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那方圆不等的翡翠、大小不均的珍珠,柴烈伸手抓起一把,再让掌中的珠宝从指缝间滑落,落回箱中。顷刻间,他似乎有了扬眉吐气的快感,清脆的珠玉撞击声中,他的脸孔变得贪婪、骄傲。
他又看了眼卓亦尘交给自己的那一绺钟伯甫的白发。
“总算他不是个短命鬼,注定他该活着等我向他讨回公道。哼!黑发换白发,便宜他了。”柴烈想起当年败在钟伯南手下,被削去一截头发的耻辱和难堪,犹忿恨得咬牙切齿。
卓亦尘没有附和他,淡淡问道:“前辈可要清点这一箱金条?”
他轻挑足尖,踢开另一个木箱的盖子,刹时金光流灿,木箱内整整齐齐的金条静静地闪着异彩。
“不必点了,”柴烈的眼因金光而闪闪发亮。“我相信你,你办事一向牢靠。”接着,他又流露出恶毒的眼神,问道:“上回你劫了威远镖局那趟镖之后,可曾打听过赵威远的下场?”他一想起那赵威远娶了自己心仪的女人便愤恨难消。
“倾家荡产,信誉扫地,这辈子恐怕永无翻身之日。”
“很好,我不取他的性命,就是要让他受活罪,一辈子活罪。”
柴烈指了指洞口那两颗骷髅头,阴沈一笑。“比起这两个人头的主人,赵威远是不该死,就让他和他老婆继续过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吧,哈哈哈……”他怪笑一阵之后,又自言道:“至于这两颗骷髅头,正好一个当痰盂,一个当溺壶。他们害我瘫痪,我就让他们陪我一辈子!”当下他又是一阵狂笑。
安静半晌的卓亦尘忍不住蹙起眉。他十分厌恶柴烈,厌恶他那病态的仇恨心理。也许小满说得对,他不该替这样一个丧心病狂、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当刽子手,为他杀人不眨眼,双手沾满了血腥。
柴烈没忽略他的沉默,笑容一敛,锐利问道:“你少给了我两样东西。”
卓亦尘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母子二人确已死在我的刀下,没有取下他们的人头是怕前辈您看到之后心有不忍,萌出悔意。”
“哼!”柴烈立刻怒声痛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心中有多恨那母子二人你会不明白吗?你竟道我会心生悔意?不见人头实难消我心头之恨!”
“我已将他二人的尸体丢到石泉镇的荒郊,这会儿只怕已被野狗啃得尸骨不全。”
柴烈额暴青筋。“你擅作主张,便宜了那母子俩。”
见他不再追究,卓亦尘缓缓开口:“前辈交代的事,晚辈已全部做到了,请容晚辈告退。”语罢他便转身要朝洞外走。
“站住!”柴烈大喝一声。“你想这样拍拍屁股就走?”
卓亦尘站定,没有回头。“晚辈尚有大仇待报,这一点前辈该清楚吧?”
“人说知恩不忘报,你还没报答我呢。”
“我该替您做的都做了。”
“那是你我的约定,你替我办这几件小事,换我口授你幻形刀法,难不成你以为自己已经报答了我传你绝世武功之恩?好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若不是我,你有今日这等身手,就凭你原来那身功夫,别说报仇了,只怕你混在一群鸡鸣狗盗之辈中,早已是别人手下的亡魂了。”他不忘恐吓一句:“你要真敢过河折桥,我自有治你的本事!”
“前辈希望我怎么做?”
“每个月你得来我这里一趟,听我的差遣。”柴烈眯起双眼。
“可以。”
柴烈满意地笑笑。卓亦尘头也不回,立刻走出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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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絜 》》 换你心;为我心
第五章
黄昏,满右昀坐在旧木屋里啃着馒头。卓亦尘大概怕她饿死,走之前买了几个馒头留给她。
时序已入冬季,搁了一天的馒头早已冰凉发硬,她啃得分外吃力,越啃越觉心酸,泪水和着馒头吞下,倒少了几分干涩感。
她一边啃一边琢磨着。他到底会不会回来找自己?她已经把全名告诉他,也告诉他她知道他所有的事,包括从前、现在和未来,她也是身不由己啊!
