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孙文、唐绍仪晤叙,主张另设军政府,屏斥岑、陆诸人,孙、唐也都赞成,再致电唐继尧询明意旨。继尧已与广州军政府反对,宁有不依的道理?随即复书允洽。廷芳遂与孙文、唐绍仪、唐继尧联名,通电声明道:
自政务总裁不足法定人数,而广州无政府。自参众两院同时他徙,而广州无国会。虽其残余之众,滥用名义,呼啸俦侣,然岂能掩尽天下耳目?即使极其诈术与暴力所至,亦终不出于两广,而两广人民之心理,初不因此而淹没。况云南、贵州、四川,固随靖国联军总司令为进止,闽南、湘南、湘西、鄂西、陕西各处护法区域,亦守义而勿渝。以理以势,皆明白若此,固知护法团体,决不因一二人之构乱而涣散也。慨自政务会议成立以来,徒因地点在广,遂为一二人所把持;论兵则惟知拥兵自固,论和则惟知攘利分肥,以秘密济其私,以专横逞其欲,护法宗旨,久已为所牺牲,犹且假护法之名,行害民之实。烟苗遍地,赌馆满街,吮人民之膏血,以饱骄兵悍将之愿,军行所至,淫掠焚杀,乡里为墟,非惟国法所不容,直人类所不齿。文等辱与同列,委屈周旋,冀得一当,而终于忍无可忍,夫岂得已?惟既受国民付托之重,自当同心戮力,扫除危难,贯彻主张,前已决议移设军府,绍仪当受任议和总代表之始,以人心厌乱,外患孔殷,为永久和平计,对北方提出和议八条,尤以宣布密约,及声明军事协定自始无效为要。今继续任务,俟北方答复,相度进行,廷芳兼长外交财政,去粤之际,所余关款,妥为管理,以充正当用途。其未收者,亦当妥为交涉。文、继尧倡率将士,共济艰难,苟有利于国家,惟力是视,谨共同宣言:自今以后,西南护法各省区,仍属军政府之共同组织,对于北方继续言和,仍以上海为议和地点,由议和总代表准备开议。广州现在假托名义之机关,已自外于军政府,其一切命令之行动,及与北方私行接洽,并抵押借款,概属无效。所有西南盐余及关余各款,均应交于本军政府,移设未完备之前,一切事宜,委托议和总代表分别接洽办理,希北方接受此宣言以后,瞭;然于西南所在,赓续和议。庶几国难敉平,大局早日解决。不胜厚望,惟我国人及友邦共鉴之!
发电以后,即由唐绍仪另行备函,并宣言书缮录一份,送达北方总代表王揖唐。揖唐正因南方代表,不肯与议,愁闷无聊,既得唐绍仪正式公函,自应欢颜接受,复函道谢。语太挖苦。哪知广东军政府,因孙文、唐绍仪、伍廷芳、唐继尧四人,发表宣言,也即愤愤不平,即开政务会议,免去议和总代表唐绍仪,改派温宗尧继任,且电致北京,声明伍等所有宣言为无效。北京政府,接到此电,又即知照王揖唐,令他且停和议。王揖唐正兴高采烈,想与唐绍仪言和,偏又遭此打击,害得索然无味,真正闷极。但此尚不过王揖唐一人的心理,无足重轻。看官试想南北纷争,频年不解,海内人民,哪一个不望和议早成,可以安闲度日?偏是越搅越坏,愈出愈奇。起初只有南北冲突,渐渐的北方分出两大派,一直一皖,互相暗斗,遂致北与北争;继又南方亦分出两大派,滇粤系为一党,桂系自为一党,也是与北方情形相似,争个你死我活,这真是何苦呢!想是此生不死。还有四川境内,自周道刚为督军后,被师长刘存厚所扼,愤然去职,竟将位置让与存厚。存厚继任,又被师长熊克武等攻讦,退居绵州,成都由熊克武主持。克武得选为广东军政府政务总裁,却有意与岑、陆相连,反对云南唐继尧,就是滇军师长顾品珍,亦为克武所要结,竟与唐继尧脱离关系,于是川滇相争,滇与滇又自相争,五花八门,层出不穷,只苦了各省的小百姓,流离荡析,靡所定居。大军阀战兴越豪,小百姓生涯越苦,革命革命,共和共和,最不料搅到这样地步哩。痛哭流涕之谈。话分两头。
