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亲王似笑非笑,虽然沈云舒戴着面纱,未露容貌,然而在长公主府中,她胆敢忤逆自己,早已将她身形牢记在心,适才无意中目光一掠,便发现了她,心中怒火上涌,便走进店内。
琳琅轩在雍都中,珠宝首饰做工一流,样式精美华丽,达官权贵都喜欢来此挑选饰品,沈云舒官职再高,也是个女子,自然也难抵珠宝的诱惑。
康亲王目光从柜台上两只未合上的木盒中一掠,心中一顿,竟是男子样式?当下双眼微微眯起,却掩不住内里阴狠神色。
对于这位突降的供奉大人,他早已命人仔细查过,沈云舒的婚事自然瞒不过他,那位南轩传奇将领的血腥战绩,即便狠厉如他,也不免闻之心颤,想来这玉簪便是买来赠给那位了。
康亲王眼波一转,霍然将沈云舒面前的木盒打开,墨玉入手润泽,莲花雕工精美,拿在手中似有光晕流转,让他眼中一亮,旋即便是朗声笑道。
“这玉簪好极,本王很是喜欢,本王要了,多少银两?”
沈云舒皱眉望着他,几乎已掩不住鄙夷厌恶之色——这人真是目中无人到令人厌恶的地步,明知她已看中,却偏要夺人所好。
然而康亲王全然不理,对她的灼灼目光视而不见,只盯住掌柜,目光如炬般定在掌柜脸上。
掌柜的已然怔住,苦笑不已——自康亲王进门起,二人谈话间将身份揭露,一位是新晋的供奉大人,一位是手握大权的康亲王,皆是身份高贵。
此刻二人都看中这只玉簪,得罪任何一方都不会有好下场,然而康亲王狠辣,得罪了沈云舒或许还有活路,得罪他却只能得到一个悲惨的下场。
只是片刻,掌柜便平静下来,心中有了决定,朝沈云舒望去。
这一望,眼中决然的目光让康亲王目露得色,手中银票一抖,便要落下。这一望,让沈云舒心下失望,这墨玉花簪她十分喜欢,与赫连肃十分般配,实在可惜。
然而她不怨掌柜,不怨任何人,买卖交易从来都是你情我愿,强迫不得。
柜神色坦然,康亲王面色得意,指间银票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沈云舒望着他们,微微摇头,便要转身离去,忽然耳边掌柜的声音响起。
“对不住王爷,是这位大人先来的,草民已答应将玉簪买给她,商人最重信誉二字,绝对不能食言。小店还有许多精致的款式,王爷不妨再选一选。”
沈云舒怔住,维持着半转身的姿势,从侧面向康亲王看去,那人已然僵住。
康亲王原本已胜券在握,他手握重权,不是沈云舒这种初入官场的人能比,权衡之下,掌柜自然会选择将玉簪卖给他,得意的神情已挂在面上,然而此刻被拒,笑容僵在面上,狰狞铁青,竟比哭还难看几分。
“掌柜的,你想清楚,真的不卖给我,恩?”
