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那怎么行,这孩子这么小,只怕会弄出病来的,你舍得我还不舍得呢。”
我说:“要不您将我的孩子放在您的店里,我独自睡在外面。”
她说:“好啦,别这样婆婆妈妈了。我们不要这件事上再花费精力研究讨论了。你我还不够累吗?让你住在店里是我觉得你与那些伙计不同。你有素质有涵养,而且也许还有身份。我对我的直觉从不怀疑。如果我看错了人,那也是我活该倒霉。我不后悔。快抱海音上来吧。”
我随着阿秀姐上了楼。楼上有间大屋子。屋子收拾得很整洁,而且布置得也很有情调。一看就象是个女人住的房间。
我说:“把孩子放在您的床上您不计较吗?”
阿秀姐说:“当然不会,你当我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呀。跟你一样,待会再跟你说。”
我们又回到了店铺里。我们相对而坐。她给我倒了杯了白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她用很温情的目光看着我。我低头不敢与这样的目光相对接。在这样的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人,而且也许我们都有着不幸的经历。两个不幸的人现在坐在一起,那就成了两份的不幸的经历。这时候的人其实是最为脆弱的时候,也是最需要依靠。不管你在白天时是多么的坚强,那是你将自己的心伤给隐藏了起来,不让看见,自己也不去触碰它。可是现在呢。只我们两个人在,也许是不需要费用的遮掩了。
阿秀姐说:“来,为我们有这个缘相见,喝一杯吧。”
我说:“阿秀姐,只要找到了出路,我还是不会在这里打扰你的。”
阿秀姐说:“怎么,你会走吗?听你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觉得我这里不是要呆的地方。你好象有利用我的意思哟。就是你要走,那也得等你找到了再说吧。现在说这话好象是早了点。你说不是吗?”
我说:“我绝没有那个意思。天地良心。我说的出路就是我要回到国内。这里没有我生活的空间,我也不习惯国外的生活气氛。在这里我还是黑户。我只想赚到了一张机票就走。”
我见她一仰脖子就将那一杯酒干了。然后一脸的感伤。
“唉。原来是这样。”她叹了一口气,并没有试图将造成她这样的情绪的原因倒出来。但我是可以看到她内心的伤感。我不知道她是因何要这样,是不是因我说迟早要走而让她有了这样的失落。但我觉得也不完全如此。这样的一个女人在国外,我又没有听她说过关于她的家人之类的话。而且看样子她还是一个人过活。想必也是有一肚子的苦水吧。只有内心真的淤积着很痛的情绪,面部才可以表达出这样无奈的表情。这我知道。
她说:“说说你吧,怎么会流落到这里的。你妻子呢?”
我说:“我其实是有难言之隐。有些话我是不能够轻易说出来的。但是此刻的心就象是泡在苦水里。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的不顺,这么的倒霉。我的人生总是在大喜大悲中来回的折腾。我想可以过一种平静的生活,寻常的生活,但是就是这最起码最单纯的要求也不能做得到。”
她问,“不方便说,我也就不追问了。听过这样一句话吧,幸福的家庭的经历是相同的,不幸家庭的经历是不相同的。大概是这样说的吧?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说:“我在国内经营着一家广告工作室。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那年的世界广告年会,我是我们国内唯一获得英雄奖的广告公司。那是我人生的大喜时期。”
她说:“我在当地的报纸上也看到了。这是我们同胞的骄傲,我当然是要关注的。只是报道上没有说的明细这个工作室的主人是谁,也没有登载你的照片。不然我可能现在就能叫上你的名字,并认出你来。莫非就是那个叫蓝调音画工作室。”
