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壮飞，我们好像都对思颖有很大的成见。只有爸妈勉强地叫她别客气，随便吃。
她吃饭时似乎忘了自己的高贵，对菜竟是那么地着迷。志新便给她夹她最喜欢的，她有时也给志新夹菜。看来他们真是天生一对。
我们四个男人喝酒，不想思颖毫不客气说她也要喝。爸便给她添了杯子，斟得满满的。我真没想到，她喝酒的同时，竟然还会呤出一句诗来“不惜千金买宝刀，犹貂裘换酒也堪豪”。然后问我：“子潇哥，你告诉我作者是哪位女中豪杰？我忘了，不过我最佩服能喝酒的女子。”
她仿佛觉得女杰都能喝酒，能喝酒的都是女杰。我说：“我哪里能知道呀，早把学的东西忘了。”
她便得意地说：“看来我没上几年学也没什么不好，你不是比我多念了几年书吗，也和我差不多呀。”
我把一杯酒倒进嘴里，没有说一句话。
她却越喝越高兴，竟建议我们猜拳，谁输了谁就喝酒。爸爸自然不可能和她一个小女子，做这样无聊的事。我对她心里非常不满，自然不屑和她如此。壮飞见我和爸都不愿意，自然也拒绝了。于是她和志新猜起来，志新赢了她。她边娇声娇气地卖弄姿态，边把酒往嘴里倒。我见他们脸都红了，估计他们都喝得差不多了，我说：“志新，不要喝得太多了。”
思颖说：“喝你一点酒都那么心疼，吝啬鬼。”
梅子气极了，斜了她一眼，正想说话，妈妈却把话岔开了。
妈说：“志新，工作可要认真，以后少喝点酒。”
思颖说：“放心吧，有我舅在，什么事都好办，喝点酒不算什么。”
不想志新叹了口气：“只是，唉……要是兰香肯听我们的话，就好了。”
虽然并不很愉快，我们的午饭还是吃了很长一段时间。思颖酒足饭饱了，便燃了一支烟。坐在旁边的兰香，嗅不惯烟味，起身在一旁去了。
志新这时对我说：“子潇，兰香最听你的话。你就劝劝她吧，阿虎有什么不好，他舅是做官的，他前途光明。你可要叫她，不要被凌云的虚情假意欺骗了。凌云有什么前途呀，一辈子就只能务农。”
思颖其实有些醉了，炫耀地说，阿虎将会如何地风光。如果我劝兰香接受了阿虎，她们家决不会亏待我。
我愈来愈觉得和他们无话可说，干脆就不说话。
志新和思颖走的时候，天已快黑了。兰香没有和他们一起回去，她说她想在我们家玩几天。
我们每天都陪兰香玩，逗她开心，让她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但是她一有空，就在那里伤心地想着什么。我很难过，怎么这段时间来，我可爱的表妹变化如此之快大？
我忽然想起很久没看见到凌云了，我问兰香：“你最近没和凌云在一起吗？”
兰香却似乎要流出泪来，她摇摇头。
我问：“为什么呀，你不理他了吗？”
兰香这才告诉我，舅娘曾当面训斥过凌云，瘌蛤蟆想吃天鹅肉。还在凌云的姑姑面前，说要她管住凌云，不要看到兰香小，不懂事，就花言巧语死缠烂打。兰香是一枝花，不可能插到牛粪上。凌云拿什么去和阿虎比呀？要钱没钱要工作没工作。
凌云的姑姑听了很生气，把凌云骂了一通。还把这件事告诉了凌云的爸妈。凌云的爸妈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不敢惹阿虎家生气，只好也把气发到自己儿子身上。并且对自己的儿子严加管教，从此不再让凌云去姑姑家，不让他再见兰香。
可是凌云是深爱着兰香的呀，见不着兰香，他就每天傍晚都坐在屋旁的山坡上，唱那首“心太软”。
凌云的家在兰香家对面的山上。
那忧伤的歌每天都传到兰香耳里，兰香总是静静地听着，静静地流泪。
我问：“兰香，你想见凌云吗？”
兰香点点头，望着我。
我说：“好吧，我去叫凌云到我们家来玩。还是像以前一样，我们天天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兰香脸上有了一丝惊喜，但随即一声叹息：“他会来吗？他那么听他爸妈的话。”
我轻轻拍拍她的肩，我说：“兰香，你放心吧。表哥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去凌云家，我走得很快。我没有心思去欣赏身边的美景。我只感到山路崎岖，我在想，这多么像人生的路呀。为什么总有那么多坎坷？总有那么多弯？有的时候看似没有路了，走到尽头却又是另一番风景，新的道路就在脚下。我在心里说“兰香啊，不要太伤心。你一定要记住‘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终于，我看到凌云的家了。一座孤单单的瓦房，和几年前一模一样，没有什么变化。我一阵心酸，为什么我看到的城市，短短几年就有天翻地覆的变化？而我的故乡，这么多年却还穿着旧时的衣衫？我勤劳的乡亲们的汗水，怎么就浇灌不出幸福的新生活？
