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舒坐在马车内,看着那几只飞鸟长长的羽翼连在一起,遮住一小片天空,一片晦暗,忽觉心中不宁,似有征兆,兀自望着天空出神。
下了马车,薛家两位爷走在前方,叮嘱薛承礼和薛承智将沈云舒护在中间,众人跟着帝后向猎场里走去。
场中早已搭好了棚子,不想下场的人可以坐着休息。案上摆了些鲜果和点心,都是些宫中的精致吃食,在场女眷纷纷坐下。
沈云舒和韶华坐在一起,二人容色出众,又是南轩仅有的有封号的公主,自然频频有人投来目光,尤其多看了看新晋的华安公主。
从前皇室女子中,韶华公主一枝独秀,眼下又多了个华安公主,一时风光无限,惹得京中女子艳羡不已。
韶华一坐下来,便拎起一串葡萄,吃得十分开心。沈云舒看她一眼,微笑摇头,旋即目光转向密林深处,若有所思。
四位成年皇子带着众臣自行狩猎,个个摩拳擦掌,势要拔得头筹。帝后二人坐在高台上,下首坐着四妃,几人叙着话,耐心等待众人回归。
这些年,皇帝年岁渐老,前朝后宫看似一片平静,实则暗潮汹涌。后宫以一后四妃为首,彼此竞争,倒也势均力敌,维持着表面的平衡。但皇子羽翼渐丰,面对那个唾手可得的高位,没有人会不心动。这次狩猎,地形复杂,人数又多,正是出手的好时机。打倒对手,自己就能获得胜利。
风吹过,在密林中传出阵阵回声。似有硝烟起,预示皇室残酷斗争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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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密林中,蒋清苒骑着骏马奔驰,绯色长裙被风吹起,在身后浮动飘扬。手中长鞭高高扬起,长眉入鬓,口中高喝,“薛承智,你停下!”
前方几米,薛承智回头,桃花眼微微眯起,轻声一笑,挥挥手,理也不理,继续向前疾驰。二人你追我赶之间,渐渐脱离了大队。蒋清苒双腿一夹马腹,猛然前冲几步,长鞭一挥,直奔薛承智后心,誓要让其停下。
正在此时,惊变乍起!
忽有破空之声,一支黑箭瞬间划破长空,转眼已到了蒋清苒身后。此时长鞭已出,再收回迎箭已来不及,蒋清苒瞳孔一缩,向前一伏,黑箭擦着后背,割裂一层衣料,去势未绝,瞬间到了薛承智面门!
薛承智从听到破空之声起,就霍然转身,看准那黑箭方位,双眼一眯,微微侧身,将箭抓在掌中。那箭力道极大,骤然急停,在掌中擦出一条红痕,旋即有殷红的血渗出。
见薛承智受伤,蒋清苒面上焦急,长眉拧在一起,“你没事吧?”
二人切磋武艺多次,对彼此路数颇为熟悉,方才这一伏一抓,配合的极为默契。只是没想到这箭力道极大,竟让薛承智受了些轻伤。蒋清苒望着那掌中的鲜血,心脏似被人捏住一般,微微疼痛,这感觉很陌生,从未出现过,她一时怔住,久久顿在那里。
薛承智没注意她异样的神情,此刻面色冷然,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丝毫没了笑意,此刻杀机凛然,显然是动了真怒。
倏然,一队黑衣侍卫奔至二人面前,当先一人上前行礼。薛承智扬手一指,“前方有刺客,大人务必要拿下。”侍卫点头,转身呈包围之势向前方奔去。
蒋清苒望着侍卫离开,神情不解,“那刺客为何要杀我们?”薛承智却是冷冷一笑,远远遥望众皇子的方向,“这招祸水东引用得好。”
老国公的孙女和薛家三公子,家族都是朝中重臣,若二人有所闪失,势必会与仇人势不两立。此时,皇子争斗已经渐渐拉开序幕,朝臣的支持对竞争十分重要,失去这个助力,就等于自断臂膀,势必损失惨重。说到底,还是皇位争斗的技倆。
薛承智重新上马,向场外缓缓骑行,姿态悠闲,逸致风流,看都不看后方那个被绑住的刺客。此次行刺,不管成与不成,此人下场已经注定,此刻要考虑的是,到底是谁下的手呢?
