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爷眼角一扫,目光掠过沈云舒,定在薛承智身上,沉声说道,“承智最近书看得如何了,明年科考可有把握?”
薛承智笑容一顿,苦了脸,闭口不再言语。薛家最严厉的不是薛太傅,而是大爷薛明志。薛太傅虽然严肃,但毕竟年纪大了,轻易不管家中事务,薛明志正当盛年,又是长子,自然对家中事务格外上心些。
薛承智风流洒脱,性格不羁,唯独怕自己这位大伯。薛府上下都知道自己不热衷功名,薛大爷却偏偏提起科考一事,显然是恼怒自己调侃表妹,以此来警告他。
薛承智心中长叹一声,暗道大伯偏心,面上却却立刻收敛了调笑,漂亮的桃花眼添上几分沉静,倒也是端肃凛然。
薛二爷见儿子正经危坐,暗自一笑,也不多言——少年轻狂,多些打磨警醒总是好的,何况云儿也是他的心头宝,教训下那个臭小子也是应该。
一片静默中,沈云舒微微转头,朝薛承智眨眨眼,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笑弯了眉眼,轻轻夹起一片细嫩桂鱼,放入他碗中。
薛承智微一偏头,也朝沈云舒眨眨眼,眼里流光一闪,哪里有半分恼色。其余人也是面带笑意,自有脉脉温情在周围流淌。
这便是薛家,难得团结,难得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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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的家族来了,啊呜
☆、第七章 国宴开始
半月后,京中权贵再次忙碌起来。当今皇帝陛下五十大寿,宫中大办宴席,众大臣领旨携家眷参加。
薛府自然也在受邀之列,除却薛太傅和薛家两位爷之外,两位太太都有诰命在身,自然也要同行。除此之外,便是身为郡主的沈云舒。至于两位少奶奶和三公子,既没有官职也没有诰命在身,因此不在受邀名单中。
天还未亮,沈云舒就被大太太从暖被里拉了起来,晕晕乎乎被套上华贵长裙,晕晕乎乎被擦了粉、描了眉、涂了胭脂、点了唇,又晕晕乎乎被二太太送上马车,一路恍惚浅寐中度过。
薛府马车共三辆,薛太傅一辆,薛家二位爷一辆,两位太太和沈云舒一辆,向皇城进发。京中权贵甚多,一时间各家华丽马车挤满整条官道。薛府三辆马车并无太多玉石珠宝的装饰,夹在其中并不显眼,缓缓向正殿驶去。
快到正殿时,二太太轻轻摇晃沈云舒的肩膀,见她确实清醒了,替她理了理衣裙上的褶皱,又仔细检查一番,确认并无不妥,微微点头,大太太却是看着沈云舒打着呵欠的模样爽朗一笑。
“云儿性子不算惫懒,倒是很能睡。”
沈云舒也忍不住笑,其实她睡得不好,神色有些疲倦,然而脸上扑了些胭脂,这一笑似红霞满天,看起来倒显得气色很好。车内有些闷,沈云舒掀开帘子,露出一点缝隙,此刻日光明媚,将整座皇城镀上一层灿烂的金色。
白天的皇城和夜晚不同,密密麻麻的金玉宝石镶嵌在墙上,在日光下折射出夺目的光彩。每座宫殿都是四角方方,尖端向上翘起,直欲跃进苍穹,一眼望过去,只觉得冰冷华丽,威严无比。
或许是被皇城森然的气氛震慑了,一路上各家马车竟是寂静无比,没有一丝声音传出。终于到了正殿,沈云舒跟随两位舅母下了马车,按照顺序进入殿中坐下等待。
等待什么呢,自然是等待宴会的主人到场。半晌,有一位年老的太监躬身垂首,高声喊道,“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众人忙不迭拜倒,沈云舒伏在地上,听着耳边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当先一人脚步声徐缓,有些沉重。
“众卿平身。”
这声音洪亮,沈云舒却听出一丝无力。整个南轩帝国人人都称赞皇帝陛下,英明果断又勤于国事,却很少有人知道陛下身体并不好。
待重新坐下,沈云舒微微抬头,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南轩最有权力的那个人。一眼看过去,就发现皇帝脸色有些苍白,看来病情已经很严重。除了脸色不好之外,虽然年至半百,但仍旧英俊,尤其是一双眼睛,深邃明亮,精光暗藏。只是富贵日子过得太久,身材略微有些发福,然而掩在明黄龙袍下,倒也不甚明显。