故乡的贫穷落后，让年青有为的人都离开了故乡，去建设别人的城市。生我们的爸妈，除了多一份对游子的思念，又得到了什么？
凌云见我来了，急忙放下手中的活。他是那么高兴，想问什么，看妈妈在身边，张了张嘴却又把话咽了下去。
凌运的爸在外面忙农活去了。凌云的妈把我当贵宾一样接待，让我十分窘迫。
她比以前显得更瘦了，似乎还有点驼背。她说，这些年她一直有病。很多的农活就落到了凌云和他的爸爸身上。她叹了口气：“真苦了凌云。”
她忽然对我说：“子潇，你和凌云从小就玩得很好，你帮他一把吧。你看我们这个家，我真不想他再这样呆下去了啊。”
我看着她那双满怀希望的眼睛，我急忙说：“大妈，快别这样说。我和凌云是兄弟，有什么需要就直说吧。”
大妈望着我，似乎望到了希望。她说：“你这些年在城里过得不错吧？你什么时候又走呀？到时把凌云也带上吧。”
听了这句话，我心里不知有多难过。我在城里这几年的辛酸有谁能知道？我受过的城里人的歧视有谁能够明白？难道我们这一代人，真的在农村就没有出路了吗？难道我们真的要到城里，才能找到人生的价值？
我听到凌云在说：“妈，你就不要叫我出去吧，我就陪在你身边。我若出去了，爸要干农活，我也不能照顾你，你要多受好多苦呀。我不忍心。”
然而大妈还在望着我，等待我的回答。仿佛我的一句话就能改变她儿子的命运，给他带来预想不到的幸福。
我说：“大妈，放心吧。子潇有饭吃，凌云就不会挨饿。以后我走时，就带他一起出去吧。”
大妈好高兴，脸上的皱纹都在笑。
可是，大妈哪里知道，我是一只飞倦的鸟，多想在窝里好好地休息休息呀。
大妈看看太阳，对我说：“时间不早了，我去做午饭了。子潇别走哈。”
我以前到凌云家，从来都是玩到吃饭时就回家了。所以大妈怕我又像以前一样，便这样留我。
我不是不想在凌云家吃饭，我是想到我伤心的表妹，我还想知道凌云的想法。而这里又不方便说话，我怕让大妈担心。所以我说：“大妈，不要做我和凌云的饭了。我是有事来找凌云的，我要他帮点忙，我们都走了。”
大妈一直很信任我，所以让凌云跟我走了。
走到拐弯的地方，我看到大妈还在那里望着我们。
我这时候才问凌云，怎么不理兰香了。兰香瘦了，怎么也不关心关心她？
凌云这才知道兰香在我们家，他脚下就像有了春天的风。
凌云和兰香好久没见面了，一见面他们就好开心。我看到，兰香高兴得都流泪了。
我在问我自己，怎么在我们这个乡村，还在上演上个世纪的电影？怎么凌云和兰香就成了电影里的主人公？
梅子过来对我说：“哥，你去陪梦蝶吧。让凌云和兰香单独说说话。”
我于是陪梦蝶去田野里走走，梅子和壮飞弄午饭去了。
爸妈在田里忙着农活，是要肓秧苗的时候了。
我没有去帮爸妈，我和梦蝶也没说多少话。我只是在晒着春天的太阳。我在想，为什么太阳照不亮人们的内心？给不了人们心灵的温暖？比如兰香和凌云。
时间在慢慢流逝，每天凌云都要到我们家来看兰香。兰香的忧伤中又多了一点微笑。
清明节前一天下午，志新忽然到我们家，叫兰香明天一定回家。说是阿虎他舅的生日，到时阿虎要带她去给他舅祝寿，思颖还要带志新去呢。
志新走时，再三要我劝劝兰香。
我看了看兰香，我还没有说话，兰香就扑到我怀里，哭了。我疼爱地对兰香说：“不要伤心，没什么大不了。表哥一定会帮你的。”
梅子轻轻地“哼”了声：“明天就不去，看他能怎么样。兰香，明天就和我到梦蝶家玩去吧？过几天才回来。”
凌云问：“那也不是办法呀，以后呢？”
梅子说：“以后有什么嘛，实在逼凶了，大不了离家出走。就看你敢不敢带她出去了。”
这时，大家都把眼睛转到了凌云脸上。我从没看到凌云如此严肃过，他似乎在思考比生命还重要的问题。
我说：“兰香明天就跟梅子去壮飞家吧，梦蝶明天没空回家。”
梦蝶奇怪地望着我。
我说：“梦蝶，今晚好好休息吧。明天我要带你去个很远的地方。”
9
天刚亮；我就和梦蝶吃过早饭出发了。没有人知道我要带梦蝶去哪里，就是她自己也不知道。
我们在镇上坐车去县城，但县城只是我们要经过的地方。我们要在那里转车，然后去一个偏僻的山村。上车时我这样对梦蝶说。
车在公路上奔驰，还没看到太阳。田野在飞快地后退。那些树，那些麦地，我们还看不出它们可爱的绿来。
车有时经过山上，我们看到两山之间好深。村庄就在下面的深处，我们还能看到远处起伏的山峦，山峦那边还是山峦。
太阳出来了，田野一下明亮了起来。啊，我终于体会到“春风又绿江南岸”那个“绿”字了。嫩绿的草嫩，嫩绿的树叶，嫩绿的春麦。啊，一切都绿得那么可爱。如果单纯是绿，我们还并不感到有多美。我们感到陶醉的是这些绿活了起来，它们在动，它们在不停地变幻。我们还能看到天上轻飘飘的白云，以及点缀在这些绿中的各色鲜花。