就在薛承智沉思的这一刻,四位皇子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身为皇子,下属无数,任何风吹草动都难逃他们的耳朵。几乎在行刺发生的后一刻,他们就知晓了事情的经过。三皇子神情温和,四皇子微微皱眉,七皇子目光沉静,八皇子抿唇一笑。神情各异,表面看来都是正常无比。
——
场外,沈云舒远远看着薛承智和蒋清苒出来,竟全无收获,心中一顿。待看清二人身后还绑着的一人,心中一叹,来了。
这架势,不用问也知道是行刺未遂。沈云舒并不担心薛承智和蒋清苒,这二人经过这些时日的激烈切磋,武艺精进了许多,二人联手,想来刺客也占不到什么便宜。此刻,她更关心的是,皇帝对此事,是什么态度。
皇帝微微扫了那刺客一眼,神情不变,端着手中茶盏,慢慢品着。待侍卫长汇报完,大手一挥,示意将那刺客带到面前。
那刺客被侍卫按着,狠狠往地上一跪,双膝咔一声,殷红的鲜血从深色长裤里渗出来,很快染红了地面。那刺客适才意欲咬破口中毒药自尽,已被人卸了下巴,此刻双膝断裂,剧痛让他忍不住痛呼,却只能发出一阵呜呜声。
皇帝看着那刺客做派,缓缓开口,“谁派你来的?”声音不大,却有种不怒自威的逼人气势,深沉的目光牢牢钉在刺客身上,那刺客如芒在刺,额间不断有汗落下。
眼看皇帝目光越来越狠厉,那刺客终于忍受不住,身体剧烈颤抖,口中呜呜叫着,声音凄厉。侍卫长上前一步,将他下巴复原,那人立刻一头磕在地上,力道之大,额头立刻见了血。一边磕,一边高声喊道,“是四皇子,是四皇子让我找机会杀了蒋小姐和薛公子!”
那摸样,真挚诚恳,额间鲜血一直流到下颌,触目惊心,实在是很有说服力。沈云舒却是微微一笑,和薛承智对视一眼,看出彼此眼中的嘲讽,又低下头去。
身侧韶华却霍然站起,快速跑到那刺客身边,狠狠踹他一脚,神情愤怒,“你胡说,四皇兄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沈云舒看着那娇俏动人的少女第一次露出如此愤怒的神情,心中轻叹。韶华对四皇子的感情算不上深厚,却立即出言维护。如此天真纯善的性格,若有一天,被卷入了皇子的残酷斗争之中,到那时,被刀锋所指,是否还能像今日一般毫无顾忌,拼命维护自己的兄长?
韶华骤然动怒,胸前一阵起伏,待冷静下来,脸颊红晕渐去,忽然微微苍白,眼中有些迷茫、惊惧、不可置信,抬头望着高台上帝后二人。
高台上,看到这一幕,皇帝神色平静,不露丝毫情绪。皇后眼底三分欣慰、三分无奈、四分怜惜,种种情绪一一闪过,最终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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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迅猛反击
场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等,等着高台山那个南轩最尊贵的男人表态,是坚信天家父子深情,对刺客的指控不以为意,还是龙颜大怒,就此将四皇子从天家打入凡尘?
