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听说这位供奉大人还是个女子,若是能一睹风采,那真是三生有幸咯……”
“就是,这样优秀的女子,也不知什么样的男儿,才能配得上。”
早已行驶出很远的马车内,充分吊足了百姓胃口的沈云舒,对于这番议论全然不知,她伸手将车帘撩开一丝缝隙,透过那缝隙朝外看向许久未见的盛京皇城。
这座在记忆中华贵冰冷的皇城,在与古朴大气的雍都皇城相比较之后,似乎更显得奢靡万分。
金玉琉璃的砖瓦覆盖了整座皇城的顶端,冷硬的墙面镶嵌着无数珠宝珐琅,就连沉重的石柱都由鎏金雕砌而成,似乎比她离开之时,显得更无半分人情温暖可言了。
看了半晌,沈云舒将车帘放下,坐在身旁的妙可伸手理了理她的衣襟和袖口,马车缓缓停下,礼部尚书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沈大人,请您下车。”
车帘一掀,沈云舒扶着妙可,盈盈走下马车,背对漫天霞光而来,婀娜的身姿和沉稳的气度,让站在殿门外恭迎的太监总管看得怔住。
沈云舒掠过他,径直走向殿门,眼看就要踏入,忽然在门前顿住,朝低头躬身而立的一位老太监微微一笑。
“李公公,好久不见。”
李公公抬起头来,年迈的老人比起大半年前,眼神更模糊了,眯着眼看了半晌,才慈眉善目地笑笑,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华安公主折煞奴才了,老奴在这里给您请安了。”
眼前这位年迈的太监,正是当年成帝在位时的太监总管,曾与沈云舒有过数面之缘,对她印象极好,当年风光一时,只是如今赫连睿执政后,渐渐被打压排挤,总管一职被年轻的惠帝心腹接替。
看见他,沈云舒就想起了当年他们和成帝之间共享的那个秘密,那只装着空白圣旨的木匣,就是因为那只木匣,逼迫得她不得不离开南轩,以此躲避惠帝的追杀,这一去就是大半年。
不过就在方才,赫连肃带着木匣静静离开了使团队,脱离了沈云舒护卫的身份,再相见时便是南轩声名显赫的肃亲王,那只木匣在日后自然也会有大用。
沈云舒微笑颌首,越过他朝殿内走去,太监总管忙跟上去,脸上还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讶,显然对她的身份感到惊奇。
这位北冥炙手可热的供奉大人,居然就是那位与肃亲王有婚约的华安公主,难怪许久都没了消息,原来是去了北冥。
一进入大殿,小太监就大声喊道,“北冥供奉到。”两旁坐着闲聊的大臣纷纷朝她看过来。
背后霞光万丈,暗金橘红碎光如轻纱,披在她肩头,笼在她月白的长裙上,莹白如玉的面孔背对着光,一时五官上模糊不清,只能看见一截小巧优雅的下颌,以及红润饱满的唇。
大臣们看得出神,暗自感叹,“原来这就是北冥的供奉……”
感叹到一半,沈云舒渐渐走近了,五官顿时清晰起来,精致的眉眼似笼着一层轻纱,眼波流转间,汇聚天下华光,熟悉的面孔,让众人的微笑顿时凝固在脸上。
“这不是华安公主?”
尽管大半年未见,然而曾经风头极盛的华安公主,在座的各位大臣还是很熟悉的,不少人当初还有过联姻的想法,只是最后被先皇赐婚给了肃亲王,不知道多少人曾经嫉妒不已。
“是啊,华安公主怎么成了北冥的供奉?”
大臣们纷纷窃窃私语,对于那场追杀,大多数人都并没有察觉,因此对于沈云舒此刻的身份,感到极为诧异,然而作为当事人的惠帝,自然一清二楚,甚至可以说,从离开南轩一直到在北冥的重重际遇,都心知肚明。
沈云舒一直走到惠帝龙椅所在的高台之下,微微倾身行了个见面礼,此刻她的身份,是别国出使的使者,终于可以不用忍着厌恶向他行跪拜礼。
惠帝见此,笑容温和,只是双眼轻轻眯了眯,“沈供奉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他身为一国皇帝,却让一个公主逃出了掌心,还跑到别国成了高官,再不能轻易掌控揉捏,实在让他心中不郁,不过他心机深沉,从不会将心思放在脸上让人知晓。
“你这一去数月,你姑姑可是牵肠挂肚,思念不已呢。”
惠帝笑着拍了拍身旁皇后的手,沈云舒目光顺着他看过去,姑姑分明要挣扎,却被他牢牢攥在掌心,柔软白皙的手都被捏出了道道红印。
那红印浅淡,又消退得极快,旁人看不见,沈云舒站得近,却是看的一清二楚,笼在袖中的手指狠狠一握。
“姑姑可还好吗?”