且说俄国劳农政府,自徙居莫斯科后,威力渐张,把俄国旧境,压服了一大半。外交委员喀拉罕,派人至中国外交部送交通牒,请正式恢复邦交,声明将从前俄罗斯帝国时代,在中国满洲及他处以侵略手段,取得的土地,一律放弃,并将中东铁路矿产林业权利,及其他由俄帝国政府,克伦斯基政府,即俄国革命时第一次政府。与霍尔瓦特、谢米诺夫,暨俄国军人律师资本家所取得各种特权,并俄商在中国内所设一切工厂,俄国官吏牧师委员等,不受中国法庭审判等特权,皆一律放弃,返还中国,不受何种报酬。并抛弃庚子赔款,勿以此款供前俄帝国驻京公使及驻各地领事云云。外交部接着此牒,并呈入总统府及国务总理。徐、靳两人召集国务员等,开席会议,大众以旧失权利,忽得返还,正是绝大幸事,但协约国对俄情形,尚未一致,就是俄国劳农政府,亦未经各国公认,中国方与协约国同盟,不便骤允俄牒,单独订约。只好将来牒收下,暂不答复,另派特员北往,与来使同赴莫斯科,先觇劳农政府情形,审明虚实,一面探听协约国对俄态度,再行定议。嗣闻协约国各派代表到了丹麦,与劳农政府代表开议,因亦派驻丹代办公使曹云祥为代表,乘便交涉。曹代使复请详示办法,政府乃电示曹代使,令他将所定意见,转告俄国劳农政府的代表。略云:
中华民国对于俄国劳农政府前日提议将各种权利及租借地归还中国,以为承认莫斯科新政府之报酬,此种厚意,实感激异常。惟中国为协约国之一,所处地位,不能对俄为单独行动,如将来协约国能与俄恢复贸易与邦交,则中国政府对于俄政府此种之提议,自当尊崇。希望劳农政府善体此意,并希望即通令西伯利亚及沿海各省之官吏及委员,勿虐待中国人民及没收其财产,并令伊城即伊犁。及崴埠即海参崴。之劳农政府官吏,对于前日所没收中国商人之粮食及货物,以赈济西伯利亚之饥民,一律予以公平之赔偿,以增进中俄国民之友谊,是所至盼!
过了旬余,复接曹代使复电,谓已与劳农政府代表接洽,该代表已允斟酌办理,政府却也欣慰。这消息传到沪上,全国各界联合会等,统皆喜跃异常。从前俄国雄据朔方,屡为我患,所失权利,不可胜计,此次俄国劳农政府,竟肯一律返还,岂非极大机会?当即电达政府,请速解决中俄问题,收回前此已失权利,机不可失,幸勿稽迟等语。徐总统尚在迟疑,将来电暂从搁置。既而海参崴高等委员李家鏊,报称:“崴埠俄国代表威林斯基,不承认有俄国通牒送达中国,恐就中有欺诈等情”,政府得报,又不禁疑虑丛生,诸多瞻顾。意外之利,却是可防。偏沪上各界联合会,疑政府无端延宕,错过机宜,免不得大声指摘,历登报端,且云政府难恃,不得不自行交涉。存心爱国,也不足怪。风声传到京师,政府又恐他激起政潮,急忙通电各省,饬令查禁。一年被蛇咬,三年怕烂稻索。电文如下:
查前次劳农政府通牒,虽有归还一切权利之宣言,惟旋据高等委员李家鏊电称:“询据该政府代表威林斯基,此事恐有人以欺骗手段,施诸中国,危险莫甚。即使俄国人民,确与中国有特别感情,然必须将来承认统一政府时,各派代表,修改条约,方为正当,想中国政府,亦必酌量出之,弗为所愚”等语。是前通牒,果否可凭,尚属问题。现在熟加考察,如果该政府实能代表全权,确有前项主张,在我自必迎机商榷,冀挽国权。该全国各界联合会等,不审内容,率尔表决承受,并有种种阴谋,实属谬妄。是亦言之太过。除已电饬杨交涉员,时杨晟为上海交涉使。力与法领交涉,想是联合会机关,在上海法租界内。务令从速解散,并通行查禁外,希即饬属严密侦查,认真防范。遇有此类文件,并应注意扣留,以杜乱源,特此通告!
