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我的195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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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我的1957年-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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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的贫苦农民穷到这份儿上,该也到顶了吧!邹士杰在农场传 达文件时常常慷慨陈词,很容易激动,记得有一次当说到我国将首先进入共产主义时,他竟 激动得不能自已,他的激动情绪也感染了会场的许多人。此时此刻,面对穷得啥都没有、面 黄肌瘦的一户户农民,他哑然,毕竟,他也是农家子弟出身,不禁阵阵悲凉袭上心头。蹲点 ,使他面对了实际。“有饭大家吃”的决断,便在胸中形成。这样,便出现了成为公社社员 的附近农民赶着胶轮大车,每天到场部拉运小麦的风景,车把式们一个个春风满面,喜气洋 洋,是“共产风”使他们又有了饭吃。
这年,十工农场是个大丰收,支援农业社六七十万斤小麦后,全场粮食吃用仍绰绰有余。
农场按公社原则实现“食堂化”,也曾使大家“皆大欢喜”。此时,场部所在地的三大队已 经建设起宽敞的新饭厅,饭厅的设计者是有历史问题从铁路上下来劳动改造的一位姓李的工 程师,河南人。设计施工建设个食堂,在他只是小菜一碟。十工农场领导让他充分施展自己 的才能,他不仅是食堂工程的设计师,修建中又负责施工兼做技工,抹洋灰等技术性强的活 ,都由他一手操持,并指导别人操作,把好质量关。食堂炉灶设计极合理,便于炊事员操作 。砌炉灶更是他的拿手活,他指名要关维智等二人当下手,干了一夜,第二天炉灶就点火使 用,一座新饭厅便拔地而起。新饭厅宽敞漂亮,水泥铺地光洁平滑,当时的安西县上还没有 这等水平的大饭厅呢。场部人员和三大队的人都在此饭厅吃饭。“食堂化”就是吃饭不要钱 ,“各取所需”。这可乐坏了带家属的工人干部及我的难友们。县上许多难友的家属原来都 没有工作,靠丈夫养活。丈夫落难后,她们生活无着,只好跟着丈夫来农场也参加劳动挣些 生活费。农场的活重,许多农活她们又干不了,如平田整地推小车之类我和小徐、石天爱到 农场就干的活,她们都不干。不是干不了,是没人逼她们干,尽管她们有些人原来就是农村 妇女。这样,可挣的钱就很有限了,维持一日三餐十分艰难。秋后地里已没啥活路了,她们 正愁冬日里吃啥。食堂化后吃饭不要钱,她们一个个笑逐颜开,高兴得不得了。食堂管理员陈明在“食堂化”时挑了大梁。陈明当管理员已几个月了,他和炊事员们相处都 好,一次在烧火时就朗声说道:“如今的世道颠倒颠,一个秘书把火添。”他原来在武威步 校做机要秘书工作,炊事员们听了哈哈大笑。正巧,副队长穆国泰走进伙房也听见了,大声 喝问:“陈明,你说的啥?”陈明笑着回答说:“我这是开玩笑哩!说说笑笑,大家干活热闹 !”穆国泰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也并不计较。穆国泰是个转业军人,他对部队来的陈明当 管理员是满意的,什么右派不右派,在他脑子里不占多少位置,他对这位“犯错误”的原战 友,兴许还有些同情呢。在实行“食堂化”的日子里,食堂要显示公社的优越性,吃的就要 比以往有明显改善,食堂的卫生状况也要改进,要让已成为公社社员的大家伙吃得高高兴兴 。掌管全盘的陈明在这个大转变的关头忙了个不亦乐乎。此时食堂出现的新气象有:每周公 布食谱,过去少有变化的饭食得来点新花样,由于条件有限,炒萝卜丝变成了萝卜片,也算 是变了 花样,开饭前,新建的饭厅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在实行食堂化的第一天,真是个喜庆的日子,吃饭的钟声敲响以后,场部及三大队的男男女 女从四面八方赶来,欢笑着一拥而入,那些家属们堂堂正正地进食堂吃饭,还颇有些自豪 得意。以往,她们哪有机会进食堂吃饭?因食堂无桌凳,开饭时,就八九个人围一圈,蹲在 干净光洁的水泥地上吃,中间的盘子里有共用的菜,大家用筷子搛着吃。在欢声笑语中,大 家乐乐呵呵,吃得挺热闹挺香。因为食堂的工作量大了,有几个家属被吸收到食堂工作,这 份工作在她们是求之不得。
在这些日子里,我的饭量大增。一次吃炸酱面我没想到面酱在这里还是个稀罕物,很贵 ,炸酱里和了很多粉芡。但这是来农场第一次吃炸酱面,我吃得香极了,也饱极了,吃完后 腰都弯不下来。下午饭常吃白白的大馍,我能吃四个大馍,同桌的工人张班长也只吃这么多 ,大家对我的饭量很惊奇。办农民报时,常用的一句俗话是:“人是铁,饭是钢。”饭量不 断增加,我觉得身体确实壮实多了,消瘦的脸变圆了,脸上的肉摸上去很瓷实。柔弱不禁的 我从此来了个大改观。这是我原来未曾想到的,改变得好快呀!