他大概会回来吧?否则又何必留馒头呢?按照小说里的情节来看,他此去劫镖定能成功,劫了金银珠宝之后,他会立刻去见柴烈,对柴烈说他俩已约尽缘了,从此两不相欠。那么,他也应该回来了呀,今天她又没跟去碍手碍脚的,他不可能被其他的突发状况给耽搁了吧?
莫非那老贼没见着柴大妈母子的人头,心有不甘,存心刁难他?哦不!他现在还没能力破解柴烈预留的钳制之策、束缚之道,要是他和柴烈起冲突,肯定会着了柴烈的道!
都怪她大意,最重要的事竟然忘了告诉他,她该早点把破解的方法教给他,如此一来,他便永远不再受柴烈控制了。她突然发现自己写的小说是一堆狗屎,天马行空、胡吹乱盖,写什么也不必负任何责任。这会儿她又该上哪儿去找他呢?她只知柴烈在某座深山的某个洞里,但山在哪里?洞又在哪里?这段日子她跟着卓亦尘东奔西跑,四处飘泊,对她来说,每座山都长得一个样子,每个乡镇也都大同小异。现在她只要一出这间木屋,要不了多久包管迷路。
她该如何是好?放下啃了一半的馒头,她推开那扇门扉,不敢多使力,深怕稍一用劲,那晃动的两片木板便被拆了。
落拓的空巷中杳无人烟,土街上破旧的几间房屋和她一身落魄倒是十分相衬。抬头只见圆月高挂空中。
今晚是月圆之夜?又是十五了吗?她失魂地笑了。原来她不必住在深山里,在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里就能体会什么叫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了。
月圆之夜是吗?她心中蓦地兴起一个念头:他很可能回不来了。若是他死了,那她也不可能活在这世上,别说精神上没有依靠,就连生活都会立刻有问题。想她在家的时日,虽谈不上娇生惯养,可也是父母亲的心肝宝贝、掌上明珠啊,她想想这段时日里过的生活还真是苦不堪言,要不是因为有他,她哪能忍受这种餐风宿露的日子?太不方便也太苦了。
他也可能没死,只是不想回来找她罢了。一思及此,她又掉下眼泪。他一定无法相信她的话,还有就是,他不在乎她。她本不该来这里的,她并没有真的改变什么,即使阻止了他和霍羽丹相遇,他还是无法爱上她。强求不得啊,她该回去了,回去替他重写一生,让他活得快乐,活得自由,让他和霍羽丹相识、相知、相爱,然后过一生幸福美满的生活吧。
想着想着,她走出屋外,过了土街,来到蔓草荒烟的郊野。
不久她便顶着寒风奔跑起来,两眼直盯着月亮的中心点。她是跑来的,那么她也应该跑得回去才对。是了,就是这样的月夜,跑吧……
— — —
“我不要上学,不要考试,不要,不要──”一声嘶喊,满右昀醒了。
她喘了几下之后坐起身,却见自己正在柴大妈的床上。转头一看,卓亦尘负手对窗凝望,背对着她。
“醒了?”他这才转身,面朝她淡淡问了一声。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应该已经回家了吗?”
“你昏倒在郊野,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决冻僵了。”他走近她,在床沿坐下,又按她躺回床上。
她没挣扎,躺下后两眼犹盯着他看,仿佛眼前的一切还是梦一场。
“你没死?”
“你觉得我该死了吗?”他神色微愠。
“不,不是。”她连忙澄清。“我一直等不到你,以为你被柴烈刁难,而你又还没练成破解之法,所以才会……”
他哼了一声,不悦中带点不屑。
“你不是说你不会让我死吗?你忘了我的命是你给的吗?”