我说:“你怎么记得这样的真切,这已经过去多年了。”
她说:“我当时就是觉得这个名字起得真有诗情画意的。所以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当时还在想,这个老板会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我甚至想这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他至少应该是一个有情调的人,会生活的人。而且很强势。没想到这个居然会坐在我面前。你不要介意,我们做生意人的大脑就是这样的复杂。不过,你怎么流落到此呢?哦,我知道你有难言之隐,不便说。那你的工作室呢?现在怎么样?”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与我碰了一下杯,我们都饮了杯中的酒。说到自己的经历我就有点激动。那段的光辉岁月是我吹响了人生中最为豪迈的一段进行曲。那时我有事业有爱情,正是人生得意须尽欢、传呼快马球迎新月的时候。想想当初,看看眼前,不觉让我神伤落泪。
我说:“后来不是因为世界金融风暴嘛,我的工作室因居多是与国外公司合作,回款不得及时回来。造成了临时性的停业。后我因家庭的一些事情需要花时间去处理,我就把我的工作室交由我的表妹打理。现在的情形我也不知道。”
她说:“原来是这样。你知道我见到你,就能看出你这人的不俗之处。我觉得你应该是一个很有涵养很有能力又有才情的男人,外表潇洒,懂得生活,会疼爱人的人。这是每个女人心目中最为理想的男人的标准吧。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说得正确。总知这只是我的感觉。”
我说:“我可以知道你的一些情况吗?我总感觉你好象也有着不寻常的人生,也有着不寻常的人生感受。”
她说:“你想听吗?”
我说:“如果你不象我一样有难言之隐的话,我当然愿意做一个好的听众。”
她又饮了一杯酒。我说:“你少喝一点,酒喝多了伤身子。”
她长叹一声。“你读过茶花女这小说吗?茶花女这样说:我是知道自己活不长久的,所以我要存心活他一个痛快。”
阿秀姐,白天这个女人将自己的苦伪装起来。只露出淡淡的痕迹。不刻意地察看很难看得出来。现在,在她喝了几杯酒下去后。她对着我这个陌生人,畅快地卸去了她的精心的伪装。我看到她的不快,她的忧愁,她的伤痕,她受尽折磨的心。只是,她只有在这个时候,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得以活个痛快。而现在她是面对着我,那么之前呢,她又能面对谁呢?店门关了,一身的疲惫的阿秀姐会怎样活个痛快呢?
我对眼前的这个女人心生同情。甚至有点儿不舍得她这样的神伤。不舍得痛苦在她这样一个女人柔弱的身体上恣欢。我甚至是忘了自己现在正是流落在一个异国之地。我自己还是要靠着这个满面痛楚的女人施舍的同情才得以有个地方坐下来。
她又喝下了一杯酒。说:“你不是想听我的经历吗?那我就告诉你。几年前我与我的老公来到美国。我们想在美国发一毕洋财来的。这是很现实的想法。我们当时开得是一家大的酒店。刚开始生意不错的。但是也是这个世界金融风暴,消费萎靡不振。我们的酒店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幸好我们及时关了酒店。不然我们只怕是要落得一身债务。”
她又是这个金融风暴的一个受害者。正是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被这个金融风暴里遭受恶梦般的经历,沦落成一个个可怜虫。
