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最近妖凤频频出现吗?」独孤天涯抬起头,再不隐藏自己心中的疑问。「是因为凤华宫大江南北地四处寻人吗?」
「你……」着实愣住了,因为酒翁平时虽常与独孤天涯聊起凤于飞之事,但却从未向他坦露过她的真实身分。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独孤天涯笑了起来,但笑容中却满含苦涩。「我也知道您一直不肯明说的原因,只是如今,我……」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酒翁长叹了一口气。「她是她,却也不是她!」
「是她……却也不是她……」独孤天涯喃喃说道。「这些我都明白,我只是不明白为何这一切要加诸在她身上,太不公平!」
「这其间的原委,小老儿也无法全向你解释清楚,毕竟再怎么样,我终究是个瞎子……」酒翁略显疲态地说道。「但若你真有心,当她再出现时,我只求你将她带得远远的,再别让她踏入这险恶的江湖间!」
「若她再出现于我眼前,我一定会那么做。」独孤天涯望着屋外默默说道。「只是……」
只是她何时才会来?
等待半年,又一个半年,他无怨无悔。因为只要能再见到她,再过几个半年他也一定等!
只是,这担心受怕、这疯狂思念,却也折磨着他的心,日复一日、日复一日……
难道他错估了?错估了自己,也错估了她?
可一年前的那天,她脸上的那抹凄苦笑容、眼中的那抹依恋与不舍,还有那声柔柔的「大哥」,绝不会全出自他的幻想,那是真真切切存在着,也深深刻刻地印在他的心问。他深信那绝对是真的!
若这叫傻,那也就傻吧……独孤天涯淡淡地苦笑了起来。
反正他就是要等待,无论多长、无论多苦!
他就是要在她再度出现在自己眼前时,紧握住她的手,给她他最真的微笑,让她永远不再离开他身旁……
八月初八,长安城,平康里。
望着夹杂在布满红灯笼、脂粉色中的小屋,一个身着黑色衣衫、身形略显单薄的青年男子微皱起眉,喃喃自语着:「酒爷爷住这儿能受得了么?也不知是谁这么缺德,竟给他找了这么一个破地儿待!」
低声斥走身旁围过来的青楼女子,男子往小屋里钻去,然后定眼打量着这个虽破旧但却干净的小屋。
「谁?」听到外屋似乎有什么动静,一个声音由内屋传出,但停顿不到一会儿,一个老迈的身躯便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小七,是妳;么……」
「酒爷爷!」一把扑入酒翁的怀中,凤于飞眼眶都红了。「我可找着你了!」
「小七……真的是妳;……」再度听到这个久违的声音,酒翁的眼眶霎时热了起来,他紧紧地抱住凤于飞。「妳;可让酒爷爷等苦了!」
「是我不好,都是因为我来得太晚了,才会让酒爷爷这样苦。」凤于飞又欣喜又难过,不断地用手擦去脸上泪滴,「我现在就带你走,咱不留在这破地方了!」
「要走也不急着现在,总得告诉妳;大哥一声吧,他等妳;也等苦了!」听了这话,老翁一时失笑。
「我大哥?」闻言,凤于飞愣了愣。「我什么时候有大哥了?酒爷爷,你胡涂啦?」
「小七!」这回换酒翁愣住了。「妳;……」
「酒爷爷,你瞪着我的神情好怪!」凤于飞微皱着眉,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酒翁的脸庞。
「小七……妳;还记得独孤天涯是谁么……」酒翁颤抖着声音问道。
「独孤天涯……」凤于飞侧着头思考了会儿,「不就是那个漂泊剑客么?酒爷爷你以前跟我说过他的事,说这个人为了酒命都可以不要,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还记得。不过,你怎么突然提起他了?」
整个傻了!因为老翁不敢相信自己耳中听到的话!
怎么会这样?难道,独孤那孩子一年来的思念及一腔热血,就这么化作云烟了么?
苍天哪……
他三百多个日子的等待与盼望,换来的怎会是这样云淡风轻的三言两语?
