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有这件东西,身为杨家人,杨惟坚持自己要信守诺言,这才符合爷爷口中的绅士应有的作风。
“真有那么重要?”杨东口里嘀咕,忽然也想起来了,“天啊!少爷,你该不会把小时候的玩笑话认真了吧?”
记得听惟少爷提过,小时候杨家发迹后曾买下一批家私,原本家私主人的孩子因为念念不忘其中的黄花梨柜,仁善的惟少爷便和她约定,只要长大成人后,对方带着信物亲自上门来,就定会把黄花梨柜归还,当时他怎么听都觉得是笑话,偏偏惟少爷很认真。
“那不是玩笑话!”和善的面容显露了空前的焦急,杨惟双手不住的摩挲,匆地扯住杨东的衣袖,“阿东,你说现在我该到哪里去找回黄花梨柜?一
言而无信是最小人的,爷爷绝不会允许他犯这种错误,他自己也是。
“我想,东西应该都是卖到潘芭杜去吧?全美国的二手家私有一半以上都被卖到那里去了,我猜少爷你的黄花梨柜应该也是。”
他掌心凑到杨东面前,“快,车钥匙呢?潘芭杜在什么地方?我得赶快去索回那黄花梨柜。”
杨惟生平第一次飙车闯红灯,连连擦撞了路边的行道树,一路上惊险万分,两个小时后,他站在单可薇的面前,一字不漏的说明他和黄花梨柜的关系,以及他今天的来意。
偏偏他来得不是时候,潘芭杜的电话响个没完没了,一旁等待出货的单据堆得像山一般高,传真机还不断吐出新的订单,几乎要把整个空间淹没占据了,尽管单可薇身穿一袭Valetino华丽刺绣小洋装,此刻也免不了狼狈得像个打杂女工,怎么也显不出身为潘芭杜老板惯有的优雅。
“单老板,我诚心的请求你,把黄花梨柜还给我吧!”风度翩翩的杨惟端站在潘芭杜的主宫殿里,眼里尽是诚恳。
一手抓着绣扇直摇,正为繁杂的事务忙得浑身大汗,单可薇听闻对方的请求,凛凛的睐去一记目光,森冷得叫人打颤。
她单可薇是招谁惹谁了?先是苏菲雅被连浩延强娶离职,接着她的得力助手派翠西亚也发了疯似的赶搭结婚热潮,毫无征兆就撇下工作去当人老婆了,害她一时之间措手不及,找不到可靠的新手帮她处理潘芭杜的大小事情。
恶梦连续一个星期,她沸腾的肝火已经旺到极致,现在在她忙得浑身大汗、焦头烂额的同时,竟然还跑出个白痴男子,要她把刚买进的黄花梨柜归还!
暍,有没有搞错?她是单可薇欵,干的是二手家愀的大宗买卖,可不是什么红十字会、慈济功德会,平白无故要她归还家私,可以,拿钱来赎啊!
望着杨惟的目光冷峻得下夹一丝温热。这家伙姓杨,他说黄花梨柜是他的,那么他不就是被赶出凯尔集团的前老板?
啧啧,真看不出来,瞧他那浑身乌漆抹黑的模样,跟那些成天坐在办公室里养尊处优的大老板实在差太多了,神奇!
耿直的杨惟大胆迎视单可薇的目光,却揣不透她的心思,“单老板,你的意思是?”他婉转的问。
拔掉所有传真电话线路,让屋里的吵杂暂歇。拉开椅子,单可薇一边摇扇送风,整个人高傲的坐入她专属的欧式玫瑰描金座椅,凛凛的目光始终不离杨惟。
坐定半晌,嫣红的唇办才吐出话语,“可以啊!想要拿回黄花梨柜,你能出多少价?”
“出价?”他不解。
扇柄瞬间收拢,咱的击上掌心,“当然,想要从潘芭杜带走东西,你自然要拿钱出来收购啊!”