在国庆节,我们的伙食还有过一次大改善,简直像酒席,头一道菜是一个大拼盘:有鸡蛋 、熟肉、凉拌菜、粉条等等的,后面还有几个肉菜。这顿丰盛的晚饭,简直使我们忘记了这 是在农场的一顿会餐。陈明真是个好管理员,他不辞辛劳,想尽了办法,让人人都吃得满意 。
我很喜欢壮实了的自己,以前在报社坐办公桌,这可是无法做到的。此时流行的一句话是: “劳动能治百病。”这话有一定的道理。我小时候有关节炎,两腿膝盖处常疼,影响走路, 后来用针灸治好了。参加工作后,两个胳膊又常疼,因为疼得不是太利害,也就没治过。来 农场后,无论拿铁锨整地或用锄头锄草,我常常在挥汗如雨中拼命猛干,数月后,胳膊疼的 毛病再没犯过,好像被根治了。再说,我过去一向饭量很小,到了夏季天热,吃饭少都让我 发愁,体重会下降到连45公斤都不到。来农场劳动后,使我饭量大增,特别到秋后,越来越 能吃,所以才有了如今壮实的身体。路漫漫,艰难的跋涉,需要壮实的身体;身体壮实,才 能坚定地迎接未来。对于我来说,今后各种难以预料的不测都会出现,这是一定的。
再说此时的食堂,不仅场部和三大队的工作人员及家属都在此吃饭,公社“一大二公”的性 质,还使它接纳了全农场的人员,谁来场部办事都随便进食堂吃饭,县上及外地来人也随便 进食堂吃饭,分文不付,只留个白条子,写明吃饭一顿,拿馍三个,签上名字就行。这样, 不到两个月,光留下的白条子累计就值1万多元,食堂压得喘不过气来,挪不动步子。“ 吃饭不要钱”的好日子只得急急收场,食堂的亏损最后只好向场部财务科报销了事。一场短 暂的“共产主义”的试验就此宣告结束。
当时,领导上还传达上面的文件精神说,今后,大家都住集体宿舍,男女有别,各住各的, 集体劳动,都吃食堂,小娃娃们进托儿所,夫妻星期六才能住在一起,实行“星期六制”。
〖ZW(〗〖HT6〗延安时期,因居住条件所限,许多夫妇每周只在星期六才能住在一起,故名 “星期六制”。〖ZW)〗这些乌托邦式的奇谈妙论,因为根本无条件实行,连“实验”一下 也办不到,说了说也就被风刮走了。不然,还不知会闹出怎样的笑话。
这就是“共产主义”吗?我心里直觉得好笑。
在县上,步子迈得更大,奇闻不断出现。为了说明由于物质生产的极大丰富,我国人民的共 产主义觉悟已有了极大提高,安西县人民银行在营业部门口,设置了个无人兑钞亭,放了些 零钱,让需要零钱的人,用整票自己去换,15天内,放出的零钱和兑回的整票相差140多元 。有人说:“这不是无人兑钞亭,而是伸手取钞亭。”县百货公司见银行设置了个无人兑钞 亭,也急起直追,搞了个无人售货亭,10天过去,只有人取货,无人交款,只好收拾了摊子 。
在这几个月里,我们又先后增加了三个女伴。第一个来的是殷淑芳,她一来就住到了我们宿 舍的里间。她已三十六七岁,短发,黑脸,不好看的一双大眼睛,衣着朴素,还有些土气。 她原在酒泉某单位搞财会工作,是中午休息时来的,我们问她:“什么问题?”她说一口山 西话,毫不隐讳地说:“历史反革命。”如果在过去,我会对具有这种身份的人另有看法, 现在我们都已是“一丘之貉”,在感情上也就没什么隔阂了。第二天,老殷就参加劳动去了 。她 不叫苦,从地里收工回来,显得苍老的黑脸晒得通红,满脸的汗珠晶莹发亮,她只是举起搪 瓷茶缸大喝一通水就迈开大步吃饭去了。她个子大,抬脚举步像个男人,脚下发出“嗵、嗵 、嗵”的响声。相处了一段日子后,老殷才告诉我们,她已和丈夫离婚,丈夫是个叛徒,解 放后判了刑。她的一儿一女在山西老家由她母亲照顾,都已十几岁了,原来她每月发了工资 往老家寄生活费。现在她自己没有了工资,就没啥寄了。老殷被定为历史反革命,是因为她 在阎锡山统治时期参加过什么组织,她说:“参加过这种组织的在山西啥事也没有,在这里 就成了反革命。”我们也只是听听,对这种事做不出什么判断。