而这个孩子呢?这个孩子又怎么办?
她好不容易才遇上一个懂她、怜她、了解她的人,而她,竟遗忘了他……
「酒爷爷,你怎么了?」望着酒翁悲伤的神情,凤于飞担忧地唤了一声。
「上天为何如此捉弄人……」鼻一酸,酒翁再也忍不住地涕泪纵横。「竟让妳;将最不该忘了的人忘了……」
「我为何不该忘了他?」凤于飞依然不明白地问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妳;……终究还是用了!」轻抚着她的发梢,酒翁的泪水更是止不住地溃堤。「为了守住我们的去向,不被她所知、不受她所害,妳;这孩子竟宁可用斧底抽薪之法,抹去了自己一生中最美的记忆……」
「酒爷爷,你到底在说什么?是不是小七惹你生气了?若是,你打我骂我都行,别这样吓我啊!」凤于飞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酒爷爷语调中的悲伤却深深撼动了她,让她也不禁红了眼眶,手足无措。
「也罢,事既已至此,我只能这样帮他了……」酒翁仰天长叹了一口气后,举起老迈的手,颤抖地在她掌中写了几个字。「小七,独孤天涯知道那个洞窟在哪里。」
「真的?!他在长安吗?」听到这个消息,凤于飞又惊又喜。「若他在长安,那我绝对有办法明天就找到他,并让他说出那里的秘密!这实在太容易了,我只要……」
「小七!」酒翁脸沉了下来低喝一声。
「好,我不说了,酒爷爷你说……」被他脸上严厉神情震慑住的凤于飞连忙止住口。
「我不许妳;伤害他,更不许妳;用惑心术!」酒翁严肃地说道。「妳;必须让他是在自愿的情况下把一切都告诉妳;!」
「可我又不认识他,他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告诉我那个秘密……」凤于飞低下头暗自嘟囔着。
「妳;一定要记住酒爷爷的话,绝对不可以使用惑心术!他是个好人啊,也是这一辈子……」老翁的声音愈来愈低、愈来愈低,最后,只剩一声长长的叹息。
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望着他欲言又止、又伤痛又难过的模样,凤于飞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问些什么,她只能默默地带着他,去到另一个安全又隐蔽的处所。
所以当独孤天涯再度来到这个小木屋时,见到的只是个空无一物的房子。
他整个人都傻了!
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们就这么走了?连说也不说一声?连见也不见他一面?
不过就一天啊!
只不过因有事耽搁,他一天没来,上天竟让他错过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坐在一年来为隐藏酒翁而安排的小屋里,独孤天涯连灯都没点,坐在榻上、背靠在木板墙上,动也没动一下。
他知道是她,是她带走了酒翁,因为屋里一点打斗的痕迹都没有,况且酒翁走得一点也不仓卒,还将他平常送给他的东西全带走了。
不想见他么?还是见不了他?独孤天涯长叹着。但他宁可相信后者,因为有酒翁在。
酒翁眼虽盲,但心却比任何人都清明,他会这样不辞而别,必然有他的道理与考量。或许他们是先避去一个安全且舒适的地方,或许她想先歇息两天……
更何况,她一定会找上他,因为他手中还有她想要的东西!
只是为何这样愁肠满绪的啊……真不像个男人!
自嘲地笑了笑,独孤天涯伸了个懒腰,向外走去,但走到门口,他依然忍不住地停下脚步,回头留恋地望了望这间小屋,这间充满他与老翁在过去长达一年的时间里,所有有关她的对话与思念的小屋……
「想不到这人还挺有情有义的!」待独孤天涯踏离小屋后,凤于飞在远处屋檐上喃喃说着。「就为了一个相交不深的老翁离去还能这样伤感,难怪酒爷爷怎么也不肯让我用惑心术诈他!」
由屋檐上悄然落下,凤于飞悄悄跟在独孤天涯身后,望着他走进一家酒肆,大口大口地喝着酒。
好酒量!
