,望向外科室的方向,然后又拜托那位小护士让开,站在护士站的位置往外科室看,又蹲下来,再站起来,反复变换了好几个角度,才最终露出了微笑。
“哎,你的腿,没事吧。”严君黎追出来以后在边上看着他又站又蹲,忍不住关心了一句。杨文彬摆摆手,一脸笑容的走出来,搞得严君黎莫名其妙。
“到底怎么了?你一副便秘好久终于大出来的表情。”
杨文彬立刻拿眼睛剜他:“怎么说话呢,人民警察!”
“哎呀说正经的,你到底发现什么了啊,说来听听。”
杨文彬带着一脸神秘莫测的笑容,还是摆摆手,“不过是案子发生了这么久以后,终于有了设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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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市是个不大也不小的城市,警局所在的市中心非常繁华,从国道一路到底,拔地而起的写字楼、灯红酒绿的娱乐场所,要是走过大理石铺设的中央广场,手里能接十几份广告传单。但要是顺着那条细长的柏油路,一路往下走,弯弯曲曲的颠簸一阵子,所到的地方又截然不同了。市区以外的地方简直好比贫民窟,无论经济还是教育程度都和市区无法相提并论,贫富分化十分严重。
现在正是夜幕降临,繁星满天的时候,杨文彬就像某种安静的小动物一样,一瘸一拐的,缓慢却融入其中的悠然的迈着步子。他的两边是被工业废弃熏得发黑的建筑物,街道的下水道周围氤着难闻的臭油,偶尔有街边摊,就地摆着不干净的桌椅,老板也不吆喝,就沉默着在大铁锅里做着食物,油乎乎的皱出褶子的脸在黑暗中伫立成了神秘的雕像。
而远远跟在杨文彬身后一段距离的严君黎则像是机警的夜行动物,和前方悠闲的医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严君黎眯着眼睛看向杨文彬,后者脱下那件白大褂,仿佛自然而然的就融进了这片黑暗之中,没有任何违和感。严君黎深深的感到这个人的身上应该有很多深埋的秘密,但他的秘密又隐藏的那么恰当,那么让人肃然起敬,仿佛开口询问那些秘密就是对杨医师的某种亵渎似的。
可身为一名刑警,挖出嫌疑人的秘密几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想到这里的严君黎露出笑容,腹诽自己简直是为跟踪杨文彬找到一个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离开明海医院以后,杨文彬就向自己告假,说是有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去做,并且极力不让严君黎跟着。严队长表面答应,放他离开,眼睛却一直盯着杨文彬离去的方向,然后拦了辆计程车一路跟踪着医生,在他发现杨文彬居然是要去到那片区域时,他不禁紧紧皱起了眉头。
这片脏乱差的小地方,警察们称之为c市的“地下区域”,是c市罪犯最频繁出没的地区,也是各种刑事案件频发的地方。他上一次来这里,追着一个*犯跑了足足五公里,最后小腿中弹,胸膛被刀划了个大口子。说实话,他实在不愿意怀疑杨文彬,可他居然追着他来到了这种地方,简直是逼着他对医生起疑心。
杨文彬在肮脏的小巷子里拐来拐去,严君黎莫名其妙,但又急于找到对方的目的地,只得一路跟了上去。然而就在医生拐过一个转弯时,却突然消失在了严君黎眼前。
严君黎心里一惊,飞快的转过头,下意识就掏出了枪。
果不其然,杨文彬正站在严君黎的身后,脸上挂着要笑不笑的表情说道,“严队长来这种地方,是想跟我一起溜个冰*吗?”
(*溜冰:黑话,指冰丶毒。这里是杨文彬察觉了严君黎的跟踪和怀疑后开玩笑说自己贩毒。)
严君黎舒了一口气,把枪别回后腰,一脸的无奈,“真不错啊,杨医师。察觉跟踪以后立刻走折线,迷惑跟踪者,然后找机会闪进拐角躲藏起来,再趁对方追赶上的一瞬间攻击,你的反应都快赶上军统特务了。”
“我可没攻击你,反倒是严队长把枪冲着我了好不好。”杨文彬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有些无奈,“我就知道你不信任我,就算我怎么说你都会跟来。”
严君黎心说废话,背着警方上这种地方来他不怀疑可能吗?只不过嘴上客气多了,“怎么说话呢,这地方人多眼杂,越脏的地方老鼠越多,现在又是非常时期,你一个人来这种地方,我于公于私都要担心吧。”
杨文彬对他这套说辞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发表不同意见。反倒是一瘸一拐的慢悠悠的走起来,一副要散步的架势,严君黎也只好和他肩并肩的走起来。
“我年轻的时候在这边生活过一段时间。”果然不久后,杨文彬就打开了话匣子,“我父母,在我十七岁那年去世了。十七岁,我还在上高中。父母双亡,我交不起学费,就退学了。流浪了好几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在c市辗转了很久,发现在这个地方我能偷点吃的或者钱,能活命。那个桥底下,喏,看见没?那时候我晚上就睡在那儿。”
“你父母……”严君黎有些吃惊,“他们是怎么……”
可是杨文彬摇摇头,表示不愿意说。
“那那时候没有什么亲戚收留你?”