接着来的女伴叫李秀珍,是安西县上的干部,原天津来的支边青年,年龄刚二十出头。据说 她是生活作风上出了点毛病,她自己当然不说,我们也不好问。她没有住我们的宿舍,但仍 一起劳动过,我觉得她拿起铁锨干活很利索。她带了个歌本,休息时,照着歌本,我们曾 一起学了几个歌子,如南斯拉夫民歌《深深的海洋》,还有《解放军同志请你停一停》、《 毛主席来到咱农庄》,等等。
第三个女伴叫王桂芳,是安西县的原小学教员,最年轻,只有18岁。她年纪最轻,却已被判 过20年的徒刑,因为她拼命上告,后来刑事处分被撤销。她是从监狱里来到农场的女右 派,自然也是取消了工资。她是安西当地人。虽然她年纪最轻,由于已经尝过了囹圄之苦, 对于如今来到农场劳动觉得已十分不易,她的嘴很紧,不说自己为什么定了右派,在监狱里 受的苦也绝口不提,为什么原先被判处20年徒刑,后来又被撤销,这些我们都在关注的事, 她都闭住了嘴。
有一次,提起普选,她说:“单位上公布选民名单,没有我的名字,我跑去问,‘为什么没 有我的名字?你们为什么要剥夺我的选举权?’领导上说,‘你还不到18周岁,怎么有选举权 ?你没资格。’我说:‘我不到18周岁,为什么要定我的右派?当右派我就有资格了吗?’问 得领导没话说。”这是她情绪激动时,冒出来的几句话。她还真是个小右派。又过了些天, 有个安西口音的小伙子来看她,一问,原来正是她丈夫赵振荣。她小小年纪已经结婚,而且 也是夫妇俩都定了右派,她丈夫早就在十工农场劳动了。幸运的是他们没孩子,他们俩原来 都是小学教员,为什么他们夫妇俩都定了右派,她仍然一点也不透露。她,个子略矮,圆圆 的大脸,两个小辫窝在耳后,模样憨憨的,可她心中的喜怒哀乐,我们都很难知道。她紧紧 地封闭了自己,也许正是动荡莫测的政治风云教育了她。政治,像个胸怀叵测的妖妇,说变 脸就变脸,她不到18岁就受到人生旅程中的第一次沉重打击,而后又坠入更为可怕的生命的 低谷,开始了监牢的苦难历程,而且有20年长长的年头在等待她。经过拼死的奋争,她总算 又走出了监狱的大门。在农场,她亲爱的丈夫就在身边不远处,她慎之又慎,是为了保持住 目前还算是比较安宁的生活。千万千万,再不要出什么差错。
安西县还搞出了个反党集团,头子是县长徐连声,山西人。此人是“三八”式老干部,他是 举家搬迁到十工农场的,场里给了他一间住房。他们的反党集团成员,就近全分到十工农场 改造,有些人被分到其他大队。徐连声全家留在场部也有照顾的意思,场部在生活上到底方 便一些。我和徐连声在一起劳动过,他具有老干部的风度,劳动上尽力而为,语言谨慎,让 别人无法再找他的岔子。