话说到最后,眼中狠厉之色大亮,几乎已掩不住杀机,手中银票啪一声拍在柜台上,大大的面额格外显眼,威胁加利诱。
沈云舒看他一眼,心中厌恶,正要开口,却被掌柜大声打断。
“小店百年信誉,不能毁在草民手中,请王爷见谅。”
一番姿态话语说得铮然有力,腰板挺直,哪里像个趋炎附势的普通商人,看得沈云舒心中惊讶,无意中目光一掠,竟发现掌柜的朝自己微微一笑。
琳琅轩作为雍都第一大首饰商铺,已有百余年历史,在贵族阶级中无人不知。然而无人知晓的是,在八年前,琳琅轩便已更换了主人,便是当朝太子殿下。
太子与沈大人关系甚好,在雍都并不是什么秘密,况且沈大人身为国师大人的弟子,受百姓爱戴,掌柜自然要偏袒她一些。
这番复杂原因,沈云舒不知晓,康亲王自然更不知晓,眼见对方软硬不吃,碍于脸面又不能直接以身份压迫对方,只好拂袖愤愤离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出屋门之后,一直被他忽略的两位护卫之一,霍然抬头,眼中森然杀机砰薄炸裂,一张平庸的面孔也因此变得深邃起来。
若他知道那位传奇将领此刻就在屋内,已然将他所作所为看在眼中,想必会悔不当初,可惜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没有人知道,这一场只为一只玉簪的口头相争,在不久后即将爆发的皇室内乱中起到了怎样的推动。
沈云舒从掌柜手中接过木盒,微微一笑,眼角微微扬起圆润弧度,乌黑清亮的眸中有温软瑰丽的光泽氤氲而出。
“先生自有风骨,想来定非常人。”
掌柜英朗一笑,扬眉摇头,“沈大人谬赞,草民愧不敢当。”
身后妙可上前,付了银两,沈云舒将木盒握在手中,一行人满意离开。
——
几日后,沈云舒的脚伤完全好了,只是内伤未愈,运行真气不畅,便不急于修炼破天诀,只是先将书册中心法看了一遍,认了认真气走向。
白日里看书,赫连肃静坐在她身侧,夜间安睡,赫连肃仍旧躺在她身侧。在外,他是低眉垂目的普通护卫,离开众人视线后,却无时无刻不将灼热目光钉在沈云舒脸上。
有时沈云舒被看得心神恍惚,让他收敛一些,赫连肃总是默默望着她,默默伸手从衣襟内掏出墨玉花簪,一边将指尖在其上来回摩挲,一边更深深望着她。
墨玉簪当天便给了赫连肃,这定情信物来得有些迟,也比不上他母妃留下的白玉箫珍贵,然而他很满意。
从前沈云舒抵触他的身份,后来两情相悦时却骤然分离,未来得及交换信物,这是他心中的遗憾。如今遗憾被弥补,即便是收到一块砖石,他也会觉得欢喜,因为这是沈云舒第一次主动表示心意。
一直以来,都是他主导掌控着两人之间的情感,沈云舒一直都是被动应对的那个,如今迈出这关键的一步,让赫连肃更加澎湃激越,一腔深情似熔岩般喷涌勃发,几乎每夜都要在沈云舒耳边低语。
“云儿喜欢我吗?”
那低沉醇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喷在颈侧,让沈云舒抑制不住红晕上涌,然而不说,赫连肃便绝不放过她,直到她轻声喃喃,“喜欢。”
有时沈云舒甚至会怀念从前那个冷肃的赫连肃,现在这个实在太粘人了,不过这样想时,心里也是甜蜜欢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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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太子生辰
又过了几日,半下午时,沈云舒从观星楼出发,坐着国师那辆深黑马车,穿过几条街道,到达太子府门前。在雍都两月,沈云舒却是第一次来到太子府。
太子府秉承着雍都古朴大气的风格,砖墙门瓦多为黛青深色,不着金石玉器镶嵌,只有木石本身的天然纹路,自远处望去,只觉似半山巍峨,沉厚坚重。
府内游廊深深,一路曲径幽直,山石亭台一旁,君子兰于风中摇曳,微风拂在面上,隐约溢出淡淡的香。
进了正厅,屋内已坐了许多人,男女宾席相对,上首一男一女紧邻而坐。沈云舒走进去,众宾客立即望过来。
沈云舒今日一身月白长裙,外披同色绣金边云纹风衣,莹白肌肤竟比裙衫更润泽几分,乌黑的发简单挽了半月髻,发梢垂在肩侧,红唇明艳,眼角微微扬起圆润弧度,纤长浓密的双睫微微翘起,露出眼底瑰丽的流光。
初秋时节,落花被风拂动飘散,于她身侧旋转掠动。美人眉目如画,在落花美景中静静伫立,不知是花装饰了人,还是人为这花更添姿色。
众宾客被这幅美人图所惊艳,许多未见过沈云舒的人低声交谈,得知对方身份之后更是惊讶,忍不住再朝她望上一眼。
在这一片纷乱中,无人注意到,端坐于上首的太子温胜雪,手中咔一声轻响,杯盏底部出现一条裂纹,渐渐向上蔓延,直至整个杯身,清酒自裂缝中汩汩流出。
清酒顺着掌心纹路滑下,旋即跌在黛青色长衫上,氤氲出暗沉一片,温胜雪望着那酒渍,有些怔然。忽然手中一轻,碎裂的杯盏已被人拿走,微凉的指尖在他手背上划过,耳边有温和的声音响起。
“夫君怎么了?”