她悄悄地吐了吐舌头,然后大大方方由酒肆门口走过,不再跟随。
因为刚刚不过稍微跟得紧了些,她就发现他的眉头有些微皱,而周身也泛起一阵警戒之气,似是不耐烦有人跟着他。看样子她下回跟时,得跟得远些才好。
这就是独孤天涯?
走在路上,凤于飞暗自寻思着,怎么他喝起酒来的样子让她感觉好是熟悉?
不可能!
她摇了摇头。若他们之间见过面,她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没把洞窟的秘密问出来?那根本不是她的作风。
可若真的未曾见面,为何见着他喝酒时眼神的落寞,她的心中会微微的有些紧缩?
算了,不想了!
反正她已经把酒爷爷安顿好了,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先好好观察独孤天涯这个人,然后在最恰当的时机、用最适合的方式,让他老老实实地把洞窟的位置交代出来!
八月中秋,夜凉如水。
没有与门中师兄弟、妹一同出游,独孤天涯一人静静地坐在离莫家后院有一段距离的房内,望着窗外皎洁的明月发呆。
有人与她共度生辰么?
十九岁的她有什么愿望呢?此时她快乐还是悲伤?忧愁还是快活?
种种思绪在独孤天涯的脑中来回游荡,但却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许久许久后,他轻叹了一口气,望着远处树梢飘落几片树叶。
但片刻后他突然露出一抹微笑,并一把捉起桌上的酒瓶,畅快淋漓地痛饮着,然后一转身,抽出长剑,飞身至窗外的空地中。
「如此佳夜,有月、有酒、有知音--」独孤天涯自言自语着,但声量却不大不小地恰能传到那掉叶的树丛间。「怎可无剑?」
凝望着剑尖在月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冷冷银光,独孤天涯手一挥,任剑穗在空中飞舞,迈出的脚步看似踉跄,但身形如风。「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
继而手腕一翻,长剑绕身一周,而剑气划过的那几棵桂花树上的桂花,如雪片般在空中飘散,却无一办落地,像有生命似的在夜空中四散纷飞,形成一幅翩翩美景。「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
真好看,是酒仙剑法吧……
趴在树上的凤于飞眼花撩乱地望着独孤天涯手中的长剑狂舞,望着剑花四处翻飞,望着他醉步纵横,心中不禁喃喃赞叹着。
从没想过一个男子练剑,竟能如此潇洒、豪迈!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一招一式,看着他似醉似醒的眼眸,几乎连呼吸都忘了。
跟着他几天了,她发现他真是一个很古怪的人。
虽身为莫家门门主,但他大半的时间都不在莫家门内,反倒不是在酒肆,便是在去酒肆的途中。
若不是每回都是他师妹将他由酒肆内寻出,她一点都不怀疑他的夜晚是在酒肆的酒缸里度过的。
但偶尔,他也会到那间她找着酒翁的破屋子里,静静地坐着;偶尔,他会由怀中取出一样东西,呆呆地望着。
不是漂泊剑客么?怎好像是被什么事绑住似的!
而又是什么人、什么事能让他这样挂怀?让这样一个看似凡事都不在意、漫不经心的人深深藏在心底,如此牵挂?
有时,她真的会想知道,甚至有时,她的心中还会浮现出一种奇怪的想法,希望他们曾相识,而他心中的人是她……
轻叹了一口气,因为凤于飞真的不知道,对这样的一个男子,她不用惑心术去诈他,究竟还能用什么办法?