身侧就是当今皇后,四十有余,肌肤却依旧细腻宛如少女,显然是驻颜有术。端看其容貌,并不算如何倾城,顶多是清丽,然而就是这清丽的女子,竟能在众多美人拼杀中坐上皇后的宝座,足可窥见其手段之强,心机之深。
沈云舒眼光一掠,即刻又收回来。这一掠一收之间,已将南轩最尊贵的两个人看入眼中——毫无疑问,这两位手握生死大权的帝国主人都是十分精明的人。
正思量间,皇后举起杯盏,朗声说道,“今日众臣一聚,为陛下贺寿,本宫起个头,祝陛下万寿无疆。”说完一饮而尽,面带笑容看着皇帝。
群臣纷纷端起杯盏,齐声说道,“祝陛下万寿无疆。”声音洪亮高昂,在大殿中轰然作响,回音不绝。
皇帝陛下大笑数声,显然极为受用。皇后见陛下心情甚好,一挥衣袖,两列宫装女子婷婷而入,柔软的腰肢轻轻摆动,婀娜多姿。行至大殿正中,忽有乐声四起,轻缓悠扬,场中女子伴乐起舞,长袖飘然浮动。
一片和乐氛围之中,忽有人起身,端正行了一礼,沉声说道,“儿臣为恭祝父皇大寿,特意寻了一百零八位百岁老人,为父皇作了一副长寿图。”身后有人忙将手中卷轴呈上台前,由之前宣殿那位年老太监接手,呈给皇帝。
画卷慢慢展开,是一个大大的寿字,沈云舒目力极好,远远瞧见那字由许多小的寿字组成,且字体不一,融合成一个端正雄浑的寿字。
皇帝细细看了一番,神色柔和许多,望着四皇子缓声说道,“皇儿有心了。”
这幅字不算出彩,但重在真心,且诚心,要寻够一百零八位百岁老人实在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四皇子赫连启向来沉稳,得了皇帝夸奖也丝毫不露得色,只是又端正行了一礼,缓缓坐下。见此,皇帝点点头,目光中有满意之色。
帝后之下坐着四位华服丽人,姿容绝艳,正是后宫四妃。四妃坐在一起,淑妃清雅、贤妃高贵、柔妃和顺、丽妃妩媚,当真是美艳无比,华贵无比。
其中一人自四皇子起身那一刻便注视着场中,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正是四皇子的生母淑妃。其余三位,分别是育有八皇子的贤妃、育有十皇子的柔妃,以及育有五公主和六公主的丽妃。
贤妃目光一转,看了一眼八皇子赫连弘。八皇子领会其意,站起身,拍了拍手掌,立刻有人搬上一个蒙着黑布的巨大铁笼。众人的目光立刻聚集到笼子上,纷纷低声猜测里面到底是何物。
皇帝也很好奇,“这笼中装了何物?”八皇子示意下人揭去黑布,躬身拜倒,口中朗声说道,“天降祥瑞,父皇定能一统天下。”
同时响起一声长唳,一只彩鸟振翅欲飞,在笼中奋力冲撞,尾翼极长,闪烁着金光,看其形,竟极似神兽凤凰。众人惊异不已,不住赞叹,有人忍不住拜倒,高呼天降祥瑞。
皇帝也很诧异,他细细看了半晌,若有所思,“这是……凤鸟?”八皇子点头答,“正是凤鸟,儿臣偶然间在山中发现此鸟,正值父皇大寿,此乃天意,天佑我南轩。”
皇帝神色有些激动,面有红光,大手一挥,“赏!”八皇子高声道,“谢父皇赏赐。”旋即一甩衣袍坐下,与贤妃目光相触,贤妃神色满意。
沈云舒见三人神色自得,听着耳边凤鸟凄厉的鸣叫,低垂着双目,掩住眼中的讥讽——在座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凤凰,更不是什么祥瑞,但这三人却大肆宣告,说什么天佑南轩,上天何曾管过世人?只是借这个幌子,维护皇权罢了。
所有人都神色兴奋,互相议论着,殿中一片嘈杂。忽然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跑到台前,手中高举着一个布偶,行了一礼,大声说道,“父皇,这个给你。”
皇帝看着自己的幼子,南轩的十皇子赫连煜,脸上露出慈爱的神色,向他招招手,将他唤到自己眼前,接过他手中有些破旧的木偶,摸了摸他的脸。
这是十皇子最喜欢的布偶,从来不离身,如今却送给了皇帝。孩子总是最纯真的,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送给自己最敬爱的人,这是孩子表达心意的方式。皇帝很明白,所以他真心欢喜。
