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合法的婚姻,而我不想为了取悦你的猪脑袋再结一次婚,父亲。麦威是证婚人,你自己的神父也说这样的婚姻是有效的。”
“我不想在自己家里听到别的意见。你的女人必须穿鞋子。农人才光着脚乱跑,淑女则不,我的媳妇更不会这样!”
“我还以为你不承认我们的婚约?”
“别扭曲我的话。我不准你的妻子、你的女人不穿鞋子走进大厅,懂了吗?”
“桑迪,”莉莲说。“那不过是双鞋子而已。”
“别插嘴。”
她的身体僵直,眼睛眯起。“你不用吼叫,我们不是聋子,亲爱的。”
“我不敢确定,就我所记得的,我命令你要让这个女孩穿着整齐。”
“命令?你命令我?”莉莲眯起眼睛。
他父亲稍微降低了声量,然后摇摇手。“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相信我很清楚你的意思,费桑迪。”莉莲用她这种身分的贵族妇女所有的优雅和沉着站了起来。“来吧,女孩们,所有的人都来,黛琳,你也是。我们到日光室去,让你父亲在这里,随他高兴把整面墙都吼掉。”
莉莲随即离开房间,所有的侍女和女儿像小鸭一样,跟在后面走上了石阶。
那天晚上,当一天中最重要的一餐上桌时,大厅里只有男人,猎犬在火堆旁熟睡着,连个女仆都看不到。
男人们坐在这里,表情有点失落,一边啜着他们的酒,一边轻敲着手指。
丝绸轻柔的摩擦声传了过来,很快地,所有的女人开始排成一长列走进了大厅,由莉莲领头,镇定地走向她的丈夫。
“晚安,桑迪。”她朗声说道,然后提起裙摆行礼,露出她的脚踝:她没穿鞋。
接着每个人走到伯爵面前拉起裙摆行礼,露出她们的脚踝,让他可以看到她们的赤脚。
厨子走了出来,光着脚,后面是她的助手。那晚每个女仆,每个在沃斯堡的女性都向费伯爵行礼,而且每一个都光着脚。
洛杰和黛琳在沃斯堡过了近两个星期以后,拓宾和裴恩才带着洛杰的手下来到城堡的入口。他们欢呼着迎接洛杰,并拍着他的背。
费伯爵和麦威都没有先让洛杰的手下知道他还安然无恙地在沃斯堡,而现在那群人在大厅用食物、酒和谈话庆祝着。黛琳在莉莲的要求下,为这个场合穿上了鞋子;莉莲说她喜欢让伯爵摸不着脑筋,在看过黛琳长水泡的脚之后,她叫人用丝绸和羔羊毛衬里、柔软的皮革鞋底,和较短的鞋带特别为黛琳做了一双鞋。
因此黛琳穿过人群,微笑着让洛杰帮她向每一个手下做介绍。有这么多人跪在她的面前,发誓用生命来保护领主夫人的安全,让她有一点不知所措。
但不久之后,她便可以和每个人谈话,并发现他们并不可怕,即使每个人都有着战士的体型和态度。
当黛琳轻啜着酒,一边听寇裴恩和谭约翰谈论关于洛杰的往事时,一名警卫跑进大厅。“爵爷!”
费桑迪转过身。
“毕修格和他的手下在城堡入口,说他有事要找洛杰爵士。”
一阵怪异的嗡嗡声响起,而桑迪看着洛杰,后者说:“让他进来,找也有事要找他。”
“你不可以单独和他谈话,”他父亲说。
“准备好武器,各位。”伯爵下令道,而每个人都开始把剑系到身上,然后几乎一起走向门口,排成一条从台阶到要塞的直列。
黛琳和其他女眷都被送到楼上。玛珂和玛安带她们到教堂上面一个可以看见下面的地方。
当毕修格,一个黑发、黑胡子的高大男人骑进内城时,费家所有人严阵以待。
洛杰往前踏一步。“修格。”他朝他点了一下头。
“费洛杰。”他点头表示回应。“我有事找你。”
“什么样的事情?”桑迪说道,跨一步挡在洛杰前方。
“我想私下谈。”他说道。
洛杰赶在父亲于台阶点燃战火之前,点点头。他想自己的手可能有点颤抖,并猜测这个男人会不会就是想吊死他的那个人。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注意背后,但他的手下就近在咫尺,毕修格如果敢有所行动,就太愚蠢了。
“我们可以在里面谈。”洛杰打开城堡教堂的门,说道。“把彼此的武器都留在门外。”
修格点点头,两人同时卸下剑,走进教堂里。
修格转身面对他。“听说你结婚了。”
洛杰点点头,锐利的眼睛盯着眼前男人的手,以防他暗藏了其他武器。洛杰想,要是修格打算在他父亲的屋檐下杀掉他,就太笨了。
“还听说一件事。”
“什么事?”
