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某洁身自爱,不劳员外担心。”
“束脩一节,先生开价,决无二话。三个月后,如果先生有不满意处,尽可另行高就,决不耽误先生的前程。”
“多谢员外赏识,在下一定尽心竭力。”
“好,你有什么事尽管和他说,他自会代老夫料理。”贾老员外指指贾小月,便告辞出厅。
贾小月领着张择端转了一圈,小院自成一体,院门一关,与外隔绝,俨然世外桃源。书房藏书甚丰,卧室陈设华丽,应有尽有,无可挑剔。张择端笑道:“我今天回客店收拾一下,明天便来贵府就教。”
贾小月别有深意地说:“大可不必。这里从吃的到穿的,从用的到玩的,全给先生准备齐全了。”
张择端愕然道:“我总得回去打个招呼吧。”
“我已经派人到京华客栈通知了周掌柜,他父女都为阁下能到贾府效力高兴哩。”
张择端总觉得和周家父女不告而别,太不近人情,还想力争,贾小月笑道:“贾府是名门大户,内眷很多,有些地方是不准外人涉足的。特地让你住进深宅内院,也是员外和小姐的信任,你可不能辜负主人的好意呵。奉劝阁下最好别随意出入这座院子,万一发生什么误会,大家的面子都下不来。”
话说得虽很委婉,却有一种威胁的意味。张择端咂咂不是滋味,站在那里发呆。一会儿,贾小月领来一个眉清目秀的童仆,说是专门侍候他的。
贾小月走后,张择端想从童仆嘴里掏出点东西,无论问什么话,他只是一个劲地陪笑,原来是个又聋又哑的少年。张择端静下心来,对今天的奇遇疑窦丛生,后又转念,既来之,则安之,能忍耐则忍耐,大不了三个月后卷铺盖另找出路。
太子赵桓近来一直处于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度日如年。他的生母本是赵佶的元配夫人,姿容秀丽,还颇有心机。当她还是端王妃的时候,就是丈夫的贤内助。她对向太后曲意逢迎,专挠痒处,深得婆婆的欢心,为赵佶争得皇位立下了汗马功劳。赵佶一登基就立她为皇后,主宰后宫,母仪天下。王皇后深知丈夫轻佻的脾性,喜新厌旧,对美人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她一方面对赵佶选美不管不问,一方面继续在婆婆身上下工夫,把老太太哄得晕头转向,一天也不离开她。上下都夸皇后贤惠大度,不和妃嫔争风吃醋。因此,她的地位稳如泰山,谁也动摇不了。可惜她才高短寿,华年早逝。临终前,她恳求赵佶立她亲生的儿子赵桓为太子。有宋以来,立太子为大多皇帝所忌讳,仿佛一确定接班人就意味着催他们见阎王似的,太宗赵炅、仁宗赵祯都是到了晚年行将就木时才议论立太子的事。这时候皇子们都已成人,优劣自然分明,皇帝便把自己最喜爱的儿子定为储君,长子嫡子极有可能被淘汰。王皇后深知母以子贵,子以母显的道理,儿子赵桓懦弱无能,自己去世后,他就失去后台,毫无继位的希望,便趁弥留之际提出最后要求。赵佶念及结发之情,含泪答应册立长子赵桓为太子,王皇后才含笑瞑目。事实证明,母后这一招是极富远见的,为他后来即位奠定了基础。
当初,赵佶子嗣不广,登基后多次在民间大肆选美,充塞后宫。宋太祖赵匡胤立国时,后宫仅有一百多名宫娥,妃嫔不过十几人。到宋仁宗赵祯时,后宫妃嫔已达三千,而今佳丽如云,超过万人,赵佶遍洒雨露,夜夜尝新,虽然广种薄收,倒也硕果累累。不到二十年,便又增添了三十位皇子和三十四位帝姬。听说后宫还有不少美人挺起了大肚子,那些年轻的后娘和候补小妈还不知要给太子增添多少弟弟妹妹哩。