“但是我们已经快成了一个穷光蛋了。你要知道,我们来美国是借了朋友的钱,又在亲戚中挪了点钱,还有我们俩多年的积蓄。你想我们做亏了,这些钱怎么还得上呢?我老公后来就染上了酗酒的恶习。我整天就生活在恐惧之中。他酒喝多了就会发疯一样地乱砸东西。后来跟着一个富婆跑了。至今我也不知道他是躲到那个地方风流快活了。这样也好,总比窝在这里受罪好吧。他走了,我也就不受折磨了。可是我怎么办呢?我也要活下去呀。我就开了这间小店。我现在真的是回不得家乡,见不得爹妈呢。”
我看她那如弯月一样的眼睛里被泪湿润了。一个女人发自内心的伤怀而流出来的真实的泪水,是最打动人心的。我那时真的想将自己的臂膀借给她依靠。真的很想。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说:“我现在是帮不上你的忙,如果有一天,我回到了国内,我是可以帮着你的。我可以借钱些钱先让你垫付了借来的钱的。你也不必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也许可以生活在家人的身边,感觉会好受多了。至少可以有倾听你的诉说,有人可以安慰你的内心。”
她说:“借你的钱和借别人的钱不都一样呀,都是借,总是要还的。我现并不能想象更远的将来。”
我说:“如果我说不要你还呢?你的今天的收留,对我是莫大的恩,我就是用上我的全部来偿还也觉得不可惜。”
她说:“你真是一个性情中人。我没有看错人的。”
我在这里正常工作了已经有一个星期。我只能用自己的辛苦劳动来感谢这个可怜的女人的分给我善心。我做过蓝调酒馆,我建议把这里的稍微改得有情调一些,尽量向西餐方向发展。这里毕竟是西方人的居地。这样也可以吸引当地的人进来就餐。
阿秀姐说,“随你吧,反正也就是这么大的一个铺子,怎么着也弄不出一个大动静来。一切都依着你。”
她对我是那样的信任与依赖。不过经我一改变,这个铺子就好象是在风格趣味与档次上有了很大变化。把一个纯粹是经营民族小吃的小店改成了一个以喝酒为主题的餐厅。生意变得火爆起来。而且利润也高。面对每天的收入,阿秀姐的脸上终于有了难得光彩。这好似是让她看到一种希望的光影。店里的伙计也都向我树起了大拇指。生意好了,大家的收入也就高了。干劲就更足了。阿秀姐照例每天晚上都与我喝上两杯,我们也不再提那些陈年的旧事。她喝了酒就上楼去睡。我的海音就睡在她的身边。她象一个母亲一样疼爱着我的海音。我则睡在店里的桌子上。不过桌子上是阿秀姐铺着软和的垫子。
我每天中午和晚上给工地上的工人送盒饭。几天下来,我与那些工人都混熟了。那些工人对我说:“能不能给我们带些啤酒来,我们工作一天之后,也想喝点小酒。这里又不是我们一家的工地,你要是带一些酒来在这里卖,一定销路不会差的。”
我说:“这个当然可以。我明天就给你带来。到时还望你们多照顾生意。”
我回去就与阿秀姐姐说了这事。我说:“我想从批发市场里进一些啤酒来。跟着盒饭一起送到工地上去卖,这样也可以多增加一些收入。”
阿秀姐说:“好呀,这份收入就是你自己的。我就不从中提成了。”
我说:“这怎么好意思呢,这生意毕竟是店里的。”
阿秀姐说:“就这么定了,现在店里的生意还得多亏你的帮忙。要不然我们还做着那些没有什么赚头的小面点小餐饮呢。现在的收入不错,我也想着给你加些工钱。不如也给你一个赚钱的机会。好让你早些赚够机票钱。”
说实话,我其实是很想阿秀姐能够同意把这个利让我来赚。而我心里的想法也就是赚到了一张能够回国的机票,我就离开这里。但是我不能明说。阿秀姐却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女人的眼睛在看一个人时是很锐利的。
我说:“这里我人地生疏,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进来啤酒。”
阿秀姐说:“市场离这里也不远。我让伙计带你去一次。你到那个日升行进货就可以了。钱你也不用支付的。到时由我统一支付。然后我与你结算成本。”
我说:“我觉得这样很不厚道。但是,说句心里话,我现在也是需要钱的。”
阿秀姐说:“我知道,你带着一个孩子,将来一定少不了需要钱来培养她。现将一个孩子培养大很不容易,不知道要花多的精力和金钱。所以我才准许你将这部分利自己收下。”
