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会帮助他们记得。而我敢打赌,莱迪村再也不会有人跟他们的孩子说有关女巫的故事了。”
她已经转过身,看着溪水,而他了解到这就是她思考的地方。站在这里倾听水声、昆虫轻轻的叫声和鸟儿不停的鸣叫有很大的助益。这里非常平静。
小猪踱过桥,来到他们脚边喷着气.但黛琳没有像以往一样,仿佛这只傻猪非常特别,而他们已经很久没碰面似地欢迎它。
“你还是有心事。”
“我只是在想你威胁说要在山顶上盖城堡的事。”
“那不是威胁,吾爱,那正是我来这里的理由,为爱德华勘查地形。那座城堡会盖在上面,而我将成为布洛肯地方的领主。”
她用困惑而有点受伤害的表情看着他,仿佛他刻意对她隐瞒这件事似的。“但你以前从未提过这件事。”
他耸耸肩。“我没有刻意隐瞒。我来布洛肯的原因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不是吗?”
“不,我不认为。”
“你不想住在山上?在城堡里?”他顿了一下。“不想跟我住在一起?”
“我会跟你住到任何地方,你知道的。”
“嗯,但我只是想确定一下。你听起来好像很难过,吾爱。”
“我不知道怎么当个淑女。”
他大笑着。“你可以学。看你学下棋的速度多快,还有我教你的其他事情。”他朝她露出邪气的微笑。
她用最奇怪的表情看了他一眼,仿佛他长出了第二颗头。“洛杰,我根本不会缝衣服,更不用说管理城堡了。”
“你缝得很好,看?”他指向衣服上歪斜的缝线。“另外,我母亲和妹妹可以教你关于缝纫和管理城堡的所有事情,麦威的妻子可琳也可以。”
她看起来似乎对此有所保留,但洛杰知道她可以做到任何决心去做的事。她是个坚强的女人,一个独立的女人,而他最爱她这方面的性格。“设计图会在春天完成,工程马上会跟着开始,然后每当你走进莱迪村时,你就是布洛肯的费黛琳夫人。”
她转身面对着他,背靠着石桥。“我不认为我在莱迪村会感到自在。”
“那么你更应该常常去那里,直到你不再害怕为止。”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做得到。想想看,难道没有地方会让你感到害怕吗?一个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而你不确定敢再去一次的地方?”
现在,换成他瞪着水面。他有自己的恐惧必须克服。他的手已经不再发抖,但当他想起那场差点被吊死的经验时,内心仍忍不住会颤抖,而每天早上刮胡子的时候,他总会看到脖子上的伤痕,不停地提醒他发生过些什么事。
“嗯,”他低声说道。“是有这么一个地方,不过要是我必须到那里去,你得带路。”
她皱着眉。“哪里?”
“我被吊着的地方。”
黛琳建议既然天色已晚,今晚又是个新月,他们还是等到早上再去比较好。
但洛杰拒绝了,他告诉她他必须现在去。她专注地看了他好长一段时间,清楚地知道她说什么也不能改变他的决心。
因此他们离开了小屋,两人手上都拿着火把。黛琳紧抓着他的手,带他穿过森林,沿着连白天都非常阴暗、夜晚时更是黑暗诡异的小径往下走。
一些细长的树枝掉了许多叶子之后,看起来像是爪子一样。气温变冷,手里有一根火把感觉不错,因为它能让手指保持温暖。
他们进入树林的更深处,这里的树枝变得更加脆弱。分岔的小树枝和荆棘抓着她的皮肤,仿佛试着将她往后拉一般。
他们走到结婚的老橡树下,她停了下来。“你真的想去?”
