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大掌柜?还是二掌柜?”一想到有可能是操持了“漱玉坊”二十几年的自己人暗地里桶的刀,秋桐震惊难过到想吐。
不,现在不能自乱阵脚,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先回温府禀明老夫人后,再做打算。
一上车后,秋桐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好好将事情全盘思前想后。
两三天前,“吹云坊”才来收走了所有的蚕茧。
换句话说,假如她没有生病,没有在凤公子的宅邸里住下养病,还贪图享受了那么多天,说不定她就能早“吹云坊”一步,收购走所有的茧子了吗?
秋桐顿时如遭电极,脸上血色登时褪得干干净净。
天哪,的确是她来得太迟……而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第八章
风尘仆仆赶回温府,秋桐望着在暮色中显得更加灰暗、巨大得可怕的老宅子,恍如隔世。
她眼眶湿湿热热,有种说不出的激动和思念,以及一丝丝的畏缩。
几日前,她是信心满满出门的,可今天却以战败公鸡般的姿态回来,真是情何以堪哪?
“秋桐姑娘,你总算回来了!”老季伯焦急地在门口张望,一见到她下了马车,站在原地发呆的模样,不禁又惊又喜地奔过来。“真是谢天谢地,路上还平安吧?没有遇见什么意外波折吧?”
“季伯。”她勉强挤出一朵笑,“我没事,一路都好。老夫人呢?”
“正在屋里等着呢,”老季伯松了一口气,欣慰道:“好了好了,这下子大家总算都能安心了。”
老季伯对她的能力和口才太有信心,因此连问也没问此行是否功德圆满。
秋桐脸色苍白,下意识地挽紧了包袱,默默地走进大宅里。
几日不见,她在一跨进屋里,瞥见了温老夫人威严冷峻的面容时,胸口灼热内疚的沸腾感更加强烈了。
“老夫人,奴婢回来了。”秋桐愧疚地望着老夫人,心痛地发觉她老人家这几日又衰老了不少。“秋桐该死,让老夫人操心了。”
“交办你做的事都办好了吗?”温老夫人劈头就问。
老季伯和小雪在一旁不安地望了秋桐一眼,心里暗暗为她难受、抱屈。她这么卖命地为了温家产业奔波忙碌,老夫人一开口关心的却还是“漱玉坊”的生意,难道就不能先安慰个两句吗?
虽然为奴为婢做死应该,可老夫人表现得这样无情,未免也太令人心寒了。
秋桐自知罪大恶极,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伏地惭愧哽咽道:“老夫人,秋桐罪该万死。辜负了老夫人您的交代……”
温老夫人脸色大变。“你、你说什么?”
“秋桐迟了一步,没能顺利购得蚕茧……自知罪无可这,请老夫人重重责罚。”她低垂着头,泪水已夺眶而出。
都是她的错,是她流连于安逸,眷恋于男女私情之中,这才延迟多日,以致局势沦落至无可挽回的地步。
没能购得蚕茧?
温老夫人极力想镇定下来,强抑下怒意,开口问:“是……苏杭所有的蚕货吗?”
“是。苏杭所有蚕货,全在三天前让“吹云坊”尽数购了去。”她声音颤抖的回答。
所有蚕货全让“吹云坊”尽数购了去?
“老夫人,是奴婢该死,路上因病耽搁了几日,却误了大事……都是奴婢的错。”秋桐忍不住垂泪。“是奴婢辜负老夫人,奴婢愿意用尽一切力量去弥补、挽回,请老夫人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再一次机会?”温老夫人眼前一阵发黑,胸口剧烈起伏着,好半晌终子喘过气来,却是颤抖着手指指着她的鼻头,愤恨地怒骂道:“你这个……贱人!枉我提拔你为管家,委你予重任,没想到你和他们都一样,全都是该死的蠢材!下作的贱胚!”
