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冷眼旁观,把她那又怨又倔的表情全看进眼里。
“他抓了一个人来,是阜雪楼纵火的凶手,就在后边的天井里,大伙儿都过去了,如果你还是没兴趣,那就算了。”
梁红豆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刘文。“你说什么?他捉了……”没说完,人已经急急奔了出去。
小小的天井里,所有的伙计大婶围着一个男人,梁红豆拨开众人,怒气冲冲的走过去。
当那个男人嘤嘤啜泣的脸庞映入眼底,梁红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阜雪楼真是他放火烧的?”她咬牙切齿的问。
杨琼玉懊恼又伤心的埋进江磊的怀里哭泣。黄汉民做出这种事,她是最不能接受,也是对阜雨楼最亏欠的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咱们大伙儿什么时候对不起你?!”一位伙计拎起他,咆哮起来。
黄汉民抱着头,脸上汗渍眼泪混成一团。
“我错了我错了!”他哀嚎。“我气不过……气不过你们仗势欺人,把我的琼玉抢了去,她原来是我一个人的,你们背信忘义。”
听到这话,江磊不知怎么松开了手,杨琼玉心一恸,眼泪落了下来。
“你怎么能?是我不愿意跟你在一起的,你怎么能伤害他们。”
说着说着,她再也抵不住心里浓浓的歉疚,哭着跑走了。
江磊扭头恨恨瞪视着黄汉民,赶紧追了上去。
“琼玉……我、我,你不能不要我呀!琼玉,我知道我错了……你帮帮我,不然他们会杀了我……”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梁红豆的怒气全起了来,跳到黄汉民跟前,抬手一个耳光,打得黄汉民又嘤嘤哀哭起来。
“别打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干什么!”没防她会来这么一下子,冯即安跳过去,半抱半拖的把她拉开。“有话好说。”
“有什么好说的!”梁红豆生气的推开他,指着黄汉民大骂:“气不过?你说得倒轻松,你气不过就烧阜雪楼,你气不过就可以对不起我们,你知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你气不过的事儿?有那胆子你怎么不去烧了樊家,亏得咱们待你这样好,供吃供住还供你纸笔钱儿,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希望你能为琼玉争口气!你怕咱们杀了你,要真是怕,怎么还糊涂至此!”
“我为她争气有什么用?她心里爱的又不是我。”黄汉民哭丧着脸,鼻涕一搭搭往下滴,在衣袖上擦个没完,样子说有多孬就有多孬。
“你!”梁红豆冲上去,一口气忍不下,只想打得这个人满地找牙,继而一想,突然没了火气。
黄汉民的话不是一针见血吗?人家若对你没心没情,你再怎么争气也没用。
“别生气,人都在你面前,好好审他便是,不要气坏了身子。”冯即安放开她的手,身子挡在她面前,一脸笑呵呵,仿佛生来就是这样。那一夜凶巴巴的样子,好像只是她的想像作祟。
当然啦,一切事都只是她一厢情愿嘛。梁红豆面无表情,手肘朝后一拱,冯即安噗一声,两道眉全皱起来,这一撞的位置和力道相当,他的胃差点就穿孔了。
刘文狠狠瞪了梁红豆一眼,以示警告,又抱歉的对冯即安一笑。
“你这阵子忙,就是为了查这件事?”刘文问道。
“也……没有啦。”冯即安搔搔头。“我和承南府张大人有点儿交情,他们清查火场的线索时,我也跟着一块去了。”
张大人?跟前一晚花牡丹说的不谋而合,梁红豆狐疑的望了他一眼。几天以来绷紧的脸色放柔多了,莫非他是为查案而来?和花牡丹之间也是公事公办?
但为什么浣姐姐没在信上说明这一切?
回过神来,刘文和冯即安仍在一旁嘀嘀咕咕的讨论著。冯即安说明他追案的过程,而刘文提出许多疑点,冯即安也能一一解释,两人谈得兴起,居然完全忘了她的存在。
又把她当成隐形人,梁红豆冷哼一声,也不叫唤他们,只跟一旁的伙计使了个眼色,一个人突然出手掩住黄汉民的口,再几个人架住他,硬往里面拖去了。
刘文和冯即安谈得愉快。
“好,这回你可真是帮了大忙,红豆儿一定会感激你的。”
“我没要她感激呀。”
“那就让她以身相许吧。”刘文呵呵一笑,没防这话竟像顺口溜似的冒出了口。
冯即安的笑容僵住了,暗骂这臭老头,非要这么挑明说不可吗?
