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吗?”君野双手背在身后像个小大人似的问。
“喜欢。”植媚雀跃不已。
“只要是你给的我都喜欢。”不管是不是真的蝴蝶。只要是君野送她的,她都喜欢。他是她既祟拜又爱慕的英雄,他不仅会捉蝴蝶,会写诗,还有一身的好武术。
即便是他随手写的诗词她也都一一珍藏,她喜欢极了收藏他的字及书。
在她童稚的心灵中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一味的喜欢。
“真的吗?”君野因植媚的喜欢而特别开心,这比大人们的夸奖更令他倍觉得意。
“真的!”
“那我的那只玉环怎么后来不曾见你戴过?瞧你,你的紫水晶我一直都戴在身上哩!”君野由脖子上拉出紫水晶示给她看。
“我的手还太小,娘说等我长大才给我戴上。”
“你会戴上吗?”
“会的,只要是你给的,我一定会戴上的。”
君野咧开嘴笑,懵懵懂懂中自己居然非常期待看到植媚戴上那只玉环,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就有这个期待。
时光转眼又过了五年。
“娘,最近媚儿为什么都不来咱们家了呢?”质疑了好些时日,君野终于忍不住的在用早膳时询问母亲。
“媚儿缠了小脚,所以不能时常外出。”绘月正要执起碗筷,见君野一脸慎重便又放下。
“什么是缠小脚啊?”
“缠小脚就是……”绘月一时答不上来,女人穷竟为什么要缠小脚?是哪个果子发明来折磨女人、约束女人的!
“就是和娘一样。”绘月只能这么回答。
“哦!”君野若有所思。“能不缠吗?”
“是啊,大家园秀都得如此。”绘月安抚君野,突然间要两个几乎天天在一起的孩子分开,是会难以适应的。
“那她什么时候才能再来咱们家呢?”君野皱眉问。
“恐怕不能常来了。”绘月摇头。
“为什么?”他一点也不懂。
“你们都长大了,要守礼教,男女授不亲。”
“喔!我们不是已经定了亲了吗?您和姨娘也亲上加亲,为什么突然变得不亲了呢?”
绘月嗟然,君野显然是在示甚解,但生在这个年代,礼教的来龙去脉是那么繁复冗长,很难解释得清楚,遵后便是。
“以后你自然会理解的。”绘月这么结论。
君野不再问,他沉默的安静下来,却突然觉得有个不知名的东西狠狠的从心坎上掉落下来。他意识到自己掉落的是一个宝贝。他感到胸口凉凉的,原来那是空出来的位置,一种失落的感伤悄然的、挥却不去的溜进他心里头,令他酸涩不已!
然而,要到什么时候,那个空缺才能再像以前一样填得满满的呢?
要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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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菱江南第一名妓第二章
第二章
四年后
此时正值明朝末年,不仅朝政府败、民心大乱,更是瘟疫肆虐,人人自危。
时局是无常的,生亦是!
很不幸的,君野的父亲古震铎染上了瘟疫,并且病得不省人事。不断的高烧、全身的出疹,令他痛苦不堪;他无法言语、意识模糊,偶然的清醒也只是双眼迷离的和亲人泪眼相对。
在任何药都无法治愈的情况下,大夫终于宣布放弃。
“古夫人,古老爷如今只能尽人事声天命了!”大夫叹息的摇头,令起出诊的木箱走出门外。
“啊!不!震铎!震铎!”绘月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她几近崩溃的哭倒在古震铎的病榻前。
“爹!爹!”正值年少的君野执着父亲瘦骨怜峋的手,拼命想唤醒正于命运之神做最后搏斗的父亲。他不住的泪流满面。
“不要哭,我挚爱的家人!”古震铎缓缓的挣开双眼,眉峰痛苦的紧锁,气若游丝的吐露道。他似乎是强忍住一身的痛苦,集中了最后的精力,极困难的诉说着。
“哦!你说话了!你可以好起来的!是大夫诊断有误,是不是?是不是?”绘月破递为笑的拭泪。
古震铎在心里叹息,他合上眼不忍见家人为自己哭泣。“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自各飞!”他在心里想着,摇摇头,心中满是对妻子不能割舍的感情,在此刻全化成缕缕的,怜惜,流露在凄凉的眼眸中。
“不!我不信!你可以好起来的!”绘月轻声的抗议。
古震铎再度的摇头,将目光移向君野。
他深深的看了儿子一眼。君野立刻跪了下来。
“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是的!爹!”君野虽然年纪轻轻,却拥有出类拔萃的学识,自幼习武更是令他的体格犹如成年人般英挺,而且在父亲严格教育下,他内敛有秩,颇有少年老成的气质。
他拭去脸上的泪,父亲常说,“好男儿流血不流泪!”所以他不能哭泣!今天他也不想让父亲失望及挂心,虽然他那么悲伤!那么无助!那么惶恐!