“不,你别误会,我没那个意思。”他严肃的神情教她惊惶不已。“你当我什么也没说好了。”
他那宛如两点寒星的眸子直盯着她。“你刚才说你应该已经回家了是什么意思?”
她不会解释,也不想解释。
“如果没有你陪在身边,我就没必要留在这里。”泪潸然滑下脸颊,滴在枕上。
他没说话,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我想要回家,回家重新写你,把幸福快乐还给你,还有把霍羽丹还给你,你是她的,我不该跟她抢的,我抢不过她……”她又抽抽噎噎地哭着心酸。“我真的想回家……可是我回不去……我怎么跑也跑不回去……你不要管我了,就让我自生自灭吧,或者──”她又坐起身。“你杀了我。对,你这一生命运乖舛都是我害的,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你等于什么仇都报了。我答应过你不再自杀,所以请你动手杀了我,让我解脱吧!”
他突然觉得不想再听她说话了,于是以唇堵住她的声音。
终于,他放开她的唇,在她就要窒息的那一刹那。她用手抚着自己的唇,激动得久久不能言语。
“管你是孤女也好,是妖女也罢,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我都不许你再提回家的事,你只能留在我身边,在你搅乱我的生活之后,你竟想一死了之?我若是让你解脱了,谁又能让我解脱?”他双手捧住她的脸,强压住心中的激动,一字一句在她唇畔轻吐着。“若我的一生真的都是出自于你之手,那你就得陪我走,是甘是苦,是喜是悲,你都得与我共度,听明白了吗?”
“你说的可是真的?”她转惊为喜,不敢置信地问。
“真的。”他将她紧拥入怀。“你知道当我在屋内到处找不着你的时候,心里有多着急、多惶恐吗?你知道我这辈子还不曾这么担心过吗?你知道我从不曾这么在乎过一个人吗?”
“我不知道。”她双手紧锁住他的腰,恨不能将自己溶进他的身体里,此刻她才有了安全感、踏实感,原来这样的感觉叫做幸福,叫做满足。“你从来也没对我说过这些话。”
“有些话不必我说,你该懂的。”
“我比别人笨,你不说我怎么会懂?”
他松开她一些。“你根本就是个古灵精怪,十足的磨人精,我怎么也无法将“笨”字和你联想在一块。”
“真的啊?”她又抱紧他。“我以为你永远也不会喜欢我,你最后还是会爱上霍羽丹。”
“谁是霍羽丹?我根本不认识她,以后不许你再提这个名字。”
“我是不想再提了,我也很讨厌她。”她说得甚为得意。“对了,我得赶紧告诉你破解柴烈预留把式的秘诀,省得你继续受他控制,万一他一直不肯教你那最后一式,你恐怕难逃走火入魔的噩运。”
他拍了拍她的背。“小满,别说傻话了,我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
“你不相信我对不对?”她倏地挣开他。“你要是不相信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他的──”
“好了,”他立刻伸手捂住她的嘴。“什么也别说了,夜已深,你该睡了。”
他硬将她按回床上,然后和衣陪她躺下,拉过被子盖住两人。
“你跟我睡一张床?”她有些不解,有些羞赧,可心里却很高兴。
“你放心,我不会侵犯你,怕你想不开又逃跑,我只能抱着你睡。”
“我不会跑了啦,不过你可以跟我睡。”她主动先抱住他。
— — —
满右昀一大清早醒来便不见卓亦尘的人影。仓皇穿上外衣,她在屋内逡巡一趟,末了在屋后的空地上发现他正在练刀。
回屋打了盆水将自己梳洗一番之后,她又到屋后找他。见他练得专心,她索性坐在树下欣赏,他把她的文字转换成动画,她在心里一招一招解读。
只见他时而腾掠而起,狂刀连串的焰彩幻化成千万束流虹,随着他腾定的身形卷扬掣飞;时而左右闪动,身形顿时幻开成为多重影像,狂刀的光华却是凝为一线,宛如殒星的曳尾射入穹苍,尔后光线如雨,缤纷漫天。怪蛇驭空、魔龙乘风……一招一招使开,招招可致人于死。
他的刀法精妙深奥,脸上杀气腾腾,她赞叹之余,不免心慌。他虽无意成为杀手,却为柴烈杀人无数。
就在她发愣的当口,一道电光发自刀锋,卓亦尘人随刀跃,瞬间他似也化己身为一道电光,倾所有功力与飞刀同步的瞬息,他脸上有一抹痛苦的神情。人在半空一个回转,他落在十步之外,手中狂刀下垂指定,须臾之后,刀回鞘,他转身向她。
“回屋里去吧,外头冷得紧。”他走过去把手伸向她。
她站了起来,把手交给他,却无意回屋。“等一会儿。你刚才练的最后一式叫“同归于尽”对吗?”