话虽如此,但西伯利亚所驻华军,亦已主张撤回,次第开拔,并向日本声明,从前中日军事协定,本为防德起见,并非防俄,现在德事已了,不必屯兵,所有俄日冲突事件,中国军队,无与日军共同动作的义务,所以撤还。日人却也不加抗辩,自去对付俄人罢了。此外一切中西交涉,如对匈和约、对保和约、对土和约,中国既无甚关系,亦不能自出主张,但随着协约国方针,共同签字。且因各国和议终了,多半添设使馆,外交部亦呈请增设墨西哥、古巴、瑞典、那威、玻利非亚五国使馆,以便交通。旋经徐、靳两人酌定,特派专使驻扎墨西哥,并兼驻古巴。瑞典、那威亦各派专使分驻,玻利非亚唯派员为一等秘书兼任代办。当下颁一指令,准此施行。最可忧的是支出日繁,收入日短,平时费用不能不向外人借贷。英、美、法、日见中国屡次借款,特组织对华新银行团,正式成立,为监督中国财政的雏形。中政府不遑后顾,但管目前,随他如何进行,总教借款有着,便好媮;安旦夕,总有一日破产。得过且过,债多不愁。偏湘省又闹出一场战衅,遂致干戈迭起,杀运复开。小子有诗叹道:
革命如何不革心?仇雠报复日相寻。
三湘七泽皆愁境,惟有漫天战雾侵。
欲知湘省开战的原因,容待下回续表。
子舆氏有言:“上下交征利,不夺不餍。”可见利之一字,实为启争之媒介。试观南北之战,其争点安在?曰惟为利故。南北之战未已,而直皖又互生冲突,其争点安在?曰惟为利故。南方合数省以抗北京,而滇桂又自启猜嫌,其争点安在?曰惟为利故。甚矣哉利之误人,一至于此!无怪先贤之再三诰诫也。彼俄国劳农政府之赉交通牒,愿返还旧政府所得之权利,诚足令人生疑,中国军阀家,方野心勃勃,自争私利之不遑,彼俄人乃肯举其所得而弃之,谓非一大异事乎?然俄人岂真甘心丧利,欲取姑与之谋,亦中国所不可不防也。
第一百十五回 张敬尧弃城褫职 吴佩孚临席摅词
却说张敬尧督湘以后,一切举措,多违人意,湘省为南北中枢,居民颇倾向南方,不愿附北,再加张敬尧自作威福,为众所讥,所以湘人竞欲驱张。就是湘中绅宦熊希龄,亦尝通电示意,不满敬尧。敬尧却恃有段派的奥援,安然坐镇,居湘三年,无人摇动。只第三师长吴佩孚,久戍湘南,郁郁居此,为敬尧做一南门守吏,殊不值得;且士卒亦屡有归志,此时不归,尚待何时?当下电告曹锟,请他代达中央,准使撤防北返。偏政府因南北和议,未曾告成,碍难照准,遂致吴氏志不得伸,闷上加闷,嗣是与敬尧常有龃龉,且对着段派行为,时相攻击,种种言动,无非为撤防计划。跅;弛之材,原难驾驭,而况张敬尧。敬尧也忍耐不住,密电政府,保荐张景惠、张宗昌、田树勋三人,择一至湘,接办湘南防务,准吴北返。政府不肯依从,反屡电曹锟,转慰第三师,教他耐心戍守,借固湘防。
看官!你想这志大言大的吴佩孚,遭着两次打击,还肯低首下心,容忍过去么?过了数日,即由湘南传出一篇电文,声言张敬尧罪状,力图撵逐,署名共有数军,第三师亦灿然列着。明明是吴氏主张。敬尧偶阅报纸,得见此电,且忿且惧,自知兵略不及佩孚,湘南一带,亏他守着,故得安安稳稳的过了三年,倘若吴氏撤回,南军必乘隙进攻,转使自己为难,乃急电中央,取消吴氏撤防的原议。略谓:“佩孚在湘,地方赖以前玻所有湖南各团体,俱不愿他撤防,恳请政府下令慰留”云云。政府本不愿吴氏撤回,因复电致曹锟,代阻吴军北返。吴与张既不两立,恨不即日北还,乃复电政府,仍请曹锟转达,措词极为恳切,内称:“湘鄂一役,几经剧战,各将士出死入生,伤亡的原宜悯恤,劳瘁的亦须慰安。