赵佶最钟爱的女儿便是明姬帝姬,一见这朵解语花就心花怒放,对她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特地将她许配给宠臣蔡京的小儿子玉面狐蔡肖。赵佶最喜欢的儿子是年方一岁的赵祁,除了因为他的生母司娘娘有专房之宠外,还因为这个儿子长得最像他,活脱脱一个模子倒出来似的。他常抱着赵祁在膝上玩耍,和司娘娘开玩笑道:“此乃真龙种也!”不满周岁的娃娃就封了王。赵桓失去了生母,没有了依靠,加冠之后,在宫外安家。有后娘便有后爹,赵佶早把结发夫妻的恩爱忘却了,把这个爱情的结晶也抛到了脑后。
赵桓的三十个御弟陆续长成,都成了他的潜在对手。有几个皇子仰仗生母受宠及外戚的力量,蠢蠢欲动,阴谋染指储君名位。大臣们见赵桓的地位摇摇欲坠,也纷纷改换门庭,各找门路。童贯暗中支持司娘娘的幼子信王夺储,蔡京则力主郑皇后的儿子益王入选。赵桓自知不妙,只好走异母妹妹明姬帝姬的后门。明姬很同情这位没娘的大哥,经她在父皇面前美言,让赵桓担任了开封府知府的要职,主管京师的行政。太宗、真宗在登基前都担任过这个职务,舆论认为这是储君必经的阶梯。赵桓就职后,地位暂时稳固下来,他立志大显身手,用出色的政绩向天下人证明太子非他莫属。怎知事与愿违,恰逢多事之秋,按下葫芦瓢起来,把他搞得焦头烂额。钦犯陈云龙大闹东京后,童贯和司娘娘来往频繁。一个在床上吹枕头风,一个在朝堂点鬼火,紧锣密鼓,加快了易储的步伐。蔡京也不甘落后,暗中策划,纠集了一帮封疆大吏,为益王大肆吹捧。赵桓对两个权奸又恨又怕,却又苦无对策,怎不让他如坐针毡,忧心如焚。
太子妃朱氏年方十六,姿容秀丽,也是一位大家闺秀,只是少不更事,没有主心骨,遇事只会哭鼻子,抹眼泪,除了增添烦恼外,别指望能为夫分忧。赵桓常想,她的才干如果能比上母后的一个小指头,他的日子也不会像今天这么难过。
太子妃见赵桓躺在合欢榻上双目紧闭,长吁短叹,心中着慌,忙上前抚摸他的额头:“殿下,你哪里不舒服呢?”
赵桓烦躁地一挥手:“去,去,去,别添乱,少罗嗦!”
太子妃吃了个没趣,只好站在一旁掏出手绢抹眼泪。
“哭,你就会哭,你这是哭丧呵!”
太子妃第一次见丈夫发这么大的脾气,十分委屈,捂着脸哭泣着跑回卧室。赵桓也无心管她,犹如关在铁笼里的困兽,围着书案不停地转圈。忽然,他朝门口的仆人喝道:“快传刘先生和曲先生进府议事。”
他不能束手待毙,要和两个心腹商议对策,进行反击。
从第二天开始,贾小姐在四个俏鬟美婢的陪同下来到怡情院学画,贾小月从头到尾守在旁边侍候。贾小姐对绘画有扎实的功底,而且有独到的见解,悟性极高,一点就透,从未授业于人的张择端一开始就感到吃力,但内心很高兴,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乃是人生一大乐事。
童仆实聋实哑,却很机灵勤快,每天按时送茶送饭,端屎端尿。天一擦黑,就把院门从里面锁上,在屋当门打个地铺,随时服务。张择端很喜爱也很同情这个不幸的孩子,很快便学会用手势和他交流感情。
尽管生活极为舒适,张择端却有一种被软禁的感觉。这晚,感到空虚无聊,想早些安歇,哑奴却跑来用手势告诉他有客人要来,正要出房迎接,四个丫鬟手提食盒嘻笑而来。她们是贾小姐的贴身侍婢春琴、夏棋、秋书、冬画,和张择端已经熟络了,也不拘礼,忙活着点亮大红蜡烛,打开食盒,在方桌上摆齐酒宴。张择端大惑不解地问:“请问,今晚谁在这里请客?”
四个丫鬟微笑不答,只顾收拾,一会儿便将房间布置得喜气盈盈。
张择端见婢女不肯回答,又用手势向哑奴询问。哑奴把两个大拇指头并在一起,双双作鞠躬行礼状,意思是拜天地入洞房。
张择端更加困惑,问:“谁办喜事?我住到哪里去?”