这个孩子只有八岁,皇家的孩子娇生惯养,很容易养成纨绔子弟的做派,这个孩子却完全没有染上那些恶习,一双大眼睛清亮透彻,肌肤洁白如玉,笑起来像个美丽的瓷娃娃,让人心生怜爱。
皇帝转过头来,看着柔妃说道,“你把煜儿教得很好。”
这是真心的夸赞,难得珍贵,柔妃却只是微微一笑,目光温柔如水,全无自得之色,似一个寻常的贤妻良母一般,只将重心放在相夫教子之上。
只是尊贵如后妃,在潋滟华庭中挣扎生存,有几人能耐得住权欲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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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缘由箫声
酒过三巡,三皇子赫连睿向皇上献上一只木盒。此时众人醉意上涌,并未注意场中。倏然,皇帝朗声大笑,众人一惊,酒醒了大半,忙将目光望过去。
木盒中杂乱放着很多东西,五谷、花枝、首饰,甚至还有几锭银子,大半都是旧物,然而皇帝手中轻轻摩挲着那盒子,看得很专注。
此时,三皇子温和的声音缓缓响起,“百姓得知父皇大寿,纷纷将自家珍贵之物献出来,以贺陛下福寿绵长。”
这话说得妙,百姓将自己的珍贵之物都献给皇帝,其实在心意上和十皇子是一样的,只是这献物的人是百姓,代表了南轩子民,也代表了民心——帝王江山,最重要的就是民心。
三皇子其人,最擅揣度人心,皇帝位列尊宝,最重江山社稷,这其实是在拍马屁,正拍在皇帝心中在意的地方,被拍的人很受用,于是只能赞一声,拍得好。
沈云舒目光掠过三皇子身侧的三皇子妃,便是微微一顿。三皇子此举令皇帝龙心大悦,本应该高兴,三皇子妃却自始至终都神色淡淡。沈云舒只看了一眼,便微垂下头,心中清明——姑姑并不欢喜。三皇子之于她,已是此生最大仇敌,敌人得意,她自然不欢喜。
从四位皇子献礼的表现来看,四皇子沉稳真挚,但生在皇家,尤其是身为皇子,这种品质就显得有些愚蠢,甚至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八皇子风流不羁,喜奢华,排场工作做得很足,只是未免轻浮了一些。十皇子聪慧可爱,只是年纪尚小,竞争力不大。至于三皇子,行事稳妥,又受皇帝看重,目前看来,是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沈云舒微微垂目,三皇子够亲和,在朝中支持者众多,也够无情,对待妻妾从无过分宠爱,真正是雨露均沾,是天生的帝王之才。然而她不愿,不愿三皇子登上高位,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从伤害姑姑那一刻起,便是她永生仇敌。
至此,皇子献礼环节似乎已经结束。沈云舒却发现,皇帝的神情有些奇怪,眼底噙着几分期待、几分无奈,那目光一直追溯到众皇子的席位上。
席位最角落里,有一人正低头饮酒。一身黑衣,衣摆绣着暗金水纹,头上没戴玉冠,只是用发带将长发一束,发尾垂在肩上,忽有风起,吹至那人身边却悄然泯灭,衣角发梢纹丝不动,似乎连风都觉此人森冷,因此畏惧不敢上前。
似乎感觉到什么,那人霍然抬头,迎着皇帝复杂的目光,暗沉的双眼一眯,薄薄的唇微微抿起,冷冷一笑。此刻日光明亮,照在那人脸上。小麦色的肌肤闪闪发光,却掩不住那人浑身的肃杀森凉。
南轩七皇子,赫连肃。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七皇子还未献礼。或许不是忘记,只是下意识忽略了。眼前这个人,凶名在外,向来秉持铁血作风,朝中无人敢与之直视。
皇帝看了七皇子许久,见他只是冷笑,不禁心中失望,还有些恼怒,但此刻殿中人太多,发作不得,只好按耐下来,却也忍不住轻哼一声。
这一哼虽然轻,皇后坐得近,自然听入耳中。皇后微微一笑,对这对父子间的暗潮涌动心中了然。旋即,她微微转头,看了韶华一眼,声音在大殿中缓缓传开,“韶华,你给你父皇准备了什么?”