“有人试图在布洛肯森林杀害你。”
洛杰的掌心开始冒汗。“没错。”他伸出手,拉下上衣的领子。
修格瞪着洛杰脖子上的伤痕。
“这是爱德华告诉我的,他还说他认为可能是我做的。我告诉他,而且在这里我也这样告诉你:我没有试图杀你。”
“我相信有人会认为你的动机充足。”
“我爱我的妻子。过去发生的事并不是她的错,她得到的消息是说我已经死了。我不怪她,也不怪你。”他转开头一会儿。
洛杰知道这些话对这个男人而言有多么困难。他想着黛琳,想着要是同样的情况发生在他们身上,他会有什么感受。他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
修格转过身,头高高抬起。“但我必须知道,你和伊丽之间已经结束,永远结束了。”
“我爱我的妻子,并不想要你的。”
修格俐落地点了一下头。
“来吧,”洛杰打开门。“欢迎你和你的手下,我们有足够的食物和酒,再多一百个人也不够。”
然后他们离开了教堂。
黛琳朝洛杰靠得更近一点。“一切都好吗?”
“嗯,”他喝了很长一口酒。“一切都好。他爱他的妻子,而我爱我自己的。”洛杰环抱住她,大笑着。“另外,我怀疑当我的父母在他身边招待他、也顺便绊住他的情况下,就算修格想伤害我也办不到。”
黛琳看得出他说的没错。莉莲和伯爵在大厅的另一边,因此洛杰和黛琳穿过人群。过了一下子,拓宾走到附近,和黛琳说了一些话。他们谈论着布洛肯、山区、森林和城堡的计划。
拓宾举起酒杯,畅饮了一口。“那会是一个建造城堡的好地方,只要等那些蓝色石头被弄走以后。”
“什么?”黛琳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只要那些大石头被搬走以后,那会是一个建造城堡的好地方。”
黛琳转向洛杰。“你们打算弄倒那些石头?那个石圈里的石头?”
他的视线从她移到拓宾身上,脸色变得紧绷,眼睛眯起,似乎已经准备痛揍那个年轻骑士一顿了。
“是真的,对吧,洛杰?我可以从你脸上看出来,你怎么可以对我做出这种事?”
“我不知道那些石头和你父母之间的关系,直到那天早上你在日光室告诉我妈妈。”
“你不可以拆掉它们,洛杰,那些石头不行!你不可以!”然后她转身离开房间。
她逃走了,无法相信爱也可以伤人,比被丢石头更可怕,更加痛苦。那些石头让她瘀血,并划破她的皮肤,但这件事的伤害更深,伤到她保有秘密、愿望和梦想的那个部分。
她不停地跑着,穿过要塞的后部,越过中城,直冲向果园里。她冲过一排排的树,长长的树枝在地上投下阴影,让她感觉到自己仿佛回到了布洛肯森林里。
她停下来,背靠着一棵大苹果树,快速喘着气,胸口因不停地跑步而上下起伏着。光线在她的上方闪耀着,那是来自于东塔一个直立的窗口——他们的寝室。
“洛杰。”她用破碎的呼吸呼唤着他的名字,听起来仿佛被撕成两半的天鹅绒。
她仿佛骨头被融化了般,顺着树干滑下,坐倒在树根上抽泣着。树上的果实都已经成熟了,空气间带着苹果酒的香气,但她尝到的却只有背叛的滋味。
她用双手将膝盖紧抱在胸前,坐在苹果树底下,用迷失的啜泣声哀哀哭着,一直哭到眼中再也没有多的泪水,树枝也颓然地垂了下来。
洛杰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找不到黛琳。他骂了自己上百次的笨蛋,竟然没有先和她谈石圈和新城堡的事,假装忽视问题就可以让它消失。他应该不是这么笨的人。他爬上东塔,到他们的寝室里,里面空无一人,因此他爬上塔里的铁梯子,到达上面的城垛。
他在来到梯子顶端之前就听到了他的声音,于是停了下来。她在和他父亲说话,他们似乎正沿着外面的梯子,要走上同样的城垛。洛杰跑完剩下来的阶梯,但在步出拱门之前停下来。
“你得和我儿子谈谈。”
“为什么?”