“嗯。”
她紧握住他的手,走进通往森林阴暗处的小径。那没花多久的时间。她迅速地移动,在小径上转过一个弯之后,她便看到了那根躺在地上的树枝。它已经被落叶和枯枝盖住了,但在它上面,她仍然可以看到那棵巨大的树干上树枝断裂的痕迹,那里的树皮颜色较浅而新。
她转向洛杰。“到了。”
他举高火把,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地方。他花了很长的时间看着那棵树,仿佛又将整个情况在脑海中重演一遍。
她看着他的脸,找寻他思绪的线索。他的脸上没有可以看见的感情,让她吓了一跳,但从手中火把发出来的光芒非常奇怪,颤动的火光将他们脸上的皮肤转成不可能存在的肤色:红色、金色,有时候甚至是蓝色。它可以很容易就让一个人的感觉隐藏起来。
他放开她的手,更靠近那棵树。她的手指几乎在他放开之前就已经变得冰冷。他走向那棵树干,碰碰断裂的地方,跪在地面上拨开落叶。
“看起来除了断掉的树枝以外,什么也没有。”他说道。
“你以为会有别的东西吗?”
“那根绳子。在哪里?”
“在小屋里。我用它做吊索,绑在马儿身上,让他把你拖回小屋。”
他静了下来,想了想,然后抬起头。“你用它救了我?”
她点点头。
他站直身体,转了个圈圈开始大笑,但听起来非常奇怪而空洞。“我以为到这里来会吓死。”他回头看着她。“但它只是棵树。”他将脚踏到树枝上。“这只是根断裂的树枝。”他走到她的身边,伸出手。“看,没有发抖,我的手没有发抖。”
“对,”她同意道。“的确没有发抖。”她不懂他为什么告诉她这件事,但她知道他正经历一种和她在莱迪村时截然不同的感受。
他在这里几乎是快乐、放松的。他又笑了一次,但这次更有力一点,而且是一阵真实的笑声,仿佛会被恶作剧捉弄了似的。
他转向她,再次伸出手。“来,吾爱,拉住我的手。我保证我没有疯,虽然我以为来这里会让我疯掉。”他将她拉近,手环抱住她,亲吻着她的前额。“谢谢你,吾爱,谢谢你带我来这里,谢谢你在毫无理由的情况下救了我,谢谢你爱我。”
他弯腰亲吻她,而她也回吻他,两个人手上握着的火把在身边形成金色的光环,在此刻所有的黑暗似乎消失了。
他们整晚都在老橡树下做爱。洛杰生了一个小火堆,而他们都赤裸地躺在那里,无视于冰冷的空气,因为在他们做爱时,没有人会觉得冷。
但第二天早上就不是这么回事了。黛琳在洛杰怀中醒来,即使他们是睡在衣物里,她的脚还是像冰一样。她扭动一下,将膝盖拉到胸前,然后慢慢试着将脚放到洛杰的上衣里面,贴着他温暖的腹部。
“老天!”他直跳了起来。“你的脚冰死了!”他一手划过头发,摇了几下头,仿佛必须借此来让自己清醒。
她对着他微笑。“嗯,而你的肚子很温暖。”她将赤脚移得更近一点。
他伸出手,抓住它们,让她和她冰冷的脚远离。
她微笑着,因为只要他抓着她的脚,就可以让它们保持温暖。
“天亮了吗?”他抬头往上看并问道。
“嗯。”她点点头。
“不该问你,女人。”他埋怨着,伸伸懒腰,动动肩膀。“太阳一出来,你就醒了。”
“而你会睡到日上三竿。”
“地面很硬。”
“我们该回家了。”她将脚拉出站起来,尽可能拍掉裙子上的树叶和泥沙。
他拨开炭火,并在还燃烧着的一些火星上复盖湿叶片和石头,然后伸直身体。“可以出发了吗?”
她点点头,开始带路。
“我可以找到正确的路。”他坚持说。
“你可以?”