韶华对暗中涌动的风波全无察觉,听见母后问话,笑盈盈上前行礼,额间樱花鲜艳欲滴。“儿臣为父皇绣了一幅山河图,祝父皇山河永固。”
两个婢女推来一架屏风,屏风上赫然绣着南轩江山。山川巍峨密布,河流蜿蜒曲折,壮阔不已。远处看去,像是画上去一般,全然看不出绣线的痕迹。
沈云舒与韶华相交三年之久,二人互信往来,自然知晓韶华精于女红,前几日还送了她一方绣帕,只是眼前这幅山河图,针脚细密,屏风又极大,所费功夫远非绣帕能比,怕是要花上月余光景才能完成。
皇帝仔细端详韶华半晌,发现她眼下有淡淡青影,知晓她为完成这幅图费了许多功夫,满脸慈爱说道,“好孩子。”
之后是各位公主献礼时间。沈云舒品着盏中果酒,觉得得有些无趣——皇家宴会耗时甚久,且有众多条例约束,总让人觉得有些烦闷。加之今日起得太早,此刻竟有些昏昏欲睡。
忽听上首有人问道,“永宁郡主自幼受薛太傅教导,想来定是才情出众,可愿意一展才艺?”沈云舒恍惚中听见自己的名字,顿时清醒过来。
一抬头,皇后正温和地看着自己,端容华贵的脸上带着几分鼓励的神情。身边薛太傅一捋胡子,低声说道,“无妨,你大胆表演即可。”
于是沈云舒微微颌首,徐徐行了一礼,答道,“云舒学艺不精,献丑了。”
身后妙可上前,递过一支玉箫。沈云舒白皙的手指落在孔洞上,映着碧色的箫,更显洁白似羊脂玉一般。身上海棠色的罗裙在日光下艳丽无比,与碧色的玉箫形成强烈的色彩对比,有种璀璨夺目的美。
箫声起,是一首寻常的清平月。曲调平常,这箫声却是难得。低沉反复,缠绵悱恻,平静中带着从容。似有美人立在杏花微雨中,美得沉静,美得迷醉。
沈云舒微闭起眼,专注于箫声中,因此忽略了,自她拿出玉箫起,场中有三人忽然面色微变。
皇帝神色恍惚,目光透过她,看向了不知何处的远方。皇后笑容一顿,转头看了皇帝一眼,神色一黯。还有一人,眼中神情越来越冷,几乎掩不住杀气深深,袖中的手紧紧攥起,
箫声停,沈云舒放下玉箫,殿中一静,而后掌声四起。沈云舒在京中鲜少露面,经此一事,众人看她的目光顿时热络了许多。如此显赫的身世,配上如此出众的容貌才情,当下就有许多人动起了联姻的心思。
皇帝神情平静,朝她招手道,“你上来。”
沈云舒走上台前,皇帝仔细打量了半晌,语气有些感慨,“一转眼,你已经长这么大了。你长的很像明远,性格却有些像你母亲。”
沈云舒心脏骤停,酸楚从心头一直向上涌,刹那间就到达鼻尖眼眶。整整十年,沈云舒几乎都已经忘了父母的容貌。她一直以为自己长得像母亲,如今才知道,自己竟然是像父亲。
这一瞬间,沈云舒悲从中来,几乎不能呼吸。她终于忍不住落泪,眼泪自眼角流下,啪一声跌在衣襟上,开出一朵暗沉的花。
泪落,哭泣却是无声。皇帝看着沈云舒,心神震动。世间女子何其多,哭泣时大有不同,很少有人能哭得这样悲恸,却又无声。很巧的是,许多年前,他就遇见过一个。
皇后微微垂目,纤长浓密的睫毛扇了扇,旋即她站起身,将沈云舒扶起来,拍了拍她的手,柔声说道,“本宫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和韶华又投缘,以后常来我宫中坐坐,陪我说说话。”
此时沈云舒已经平静下来,只是眼眶还有些红,她心中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