“因为他爱你,而且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我了解我儿子。他不是个容易相处的人,但他爱你,全心全意爱你。他做什么事都全力以赴。”
“要是你这么了解你儿子,为什么一直刺激他、蔑视他,伯爵?”
“我希望他尽他所能,成为最好的人,不要犯下和我一样愚蠢的错误。”他发出毫无笑意的轻笑声。“我一直在犯的错误。”
“洛杰是世上最勇敢而伟大的男人,”黛琳对他父亲说话的声音中合着一股强烈的怒意。“我丈夫不是任你揉捏的小男孩,他已经长大了,可以依照自己的心意恋爱、结婚。他是个骑士,即使他并不完美,甚或离那个标准很远。”
“你会去找他?跟他谈一谈?找出关于石圈的解决方法?你不该逃离他的身边。”
“嗯,我会和他谈,晚一点。他伤害了我,对我隐瞒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父亲没有回答,但他能说什么?连洛杰自己都知道错了。
“你叫我伯爵。”他父亲对她说。
“嗯。”
“为什么?”
“那很简单。”她用那种让人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愚蠢问题的口气说。“我叫我的马‘马儿’,我的鹰‘老鹰’。你是个伯爵,我就叫你‘伯爵’。”
“我也是个领主。”
“你要我叫你‘爵爷’?”她用率直的语气说。
“不,”他父亲听起来被激怒了。“我不要你叫我‘爵爷’。”
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我也是个父亲。”
洛杰不敢相信他父亲说的话,他在要求她叫他“父亲”吗?听起来是如此。
“我在离开前要告诉你一件事。当你的行为像个父亲时,伯爵,那么也许会有人叫你父亲。”
过了一会儿,她的脚步声从他背后传来。他从阴暗的拱门底下走出来,刚好看见她消失在西塔的石阶处。他父亲依然站在原地,手靠在石砌城垛口上,看向远方的陆地。
洛杰朝他走近,而他转过身。“你在那里多久了?”
“够久了。”
他父亲转回身,再次望向陆地。“你的妻子是个很有个性的小东西,嗯?”
“我的妻子?你承认我们结婚了?”
他父亲不发一语,只是将手放在垛口上。“我不喜欢,不过我会承认它。”他粗鲁地说。“你母亲会喜欢看到她唯一的儿子结婚的。”
“母亲非常喜欢我们举行的结婚仪式。她说那很浪漫,她很高兴我们用这么与众不同的方式结婚。”
“你母亲总是跟我唱反调。”他叹气,然后补充道:“我想你的妻子也会对你做一样的事。”他看着洛杰。
“嗯,她的确很有个性。”
“我会很高兴看到我唯一儿子的婚礼。”
洛杰看着他。“你当时不在场,我并不想失去她,父亲。我不敢等太久,怕她改变心意。”
他父亲点点头。“那么我想我必须体谅你的仓促。”他看看洛杰。“你和毕修格之间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吧?”
“嗯,他要我知道他不是试图杀我的人。”
他父亲点点头。
一个声音从洛杰背后传来。“因为我才是那个要你死的人。”
一条手臂几乎压碎了洛杰的喉咙,紧接着一把刀子架到他的颊下。
洛杰企图挣扎,但那个人将刀锋切进了他的皮肤。
“你!”他父亲从洛杰看向抓住他脖子的人。“是你?”
谭约翰笑了,邪恶而丑陋的声音仿佛饱含着憎恨。和出没在洛杰梦魇和记忆中的笑声一模一样。“为什么?”
“为什么?”谭约翰用病态疯狂的低语说道。“为什么?你不知道为什么,费伯爵?靠近一点看,看看我的脸。”
他父亲摇摇头。“要我看什么?”