“嗯。”他坚定地说。“跟我来。”
她照办了,跟着他走进错误的路,脸上挂着微笑。
过了很久,等他们走过七条死路和错误的路以后,洛杰停了下来,扫视着天空和树林,仿佛他以为那可以带他找到正确的方向。
“你确定要走这条路?”她问他。
“我知道我要去哪里。”
“嗯哼。”
他停下来,转过身,摆出挑衅的姿势。“你认为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不,我没这么说。”
“很好。”他向她知道是在绕圈子的路走下去。
“我很确定你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她一边跟着他,一边说。
她的安静必然激怒了他,因为他转过身,朝她皱眉。“我知道我在什么地方。”
“嗯,”她微笑。“你知道你迷路了。”
他没有笑,但她笑了,然后终于开始建议方向。他沉重地走在她面前,用力挥开挡路的树枝,嘀咕着这不像任何他遇到过的小路。
当他们终于来到草地外面时,她还在笑,而他站在原地很久一段时间,才转过身说:“我的确是迷路了。”
她将手穿过他的手臂,笑着说:“我知道。”
他们一边笑着谈天,一边走过桥。
洛杰突然停下来,让黛琳差点撞上他的背。她往后退,从他的肩上窥视着。
小屋前方有一队穿着铠甲、骑着马的骑士。领队是一名气势不凡的男人,高高坐在马鞍上的他,正直直看着洛杰。
那个男人慢慢往前骑,然后停下来,用冰冷的眼神瞪着洛杰。“哦,看看这,大夥儿,如果这不是我儿子,就该死了。”
第二十章
洛杰无法动弹,只能瞪着他的父亲。“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的朋友麦威,在我们抵达康洛斯堡时,正好回到家,否则我想我和手下可能还在威尔斯山脉里找你。”他父亲很快地看了站在洛杰背后的黛琳一眼,显然对她兴趣缺缺,因为他接下来便左顾右盼着,仿佛在看着一个猪圈。
但洛杰和她谈过他父亲的事,她知道他们并不和睦,就算她永远不能完全了解洛杰的感受。她没有父亲,而且可能永远也不知道他的身分,但洛杰知道:即使如此,她还是会支持他的。
正如他的想法,她勇敢地向前踏了一步,站到他的身边,轻松地将手滑进他的臂弯里。
他的父亲回头看向他,摇着手。“够了……这种农夫的家家酒。你该回家了,马上。”
“家家酒?”洛杰想要揍他。
“否则我要怎么说?游戏人间?还是什么?跟以往一样,你又找到了一个心甘情愿的村姑,然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她身上,丢下你对国王的责任。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洛杰,既无荣誉也没有责任感,而且有勇无谋。在你的国王、朋友和家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的时候,竟然在这里浪掷生命。”
“你对我的生命一无所知!”
“你的生命是我给的!”
“我今天的样子也是你造成的。”
“你要回家,洛杰。”他父亲的声音僵硬而冷酷。
“不。”那个字开启了战线,但洛杰不在乎,这些年来,他们之间的冲突早就数不清了。
“你别无选择,如果必要,我会把你绑起来,拖着回家。”
“我只打算跟你到屋里谈。”洛杰一边说,一边走过他的身边,拉着黛琳绕过屋角。
“放开那个妓女!”他父亲大叫道。
洛杰攸地转身,要是黛琳没抓住他的手臂,他可能会把他父亲从马上扯下来。
“不!不要!”她低声说道。“那只是一句话。”
洛杰好不容易走进了屋子,然后站着,一手平贴在墙上,低着头,急促而愤怒地呼吸着。怒火迅速蔓延到全身,他放开黛琳的手,用拳头往墙壁槌,胶泥纷纷掉到地面,但他没有看见,只听到了声音。
她跳起来。“洛杰,求你不要这样。”她伸出手,放到他的肩上,滑上他的手臂紧握住,将头搁在他的背上。“别让他得逞,他只是想激怒你。”
“到另一个房间去。”
“我要留下来陪你。”
“走,如果你爱我就走。”
“我爱你,而且我要留下来。他说什么都伤害不到我,也不要让他看到他的话可以伤害你。”