就在此时,一行人从密林中走出,当先一人环顾场中一圈,走至高台下方,俯首拜倒,旋即抬头,露出一张俊朗沉静的脸。四皇子注视着皇帝,一字一顿说道,“不是儿臣所为。”
皇帝神色平静,目光掠过后方一同返回的三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不语。半晌,沉声说道,“将那支箭拿上来。”
箭入手,冰凉沉重,箭头锋利。皇帝仔细端详了半晌,在箭尾发现一个小小的启字。启,四皇子的名讳。
皇帝双眼一眯,黑箭啪一声落在四皇子身前,“你自己看。”声音冰冷,让四皇子心中一紧。
四皇子虽然心中有些慌乱,但仍旧保持冷静,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启字,却缓缓摩挲着黑箭,盯着那锋利的箭头,沉思不语。
蓦然,四皇子抬头,大声说道,“父皇明鉴,这箭上的字定是有人故意刻上去来陷害儿臣的!这箭的材质很特殊,比一般的箭要重许多,箭头锋利无比,锻造技艺十分精湛,这种箭并不常见,只要顺着这条线索仔细追查,定能查出真凶。”
皇帝大手一挥,“查。”立刻有人领命离去,场中再次寂静下来,所有人都神色自若,静静等待调查的结果。
一刻钟后,户部侍郎回禀道,“启禀陛下,这只黑箭材质珍贵,是军中高层将领的专用箭,确认无虞。”
此话一出,四皇子霍然转头,眼中似乎有火焰在灼烧。
七皇子眉眼深黑,淡淡看了四皇子一眼,神色不变,只薄薄的唇微微抿起,噙着几分冷酷、几分杀意。
如今几位皇子中,七皇子赫连肃独揽军事大权,如今被查出黑箭出自军中高层将领,那么众人自然认为七皇子就是这场刺杀的幕后主谋。四皇子神色愤恨,想来也是相信了这个说辞。
七皇子上前几步,黑色绸衫在风中吹出凌厉肃杀的气势,他看着皇帝,忽然抬手,声音低沉,“弓来。”
身后有人递上一把长弓,他从绑在腿侧的羽袋中抽出一支黑箭,缓缓转身,徐徐拉弓。弓身被强力拉开,微微颤抖,赫连肃手臂却纹丝不动,似铁铸一般,勾勒出紧实有力的肌肉线条。
弓满,箭出——那箭如一道惊虹,无声,却放出凛冽的光,瞬间就到了那刺客眼前!此刻那刺客被绑着,只剩下一只右手还能活动,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像先前薛承智在林中所做的那样,狠狠一握,将那箭抓在手中。
箭停了下来。那刺客松了一口气,缓缓张开手掌。倏然,脸色一变,抬手向下狠狠一甩!众人被他动作吸引了目光,望向他掌中,皆是一惊。
那箭竟牢牢钉在那刺客掌中,任凭如何剧烈甩动,都纹丝不动。众人仔细端详半晌,才发现那箭尖竟带着一小截倒钩,在日光下泛出冰冷的光。
七皇子放下长弓,转身看着薛承智,眉眼沉沉,声音似兵戈铮鸣,醇厚冰冷,“可否请薛公子亮出掌中伤口?”
薛承智轻轻一笑,桃花眼微微眯起,眼中似有光华流转。见众人将目光放在他身上,缓缓举起手。掌心赫然一道血痕,平滑细长,显然与刺客伤口不同。
满场哗然。
沈云舒自七皇子站出来,便一直看着他,思考他会如何破解这一局。她不认为这场拙劣的刺杀是出自七皇子之手。这个男人自七年前接手大军,以铁血手段让军中将领一一臣服在他脚下,自此纵横沙场,以血腥狠辣著称,从未有过败绩,已经成为南轩一个人人畏惧的传奇人物。
这个男人若要出手,定是雷霆之势,不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一击致命。这场刺杀相比于他的能力手段,实在太过拙劣,这是一场陷害,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陷害。甚至幕后操纵的人也知道难不倒他,只是想看他如何反击。
沈云舒没想到,甚至所有人都没想到,反击竟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直接,简直像在那人脸上狠狠扇了一个耳光。
你说这箭是我的?那你便仔细看好,真箭和假箭有何不同!如此直接,如此迅猛,干净利落,实在让人看得热血沸腾。
沈云舒如烟云般迷蒙深邃的双眼,立刻明亮起来,似有五彩华光在眼底汇聚,带起一片瑰丽的艳色。
七皇子感受到沈云舒灼热的目光,目光沉沉,望进她眼中,看清她眼里的欣赏和浅浅的崇拜,眸色更黑,紧紧盯住她半晌,然后移开。
此时,户部侍郎再次上前回禀,“启禀陛下,微臣查明,这支箭是由一位老工匠打造,就在刚才,那个老工匠已经自尽。”
沈云舒转头,目光掠过三皇子、八皇子、四皇子,微微一笑。
这是一个连环计,先是栽赃四皇子刺杀薛家公子和蒋家小姐,然后经由四皇子的口,牵连出七皇子。能拉下其中一人,都是极大的成功。不过,结果显然不尽人意,想来布局的那人会很失望。只是不知道,这是出自谁的手笔?