“老夫人,您别这么骂秋桐姊姊——”小雪哭了出来。
“闭嘴!没你的事,给我滚出去!”温老夫人暴跳如雷,抄起一只茶碗就往小雪方向砸了过去。“都是天杀的贱人!”
小雪惊叫着边哭边逃出大门,消失在暮色里。
“老夫人,请您息怒啊……”季伯也急忙上来安抚。
“你也给我滚!”温老夫人怒不可遏。
老季伯也给轰出去了,偌大屋里只剩下伏在地上默默自责、哽咽流泪的秋桐和狂怒的温老夫人。
温老夫人怒瞪着她,脑中思绪翻腾。
所有蚕农们不知怎的联合一气,硬是要抬高一倍价钱才肯卖给咱们茧子……蚕农那儿,秋桐姑娘连影子也没见着……不过有一事您不可不防啊,您看会不会……她拿了“吹云坊”的好处,故意来个里应外合,连手打击咱们来着……大掌柜曾说过的每一句揣度、暗示的话,此时此刻全在温老夫人脑中爆发了开来。
什么因病耽搁,也许根本就是内神通外鬼,吃里扒外。
温老夫人被熊熊怒火遮蔽了理智,越想越恨,过去曾遭受过的背叛与痛苦如梦魇般紧紧描住她的心脏。
“外敌易御,家贼难防……”温老夫人缓缓拉长了音,愤恨地盯着她。“没料想我聪明一世,今日却被你这贱婢给将了一军!”
秋桐泪流满面地抬头,这才惊觉到事态严重。
“老夫人……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办砸了差事,我犯了大错……可我不是家贼,我也没有背叛温家啊!”
“你住嘴!”温老夫人怒吼,气喘吁吁。
“不是家贼,苏杭各蚕农怎知串连起来哄抬价格,好挟蚕以要挟我们“漱玉坊”?”
“不,他们没有,他们只是被“吹云坊”
以高于市面三成价所吸引,这才将手中蚕货净卖一空!”秋桐心慌意乱,急忙想解释清楚。“婢子也正奇怪着,为什么“吹云坊”像是知道我们和“麒麟”订下买卖……”
“不是你通风报信,“吹云坊”怎会拿得准时机,出手垄断了所有蚕茧,断我后路?”
“不是的,老夫人,我没有……”
“就是你!”温老夫人恨恨地道:“不是你出卖“漱玉坊”,还有谁?你!你好狠毒的心啊,我原以为你留在府里真是出自一片忠诚,没想到你却是这等狼子野心……”
“我没有。”她猛摇头。惊慌又伤心。“老夫人,求求您明查,您素来是知道婢子的,婢子怎么可能伤害温家,背叛老夫人?”
“不用说了!我这辈子最恨人欺骗、背叛……”过去的前仇旧恨再度被勾起,温老夫人胸口怒火狂炽,脸庞因痛楚悲愤而扭曲了起来。
“你给我滚!从此以后,温家与你再无半点千系……滚!”
“不!老夫人……”她跪步上前,紧紧抱住了温老夫人的腿,泪如雨下。“您不能赶秋桐走,秋桐打从五岁入府到现在,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自己的身分和责任……老夫人,您就是秋桐的天,是秋桐的命,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温府,死在老夫人跟前,证明自己的清白。”
温老夫人瞪着她,眼眶湿热了起来。
是,她还记得初见那个五岁小女孩的时候,她很瘦,瘦得仿佛风吹会倒,可是那一双圆滚滚明亮的大眼睛犹带泪光,却毫不畏惧地仰望着自己。
她喜欢她的勇气,虽然面对茫然未知的将来,神情难免充满恐惧,但她的大眼睛里仍旧盛满希望与勇敢的光亮。
婆婆……请您让我留在这儿干活好吗?我会乖,会勤快做事,而且我不会吃很多的……她清甜惑嫩的恳求仿佛还在耳边。
可是眼前的她已成祸害,跟二十几年前的……一样恶梦重演。
“祸水!你们统统都是红颜祸水,一次又次辜负我的心。”温老夫人宛如着魔般喃喃,心痛如绞。“我不该给你们机会……我早就知道的……”
“老夫人?”秋桐仰望着她,小脸满是泪痕。
“滚!”她狠下心来,咬牙切齿、神情冷酷地道:“趁我没有改变心意,号召差来将你这忘恩负义、丧德欺主的奴才给押入大牢之前,快滚!”