四个丫鬟收拾完毕,挤眉弄眼,吃吃发笑。哑奴笑着用指头点了点他的心窝,明白无误地表示就是他。
“新娘驾到!”在两个手提灯笼的婢女前导下,一个美人出现在门前。但见她一身轻纱,薄如蝉翼,修长丰满的胴体纤毫毕现,浑身上下无处不美,洋溢着一种妖冶放荡的气息,属于杨玉环式的美貌。张择端和她四目相对,那双水灵灵的媚眼滴溜溜一转,仿佛长着钩子似的,摄人魂魄。
美人轻盈进房,俏婢和哑奴全溜了出去,把房门关好,只剩下一对孤男寡女。
张择端心存戒备,拘谨地问道:“请问姑娘,黑夜来此作甚?”美人嫣然笑道:“我家老爷怕先生客中寂寞,特命贱妾前来陪伴。”
张择端心慌意乱地道:“不,不,我不寂寞,请你自便吧。”
美人冷笑道:“这是我的家,先生怎么倒下起逐客令了?难道你连我的名字也不想问问吗?”
张择端摸不清对方的身份,不敢造次,只得拱手施礼:“请教姑娘芳名?”
美人哀怨地叹了口气:“你我本是露水夫妻,今夜春风一度,明日各奔东西,还问什么姓名?”
是你要我问的,问了又不说,张择端没听懂她的话,急于打发她走,淡淡地道:“不说也罢,在下已经困了。”有意打了个哈欠,言外之意是请她离开。
“天还早着哩,你别猴急。你我先喝三杯,总得先酝酿酝酿感情吧。”美人误会了,笑着把张择端按到席前椅子上,斟满酒杯,先喝了半杯,然后递给他,道,“请先生和贱妾同饮一杯合欢酒!”
张择端恼怒地打翻酒杯,猛拍桌子,喝道:“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请姑娘自重些!”
美人大为惊讶。她阅人很多,不论官职大小,不管年老年少,只要那双丹凤眼一瞟,无不筋软骨酥,魂飞魄散,乖乖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俯首称臣。像张择端这样有阳刚之气的男子还是第一次遇到。看来今天不施展看家本领很难降伏他,便自嘲地苦笑道:“先生脾气不小呵,你不喝,贱妾独自喝。”
她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饮,频频举杯,一会儿红云满颊,浑身躁热,随手把纱裙卸掉一扔,只剩下一件兜肚,半裸的丰满胴体像玉雕一样光滑闪亮。
张择端低头不语,心想,如果她喝醉了怎么办?还是良言相劝,请她离开为好。抬头一看,不禁目眩神摇,美人肌肤胜雪,玉臂皓腕,一抹酥胸半掩半露,两座小山微微颤动,展示出一股不可抗拒的魅力。
非礼勿视,他吓得慌忙闭上眼睛,稳了稳神,心想,你不走我走。他三步并做两步来到门前,谁知一拉门,屋门却被从外面反扣着,怎么也拉不开。隔墙有耳,看来几个丫鬟正透过门缝等着看他的笑话哩。
美人见他的窘态毕现,掩嘴一笑,揣摸火候到了,便装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站起来道:“我难道就这么讨人嫌吗?不用你赶我走。”边说边如风摆柳般一摇三晃地走到他面前,“只是老爷怪罪下来,贱妾怎么交待呢?还不如死在你面前,也落个干净。”说着就要用头去撞柱子。
张择端不能见死不救,慌忙用身子去挡。美人乘机一头扎到他的怀里,哭哭啼啼道:“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成,做个女人真难。”她悲痛过度,双眼一闭,一阵晕眩,娇躯摇摇晃晃地向后栽去。
张择端顾不得避嫌,只得将她拦腰抱住。她顺势用两条玉臂搂住他的脖子,浑身瘫软在男性的胸膛上。他万般无奈,半拖半抱地把她送进里间卧室,安放在睡榻上,准备呼唤婢女赶快请医延治。
美人却不容他撒手,两条玉臂越箍越紧。张择端身不由己,嘴挨唇,脸贴颊,胸贴乳,肚贴肚地压在美人身上。她不知什么时候把兜肚也扯掉了,浑身全裸一丝不挂。他衣衫单薄,且又正值青春年少,与美人肌肤相亲,犹如干柴见烈火,瞬间就会腾起烈焰,把一切全烧成灰烬。