“没有,我们家一直都没有什么亲戚。从小我就没见过我们家的任何亲戚,只有我、我妈和我爸。”杨文彬徐徐的说,“我在这儿流浪了好几天,有时候要饭,有时候偷东西再拿去卖。后来啊,就是在那座桥底下,我被一家小茶馆的老板给捡回去了。”
第九章 端倪
“噢——原来是这样。”严君黎恍然大悟,“怪不得你突然要来这么脏乱差的地方散步,是要去拜访当年的救命恩人吗?”
“我本来要自己过来,是你说什么担心我的人身安全,非要跟来的。”杨文彬白了他一眼,“嫌弃你可以走。”
“你看你,我哪是那个意思。那人对你来说肯定是如同亲人一般的存在。那时候离现在有多长时间了?二十年?三十年?”严君黎好奇道,“哎,说起来,你现在有多大了?”
“你觉得我看起来有多大?”杨文彬笑着停下脚步。
“这个……三十到四十岁吧。”严君黎老老实实的答道。
“差距这么大?”杨文彬笑了起来,又径直往前走了。
“诶,你倒是告诉我你到底多大嘛!”
杨文彬走到一家小小旧旧的茶馆,虽然生意冷冷清清,可是店面却比其他地方要干净许多。杨文彬上前敲了敲门,不一会,“吱呀”一声后,一个老大伯从门后探出头来,看到杨文彬的脸时,立刻笑起来。
“哎呀,小彬呐,快坐坐坐!这位是你的朋友吧,也快坐!我去给你们沏壶茶。”
“朱伯,麻烦您了。”杨文彬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找位置坐了下来。
严君黎心里笑起来,也跟着坐下来,打趣着说道:“真想不到你这个铁面生也能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杨文彬的眉头就拧起来:“把我说的跟什么似的,铁汉还柔情呢,何况我一个瘸子。”
“小彬啊,他就是倔。”不知道什么时候,朱伯笑吟吟的端上了两杯热茶,茶杯是青釉的,看起来还讲究的很。
“他这孩子,小的时候就倔的很。没爹没娘的,就瘸着双腿,一个人要饭吃、偷东西吃。人要是可怜他,给他一张大票,他从来都不要,直接塞回去。”
“朱伯……”当着严君黎的面讲出这种事情,杨文彬的脸有点发烫。
反倒是严君黎感兴趣的不得了,催促老伯继续说下去,“那后来呢?老伯您是怎么收留他的?”
“我说啊,我的茶馆缺人手,干活给钱,这小娃娃就来了。”朱伯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笑开了花,“倔得很,一天没干活,就一天不拿钱。”
“哎呀朱伯,别说话了,您歇着去吧。”杨文彬赶紧站起来,扶着老伯紧赶慢赶的往小屋里送,“我和我朋友聊会儿天,啊。”
“好,好,你们年轻人聊吧……”
杨文彬舒了口气,回身正对上严君黎要笑不笑的眼神。
“想笑就笑,别瞪我。”
“谁说我想笑了。”严君黎点起一支烟,脸在微弱的火光里忽隐忽现,正儿八经的,“就是有点意外你有这样的过去,不过你这样的人,也不是很意外。”
“烟掐了。”杨文彬瞪他。
严君黎看看杨文彬,又看看烟,只得长叹一声无比惋惜的把烟掐掉了。
“这种地方对你们警察来说,可能是老鼠窝,是脏地方。”沉默了几秒以后,杨文彬紧绷着脸,持起茶杯抿了一口,开口道,“不过对我来说,这就是家。我在茶馆干了一年活以后,朱伯说什么也要供我读大学。朱伯本来就没有多少钱,都是他求着别人,东一点西一点借来的。我能学医,能到现在去大医院工作,都是朱伯当年用膝盖换来的。”
杨文彬说完以后,长久的陷入了沉默,好像陷在了某种情绪里。
看着这样的杨文彬,严君黎有点情不自禁。究竟他在情不自禁些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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