“我不走,宁死也不走……”她紧紧抱着温老夫人,泣不成声,哀哀恳求着。“秋桐要是走了,谁来伺候您老人家?老夫人……请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背叛您……”
“老季!老季!”温老夫人嘶喊着。
“老夫人……”老季伯没有走远,他一直守在门外,闻声急急奔进来,撞见这幕时不禁呆了。
“把她给我拖出去!从此以后,不准她再踏进温府一步!”
“老夫人,求求您不要……请您相信我啊……”秋桐哭断肝肠,紧抱着她怎么也不肯放。
“秋桐是做错事了,但是真的没有背叛您……请您再给我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吧!”
“拖出去!”温老夫人厉喝。
“老夫人,请您再给秋桐一次机会……”
老季伯泪汪汪哀声求情。
“连你也想反抗我了吗?”温老夫人怒扫了他一眼。
老季伯顿时哑然无言,难过地低下头。“不……老季不敢……”
他欠老夫人的,也是一辈子还也还不完的啊。
临水大宅夜深人未静。
齐鸣凤披星戴月地赶回来,才一到家,便得知秋桐人已不见。
他当场大发雷霆,将宅中所有奴仆召至大厅。
于是此刻所有婢女仆人,包括大武和柱子全低头垂手,惊恐得连动也不敢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绷冰冷肃杀之气,没有人敢开口,也没有人敢抬头。
“我不是让你们看着她吗?,”齐鸣凤愠怒地环顾着四周,“嗯?”
所有人头垂得更低了。
齐鸣凤拳头死命钻得好紧好紧,一股前所未有的焦躁和心慌深深攫住了他,他几乎无法思考,不能呼吸。
她走了。
她还是走了……天杀的!他没准她走,她怎么能走?而且还给他来一个不告而别?
“公子……对不起。”大武嗫嚅开口,深深内疚。
她究竟有没有拿他的话当话听?那个笨蛋,难道就那么迫不及待要回去做牛做马吗?
还是她宁愿在温府为奴为婢,也不愿意做他的女人,享尽荣华富贵?
“大武,柱子。”他猛然转头,阴沉地注视着他俩。
“是!”大武紧张地答应。
“在!”柱子连腿肚都吓到抽筋了。
“备马。”他命令,眸光冷冷一闪。
“啊?”他俩一愣。
现在?都已经三更半夜了。
“我说备马,现在!”他知道她的行程,知道她的目的地,他要去把她捉回来!
“是。”大武和柱子火烧屁股般连忙冲出去。
见他俩难得手忙脚乱的模样,惹得其它奴仆忍不住有点想笑,却在瞥见主子凶狠阴郁的眼神时,又发抖着吞了回去。
片刻后,齐鸣凤跃身上马,奔驰出宅子。夜已深,路上行人未见半个,只有那高悬在天际的皎洁明月,幽幽映落着湖面,邻邻生光。
健健马蹄声踏碎了静谧的夜晚,也踏乱了一地月色。
马蹄翻飞如雷驰电,和一个瘦弱如孤魂般的纤细身影擦身而过……“吁!”齐鸣凤猛然警觉,急急勒住马,修长身形迅速跃落下来。
那个清冷瘦小的身影丝毫不觉,依旧麻木地跟枪前进。
没有方向,没有目的,没有思想……秋桐惨白的小脸面无表情,只是慢慢走着。
“秋桐!”他沙哑而热切地唤着她,英俊脸庞难抑喜色,随即不悦地一沉。“不是说了不准你走的吗?你究竟有没有拿我的话当一回事?”