我贪婪地欣赏窗外的风景，梦蝶坐在我身边靠窗的地方。我看风景的时候也能看到她，她也是那么兴奋地望着窗处。她一边看窗外一边指指点点和我聊着。
我们这时已忘了兰香的忧伤的脸，忘了梅子的幸福的笑，忘了身边的一切人和事。
车子忽然停了下来，上来一男一女，在我们的前排坐下。
男的胖胖的，一副老板相，挺着啤酒肚，夹着公文包。女的身材苗条，美丽的脸，神圣的脸，呈现着高贵的气质。戴着铂金耳环，铂金戒指，衣领处隐约可以看到一条铂金的项链，她坐在梦蝶前面，也是靠窗的地方。
我若不是有很强的观察力，我若不听那个男的叫那个女的我熟悉的名字，我真的不会认出她就是丽儿！
真是丽儿，她怎么会有如此之大的变化？以前那个文静可怜的丽儿已成为永远的历史。
我好激动，我不知道丽儿是不是认出了我。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还是问了声：“你是丽儿吗？”
她扭过头来，我却并没看到什么惊喜。她那么平淡地说：“你是子潇，你没多大变化。”
我激动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我甚至觉得她那句话好剌耳。是啊，我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呢？人家都在发展变化我却还是老样子。
我没有回答她，我脑子里飞快地闪着丽儿从前的身影。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梦想奇迹般地和她相遇，我一直在想那将是一次浪漫的邂逅。我们会激动地回忆高中时光，互吐别后的酸甜苦辣。
可是今天我们真的相遇了，我却感到一个美梦突然被破灭，也许我们不相遇会更好。
但是我应该为丽儿高兴呀，丽儿比以前好了，我怎么反而难过了呢？这不就是我一直以来所希望的吗？我不是一直都希望丽儿能幸福吗？
我说：“丽儿，真为你高兴，看到你今天的样子，你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
丽儿打断了我要说出口的许多话：“人都是会改变的嘛。哦，这是我男朋友。一家大公司的老板，他爸是县医院的副院长……”
丽儿后面说了些什么，我没听进去，我听不惯那些夸耀的话。那个男的对我笑笑，那笑仿佛是对我的一种施舍，仿佛我得到他的笑是一种荣幸。
我和丽儿渐渐没有话说，她自顾和她男友聊天，我也和梦蝶说些闲话。但是我的心确实没有了先前那种美妙的感觉，窗外的美景麻木地在我眼前闪过。
梦蝶似乎开始疲倦，她把头靠在我肩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我真没想到所有的座位都坐满了，还会上来一个乘客。这是一个美丽的姑娘，一双眼睛特别明亮，让你感到心都亮了。她是一个善良的姑娘，仿佛多年前的丽儿。不同的是当她在我身边对我微微一笑时，我看到了两个甜甜的酒窝。
我也对她笑笑，我们没有说话。事实上车上已没有什么人说话，大家都在打盹。只有丽儿和那个男的小声地说着。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扭过头去，不想看到丽儿对她男友的笑。
我看到身边的女孩渐渐没有了先前的微笑，明亮的眼睛显得没有了精神，美丽的脸蛋开始有了种痛苦的表情。
她看看我身边的梦蝶，梦蝶在我肩头熟睡。她又看看丽儿，她欲言又止。
车在前进，时间在流逝。
她终于忍不住了，对丽儿说：“小姐，我晕车，我想吐。你让我在窗边坐坐好吗？”
丽儿不屑地看了她一眼，自顾和男友聊天。
我看到她脸色苍白，用手捂着嘴。
我急忙摇醒梦蝶，让梦蝶坐我的位置，我站了起来，我让她到梦蝶的座位去坐。
梦蝶似乎刚做了梦，不解地望着我们。
她急忙到了窗边，头伸到窗外“哇哇”地吐了起来。
丽儿边捂着鼻子边大声地埋厌。
她吐过了，从提着的袋子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漱了漱口。她无力地坐着，她无力地对我笑笑。
梦蝶关心地问她：“你晕车吗？怎么上车之前不吃点药呢？”
她没有说话，我看得出她还很难受。她又吐了两三次，终于脸色好了起来，有了精神。她的矿泉水用完了，我把我们的递给她。她洗了口后对我们笑道：“谢谢你们。”
然后她开始和我们聊天，她和梦蝶特别聊得来，梦蝶也没了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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