刘文也怔了,满脸尴尬的转过脸,这才发现,天井里只剩他们俩,其他人散得一干二净。
冯即安大惊失色。“他们……到哪儿去了?”
“对呀,他们到哪儿去了?”刘文觉得不祥。“连黄汉民也不见了,糟了!定是红豆,她一定不甘心阜雪楼就此没了,要杀了黄汉民!”
冯即安跺脚。“我还要送他去见官呢,她不能乱动私刑。”
“啊……啊……”一声男人的惨叫凄厉的传来,划破了寂静的院落,直把两人吓得心往上一提,冯即安拔腿就往声音的来源跑去。
☆☆☆
刘文冲进仓库里,看到梁红豆正大剌剌的坐在椅子上,托着脸,冷眼看着这一切。
一旁,还有温喜绫和几个伙计,他们围着一个大水缸,议论不休。
“承不承认你错了?!”温喜绫喝道,拿了一样东西正打算要扔进水缸,只听黄汉民哀嚎的痛哭出声。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饶了我吧!我不想当太监!”
“当太监还便宜了你。”温喜绫冷哼,作势要把鳖扔进水缸里。
“不要呀!求求你!我求求你!梁姑娘,姑奶奶,请你,请求你呀!”黄汉民惨嚎。
刘文急忙拨开众人。他确认了许久,才认出那哭号不已的男子真是黄汉民,而温喜绫手里还抓一只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鳖。
“你居然剪断他的头发,还放了乌龟去咬人。”瞪着仍哭泣不休的黄汉民,刘文覆着发热的脸颊,转向梁红豆。
“我真不敢相信,你何时变得这么野蛮!”
“那不是乌龟,那是甲鱼。”冯即安注视着温喜绫,喃喃开口,脚下小退了一步,就怕那女孩一不小心,会把那奇丑无比的王八丢到身上来咬他一口。
“带黄汉民到这儿来之前,我只预料你会打他一顿,没想到你这么狠,甲鱼的牙齿可利得不得了。”不知是生气,还是哀怨,总之冯即安的声音疲软得可怜。
梁红豆没吭声,任凭他们骂着,所有帮忙的伙计也不敢说话,只有温喜绫不受影响,捏着那只鳖,绕着水缸转圈圈,笑声仍咯咯咯的回荡在空气中。
“别笑了!”刘文怒瞪了温喜绫一眼。“你这娃娃,小小年纪,心眼恁地坏,我非送你回翠湖帮,让你爹好好管教一顿不可!”
温喜绫打住笑,不服气的噘起嘴,正要骂回去,不想梁红豆却开口了。
“你们都去忙自己的事吧,喜绫儿,你也回去。”
“我不。”温喜绫挺起肩,指着冯即安。“万一他又惹你哭,怎么办?”
如此心直口快,一时间冯即安和梁红豆招架不住,两人神色皆有些狼狈。
“去去去!”刘文插进话,挥挥手叫她走。“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我才不是小孩呢,”温喜绫叉着腰,瞪了刘文一眼。“你这糊涂老头!”
“喜绫儿。”梁红豆又喊了一声。
“好啦好啦。”温喜绫蹬脚,横了冯即安一眼。“我警告你,如果你再欺负红豆儿,我定要叫你见不着明日的太阳。”
冯即安简直啼笑皆非。自己做人是不是真的太失败了?竟被个十一二岁的娃娃威胁!温喜绫前脚跟才走,刘文后脚便已经踏到梁红豆面前,辟哩啪啦开始训话。
“冯大侠,你捉我去衙门吧,你砍我的头吧!”黄汉民扑过来,抱住他的腿。“我什么都愿意招了,你千万不要把我留在这里!”
生平被个男人这么抱,冯即安急忙抽身。“你受伤了?”
“是呀!是呀!我受伤了,我身上都是血!那王八咬得我好痛呀!”黄汉民泣不成声。
冯即安弯下身,惊讶的发现除了头发被剪外,黄汉民身上每个地方都很好,至于误以为被咬的四肢,其实只有衣服破损罢了。
“我告诉你,女孩家不能这么野蛮,你这个样子,怎么会有人要呢?”
