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陈杂,心火俱焚。
有的时候一个人太容易得到某些东西,对于那些他得不到的东西就变得格外执着。年少在她面前发誓的样子,登上殿前的样子,一步步长大的样子。执着而偏激的深情。
罗宜宁怔忪地看着这个孩子,她很难说清楚自己是什么感受。但是片刻就没有了,他又笑着扬手,举起了空酒杯,仍然目中无她。
有丫头端了个红漆方盘上来,上头红绸子盖着什么东西,要送过来。
罗宜宁侧身让她过去,那丫头却不知脚下绊倒了什么东西,一个踉跄手里的方盘就没有稳住,那上头的东西就落到了地上,顿时一声清晰的碎裂声。随行的全福人连忙去捡起来,那是一尊送子玉观音,用的是翡翠雕成,这么一摔玉身就有了一道明显的裂纹。
这番变故顿时让众人惊异,端东西的丫头更是吓得连忙跪地:“奴婢是不小心的,也不知道什么绊到了奴婢……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吓得脸色都白了,她是谢蕴陪嫁过来的丫头。在小姐成亲这天出了什么事的话,打一顿都是轻的,恐怕是要被发卖了。
好在全福人是个嘴巧的,立刻笑着说:“玉是逢凶化吉的,这玉碎是挡了灾祸。以后两夫妻啊,才是顺顺当当,和和美美的!”
谢蕴却看向罗宜宁。方才丫头说什么东西绊了她一脚,明明地上什么都没有,旁边却只站在罗宜宁一个人。
罗宜宁曾和程琅议过亲,怕是她还惦记着程琅,所以心有不甘吧,否则又何以出现在这里闹她的新房,何以神情这么复杂。
何以她的送子观音没由来的碎了。
谢蕴淡淡开口:“你方才说……什么东西绊了你一下?地面光滑可鉴,旁边只有罗三太太一人。罗三太太可看清楚,我这丫头是怎么摔了吗?”
罗宜宁笑道:“未看得清楚,却不知道谢二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要是没东西绊她,我这丫头怎么就摔了呢。这送子观音是我二叔从云南带回,通体莹白,寓意极好。当然我也没有怪罗三太太的意思,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罗三太太莫要见怪。”谢蕴语气含笑。
“谢二小姐说得也是,方才的确是只有罗三太太站在旁边……”有个太太突然插话道,然后被人打了一下,示意她住嘴。
“别的事自然算了。但这送子观音的意头破坏了可不好。”谢蕴又微一低头笑道,“何况我家二叔难得从云南回来一次,故这才成亲的时候特意带过来。罢了,礼继续吧,不过是一座送子观音而已,便当是碎玉消灾了。”
丫头会平白无故摔倒?罗宜宁就站在旁边,她绝不信罗宜宁没有做手脚。
当然她也是借题发挥,趁罗宜宁没反应过来就洗刷她一顿。虽然没有计较的言语,别人却都知道这两人之间有罅隙了。看罗宜宁的眼光有些微妙,毕竟她的确是靠得最近。
谢二姑娘这就是给她吃个闷亏了?好不好的她都说完了,那她这个被叫来帮忙的,什么都没做过,反倒平白受了牵连怎么办。
宜宁也笑道:“既然是谢二姑娘亲人所赠之物,我自然理解。我自认没碰到那丫头一个角。谢二姑娘真要是怀疑,倒也不争辩究竟是如何了,你说个价格我先给,免得谢二姑娘心中堵了气,亲也成的不舒坦。”她可不是任人揉搓的面团,惹到她她可是要反咬的。什么息事宁人,别惹到她什么都好说。
她这话一说,主动权就到了她手里。
谢蕴被她这么一说才是堵气了,缓缓笑道:“既然罗三太太说没有,我又怎么好与太太计较呢,自然不需要罗三太太赔了,此话见外。”
程二奶奶听到这里,才敢开口说话:“罗三太太是我请来帮忙的,大家都是邻里,以后交往多得是,没得这些计较。”
程琅一直看着帷帐上的百吉纹。他刚才看得很真切,那丫头分明是自己脚滑说有人绊倒了她,反倒是让谢蕴怀疑起了罗宜宁。
他明明看到了,但是他一直没有说话。出于一种十分微妙的心理,他亲眼看着她被冤枉,看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波动。外面的黑夜与屋内的热闹,喧哗与寂静。
这个人是罗宜宁,这可是罗宜宁。只要想到这个,他好像就能不顾及一切了。
程琅徐徐开口道:“都别说了,此事与她无关。”