“我没有受到伤害,只是想要杀了他。”
“他是你父亲。”
“他是个杂种。”
洛杰的父亲踏进小屋里。他看看小屋里面,然后看着泥土地和笼子里的动物。小猪在角落里对伯爵喷着气。
他父亲傲慢的表情变得厌恶。他摇摇头,然后大步走过他们身边。
他选定位置,站在房间中央,仿佛他才是这个地方的主人,而他们不过是他的农奴,来此聆听他重要的宣布。他的视线从洛杰转向黛琳,然后又冷冷地回到他身上。“说吧,儿子。”
“不准你再叫她妓女,她是我的妻子。”
房间里的沉默充满了暴戾之气,紧绷的情绪从父亲延伸到儿子身上,像是纸傀儡身上的线一样,而他们其中之一只要拉紧身上的线,就可以造成彼此之间的痛苦、愤怒和怀疑。
然后他父亲爆笑出声,残酷而轻蔑的笑声,意在伤害。
他看着黛琳。“你的妻子?她甚至衣不蔽体。老天在上,洛杰,那女孩连鞋都没穿呢。”他又笑了几声。
洛杰从眼角看到黛琳抬高了下颌。他将她拉近,想要保护她,让她免于父亲的残酷。“她是我的妻子,而我要你以正确的态度对待她。她是黛琳夫人,而且将是你的孙子的母亲。”洛杰停顿一下。“好好记住,老头。”
他的嘲弄切中了痛处。他父亲挖苦的微笑消失了,眼睛眯起。洛杰知道他不喜欢人家提醒他已经不再年轻,而他也不能真的要儿子听命行事了。因为洛杰是个有自主权的骑士,也是国王宠幸的臣子。
“那么带你的……妻子回家,”他父亲站直。“但你必须回家,我向你母亲保证过会带你回家。我说到就要做到。”他越过房间,朝门口走去。
洛杰挺直身体,看着父亲愈走愈近。他仿佛不会再说什么,直接迈向门口,但某件事让他停了下来。他站在距离洛杰不到一步的地方。“你的脖子上是什么?”
洛杰伸出手,拉下上衣的领子,将它撕到锁骨的地方。“这个?你看不出是什么吗?”
他父亲没有移动,也没有说半句话,只是看着他的脖子。
“这是被吊在森林的树上所留下来的勒痕,就在这里,你以为我在扮家家酒的地方。”
“洛杰!”黛琳的声音很轻,但仍然带着警告意味。
“有人偷袭我,并想置我于死。要不是我的妻子——这个你不停侮辱的女人,发现我,并救了我这条悲惨而可耻的小命,他们可能就得逞了。”
他父亲严厉的表情一瞬间动摇了。那就在他的眼中,它们几乎是转眼间就变得苍老而脆弱。眼睛的颜色依然没变,仍然是冰蓝色的,但现在看起来却像是一层薄冰。
洛杰拒绝相信他在里面所看到的情绪。他认识他父亲,知道他的想法。洛杰看到的不可能是费桑迪伯爵,永远不可能。
而当洛杰否认着就在眼前的事实时,他父亲打开门走出去,没再多说什么。
那天早上,黛琳学到了一些关于家人的重要事情。就算一个陷入爱河的人,有时候连最强大的爱,也无法让一个破碎的家庭和好如初。
她走过小溪,躲在啜泣的老树下,避开费家的骑士。她靠在树干上坐着,将膝盖抱在胸前。
对整片乡野大喊出她的爱,在所有威尔斯人面前立下誓言,或是将她的心挂在袖口上展示,都不能叫洛杰和他父亲,不再让他们顽固的自尊继续伤害彼此。
但同样的,她所爱的男人正痛苦着,而她却无法将痛苦带走。她深深地感觉到这一点,也许太深了,因为现在她可以在自己皮肤闻到它的气息,仿佛她丈夫的痛苦让她体内开始腐败似的。
她弯下腰,在溪水里清洗双手,试着将那股气味洗掉,但她办不到,因为她爱他,即使她可以选择。他母亲需要洛杰,而洛杰爱他母亲。
他必须离开,但她想要留下。
这是她的家,让她感觉安全的地方。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她只知道那可以是非常痛苦的,痛苦到人们会从内心开始腐败,并在一瞬间变得不同。
从她发现洛杰的那一刻起,她就改变了,也许是从好几年前,她发现马兜的时候就开始了。她的生活不再像以前一样,她放下了防卫,让他进入她与世隔绝的私人世界,一个她非常珍惜的地方,那仿佛像是让他看进她心底最深沉黑暗的秘密。
而现在她必须选择:跟着他回到外面的世界,或是留在这里,努力过以前的生活,安全、孤独、作梦般的日子。
她可以继续和动物谈话,但它们不会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