皇后自沈云舒走进大殿起,便一直牢牢盯着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她端详了半晌,见她气色甚好,终于露出了自她离开之后的第一个微笑。
只是许久不曾笑过,这个笑容不免有些僵硬,见她看过来,四目相对,听见她饱含关怀的话语,忽然就忍不住眼眶一红,却硬是将唇畔的笑容更加深了些。
整整大半年被囚禁在后宫的生活,显然过得并不如意,然而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一笑,朝沈云舒点了点头。
我很好,你放心。
这二人之间一番互动,旁人或许不懂,惠帝却是最明白不过,正是他亲手造成了这一切,这两个女人对他的恨意,他心中一清二楚,当下眼底锋芒一闪。
“皇后自然很好,沈供奉无需担忧,此次北冥使团到来,朕自当为你们接风洗尘,还请各位就坐。”
礼部尚书和善亲王行了礼之后,跟着沈云舒一一入座,惠帝朗声一笑,举起面前酒盏,“今日为北冥各位使者接风洗尘,大家一起共饮此杯。”
众人依言端起酒盏,抬袖遮面,正要一饮而尽,忽然从殿外掠进一人,黑色衣袍上暗金葵纹波光潋滟,眉眼沉沉,目光森然,气势逼人。
人还未至,低沉如金戈铮然的声响就气贯长虹,抵达众人耳畔。
“为本王未婚妻举办的接风宴,怎么能少了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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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当当,回来啦~
☆、第二章 当众求嫁
在南轩所有朝臣的眼中,最可怕的人不是皇帝,而是赫连肃。
皇帝执掌大权,朝臣们身家性命都捏在他手上,理应最惧怕他才是,不过这一代皇帝性情格外温润,明里暗里施恩于众人,不知有多少人对他死心塌地,以求报答浩荡皇恩。
然而对于赫连肃,这位铁血将领出身的亲王,向来凶名在外,双手不知染了多少鲜血,朝中几乎无人可与之对视。此刻乍然出现许久不见的肃亲王,不少大臣端着酒盏的手立即开始颤抖哆嗦。
“肃亲王不是病了吗,就连早朝也不上,怎么突然就来了?”
小声议论的人被旁边的人瞪了一眼,手指压在嘴上,示意他小声些,压低了声音回答道,“你没听他说吗,是为了未婚妻来的。”
“这肃亲王从前向来不近女色,对华安公主倒是很上心,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嘘!那位现在可是北冥的供奉了,比我们官职高多了,你还是少说两句吧,肃亲王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主!”
大殿格外空旷,大臣们即便压低了声音,然而许多声音混在一起,在殿中来回回荡,听来也格外嘈杂。
赫连肃大步走过他们面前,衣袖轻轻一拂,一股冷风朝众臣面上袭去,众人下意识要躲,偏偏那人霍然转过头去,目光沉冷森然,似铁钉般将他们钉在原地,顿时噤若寒蝉。
黑色锦袍从他们面前掠过去,经过沈云舒身边时微微一顿,赫连肃在她端着酒盏的手上看了一眼,似剑锋般的浓眉几不可见地向上一挑。
恩?