温胜雪霍然抬头,望着太子妃温和平静的神情,浅褐的眸中金光一闪,带着几分锐利,笔直射向太子妃。
“你怎么把沈大人请来了?”
太子妃轻声一笑,用帕子掩着嘴角,笑不露齿,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眉眼,双眸清亮,眼底似寒潭一般平稳无波。
“夫君与沈大人交好,庆生之宴自然要请沈大人前来,这有何不妥吗?”
二人说话间,沈云舒已经走近了,向夫妻二人俯身行礼。太子妃拿下帕子,望着沈云舒微笑道。
“多谢沈大人前来为夫君庆生,本宫不胜感激。”
沈云舒目光掠过太子妃精致的面孔,在那双清似寒潭的眸上多停留了片刻,微微一笑。
“太子妃严重了,微臣受太子恩情,太子生辰怎可不来。”
太子妃微笑点头,望着沈云舒转身入座,身侧温胜雪却是微微垂目,浓密的双睫在眼下照出层层密林,静静坐在那里,身姿英朗,似青竹般挺秀。
自长公主府一别,温胜雪多日未曾见过沈云舒,最近康亲王有些异动,他忙于应对,然而即便闲下来,却也不愿去见她,甚至逼迫自己不去想她。不去想她脚伤如何,不去想她是否疼痛委屈,不去想她是否孤单寂寞。
然而很难,难到他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才勉强压制住思念。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深入骨髓,不可剥离。
到此刻乍然相见,只一眼,便失去控制。碎裂的何止是杯盏,更是他费尽心思才建立起来的平静假象。
太子生辰一年一度,频繁又耗资,因此只是请了一些交好的皇室成员和世家臣子,人数不多,规矩也不严,几乎人人都面上带笑,看着长袖萦空的舞女饮酒闲聊,气氛活络闲适。
在这样的气氛里,沈云舒很是自在,慢慢呷了一口果酒,酸酸甜甜的,下了腹中又涌起一阵暖流,一直漫出白皙静致的颈,在双颊晕开两坨嫣红。
她身后几步站着平静垂目的赫连肃,余光掠过她明艳动人的姿态,以及对面男宾眼中的惊艳之色,眼底瞬间暴出几缕寒光——这般美态,只能他一人独享,日后除了他给的酒,不能再让她沾上一滴!
赫连肃身侧便是柳七,那森然寒气直浸入他肌肤,默默打了个冷颤。妙可离得远一些,却也背上发凉,下意识便退开几步,与柳七相视苦笑。
正在这时,忽然一人从侧面扑过来,来势凶猛,带出的气流直奔沈云舒面门,她侧身一让,那人扑在桌案上,骨节分明的大手撑在她身前,微偏着头看她,嘿嘿一笑。
“真好看……”
那人身躯高大,俯身在沈云舒上方,以压迫性的姿态她完全遮住,从众人角度,只能看到不断向下弯曲的肩背,以及沈云舒横掠在身前,似乎在挣扎抵挡的手臂。
众宾客望着那身影重叠的二人,哗然怔忪。
正在此时,太子温胜雪霍然站起,面上怒气沉沉,身形一掠,黛青色衣袍自众人眼前一闪,便已至那二人身前,衣袖一拂一甩,便已将二人分开。
口中怒喝几乎已到嘴边,一瞬间望见那二人怔愣神色,忽觉有异,硬生生哽在喉间,换成了较轻缓的语气,转而面向那男子。
“皇兄怎么了?”
一边说着,一边抚了抚被他拽皱的衣领,面色渐渐平静下来。
对面那男子便是北冥大皇子,皇后嫡出,身份尊贵无比,皇室最纯正血统,然而天生愚钝,智若小儿,平日里多呆在府中,只是今日太子生辰,才破例出府。
大皇子身材高大,面容俊朗,只是眉眼间不似常人清亮,隐隐有浑浊之态,双颊微微丰润,笑起来憨态可掬。此刻见众人尽数望着他,仍旧嘿嘿在笑。
“她的簪子,好看!”