就像即将失去领航员的船浆,独自迷失在茫茫的大海之中。
“我会照顾母亲、努力读书、继续习武,请父亲安心!”君野的语气坚定却哽咽。
震铎满意的点点头,安心的合上眼睛。
绘月心头一蹦!
“震铎!你又昏迷了吗?你醒醒!你醒醒!我还有好多话没同你说呢!等你好起来,我们再一同去游太湖、好不好?”
她倾身牢牢的抱住古震铎,摇撼他!只见他一动也不动。她心头有数,却不肯放弃!
“娘!爹已经过去了!”君野悲恸的扶住母亲。
绘月木讷的回视君野,泪眼空洞茫然。
君野由地而起,抑不住的泪水直淌,他将母亲怀里的父亲轻放到床上。
“您还有我!”君野双膝跪在绘月眼前笃定的语气唤醒了悲伤欲绝的绘月。
绘月含泪的伸出双臂将君野抱在怀里,泣不成声的道:“是的!娘还有你!”
往后,时局更坏了,民生也跟着困扰,布庄的生意更是一落千丈。
上门来要债的人一日多过一日。
“古夫人!这是古老板签下的借据,如今期限已到,请过目……”
“古夫人!这是布庄向我们纺织厂批货的单据,帐还未清……”
“请再多宽限些日子好吗?”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弄也弄不清的债主,绘月才发现原来自己头上的那一片天、一直都是由夫君顶着的!
如今她一下子才明白,时局的困窘已经到了无法令古家应付的地步了。
幸好债主们念在古震铎生前为人耿直厚道,都愿意宽限时日。
于是她只好遣散家业,一一的变卖首饰、家产,以便清偿债务。
但是,兵败如山倒,布庄倒了一家又一家,这样的恶性循环,使得资金再也不够应付。
于是,古家随着震铎的乱世,家道骤然中落了!
“姊!到我家里来住好吗?如今姊夫去世了,谁来照顾你和君野呢?见到你们现在的情况我怎能坐视不管!若是住到我家里好歹也有个照应。”这已不是逸云第一次来到这所破落的房舍央求绘月了,但她清楚姊姊外柔内刚的个性,要她答应比登天还难!
“不!我和君野可以自食其力的!”绘月一再的婉拒。
“姊!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君野着想,君野现在每日为生计奔波,怎能专心读书?将来怎能成大器呢?”
这番话让绘月深感锥心刺痛?逸云知道自己说中了姊姊的心事。
“算来我也是他半个娘,我可不能见他终日为人打米讨生活而放弃学业,如果姊姊答应,君野在李家也一样可以过着像以前般的日子,他可以继续读书,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姊!算我恳求你好吗?”
逸云激动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就算我答应,君野也不见得答应!你知道那孩子的性格。”
“君野会答应的,他肯定也不想你过这种苦日子。”逸云清楚君野十分的孝顺,以他娘为考虑的重点,他会答应的。
君野伫立在门外,他完全听到屋内娘和姨娘的谈话了。他应答应吗?他人穷但志不穷,虽然现在居住的是简陋的小茅屋,但总强过寄人离下,他肩能扛、手能挑,是绝不可能去投靠李家的。正当他想跨进屋内同姨娘说时,却惊诧的见到他的姨娘苦苦向娘下跪恳求……
而他的一颗心就这么悬在半空中!