他的双眼在瞬间放大。她的话太不可思议了。
她知道他现在的感觉。“是不是有点相信我对你说过的话了?”她抿了抿唇。“我还知道你刚才练最后一式时,气迸经脉,力反穴路,若有人在此时从另一个角度攻击你,你恐怕没有反扑的能力。也有可能自己练着练着就走火入魔了。”
震惊错愕满布他的脸、他的眼。直视她,他无法言语。此刻他想到的不是自己一直无法理解刀法上的玄机,虽然他早已发现了些诡异的情形;他也没想到自身可能因练刀而导致走火入魔;此刻闪过他脑海里的念头是──她随时有可能离开他。他信了她所说的一切。
他一把抱住她。
“你别怕,我有办法救你。”她从他怀里钻出头,仰起脸安慰他道。
他不曾恐惧过任何人、任何事。柴烈不足畏,死亡亦不足畏,而现在,他害怕失去她。
她没法再说安慰的话,因他要的是能安抚他心中不安的吻。似乎感受到他的渴望和不安,她热烈地回应他唇上的激情。
她既是落难于这一世,他又正好适逢其会,那么他是该爱她的──他在心中对自己说。再顾不得她原来的生活可能和自己的大相迳庭,南辕北辙;再顾不得自己缧绁缠身,不该耽误她花样的青春;再顾不得爱她只有自寻麻烦,凭添羁绊──他渴望留住她,今生今世。
“小满,你好美。”热吻停了,他一点一点地轻触她脸上的每一处,唇瓣依然滚烫。
“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的国文老师说像我这种座位排在中间的人,不管生在你的时代还是我那个时代,都不能算美女。”
“为什么?”他不再细想她说的话,现在她说什么他都信。
“身材不好嘛。”她瘪瘪嘴。
“胡说,你身材很好,秾纤合度。”
“真的啊?”
“嗯。我看过好几遍了,你忘啦?”他以前所未展现过的幽默对她。
“哎呀,讨厌啦你!”她不依,抡起粉拳捶他的胸。
他握住她的双手,对她深情一笑。“小满,我们进屋去,我要你告诉我,遇到我之前你是怎么过的。”
“真的啊?你真的要听有关我的故事?”
“真的。”
“太棒了,我最会说故事了,包管你听上三天三夜也不嫌累。”
— — —
温柔乡,英雄冢──卓亦尘自嘲不已。
他和他的小满已经在柴大妈的木屋里住了将近一个月。这是他懂事以来最快乐的一段日子。烦恼暂抛一边,他尽情享受和她共处的每一刻。
像说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一般,满右昀每晚在睡前给他讲一段自己的事,从幼稚园时代开始,每在精彩处喊停,然后对他说“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她决定不告诉他破解柴烈招式的方法,要他自己去领悟。他知道她是想藉此绊住他,多在木屋里留一段时日。他也不想那么早走,因此到现在他还领悟不出破解之法──他是这么对她说的。
“原来你跟我一样笨。那么容易的事你到现在还想不出来。”嘴里是这么说,心里巴不得他再多想一段时间。
“这种事要靠顿悟,不是一天想一点就能累积出来的。”
“也对,”她认同,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就像我那些乱七八糟的数学,我再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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