谢蕴跟程琅的接触并不多,她不了解这个人。提亲的时候那个温润如玉的程琅好像戴着面具一样,听到他说这句话,谢蕴才侧过头看他。
她的新婚丈夫白玉一般俊雅的面容,梁冠束发,俊美如神祗,以后这可是她的天。
无论她愿不愿意,喜不喜欢。
谢蕴还是没有再说下去了,也不能第一天就让婆家的人看笑话。虽然她并不怎么在乎婆家怎么看她。她的外家太过强大,程家也要捧着她。
婚礼这才能继续下去。
罗宜宁退了出去。果然就不该来闹什么洞房的,谢蕴刚才完全就是借题发挥。
她在一间偏房里歇息,大家都出去看礼了,这里倒是没什么人。片刻之后程琅走出来,身侧的人退到外面,他到她身边来,久久不不说话。然后才开口:“对不起。”
“你要是真的觉得对不起,那不如把我的礼钱还我。”宜宁见气氛凝重,跟他开玩笑说。
程琅沉默,笑着抬头:“我一点也不想要。你信不信?”
宜宁一怔。
程琅很难用言语来表述这种心情,他又轻轻一笑说:“你要是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你肯定更加不喜欢我了。”
罗宜宁抿了抿唇:“你今夜洞房花烛,该早点去才是。”
程琅默然点头:“我去应酬喝酒了,你……好好歇息吧。”他说罢快步走出了偏房,往前厅热闹之处去了。
旁边站着的珍珠才松了口气:“表少爷都娶亲了,跟您说这些干什么。错的又不是您……”
“你小声些。”罗宜宁让她扶自己站起来,该去找林海如回去了。程家当真是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
宾客声音渐渐歇了,有人走进来。
谢蕴还在等他。
就算所嫁之人不是她心里所想,听到程琅的脚步声渐近,她突然还是心跳鼓动起来,手抓紧了被褥。
她感觉到了程琅的靠近,大红幔帐被挑开了。
他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凝视她片刻。他的手很好看,根根修长,毫无瑕疵。谢蕴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他身上传来淡淡陌生的熏香味很好闻。
谢蕴顷刻之间被压在了床上,身上沉重,她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你、我还没有洗漱……”
程琅又挥手把幔帐放下了,阻隔了外面龙凤烛的光,屋内变得更加朦胧起来。
“你要去洗漱吗……”他的呼吸让人觉得发痒。
谢蕴睁大了眼睛,然后闭上了嘴唇。这一刻她脑海中全是空白,只能随着他动作。她自然是没有经验的,但他的手段却非常的高超,让她把什么都忘了。跟着他做就是了,照着他的引导一步步的来总是没有问题的。
这一刻她才明白流连花丛是什么,程琅就是个其中的高手。就算她毫无经验,竟然也不觉得太痛苦,反而是有种陌生的愉悦。不一会儿就退了出来,谢蕴才觉得又痛又累,程琅起身穿衣,扣好衣襟,叫丫头进来给她清洗。
谢蕴才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他现在好像要更真实一些。说:“你先洗漱睡吧,不必等我。”然后就出去了,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了。
她坐在净房的黄杨木浴桶里时,才回过神来。她想到了罗慎远,现在她却成了别人的妻子。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以后还要天天看到罗宜宁和他一起……她想到这里,不禁拥着自己的膝哭起来。
伺候她的翠玉吓了一大跳:“小姐,大喜的日子,您哭什么呀……”
谢蕴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什么都错了。如果是罗宜宁嫁给程琅,她嫁给罗慎远该多好。罗宜宁得到她想要的,她得到自己想要的,又怎么会针对她。
第147章 一百四十七章
147
宜宁躺在床上久久睡不着,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睡不着。
只是睁着眼看承尘上的花纹,没有丝毫睡意。
罗慎远解开朝服的襟口,换了单衣过来:“怎么还不睡。今日喜宴好玩吗,我听说你去闹新房了?”