“什么!你竟然擅自做主要他们住进来!你疯啦!你疯啦!你难道不知道多两口人吃饭就要多增加开销吗?现在古家可是大不如前了,我李鑫也不欠他们什么,干啥白养他们?”
李鑫这些年来在官场上捞了不少油水,为人愈发小气臭。
他斜躺在太师椅上把玩戴在肥矮小指上的翡翠指环,满是脂肪的凸出小腹活像是身怀六甲。
“好歹你也含在我和姊姊的情分上,留下他们孤儿寡母呀!”
“那可是你的姊姊,你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为李家传个后?你怎会想到跟我谈情分这个字眼呢?”
“我都已经允许你纳妻了,你还不满意……”若不是念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她早和李鑫划清界限了!李鑫不但纳妾而且还一口气纳了三个妾!每个妾的肚子都比她争气,不断为他添丁,唯独她这个正常妻多年来肚子没一点消息。
“留他们可以,但是……”李鑫冷冷的一笑,赘肉横生的脸颊把精打细算的锐利光芒厌缩在眼睛里。
“但是什么?”逸云对李鑫擅于以利益交换条件的作风,早已见怪不怪。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锦秀剧生下的植宾需要奶娘,不如就让你姊姊干这个活?至于你那个外甥……”
“君野是你未来的女婿!”逸云以坚定的口吻纠正李鑫。
李鑫居然不以为然的轻喏一声。
“少庄的年轻人应该有不错的体力吧……”李鑫思忖着怎么样才能涓滴不漏的人尽其才。“就让他当长工吧!听说还读过书是吧!当长工之余也可以充当植贵和植富伴读,我还可以省笔夫子的费用!”李鑫觉得划算,双手一摊向妻子表示自己这么做已经是仁尽义至,万分慈悲了。
逸云隐约中感到自己正在颤抖,气得发晕!
李鑫居然要姊姊做植宾的奶娘,还要君野当李家的长工,更兼做他那两个皮蛋儿子的伴读!
都怪自己没能生个儿子,恐固自己的地位,哪天她这个冷面无情、要钱不要人的夫君要把哪个侍妾给扶正,她恐怕也只得哑巴吃黄莲,苦往肚子里吞!
落寞的她走出大厅,却瞧见绘月和君野相偕立在屋外,想必他们已听到了一切。
“对不起!”逸云悲愤交加的责怪自己,她给他们带来的并不是幸运而是耻辱。
“不,逸云!李鑫说得没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若是要我们母子白住在这里,我们也承受不起。”绘月识大体的话,面色显得宁静且平和。
“姊!真的对不起!”见绘月如此体恤,逸云更加抱歉了。
“既来之则安之!你的盛情我和君野都感激不尽。”绘月执起追云的手。
“都怪我无能,先前还夸口要你们过好日子。”逸云猝然酸楚的道。
“姨娘别难过,我们只是暂时寄住在这里,长工对我而言不过是个名词,我想那难不了我什么的,我一样可以利用晚上读书,三年后进京考试,不会让你和娘失望的!”君野屹立灰暗晦涩的人生,丝毫不畏横过。
“好孩子,有志气!有志气!”逸云听了君野的话这才稍稍宽了心,纵使她是那么的内疚,那么的感到抱歉……
然则,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小姐,府里最近来了一个长得好俊美、好厮文的长工哦!”婢女玉子乃是李府里捕风捉影的能手。
“是啊!打从生眼睛就没见边长得这么好看的男生,他那不苟言笑的模样真是又俊又酷。”小青是个直肠子,搬弄是非的功力也不落玉子之后。
“对呀!对呀!昨日我见到他在林间劈柴,那光着上臂的结实体魄真是令人望之怦然心动呀!”银杏就更不用说了。
百花争相怒放的岚花亭,一群婢女园绕着正在刺绣的植媚,吱吱喳喳的说个不停。
“我身边好像突然来了好多麻雀!看你们说得这么心花怒放,他是何方神仙呀?”植媚嬉皮的问,手中的绣泉灵巧的勾勤着园中的一对鸳鸯戏水。
开朗活发的她一向是最不端架子的主子,跟婢女们相处皆是以姊妹的情谊待之,若是别人家的婢女,哪可能尊卑不分的在主子面前大谈阔论!