“真没人要,我就当一辈子的寡妇有何妨?”梁红豆托着脸,忍耐着倾盆而来的口水,面无表情的说。
冯即安心一动,却什么也没说。
“刘当家,我们误会她了。黄汉民没事,只是受了点惊吓而已。”冯即安拉住刘文,苦笑摇头。“他让你们损失这么大,让他受点教训也好,如果没事,我就带他结案去了。”
“嘎?”刘文呆愣半晌,才明白过来,呐呐的回望着梁红豆,以为这下要糟,没想到梁红豆仍然动也不动的坐在那儿,只是一双眼挑衅地盯着刘文瞧。
☆☆☆
捉到黄汉民的第二天,刘文召集了大伙人,到他房里相商。
等卜家的人全到齐之后,他一敲桌子,坐下来低声开口:
“我今天找大家来,是为了一件攸关阜雨楼生死的大事。”
“出了什么事?”一听攸关阜雨楼生死,每个人的警戒神色立起,全围了上去。
“是你们姑奶奶,她再一个人过下去,对阜雨楼绝对没好处。”刘文一托颊,表情万分严肃。
还以为会听到什么天大地大的消息呢,结果只是这种小事,全部人发出不以为然的啧声,没好气地摆摆手。
“包厢那儿还有客人要招呼呢,”一位伙计咕哝:“这种事也唤咱们来。”
另一位也抱怨连连:“没错,姑奶奶一个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什么了不得的。老天,我还得去换菜呢,要是被姑奶奶逮到偷懒,那才惨呢。”话还没说完,刘文的拳头落在他头顶。
“你他妈的我才说这么一句,你们合著全造反了,顶我这么多句!找死不成!”
那伙计挨了一拳,抚着发疼的头,不甘愿的退居一旁。
“刘当家说的没错,”江磊也开了口,他一向是阜雨楼辅佐梁红豆的副手,说起话来自然比刘文来得有份量,其他人突然静了下来。
“你们难道没注意到姑奶奶最近吃火药的次数越来越多?”
“咱们得想个法子帮她才成。”听闻此言,杨琼玉首先一叹,坐下来。
“我看哪,她不是吃了火药,就是吃了哑药。就像昨天,我白白骂她骂了两个小时,她居然回不到我三句话,害我越骂越没劲。”刘文摇头。“她真的是变了。”
“没错,她以前很好说话的,厨房有什么好吃的也不吝啬,昨儿个我不过是贪了一块龙井虾仁,她居然提菜刀就在我脖子上抹了两下。”一位最靠近江磊的胖伙计心有余悸的开口。“磊哥儿没提起倒也罢,这一提,我还真觉得姑奶奶最近脾气真是坏透了。”
“大条子说的是,再这么阴阳失调下去,她不疯,咱们可惨了。”另一名伙计凄惨的说,显然也被梁红豆“照顾”过。
“什么阴阳失调!”刘文眼一瞪。“你这个小王八蛋,这么说你们家姑奶奶,当心她把你当黄汉民,放甲鱼咬上你一两口。”
“别生气了,刘当家,琼玉说得没错,赶紧想法子才是。”江磊劝道。
“想破了头也没法子。”刘文懊恼的坐下来。“我又不是没劝过她,偏偏她是死心眼,非那冯即安不可。你以为我没找那混蛋谈?他心里明白,却没意思呀。唉,算了算了,那胚子我横看竖看,就看他不像是个会定下来的人,我才想,干脆替红豆找个人算了。”
“您别这么说冯公子,刘当家,”杨琼玉怯怯的说。“我倒觉得不是姑奶奶眼光有错,问题还是出在冯即安。”
“他有什么问题?他明知道咱们楼里的熟人全知道红豆死心塌地等的是谁。”
杨琼玉轻叹,扯扯江磊的袖子,示意他开口。
江磊清清喉咙。“刘当家的,这些日子,你也看到的,红豆儿的脾气有多坏,多好强,就是逮到了纵火的凶手,也没见她眉头舒展一些些。我在想,要是冯即安肯表示什么,让她心里踏实点,我相信她一定不会这样子的。”
“废话!我早就跟冯即安说过了,可是那小子比骡子还顽固,查起案来很拼命,追个女人却像会要他的命,他说什么也不肯的。我看他根本不喜欢红豆!”