以他的控制欲,她身边肯定有哪个丫头跟他暗中回话,应该只是个二三等丫头。他知道宜宁的忌讳,一等丫头是绝不会用来做耳目的。否则他怎么会对她的事情这么了解。宜宁突然想到了松枝,不过他也是关心她。类似的管束她就不想计较了。
罗慎远在她身边躺下,背斜靠着迎枕。今日是程琅成亲,她还亲眼去看了。回来竟然就睡不着了?他打开自己的书,淡淡道:“不跟我说话,嗯?”
“不是……”她怎么敢不跟他说话。
看罗慎远好像有点不高兴的样子,宜宁叹了口气,“只是看到程琅表哥娶亲,心里有些触动。他竟然娶了谢蕴。”
屋内沉寂片刻,罗慎远放下手中讲水经的书:“你想嫁给他?”
“没有的事……”宜宁奇怪,他这是说到哪儿去了。
“那还能有什么触动。”罗慎远又把书拿起来,“以后少去些程家,在家里做做女工刺绣吧。快入冬了,给我做双冬天穿的鞋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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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宁奇道:“前几日你不是说要件斗篷?”她光用什么花样就选了半天,然后又是布料。绸缎、灰鼠皮、狐皮,昨天才琢磨定下来。
她侧身拉住他的胳膊问:“你的斗篷不要啦?我刚选了灰鼠皮面料,内衬用潞稠,潞稠穿着舒服。你要是不要了,我就给你做双鞋袜?”
“都要,你慢慢做。”罗慎远身子一僵,这小丫头在尝试努力长高的过程中,个头没见得长多少,胸部倒是丰腴许多。目光只是一垂,就能看到峰峦弧度,温软如玉的肌肤。细细的手腕拉着她,触感柔得像棉团一般。
若是覆在掌中,不知是何滋味。
罗慎远握着书的手越发的紧绷。跟她分了被褥睡就是最正确的,不然软玉温香在怀,他自制力再好,也怕是艰难。
寻常男子哪有这般的,自己的妻子碰也不能碰一下。谁较这个即是妻子,又是年幼的妹妹。只能等她长大些。
好在宜宁很快就放开了他,躺在绣百鸟朝凤纹的被褥上问他:“三哥,我还从未见过你办公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听说在皇城内,六部衙门里头大吗?”
“六部衙门在中直门后的千步廊中,一侧是文官办公,一侧是武官办公。皇城之内倒也不大,工部上下一百多人,占了千步廊不少地方,倒也不小。”罗慎远说,“你想去看看?”
衙门里全是男子,她一个女流之辈如何方便。
“算了,我如何能去。”想到那日他跟莲溪大家喝酒下棋的事,她过了会儿又问,“你平日应酬多吗?”