“我母亲,我长得像我母亲。”
桑迪摇摇头。
“她名叫戴琴恩,现在记起来了吗?”
“你是琴恩的儿子?”
“我是你儿子。”
“洛杰是我唯一的儿子。”
谭约翰摇摇头。“不,我母亲死了,但我发现是你让她怀孕的。”
“不可能。村里当时有很多骑士,不是我。”
“不,就是你,费伯爵,而且整座沃斯堡应该都是我的,我才是长子。”
洛杰的视线迅速跳回父亲身上,等待某种暗示。父亲看着他,然后视线移回到谭约翰身上。洛杰等待着。他父亲举起手,仿佛要哀求谭约翰饶洛杰一命。
洛杰将手肘戳向那男人的肋骨,刀锋移到他的下巴,在他的脖子留下伤痕。他急转过身,用力推,然后跳开。
他面对谭约翰,但洛杰没有剑可拔。谭约翰咬牙切齿地高举着刀子冲上来。
“洛杰!走开!”他父亲从腰带上拔出刀,冲向谭约翰。
但谭约翰收手,将刀子向洛杰丢去。
“不!”他父亲大叫着。“不!”他跨一步挡在洛杰身前。
刀子插进了伯爵的胸膛。
黛琳听到伯爵大叫,她往回跑上外面的石阶,到城垛上。在阴影中,她看到洛杰赤手空拳和一个黑发男人搏斗着,那是他的手下之一——谭约翰。
她低头往下看。伯爵躺在石头上面,在血泊中缩成一团。她跪倒,将他的头抱在怀里,耳边传来人们跑过阶梯,到达城垛的喧哗声。
突然间,到处都是费家的武装骑士。当他们将谭约翰架走时,她转过身。他大笑着,那是非常恐怖的声音。
洛杰跪倒在她身边。“他站到我前面。那把刀是冲着我来的,而我父亲站到我的前面,他看到它飞过来。”
洛杰低头看着父亲,仿佛不认识他似的,仿佛他失去了一部分的自己。“爸?”
伯爵没有动弹。
“爸!老天!别死在我面前!”
伯爵张开眼睛,看着洛杰。“我发誓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认识戴琴恩好几年,但我发誓从末碰过她。”
“我不在乎,爸,你救了我一命,你这个勇敢的老傻子。”
伯爵深吸一口气,畏缩一下,看着洛杰。“你看到我的暗号了。”
洛杰点点头。“我看到你举起手,仿佛要求他。” 洛杰轻笑着。“我父亲从未为任何事向人求过情。”
“没错,儿子,但我会,我会求他饶你一命。”
“我想我现在知道了,来,让我们将你抬下去。”
“等等!我很抱歉我不知道怎么作个父亲。”费桑迪看着黛琳,朝她露出一抹半带苦涩的微笑。“我爱我的儿子。”
她将手放到他潮湿的眉毛上。“今晚你比一个父亲更伟大。”
伯爵叹息着闭上眼睛。
终曲
一二八九年 威尔斯 布洛肯要塞
安妮堡的建立花了八年,比原先的计划多花了一年的时间。在洛杰爵士的命令和爱德华国王的赞同下,新提出的计划以不同的方式建筑城堡,围着现在坐落在下城里的蓝色巨石圈建造。城堡非常坚固安全,天气晴朗的时候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海洋。费伯爵的伤势康复了,而谭约翰被囚禁在伦敦,两个月后,他上吊自杀了。
洛杰、黛琳和他们的三个孩子已经在安妮堡住了一年,许多从莱迪村来的人现在都在堡里工作。
布洛肯再也没有关于女巫的传说,只有一些关于恶魔、亚瑟王和他著名的武士们、躲在树林里的妖精的古老故事,那些已经流传了数百年的老传说。这一天,黛琳坐在下城中央的长凳上,看着她的孩子,德力和理斯光脚绕着石圈追着小乳猪跑。她往后靠着凳子,感觉到比平常更要疲倦。她又怀孕了,那总是让她在第一个月时,变得容易困倦、无精打采而爱哭。
洛杰告诉每个想听的人,她一怀孕他立刻知道,因为只有这时候他会比她早起。
但现在他和他们最大的孩子,大卫一起在城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