眼见时间一天天过去,如果……如果再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她也只得违背酒爷爷的叮嘱,直视他那双似笑非笑的双眸了。
满天桂花终于落地,与月光一同交迭在黄土之上,而独孤天涯不知何时,收起了剑,静静地回到屋内,闭上眼躺至床上。
若真是她,这是此刻他唯一能送给她生辰礼的方式了,只是不知她喜欢么、高兴么、愿意出来见他么……
「谁?」正当独孤天涯暗自沉思时,突然一个细小的声音响起,他倏地睁开双眼。
「你说我是谁?」一个柔媚不已的嗓音由窗外传了进来,继而一个身影飘进独孤天涯的屋内。
「是妳;,妳;来了!」望着那个熟悉的绝美容颜,独孤天涯发自内心地笑了。
「想我吗?」女子娇滴滴地挨近他床旁,食指轻划过他的脸颊。
「想。」独孤天涯缓缓地由床上坐起身来,眼中有股掩饰不住的情感波动。
「怎么个想法?」女子轻轻坐在他身旁,一只手掌轻轻贴在他的心口上。「我想知道。」
身躯猛地一震,独孤天涯握住了她的手。「妳;先说说,如何?」
「我这么想……」女子轻轻一笑,手一抬,将披在肩上的斗篷抖落,露出身上的轻纱及曼抄身材,在火光下,显得那样诱人……
屋内烛光摇曳,而远处树影也摇曳,但这夜无风。
「原来他也好这口……」遥远的树上,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喃喃说道:「我还以为他跟别的男子不同……」
望着那屋内床帘缓缓垂落,树上那双晶亮的眼眸瞬间变得黯淡,藏在黑暗中的脸庞变得落寞。
眼用力一闭,她飞身由树上悄然落下,回身便走,将屋内的一切与一切全留在身后。
只是她不知,在她走后,寂静的屋内话声又起--
「妳;是谁?」在帘幕内,独孤天涯竟紧紧扣住女子的脉门,长剑抵在她的脖上。
「你说我是谁?」女子依然巧笑倩兮,但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原来妳;是妖凤……」仔细凝视着女子的脸孔,独孤天涯笑了起来,笑得让人有些胆寒。「原来妳;今天挑上的猎物是我!」
「既然知道我是谁,那为何用剑抵着我?」女子幽幽地说着,眼中片刻问便充满氤氲。
「我是不该用剑抵着妳;。」独孤天涯冷冷一笑。「或许我该一剑杀了妳;!」
「是吗?」女子眼中出现一抹阴狠,继而朝独孤天涯脸上吐出一口唾沫,手腕一翻,挣脱开去。
不再言语,女子招招狠绝,私毫没有留情。
但在独孤天涯的眼中,她的招式虽阴毒,但由于武功与他终究有着不小的差距,因此他在闪躲时只是不断冷笑着,然后找了个最好的机会,右手忽地一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扣住女子脉门,一把将她扯出帐外,然后连点了她三处穴位,将她甩至墙旁。
「你为何如此不知怜香惜玉?」女子望着他瞇;眼说道:「我难道不够美?」
「这个脸很美,只是妳;不配!」独孤天涯冷冷地说道:「妳;根本不配拥有这个容颜!」
剑,缓缓地由手中举起,独孤天涯本想划开她脸上的人皮面具,看看她的真面目,但就在剑尖要触及她的脸庞时,他却见到她的脸呈现出一种楚楚可怜的神色,那模样竟有八成像「她」那年离去时……
望着那熟悉的脸庞如此凄苦,他这剑,竟怎么也划不下去,只得一咬牙:「滚!别再让我见到妳;!」
「原来是你……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望着独孤天涯明暗不定的神色,女子突然放肆地狂笑了起来。「我现在总算知道要如何找她了,而这全要感谢这张脸,还有你……对她的依恋!」
听到这句话,独孤天涯心中一凛,直觉告诉他他绝不能手软,因此他没有迟疑地长剑迅速往前一伸!
但他还是慢了,因为这名女子不知何时竟自己解了穴道,趁他疏于防备之时,回身撂下一掌后便往窗外跳去!
虽躲过了这一掌,但不知为何,独孤天涯的四肢整个冷了起来,而远处的狂笑声更让他的心跳几乎暂止……
他似乎错了,犯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无法预测到结果的错误……
第八章
抓紧身上的斗篷,凤于飞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鼓励着自己。
没问题的,她一定没问题的,在宫里她就曾经偷听过宫女们互相调笑时的话,她们说只要是男人啊,不管是谁,她们手一抬,让那床帘垂下后,便没有问不出的话、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况且,上回她在树上也亲眼见到,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