迭据各旅长等呈请,或患咯血,或患湿疾,悲惨情状,目不忍睹。今戍期已久,日望北旋,大有急不能待的状态。断非空言抚慰,所能遏止”等语。不使督湘,怎忍久居?政府接着复电,不得已想一变通办法,准令驻湘吴军,三成中先撤退一成,以后陆续撤还。吴佩孚又不谓然,以为全部调回与一部调回,范围虽有广狭,但总须由他军接防,何必多费如许手续,遂再电达中央,说是:“戍卒疲苦,万难再事滞留,准予全部撤回,以慰众望。”中央尚不欲遽准,复电曹锟,转饬阻止。哪知吴佩孚已决意撤防,竟不待曹锟后命,便已报明开拔日期,全营北返了。不可谓非跋扈将军。湘南商民,颇欲竭诚挽留,终归无效。
佩孚先遣参谋王伯相北上,料理驻兵地点,旋经伯相复电,谓旧有营房,早被边防军占据了去。佩孚不禁大愤,立电曹锟,促令退让,一面启程言旋。惟段仇视吴佩孚,说他自由行动,目无中央,因责成内阁总理靳云鹏,严加黜罚。靳、吴有师生关系,免不得隐袒吴氏,师生关系,已见一百十三回中。且自己虽为段派中人,与小徐独不相协。小徐出阁后,攫得外蒙归附的功劳,报知老段,老段益加宠爱,尝语靳云鹏道:“又铮眼光,究竟比尔远大,尔勿谓我受制又铮,要想与他为难,须知我让他出一风头,实为储养人才起见,我看现在人物,无过又铮,能使他做成一个伟人,也不枉我一番提拔了。”老段此言,未免失之忠厚。云鹏听了,越加怏怏,从此与老段也觉有嫌。再加徐总统引用靳氏,寓有深心,前文已经说过,谅看官当已接洽。见一百十一回。徐、靳两人,合成一派,本想统一南北,连合南方人士,抵制段系,偏是和议不成,南方亦自相水火,因此靳氏另欲结合吴佩孚,树作外援。惟段祺瑞资格最老,俨然一太上总统,不但靳氏有所动作,必须报告,就是老徐作事,亦必向府学胡同请教。府学胡同,系是段祺瑞住宅,总统府中秘书吴笈孙,逐日往返,亦跑得很不高兴,常有怨言,彼徐、靳两人,怎能不心存芥蒂呢?
自吴佩孚撤防北返,段派归责靳云鹏,云鹏乃拟托疾辞职,先去谒见段祺瑞,但云病魔缠扰,不能办事。祺瑞冷笑道:“果属有疾,暂时休养,亦无不可,惟不能谓被挤辞职,怨及他人。”语中有刺。云鹏碰了一鼻子灰,即起身别去。翌日提出辞职书,投入总统府。徐总统方藉靳为助,怎肯批准,只令给假十日,暂委海军总长萨镇冰代理。才阅数日,便接湘中警耗,乃是南方谭延闿;军队,趁着吴佩孚撤防,攻入湘境,连破耒阳、祁阳、安仁防线,占去衡山、衡阳、宝庆等县。湘督张敬尧,不能抵御,飞使乞援,斯总理方在假中,萨镇冰虽然代理,终究是五日京兆,乐得推诿。徐总统本不愿张敬尧督湘,只因段派一力助张,没奈何令他久任,此次敬尧败报,到了京都,约略一瞧,便令送往府学胡同,听候老段解决。段祺瑞当然袒张,拟急派本系中的吴光新,率部援湘,复议陈入,徐总统又迟延了两天。那张敬尧实是无用,节节败退,如湘乡、湘潭、郴州等地方,均先后失守,甚至南军进逼长沙,敬尧又不能固守,竟把长沙让去,出走岳州。真是一个老饭桶。看官阅过上文,应知从前北军南下,费了无数气力,才得收复长沙,逐走谭延闿;,张敬尧乘便入境,攫得湘督一席,全靠吴佩孚替他守门,他始享受了三年的民脂民膏。及吴氏一去,谭延闿;乘机报复,他竟不堪一战,又不能久守,如此阘;茸人物,尚算得是段氏门下的健将,段氏的用人智识,也可见一斑了。评论得当。张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