一边笑着说话,一边手中一扬,亮出一只赤金花簪,暮光照在他掌中,赤金宝石更加璀璨耀目,众人将目光投过去,心下恍然,原来如此。
大皇子天资愚钝,却身具北冥最纯正血脉,因此众人对他的关注从来不曾减少,即便他很少出府,却依旧热衷于打探他的喜好习性,以便投其所好。
有好事者探听到,大皇子最喜欢宝石,尤其是亮晶晶的宝石,每次看见,都移不开目光。
适才那一幕,便是大皇子伸手去摸沈云舒鬓间的花簪,然而男女授说不亲,沈云舒便挡住他,然后自己将发簪拿下来给他。
其实是很寻常的一幕,只是众人角度受限,看不到全貌,便产生了误会。此刻误会解开,众人纷纷说笑着,不着痕迹将尴尬氛围散去。
温胜雪望着大皇子憨厚的笑容,又看了看沈云舒平静的面色,眼底怒气散去,露出内里竹影深深,挺立在沈云舒身前,目光在她脸上久久流连不去,一时间心绪翻涌,每一句想问的,想说的话,堵在心头,梗在喉中,酸涩难言。
大皇子将赤金花簪拿在手中颠来倒去看了半晌,双眼笑眯眯弯在一起,一抬头,太子仍旧在盯着沈云舒看,他天资愚钝,然而对人心绪却是敏感,只觉二人之间有种压抑的气息在蔓延,他不喜欢。
于是他便走到二人中间,挡住温胜雪的视线,扯住沈云舒衣袖,微微摇晃。
“你叫什么?你给我簪子,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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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恭喜出师
太子府正厅,高高大大的男子站在沈云舒身前,微微低头俯视她,气势迫人,偏偏神情娇憨,带着点幼童的天真甜软,一瞬间让沈云舒想起了远在南轩薛府里的两位侄子。
于是她望着大皇子缓缓一笑,眼里漫出几分绵软的怜惜神情,任他扯着衣袖,在她身侧坐下,目光专注在大皇子身上,一丝一毫都未投向温胜雪。
温胜雪眼中温热的目光一点点凉下去,心中苦涩,微微刺痛,然而却更加挺直肩背,一拂衣袖,大步走至上首坐下,顷刻间便恢复巍峨英姿。
他身侧太子妃深若寒潭的眸中微微泛起波澜,笑容更盛几分。
沈云舒微微垂目,耳边听着大皇子天真的话语,心中却也忍不住酸涩上涌。
身后几步,赫连肃看似低眉垂目,却将场中几人神情都看在眼中,眼底杀机一闪,旋即望一眼沈云舒,又渐渐柔和下来。
四个人,各自在这一场戏里扮演自己的角色,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己,所有深沉情思压抑在心底,有人疼痛酸涩,有人释然欢喜。
人生如戏,每时每刻都在上演尘世悲欢。
宴席结束,沈云舒在婢女带领下走出太子府。望着她背影消失在门外,那婢女脸上笑容一收,换了一副愤怒鄙夷的神情,朝地上狠狠一吐!
“呸!狐媚子……”
暮光照在那婢女脸上,将她普通的容貌镀上一层玫瑰金红,左眼角下一颗朱红泪痣,随着晃动微微一闪,赫然便是那日长公主府门前,长街角落普通马车里的那位婢女!
那一日,便是她陪着主子在长公主府门前,亲眼证实了沈云舒的身份。还未正式碰面的两人,便因为一幅画,太子的一份情意,隐隐成了仇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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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舒内伤不重,调养了些时日便好了,便开始练习破天诀心法。国师在书册上写下的批注,指出了其中些许不足,并做了改进,配合着天脉丹,一时间,沈云舒体内真气迅速增加,只是还有些不稳定。
与赫连肃商量之后,沈云舒决定继续去长公主府中,那梅花桩对现在的她来说,是检验成果的最佳方法,虽然要吃些苦,然而既下定决心,她便不会退缩。
说是商量,其实更多的是沈云舒坚持要求,赫连肃不赞同,却抵不过她的固执。其实二人心中都清楚,沈云舒这样固执,源于那场追杀。
若不是她太过弱小,若不是她不够强,便不会被惠帝逼迫至此。没有人愿意孤独一人离开家国,远赴异国他乡,在这纷乱局势中挣扎求生。
那场追杀,似一缕星火,点燃了她心中的滚滚燎原。总有一日,她会站在天下顶端,俯视芸芸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