呋!哪来的二愣子,竟然蠢得连最基本的市场交易行为都没概念?笨!难怪凯尔集团会变成别人的,一点都不叫人意外。
“可是,我身上没有钱……”杨惟脸露窘色。
刚刚急着出门,他什么东西也没带,更遑论是钱了,况且,他一夕负债数十亿,银行户头里的钱只怕也被冻结了,一穷二白的他根本没有多余的钱买回黄花梨柜,可偏偏它是那么重要。
单可薇的优雅已经濒临崩溃,声音陡然拔尖,“没钱?我说先生啊,你是耍我的吗?没钱逛逛潘芭杜也就罢了,我当作是免费开放参观,可你若要拿走这里的东西,就请付钱!”
“单老板,我是真的有苦衷,因为集团被董事联手篡谋,家里所有物品都遭到银行法拍,我连房子都没有了,怎么还有钱买下这里的任何东西?但是,这件黄花梨柜真的对我很重要,那是一位故友托我代为保管,君子重然诺,我怎么可以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她的家私遭到变卖?这点,请你务必谅解。”
君子重然诺?这年头还有君子吗?单可薇狐疑的眼光上下扫了他数十回。
“我谅解你,那谁来谅解我?”她才不想当什么滥好人呢!她一好心,结果那些丫头跑的跑、嫁的嫁,有谁体谅过她了?
“单老板,我是真的没有钱,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愿意把黄花梨柜还给我?”杨惟锲而不舍的问。
他现在是在询问她的看法喽?所以主控权是掌握在她单可薇手上喽?她无言的望着杨惟、心里不断的在盘算。
思,这家伙比起那些货运工是赢弱了点,但看起来还算人高马大,当然比趄派翠西亚的机伶,他是呆得没得比啦,不过要是跟苏菲雅那傻丫头一比,应该勉强可以做点事吧?反正潘芭杜这阵子缺劳工缺得紧,先找他来应急一下再说吧!
“我说这位先生,之前你做什么工作的?”
“我在国际人道救援组织担任义工,刚从非洲回来。”
“义工?非洲?”是他疯了,遗是她听错?这年头还有这么善良的大男孩,竟然跑去非洲当义工?那应该很耐操耐打吧?单可薇忍不住又多瞧了他几眼。
“单老板,有什么不对吗?”被她看得他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
“黄花梨柜很重要吗?”
“是的。”他点点头。
“没钱买下它?”
“很抱歉,是的。”他面露愧赧。
“简单的打扫、接电话,写写出货单会不会?”
“会,我会打扫,也会接电话,出货单这种东西只要识字应该不难懂。”
“那就这样决定了。”紧绷的脸抹开笑容,单可薇松了一口气,挥开绣扇,优雅得一如从前。
“怎样决定?”杨惟完全不明白事情定向。
笨!单可薇翻了一记白眼,“你不是要黄花梨柜吗?”
“我当然要。”
“可你又一穷二白没钱啊!赌债肉偿听过没有?要拿回东西可以,你留在这儿工作,用劳力换取金钱,届时我自会把黄花梨柜给你,如何?”
“真的吗?你真的愿意让我用劳力换取黄花梨柜?那我什么时候开始上班?明天可以吗?”他一听到事情有转圜的余地,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对,不用太感激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被扣下来当劳工还这么高兴的。
“谢谢你,单老板,这下我总算可以遵守约定不失信了。”
二愣子!“我说杨……”他叫杨啥?
“杨惟,我叫杨惟。”
“唔,杨惟,我看你还挺义气重信用的,怎么还会被摆道?”
他没有回答,只是赧笑的搔搔头。
不过,这个问题单可薇隔天花了半天工夫,就完全弄明白了。
杨惟这家伙个性善良得不像话,天真的以为世界上没有坏人,做事还讲求绅士风度那套八股作风,殊不知,要在这现实世界生存,野蛮才是最好的生存守则,这孩子真是笨得可以!
债权银行的办事效率果然足以跟豺狼虎豹媲美、水远是快、狠、准。
凯尔集团变天才几小时的时间,债权银行第二天马上就把偌大的杨家拍卖得一丁不剩,连墙角的一株小草都没放过,更遑论是项蓓心牵念的黄花梨柜。
几番透过关系询问,项蓓心这才得知杨家的所有家愀,已经全被维吉尼亚州境内最负盛名的潘芭杜家具收购会社给大宗买定了,包括她的黄花梨柜。
为了抢在柜子被再度卖出之前得手,她一早就来到潘芭杜,内心焦急得想要马上见到分别二十多年的黄花梨柜,尽管今天是难得的周末,她得牺牲假期及约会。
王宫殿里,一个八岁的孩子正一边啃着汉堡,一边翻着报纸,聚精会神的专注其上,举手投足早熟得像个小大人,仿佛在昭告众人,她就是这里的主人。
“你好,请问潘芭杜的单老板在吗?”