“小姐说得对,他肯定是神仙降世,凡人哪有生得这般好看的!”
“我觉得他那堂堂的相貌,简直是比少爷更合适当少爷呢!”
“前些天我送茶水到书房,他说子曰:学而‘什么’之,不亦‘什么’乎来着,他很有学问呢?”
“哦。”植媚笑了。
“可是那两个宝贝蛋少爷好像不怎么跟他合作哩!不是笑闹,就是打磕睡,一点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听说他的娘也来府上帮忙呢!好像是帮三姨太带植宝少爷、当植宝少爷的奶娘呢!”
植媚放下针线坐到岚花亭的一隅。
“小姐,你是不是嫌我们太吵了?”三个婢女追上来问。
植媚笑着摇头,闲来无事听听她们谈论那些她所无法触及的消息也满好玩的。只不过她忍不住同情起她们所说的那个“天上的仙人”的倒霉长工,因为当植富和植贵的伴读,可是件相当伤脑筋的苦差事。
“你们瞧……是他耶!”但同样的表情也出现在她脸上。
“你们少在那儿五十步笑了!”银杏的眼光发亮。
正当婢女们相互嘲笑时,植媚顺着她们的眼光一掠——
她有些不可思议的怔住了!接着一颗心浮沉在诧异于惊讶之间,蓦然,她匆匆的跑下岚花亭的台阶。她喘息着,有一丝惊喜,有一丝惶恐,直奔向婢女口中的“他”!他是匆匆的跑,未料他的脚步也走得急,两人正面撞了个满怀!
君野一手定定的找着本材,一手临危不乱的扶住莫名其妙撞在自己怀里的豆蔻少女!
植媚连忙的抬起小脸,抚了抚被他钢铁般的胸膛撞红的鼻子,玉珠般亮丽的眼眸认真的在那张似曾相识的相貌上,搜寻孩提时的记意。
“君野哥哥!”惊奇在她眼底扩散,喜悦在她心中狂跳。
“媚儿!”君野讶异盯着那张眉目如画,笑容如诗的绝丽小脸,一直以来不苟言笑的严尊线条终于缓缓舒解开来。
“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植媚忽喜忽悲,不确定自己此刻的心情。
“几年不见,你长大了!君野苍海桑田的一笑,几年来他日日夜夜的想念,他没想过再见面会是这样!自己竟成了李家的长工,彼此间成了天壤之别的悬殊关系。
他真的没有想过会这样!他突然认真的意识到自己的身分,即刻收回扣在她腰上的手,收回自己的目光及激荡的心情。
“嗯!”植媚轻应一声,没有察觉君野的心思,她取出系于腰间的手绢,踮起足尖。“你流汗了!”她为他拭去额头的汗滴。
君野来不及婉拒的退了一大步,她手绢上的香气令他莫名的胀红了脸,他试著称住自己的呼吸,却无法抑制强烈的心跳。
“谢谢!”他纷乱的说了声,
“你以前后不说谢谢的!”她甜蜜的笑颜几乎要攻占他全部的意识。
但君野只有不断的提醒自己今非昔比,虽然他们之间是订了亲的,但如今他一贫如洗、两袖清风、一无所成。他的心情就像被一座莫大的屏障阻隔着,使他无法像往昔般毫无顾忌。纵使他的心底有一股无法言喻的莫名情愫在跳动,他却强烈的命令自己将之厌抑。
“以前……我早忘了!”
植媚又笑了,她还不明白君野的语意。“骗人!你的记性一向很好的。”说着她迳自握住了他的手,一如孩提时代。
君野愣了一下,脸一下红到脖子,这时他才知道为何男女授不受亲。
“你怎么了?”植媚见君野紧绷着胀红的脸,额头又淌下汗来,她笑着问,明眸娇媚、皓齿分明,笑得如缤纷的灿漫小花,冷不防的她又掏出手绢轻拭他的额。
“不要这样!”君野低吼一声,也许是脑子一下慌乱了,他奋力拔开植媚的手。
植媚讶异的心头一怔!被他的拒绝伤得有些不知所措。她的君野哥哥是怎么了?她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