美人柔软而坚挺的乳房像两座火山放射出灼热,足以把一切男性的自尊和骄傲融化。张择端口鼻都被堵住,喘不过气来,美人不失时机地用舌尖顶开他的双唇,攻开他的牙关,像条滑腻的小鱼儿在里面翻滚跳跃,一股女性特有的如兰似麝的气息直沁肺腑,使得他如痴如醉,犹如干渴时得到一杯玉液琼浆,不由自主地用力吮吸起来。美人松开手臂,一手拉住他的手放在乳房上揉搓,一只手去解他的衣衫。张择端浑身热血沸腾,心猿意马,升腾起一种飘飘欲仙的快感。
正当张择端被情欲主宰,陷入美人的圈套而不能自拔时,他耳畔忽然响起一个激愤的声音:“张择端,你的岳父冤沉海底,你的未婚妻在受苦受难,你却和一个陌生女子卿卿我我,颠鸾倒凤,你还有良心吗?”他如雷击顶,浑身猛一哆嗦,眼前又浮现出一个少女的倩影,一双小酒窝儿似笑非笑,一双大眼睛似嗔非嗔,仿佛在说你难道把我忘了吗?他顿时清醒过来,看清身下玉体横陈、欲火如炽的美人不禁满面羞愧,猛地挣脱站起身,背过脸去整理衣衫。
美人大感意外,花容失色,坐起身子,一手护住酥胸,一手指着他的鼻尖,怒斥道:“你……你乘人之危,玷污了我的清白!”
张择端没有料到她倒打一耙,羞愧难当,只得连声道歉:“在下一时糊涂,请姑娘原谅。”
美人冷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个铁石心肠的鲁男子、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哩,原来也是个银样鑞枪头!你也尝着甜头了,贱妾也累了。你啥时想开了就上床,我随时奉陪到底!”她说着拉过一条被单裹住身子,脸朝里睡了。
张择端被美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再加上一番冷嘲热讽,使他无地自容,讪讪地穿过客厅,到书房秉烛夜读。四更时分,他实在熬不住了,伏在书案上矇眬入睡。待他醒来,艳阳高照,房内打扫得干干净净,美人已不知去向,好像做了一个荒诞而又艳丽的梦。
这几天,赵桓的“病情”越来越重,少气无力,胸闷气短,卧床不起,几个名医开的药方都不见效。太子妃朱氏束手无策,忙把教坊司主管曲文丕叫来商议。曲文丕听了后,旁敲侧击地陪着笑脸说:“娘娘,不是我多嘴,俗话说,单方治大病,属下管辖的冰美人颜玉洁就有不少单方,上次殿下发病,不就是她治好的吗?”
太子妃早就知道夫君对官妓冰美人颜玉洁有点意思,只是不清楚究竟有多深多浅。一次深夜听到他在睡梦中呼唤她的名字,方知不妙,一听此议心里不免酸溜溜的,顿时说不上话来。自古帝王多薄幸,疼爱时,金屋藏娇,鸡犬升天;厌恶时,刀斧加身,打入冷宫。自己既没有前朝女皇武则天的心肠和手段,将傀儡丈夫架空,就只能像现在的婆婆郑皇后一样逆来顺受,委屈求全。
曲文丕察颜观色,知道她心里活动了,便推心置腹地说:“卑职完全是为娘娘着想呵。”
朱氏心想,丈夫一旦登基,三宫六院七十二偏妃是小菜一碟,他早晚要走这条路,与其争风吃醋,还不如主动退让,她眼圈一红,叹口气道:“这事你就看着办吧。”
一会儿,曲文丕亲自护送冰美人颜玉洁进了太子府。赵桓一听意中人到来,顿时长了精神,病也好了几分。他不好意思马上起床,故意耷蒙着眼睛,发出哼哼唧唧的呻吟声。
颜玉洁请安后,看他气色不像大病在身的模样,试探道:“殿下莫非旧病复发了?”
“是呵,几个御医开的药方吃了都不管用。”
“那是药不对症,心病还得心药医呵!”
赵桓“霍”地坐了起来,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卿也!”他挥手让曲文丕和侍婢离开屋,紧紧握住她的纤手道,“卿有何良药妙方可以治我的病?”
上次童贯和司娘娘勾结阴谋易储,气焰甚嚣尘上,赵桓苦无对策,也病了一场,来势猛,病情重,无药可医,还是颜玉洁开的“单方”使病情大为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