证人已死,调查已然进行不下去。皇帝挥手,立刻有人将那名刺客拖走,不消一刻,毙命。
此刻烈日当空,皇帝脸色微红,神色有些疲倦,他看向薛家和蒋清苒的方向,缓声说道,“众爱卿今日受惊了,来人,将朕饲养的野鹿抓来几只,给爱卿当下酒菜吧。”
如此姿态既是安抚,也意味着此事到此结束。众人心中明白,立即行礼谢恩。
经此番变故,狩猎一事已无心再进行,只得草草结束。
韶华趁着没人注意,拉着沈云舒衣袖,低声询问,“你说,这事到底是谁做的?”那神情带着些困惑,带着些茫然,还有些恐惧和哀戚。额间樱花也不似往日娇艳,竟暗淡了许多,格外令人怜惜。
沈云舒轻轻一叹,轻声说道,“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这一局可能出自三皇子,也可能出自八皇子,也可能是四皇子自导自演了一出戏。皇室男子,天生就是戏子,在皇家这个舞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永远没有落幕的时候。
韶华听了沈云舒的回答,长舒一口气,表情有些庆幸,更多的仍旧是失落茫然——她性格纯善,却并不愚蠢,实在不忍看到诸位兄长自相残杀。
沈云舒一转身,正对上七皇子暗沉的目光,她不避不让,反而微微一笑。二人对视半晌,默然错开目光。
转身离开的沈云舒并不知道,七皇子看着她的背影默然良久。
国宴初见,一曲箫声,与母妃有几分相似的气质,已让这个女子在他心间留下浅浅的痕迹。或许对其他男子来说,到这般年纪,心中早已有许多美人身影,然而他不同,过早失去母亲,又在黑暗宫廷挣扎生存多年,已让他一颗心冷硬如铁,若不是她与母妃有几分相似,或许这一生,再没人能入得他心。
沈云舒坐上马车,看着后方那片密林。群鸟振翅长鸣,黑压压遮住大片天空,像在预示着风雨欲来,黑暗将至。片刻后,群鸟散去,露出明净广阔的天空。
望着那片天空,沈云舒白皙的脖颈在日光下镀上一层明黄,似精美的雕塑,优雅,迷人。
风雨既来,切迎之。且看,是你吞没我,还是我征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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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心意相通
皇家狩猎过后,又过了月余,一日用膳时,二少奶奶叶氏忽然作呕——薛家终于迎来了小辈们的第一个好消息,叶氏怀孕了。
按理说薛家这样的门第,应该早早就让薛太傅抱上曾孙,然而薛承礼和薛承泽成亲就晚,更是迟迟未有子嗣,这若是换了别的家族,早就休妻或者纳进一群小妾,以传宗接代。
薛家总是格外尊重儿孙自己的意愿,从不逼迫,但不代表长辈就不着急。如今,叶氏有孕,终于让大太太脸上止不住笑,爽朗的笑声每日在府中回荡不止。
当天,就有下人拿着一封信,从薛府向军中策马狂奔。沈云舒看着那人离去,想着军中的薛承泽,接到信后该是怎样欢喜,忍不住微笑。
翌日,皇后传召,沈云舒再次进宫。
——
明粹宫中,皇后神色温和,一双清亮的眸中带着浅浅的笑意,轻声问道,“听说薛太傅要添曾孙了?”
沈云舒含笑答,“是,外祖父十分高兴。”
昨日刚确定的消息,今日就传到了皇后耳中,可见朝臣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家的注目中。帝王江山之下,莫非王土,赋予朝臣高权,同时也便掌握其生杀夺予职权。皇权,从来都是恩威并重。
皇后轻轻拍了拍沈云舒的手,“本宫这里有些助胎的补药,你回去时带上一些,算是本宫的心意。”
沈云舒心中温暖,含笑答,“谢娘娘。”
二人相视一笑,竟有些难以言说的默契。
自受封华安公主后,皇后就时常传召沈云舒入宫。韶华性子跳脱,难得静坐下来与皇后谈心,偌大的皇宫,竟没有能与皇后说话的人。或许是深宫寂寞,或许是沈云舒善于倾听,皇后越来越喜欢她,一时间朝中上下都知晓华安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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