很久以前,赫连大爷就对喝酒这个问题和沈云舒作了深刻的讨论,沈云舒性格最是沉稳不过,然而每每喝了酒,便会双颊生红晕,烟波迷离,止不住咧嘴微笑,不知道引来多少男子虎视眈眈。
从此,赫连大爷三令五申,不许沈云舒喝酒,面对他深沉的眼神,沈云舒摸了摸鼻尖,将酒盏朝下放了放,冲他微微一笑。
不喝,我不喝。
赫连大爷满意了,走到惠帝面前,沉声开口,“臣弟来迟了。”
惠帝缓缓眯起眼,扯了扯嘴角,“肃亲王病了这许久,朕多次派人上门都被告知病情严重,今日见你倒是气色上佳,这时机也是把握的刚刚好。”
赫连肃病的蹊跷,他也不是不知道,正好在沈云舒离开之后就病倒了,对方一回来,他这病就好了,天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只是派去府上诊治的太医,回来都说肃亲王确实病重,他自己也去过两回,亲眼见到赫连肃卧病在床,心中的怀疑也只好作罢。
面对惠帝的试探,赫连肃无动于衷,连眼神都没变分毫,如此嚣张的姿态,让惠帝气结不已,按捺着火气摆摆手,“入座吧。”
按照赫连肃的身份,他应该坐在王爷那一边,然而他偏偏一掀衣摆,在沈云舒身边坐下了,众人对于他不合规矩的举动,也都当做没看见,只有一个少年,冲着他和沈云舒挥了挥手。
那是从前的十皇子赫连煜,如今的煜亲王,在骊山行宫时,最喜欢缠着沈云舒,许久不见,倒是长大了不少,只是眉眼依旧有几分稚气。
沈云舒也冲他微微一笑,轻轻挥了挥手,刚挥了两下,赫连肃朝她手中塞了一只刚倒了茶的茶盏,温热适度,茶香清幽,她低头双手捧住,立即抿了一口。
“那小子怎么越长越丑。”
赫连肃淡淡看了赫连煜一眼,对他热情的挥手视若无睹,气得那孩子鼓着嘴偏过头去,又转而批判对方容貌。
茶刚入口,就听到这话,沈云舒立即咽进腹中,将茶盏放下,有些哭笑不得,“那孩子哪里丑了?”
虽然不想承认,不过赫连家的人确实容貌出众,尤其是男子,个个俊朗不凡,即便是她最厌恶的赫连睿,也有着一副好皮囊。
赫连大爷眼皮一掀,“哪里不丑?”
一个男孩子,长得像小姑娘一样,还对沈云舒抛媚眼,这还不丑?
不得不说,赫连大爷吃起醋来,比起许多胡搅蛮缠的女儿家,也不遑多让。
这边沈云舒和赫连肃说着话,坐在高台上的惠帝将酒盏在桌案上一磕,只觉得二人甜蜜的样子碍眼不已。
一个赫连肃已经足够他头疼了,若再加上一个背后有北冥支持的沈云舒,这两个人结合在一起,必定会是心腹大患。
想到这里,他温和的目光冷了冷,不经意间在四周一掠,看向不远处一个目不转睛盯住赫连肃的女子,顿时眼底精光一闪。
“今日为北冥来使接风洗尘,自然要有歌舞助兴才好,我南轩才女众多,不知各家小姐是否愿意向来使展示一番?”
今日宴上有不少大臣是带了家眷来的,这种两国之间的聚会,很大程度上都会有联姻的可能,而此次北冥使团之中,善亲王身份尊贵,可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此外,那位礼部尚书也可以考虑一二。
皇帝发了话,当下不少心思活跃的大臣就开始给自家女儿打眼色,大家闺秀们脸红的有之,以绣帕遮脸的有之,两眼放光的也有之。
大臣们纷纷附和着,“使者远道而来,我等自然也要表示一番心意,小女们虽然没有倾国倾城貌,却也还有些蒲柳之姿,雕虫小技,还望使者不要嫌弃才好。”
使者们自然不会嫌弃,善亲王憨笑着拍手鼓掌,少女们一一登台献艺,歌喉舞姿看得他目不转睛。
长袖纤腰在台上晃了半晌,沈云舒还略微瞄了几眼,赫连肃却是全程头也不抬,低着头给她夹菜,蔬菜肉食夹了许多,大有要将她喂胖的架势。
二人一个夹菜,一个低头吃,正怡然自得,忽然一声雄浑有力的军鼓敲击声在耳边乍响,沈云舒刚夹起来的肉掉在了案上,赫连肃皱皱眉,冷冷看向台上。
台上一玫色长裙的女子,一把长剑缓缓舞动着,手臂旋转翻腕,腰肢扭动起伏,脚下踏着军鼓乐点,随着节奏的加快而越舞越快,渐渐竟舞出了破空之声。
沈云舒看了半晌,微微点头,这少女倒是别出机杼,将激情昂扬的军乐舞剑和柔美曼妙的舞姿结合在一起,形成视觉听觉上的双重冲击,给人极为强烈的印象。
终于,鼓声停,众人掌声雷动,“好!”