“不会的。”杨琼玉独排众议。“要真是这样,他怎么会拼了命去救姑奶奶?而且,那些日子,你们也是瞧见的,无论姑奶奶怎么对他,也没见他生过半点气。”
“你的意思是……”刘文沉思了一会儿,也渐渐回忆起某些片段。冯即安的态度的确扑朔迷离,然而想了半天,却仍摸不着头绪,只得困惑的持持胡子。突然,他眼一亮!“琼玉丫头的意思……我们要逼他,想办法逼!”
终于导上正题了,杨琼玉拭去汗,想着和这些人谈论事情还真不是普通的辛苦。
“问题是……怎么逼?”江磊又提了问题。
杨琼玉正待说明,刘文已经哈哈笑起来。“我想到了!这个办法一定成!一定成!过来过来,你们全都过来!”
嘀嘀咕咕,唏哩呼噜,哗啦哗啦,众人一阵交头接耳,只见每个人脸上表情各异。杨琼玉的眉头越揪越紧,江磊跟着几个伙计抓耳搓腮的猛摇头。
“姑奶奶要是知道,会把我们一个个宰掉的,我……我……还想留个全尸呢。”
一名伙计发愁的脸几乎变形,猛然直摇手说不。“刘当家,您老人家换个法子吧。”
“是呀,”另个伙计也喊,身子竟抖嗦的发起颤来。“姑奶奶对我们很好,但是欺骗她,这真的不好!不好!我怕……她不只会把我丢进养甲鱼的水缸里。”
“有什么好不好的?!阜雨楼是她主事,可到头来她还不是得低头喊我一声爹。你们放心,就照我的法子去办,有事,我负责!”刘文一拍胸脯,很豪气的说。
“阿丁说得对,姑奶奶对我们是一百分的好,什么事都可坦然跟她说,但是骗她……骗她,她会生气的,她要是生气……咱们……咱们全都得逃命。”又有一个伙计怯怯的喊道。
“就是她对你们好,我们才要帮她嘛!”刘文一拍桌子,很不悦的喊。
“你们在谈什么?”梁红豆推门进来,大伙儿全变了脸色,全部鸦雀无声。
“阿磊?”她用眼神询问他。
“没事没事,我得批货去了。”江磊滴下汗,强笑。要是让她知道大伙儿方才讨论的内容,可能今晚主厨上的不是鸡鸭鱼猪,而是货真价实的人肉叉烧包了。
“我……我泡茶去。”琼玉跟着江磊,也赶紧走了。
而其余几个伙计也假托有事,像逃难似的夺门而出。
房间里一哄而散,只留下慢半拍的土豆和刘文。
“土豆,你说。”
“冯公子是好人,姑奶奶也是好人,还有还有,花姑娘也很好。”会议过一半才插进来的土豆不懂谁是谁非,只管愣愣的傻笑。
“去,问你等于白问。”梁红豆啐他一口。
“干爹。”
刘文低头啜着茶,半句不吭。
她大力叩了叩桌子,刘文慢吞吞的抬起头,笑呵呵的说:“丫头,你想开了,心情好了?”
“我本来就没有怎么样,是你们白担心,方才你们避着我在谈什么?”
“什么?谈什么?没有,没有的事。”
“干爹,装聋作哑没有用的。”红豆心知肚明。“你们不说我也知道,想让我离开楼里,回牧场去是么?别想!”
“呃……是呀是呀,咱们再商量,再商量就是。”刘文干笑两声,捧着茶杯,也避开去了。
☆☆☆
冯即安搬出了阜雨楼,在一家小客栈耽了几天。若不是今日见客栈厅里人烟稀少,心血来潮找来店小二闲嗑牙,也不知道阜雨楼今日竟有这么大的事发生。
“你说他们都去……”
不过,也真的难得有件事可以让冯即安如此震惊和不信,他的脸上肌肉从听到消息后,就一直僵在那儿。
“没错,不是看热闹,就是抢绣球去了。”
冯即安握住茶杯,两眼直勾勾的瞪着前方。这是个逼他求爱的计谋吗?还是她故意办这场绣球招亲会气他的?
冯即安颓然垂下头来,暗暗诅咒着。该死呀,如果这是个玩笑,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