我说:“我谢谢你的理解与帮忙。您的好我都记在心里面。”
阿秀姐说:“彼此彼此。人就是这样,需要相互的扶持。你不是也帮了我不少忙。你不觉得自你来了之后,我的心情也好了。店里的经营也有了起色。我当谢你才是。”
这样,我在送饭时,顺路去大市场批发几箱啤酒,带到工地。将饭送出去后,会喝酒的工人就会买上一杯啤酒。价格也不贵。我也只想赚点蝇头小利而已。我坐在工地边的路丫上。附近的工地上的人也会来买我的啤酒,虽说语言上有障碍,但起码我可以用英文说出多少钱一瓶。这就可以了做成生意了。然后我再回到店里帮忙。
这天下午,我照例是在店里面忙着。今天我感觉到海音身体有点不适。她的不停地咳嗽,脸上有些发烫。
阿秀姐说:“孩子可能是感冒了。你不要忙了,带孩子去看医生吧。”
我说:“等忙完我就带她去吧。这刻店里正需要人手。”
我在给五号桌上酒。那张桌子上坐着一位姑娘。看样子也是我的同胞吧。漂亮而清纯的姑娘。我只是简单地扫了她一眼,在这里遇到同胞都是觉得很新鲜,所以我才会这样看她一眼。我将酒放下,并说“慢用”。她的眼睛一直是在关注着我,并随我的身体移动而移动。她好似对我有某种好感。我说不清楚。她的眼神也不同于其它的客人。这时海音正跟在我身后。
这个姑娘说:“先生,这是你的孩子吗?”她这是在对我说。
我说:“是的。”
她说:“你不知道你的孩子生病了吗?这样一个小可人,生病的样子真让人看了心疼。你这个做父亲的是怎么搞的,这样粗心大意。连我这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了。”
我说:“我知道,你一直盯着是不是想提醒我这个。我忙完了手上的活就带着她去看医生的。我已经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
她说:“不完全是这样的。不过我是一个医生。我在这附近开了一间诊所。你不防带着你的孩子去我那里看看。”
我说:“是吗?你真的是医生呀。我还正在发愁。刚才老板娘说让我带孩子去看病,可是我并不懂这里的语音。去了当地的医院只怕是什么也说不清楚的。你是医生,真的是太好了。”
她说:“这样,你先忙着,我在这里一边喝酒一边等着你。”
我忙完了手上的活。向阿秀姐说明了情况。随着这个姑娘出了店。走不多远的路,我们进了一幢公寓。乘了电梯,上到二十层。这个姑娘开门。我们进了屋子。屋子里是诊所的陈设。那姑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我抱着海音靠近她坐下。她拿出听筒来,让我将海音的衣服撩开。这个姑娘的皮肤白皙,手也很漂亮,她穿上白大褂,看上去整个人干净又干练。
她在用听筒听海音胸口的时候,看到了海音胸口上的鱼鳞彩片。
很好奇地说:“这枚彩片很漂亮,是你给女儿镶在身体上的吗?”
我说:“是的。”
她开始给我们的女儿很用心地看病。又问了我一些情况。然后开始开药方。
我说:“请尽量开一些便宜一点的药,我现在身上并没有多少钱的。我只才来这里,没有多少日子,老板还没有支付我足月的工资。”
她说:“你在那个店里面在打工吗?那个老板好象对你不错。我从她的眼神里好象看出了点内容。你们之间一定有情况了吧?”
我说:“你大概是多疑了。我与那个老板也是萍水相逢。同是天涯沦落之人。是她收留了我。她是个好人。不然我们父女俩现在只怕还在露宿街头呢。”
她说:“原来是这样呀。你也不要怪我好奇。我也只是一说。你先不要急着付药费。先让孩子吃了药再说,好了,药费就算是我先佘借给你了。你有了钱再来还我不迟。我这儿就有药,你也不用外出去买。给孩子吃了吧。”
她起身拿药,然后再用水让海音服下。海音吃了药后就睡了。她说:“让孩子先在这里休息一会。最好不要去惊动她。一觉睡莲醒了病也就好了。等醒了再带她回去。”
天色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