失魂落魄的秋桐停下脚步,呆呆地抬头望着他,张口嗫嚅了一句什么,却轻飘飘微弱地消失在夜风中。
“怎么了?,”他终于发觉她毫无血色的小脸,胸口一紧,忙放柔了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
她怔怔地望着他盛满关切心疼的焦急眼神,强忍多时的情绪终于崩溃,泪雾瞬间狂涌而出。
“秋桐?”他吓了一跳,将她一把抓进怀里,紧紧搂住。“别哭……别哭,发生什么事了?
谁敢欺负你——我杀了他!”
“我不知道可以去哪里……”她的泪水扑簌簌直掉,小脸满是茫然和伤心,像个迷了路,不知该何去何从的孩子,语音瘠痉而哽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无助过……齐鸣凤心痛到了极点,将她拥得更紧,安慰道:“不怕,有我。我在这里,我都在。”
“老夫人不要我了……她要我滚……可是我怎么能离开她?”她偎在他温暖的胸口,不断重复喃喃,脸色惨然。“老夫人不要我了……她恨死我了……可是我不能离开她……她需要我……”
他听得心疼难受又愤慨,忍不住恨恨低吼:
“她把你赶出来了?她还是把你赶出来了?该死的!这个天杀的老太婆——”
“你别骂我们家老夫人好不好?她其实好可怜的,是我的错,这统统都是我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晕了过去。
“秋桐!”
该死!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她晕倒,而他恨极了这种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昏厥在怀里的心痛。
这一切,全都是“她”造的孽!
是连本带利讨回来的时候到了。
第二天,齐鸣凤冷冷地对躬身敬立在面前的传掌柜命令。
“准备收网。”
“是,属下知道了。”精干老练的传掌柜目光炯炯,沉声应道。
温老夫人一夜未睡。她遭此打击,整个人仿佛顿时又衰老了十数岁,神情枯槁灰败,但眉宇间的阴鸶之色却更加深沉可怕。
老季伯轻轻敲了敲门,推开,捧着的托盘上放了一碗大米粥,两样小菜,却是他清早被烫了无数次、煮焦了好几回,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饭菜。
秋桐被赶出去,小雪也哭着走了,偌大的温府,只剩下他们主仆俩。转眼冬天就要来了。
“老夫人,用早膳了。”老季伯轻声细语,小心翼翼地将饭菜搁在她手边的花几上。
温老夫人缓缓望向他,声音冷淡苍老。“树倒猢狲散,就只剩下你了?”
“老夫人,您别想那么多,保重身子要紧。”
老季伯替她吹凉了大米粥,强颜欢笑。“奴才手脚粗慢,做得不好,老夫人您勉强吃些,待会儿奴才再去街市上帮您买些炸果儿、长生挂面……”
“老季,”温老夫人注视着他,眼神严厉。
“你也当我们温家真要败了吧?”
“不,不会的,奴才心里从来没这么想过。”
老季伯有一丝心慌,急急安慰道:“您就别劳神操那么多心了,也许大掌柜和二掌柜已经想到什么好法子,好帮咱们温家度过这一劫呢。”
“我对他们俩的能力是不敢有太大寄望了,不过他俩手脚还算俐索,现在也只好指望他们能办事了。”她吁了一口气,虽不满意却也勉强接受,沉声道:“我想了一整夜,事到如今,还是得上陆州贩茧去。”
“上陆州?可陆州路途远,这一来一回,时间上赶得及吗?”老季伯有些迟疑。
“还有货运饱费用,沿途打点各州县通关衙口的银子,老夫人,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呀!”
“能如期赶出丝货交付最重要,其它也顾不得了。”她通宵苦思筹划,得出了这最后一条活路。“我决定孤注一掷,把府里能卖的古董,还有外头放租的宅子和田地全数变现,再不足,丝场、蚕房和绣坊的地也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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