有一天,新华书店的营业员坐着农场的卡车带了一批书来农场销售。小营业员卸下书后,对 正在路边的杜绍宇说:“去叫两个右派来,叫他们把这些书搬到那边的种子库里,我要在那 里卖书!”在十工农场,张口右派、闭口右派的情况已少见了,谁也不习惯听到这种称呼, 杜绍宇当时就火了,质问:“你是干啥的?”小营业员开始口气还很硬,说:“我是来卖书 的!”杜绍宇反唇相讥,毫不退让:“你才是个卖书的嘛,你如果是个再干啥的,还得有个 给你提皮包的。”杜绍宇还指着周围的人说:“我们都是右派,我也是右派,你看,你能支 使谁去给你搬书,你就支使!”小营业员左看右看,从神态上确实看不出哪一个可以由他支 使,只好自己去搬书了。当时站在路边围观的众右派对杜绍宇数落小营业员内心十分赞赏 ,看到小营业员终于狼狈地自己去搬书非常得意。但是,敢于像杜绍宇那样拾掇营业员的极 少。杜绍宇是瞅准机会,把当了右派在报社受到的窝囊气,发泄到了小营业员身上,还让小 营业员没有回嘴的余地。当然当时此等事也只有在十工农场这块特殊的土地上才会出现。高 仲君见此情景,曾问原县长徐连声:“你敢不敢这么说?”原县长徐连声连声说:“那我不 敢,不敢!”此话正应了寻常百姓说的:“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小营业员对原县长徐连声 当然是认识的,他说话出了格,小营业员一定会反映到县上,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以徐连 声为首的反党集团到1961年经甄别就已平反。
当然,杜绍宇也有不顺心的时候。有一天,他来到我们宿舍,说队里开了他的批斗会。那时 ,我和小徐已到了畜牧组。来农场后,他曾告诉我,景超曾一再叮嘱,要他记日记,说这些 日记会很有意义。我很理解,景超依然做着他的作家梦,他希望今后情况好转后,从难友的 日记里多了解些各自的情况,积累生活素材。我来农场后一直断断续续地记着日记,也是景 超的要求。杜绍宇因扯出黑社,内心有愧,对景超的话便也依从了,来农场后也记日记。在 批斗杜绍宇的会上,有的右派竟尖锐地指出:“杜绍宇来农场以后天天记日记,你记日记想 干什么?是不是要给台湾的蒋介石送情报?”当时,社会舆论对右派分子的定性不断加码子, 已认定是帝国主义及蒋介石在国内的代理人,敏感的右派提出这样的指责也不无道理。当队 长的其实绝无此心计,也想不到那些地方去。我的右派朋友们如果要互相整起来,招数还是 不少。杜绍宇告诉我这件事,不过是表示,今后他不能记日记了。但我的日记仍照记不误。 此时,我觉得和大家相处都不错,我还另记了养鸡兔的工作日记呢,有谁会出头来整我?
到初冬时,公社还迎来了一批上海移民。
那是个上午,阳光和煦。我正在饲养室里喂兔子。我喂养的兔子有青紫兰、安哥拉等洋品种 。按照科学的方法,兔子都应在竹片做成的笼子里喂养。但这些笼子都是购买兔子时从火车 上运来装载兔子的,每个笼子里原来装的兔子就很拥挤,经过几个月的繁殖,原有的笼子早 就装不下全部的兔子了,又无法添置新的笼子。有些兔子无处安置,便在用矮墙隔成的一两 平方米的小屋里地上打了洞,跑出跑进,过起了自由自在的日子。还有些兔子仍关在笼 子里,分笼喂养,按时喂吃喂喝,我的注意力主要放在笼养的兔子身上。
兔子可爱善良,母性极强。母兔在生小兔子前,自己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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