“朝事繁忙,偶尔跟几位尚书侍郎出去,多半就是谈在衙门里不好谈的事情。也不常出去。”他又解释说。至于去什么地方,还是别告诉她了。
宜宁才闭上眼:“嗯,那你少喝些酒……”
谈着谈着竟然就有了困意,自动朝他身侧拱一些,终于要睡了。她搁在枕边的手指都根根细白,晶莹的卵圆的指甲透着淡淡的粉色。他拿起来,摊在手里像个小动物的爪子。看了会儿才放进被褥里,免得她冷着了。
身边拱了个球起来,就有种安心的感觉。
罗慎远想到今日朝堂之上,陆嘉学上禀说已经成功抓获曾应坤一事。
他和罗宜宁成亲的时候,陆嘉学用人头引曾应坤的亲兵出来,这就是活生生的人证。后罗列了曾应坤的八条罪证,在大同将曾应坤一举抓捕,如今正在押送进京的途中。
上次魏凌问他此事,绝不是这么简单的,恐怕有人透露给他。
应该是陆嘉学知道了此事,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利用。陆嘉学对他的态度亦敌亦友,似乎既有拉拢他之意,又好像对他不甚在意。
罗慎远慢慢思索着,已经将每个可能导致的结果都过了一遍。
*
几日之后,宜宁才大概把斗篷做好,还没有嵌毛边。罗宜秀拎了几盒桃片糕来看她,跟她道:“我明日就走了。”
“这么快,五姐夫来找你了?”宜宁把她喜欢的桃酥推到罗宜秀面前,让她多吃些。
“没有。”罗宜秀悻悻地说,“他没来找我,不过我又不是没长脚,我自己能走回去。”
罗宜秀和罗宜玉虽然性子不同,但脾气一样很倔。她这怒气冲冲地回娘家,灰头土脸的回去,也太委屈了些。
“大伯母就没有说什么?由着他纳妾?”
罗宜秀摇头:“我娘能说什么,我家的两个姨娘都是她的贴身阿姨抬起来的。我娘说芸娘还是听话的,纳妾就纳妾了,以后芸娘生的孩子记到我名下,我是主母,芸娘是我贴身丫头,她还敢造次不成。让我宽和一些,他反而会更心疼我。这般僵持不下是我理亏。”
“也是如此,”宜宁只能叹口气说,“不能管他纳妾。那你只管好中馈,他自然会敬重你。你头先不是跟着你母亲学看账本吗?回去到朱老太太面前恭敬伺候,把府中这些事接过来。”
罗宜玉把她说的都记下来了,七妹妹的脑子可比她的脑子好使。
“你三哥身边,原来是不是有伺候的?”罗宜秀突然想起什么,凑近一些跟她说,“我看你得小心那些丫头,她们到年纪就要拉出去配小厮了。若是爬了你三哥的床当了姨娘,就是一步登天啊。我记得那几个姿色都不差,特别是那个叫扶姜的。我跟你说,不圆房可不行,听得什么及笄不及笄的,不如你晚上就爬他身上去……”
宜宁给她嘴里塞了块糕点:“好好吃你的吧!”
罗宜秀灌了杯茶继续说:“不过你别担心我,你五姐夫平日对我挺好的。纳妾就纳妾吧,他也挺喜欢芸娘的。”
她倒是还看得开,这样不错。林海如不也高高兴兴的,还有了楠哥儿。
罗宜秀过来还是请她去德银胡同的聚德庄吃茶看戏:“……程家的几个嫂嫂都过去了,十分热闹,我母亲说要带着两个嫂嫂去。你也一起去吧!”
催促宜宁收起正在做的斗篷,跟她一起去德银胡同。
宜宁是听过聚德庄茶社的,听说有几种天下名茶,有些外面轻易品尝不到。她虽然不爱戏,却极为爱茶,何况参与世家社交总是好的。一时也有些动心,就是她除了做斗篷,还有两双冬袜的任务,毕竟马上就要入冬了。
罗宜秀却非要她出门走走:“你这懒骨头与小时候一般没变!非成天窝在家里,我看你都要生霉了。”拉着她去辞别了林海如,一起去了聚德庄茶社。
到了那聚德庄茶社里,里头当真摆得是流觞曲水,雅致非常。二楼的雅间里,还有貌美婢女当众煮茶。有好些夫人太太的都在里头品茗。
程家几个嫂嫂果然在,程大奶奶是丹阳县主,不爱说话,只顾着喝茶。
宜宁仔细观察,这谢蕴似乎与这程大奶奶不对盘,面色一直不善。
端上来的戏碟子,丫头递给两人先点戏,两人推诿一番谁也不先点,一时冷场。
程二奶奶则尴尬地在其中和稀泥,程大奶奶和谢蕴她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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