少女得了夸奖,略微抬高了下巴,神情骄傲,看向赫连肃,眼中是不加掩饰的爱慕之色,看得赫连肃神情更加冷然。
高台上惠帝拍了拍手掌,微笑着开口,“陶小姐舞姿甚妙,不知想要些什么赏赐?”
这位陶小姐是将门之后,性情直率,又一直对赫连肃情有独钟,他在此刻提出要赏赐对方,就是料定了对方一定会当众提出要求。
果然,陶小姐伸手指向赫连肃,眼底亮起灼热的光,一字一顿道,“我要嫁给肃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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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大爷威武~
☆、第三章 本王大婚
大殿之上,文武大臣坐了满堂,目瞪口呆看着陶家小姐。
大庭广众之下,一个大家闺秀,居然当众求嫁,这显然被人们认为是不知廉耻的,若是自家的小姐,必定会被长辈活活打死。
面对父亲的怒目相视,陶梦安缩了缩脖子,父亲是武将出身,瞪起人来很是可怕,不过她爱慕赫连肃已久,铁了心要趁此机会嫁给他。
“陶小姐倒是性格爽快之人,一个女子,却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白心迹,这般深情,肃亲王可不要辜负了才好。”
惠帝温和地笑了笑,一副乐于成人之美的模样,陶梦安顿时心中一喜,红着脸去看赫连肃,双目盈盈若水,楚楚可怜。
沈云舒被她旁若无人的赤裸裸的爱意看得眉心一跳,无声叹了口气,侧脸瞄了瞄赫连肃,果然见他面色发黑,神情厌恶。
很多年前,赫连肃曾经被人私下里议论过是否有断袖之癖,只因其从来不近女色,尤其是对于上赶着倒贴的女子,更是不会怜香惜玉。
只是后来,这流言被沈云舒破除了,单相思的少女们又再次蠢蠢欲动起来,即便不能做王妃,做个侧妃也是好的。
“今日欢聚一堂,朕就来做个媒人,给你们二人赐婚。”
惠帝一挥衣袖,陶梦安立即跪下谢恩,膝盖刚弯了一点,忽然一股气浪袭来,顿时将她掀翻在地,耳边传来比冬日里淬了冰的寒风更凛冽的声音,完全不掩饰其中的厌恶和鄙夷。
“陶小姐想做本王的王妃,是否太不自量力了?”
赫连肃目光森然,看也不看地上羞愤难当的娇俏少女,一手揽上沈云舒的腰,抬头看向惠帝,深黑的双眸涌上一层暗红之色。
“皇兄怕是忘了,臣弟是有未婚妻的。”
惠帝大笑了两声,似乎有些尴尬,然而眼底却是冰冷一片,“倒是朕疏忽了,肃亲王和沈供奉的确有婚约在身。”
扯了扯嘴角,惠帝忽然话锋一转,“不过男子三妻四妾也是寻常,陶小姐虽然做不了王妃,做个侧妃也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陶梦安是虎威将军的嫡女,家中又出了个皇妃,如今风头正盛,在寻常人看来是再好不过的联姻人选。
不过沈云舒却知道,这陶家是惠帝费劲心思培养起来的,早就与赫连肃不合,更是处处与薛沈两家作对,是惠帝忠实的爪牙。
这样的人若是进了肃亲王府,就等于在府中安插了敌人的内线,当然不能收。不过即便没有这层原因,沈云舒也不会同意允许人插足她与赫连肃之间。
龙椅上惠帝仍在滔滔不绝,“肃亲王年纪也不小了,府中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朕就做主……”
“皇兄且慢!”
一国皇帝在文武百官面前被臣子公然打断,就等于是藐视皇恩,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允许,绕是惠帝城府再深,也不免露出几分怒色。
“肃亲王未免也太过嚣张了,当众藐视皇恩,这可是大罪!”
虎威将军作为惠帝最忠诚的爪牙,当即跳出来指责赫连肃,也有其他人附和着,人数却不多,大部分人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笑话,一个是执掌生死的皇帝,一个是杀人如麻的魔头,这两个人之间的矛盾,他们才不想掺和,一不小心就是要遭殃的。
果然,赫连肃抬手就将杯盏掷到虎威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