单玺从容的抬起头,口吻早熟的说:“大驾光临,请问有什么事情?”
“你就是单老板?”项蓓心一脸诧异。
“是,我是单老板。”她点头称是,匆的,又咧嘴一笑,“不过是未来的,最快,也许十年后吧!”收起报纸跳下椅子,双手往身后一背,“说,找我妈咪有什么事?或许我可以帮你。”
“我来找一件家仿,希望能买下它。”
“什么家私?”女人的成熟嗓音自外头传来。
项蓓心转过身去,一位穿着Blumarine的粉金色服饰,腰间系着水钻腰带的美丽女人,正踩着优雅的莲步往她面前走来。
“妈咪,早——”方才还老成的小女孩,现在却撒娇的扑上前。
单可薇紧紧的给女儿一个拥抱,然后转身面对项蓓心,“单可薇,你好。”她落落大方的伸出手来。
“你好,我是项蓓心。”
“项小姐想要找什么样的家私?”
项蓓心也不拐弯抹角,“一件十七世纪的黄花梨柜。”
她眉一挑,“黄花梨柜?”抢手货。
“对,它应该是单老板前几天才买进的家傲之一,而且是透过债权银行,原物主姓杨。”项蓓心提醒着她的记忆。
“嗯,我想起来了,听说就是凯尔集团的前老板。”
“是的。”凯尔集团的变天事件闹得轩然大波,任谁都知道,“单老板,我要买下那件黄花梨柜。”项蓓心直接切入主题。
“你都还没见到东西,就要买?”
奇怪呢,黄花梨柜是圆是扁她还没见过,柜子有没有开花都说不走呢,她竟然直接开口要买,而且誓在必得,难不成……她就是杨惟口中的故友?
“是的,我要买。”项蓓心口气笃定。
单可薇摇摇头,“可是它已经有买主了。”
瞬间,项蓓心花容失色,“谁?”怎么会这么快?她直觉不可思议。
单可薇转身往外头走去,举起扇柄往隔壁离宫一指,“看到那个穿着条纹衬衫、蓝色牛仔裤,肤色阳光的家伙没?他就是买主。”
一个年轻工人?为什么一个工人会想要买下黄花梨柜?项蓓心很是困惑。
“单老板,我不瞒你说,这件黄花梨柜曾是我母亲的遗物,对我意义重大,下管多少钱,我都要买下它。”
“哈,这下好了,怎么每个人都说这件黄花梨柜对他意义重大?”
“那位搬运的工人吗?他叫什么名字?我愿意给他补偿,请求他把黄花梨柜让渡给我,让我跟他谈谈好吗?”
“杨惟,他叫杨惟。”单可薇望着项蓓心的眼神。
“杨惟?”是凯尔集团的那个杨惟吗?项蓓心心底的问号急速膨胀。
“是啊!那个傻愣子成天在讲什么国际人道救援组织,可他光会救别人,却独独忘了自己,他身无分文的跑来潘芭杜,要我归还他的黄花梨柜,他说那是一位故友要他代为保管的东西,他一定要留下黄花梨柜等待对方取回,正好我急缺劳工,便勒索他付出劳力换回黄花梨柜,所以,你说我还能把东西卖给你吗?”
故友要他代为保管?杨惟口中的故友是她吗?
“我可不可以跟他说几句话?”项蓓心要求。
“可以,但是别太久,因为跟你说话那些时间是算工资的。”
项蓓心没有再理睬单可薇,迳自迈步走向离宫前的杨惟。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杨惟。”她喊。
满头大汗的杨惟停下手边的工作,望着眼前的陌生女子,“小姐,需要我帮忙吗?”傻咧咧的笑容浮现在脸上,阳光得紧。
“我听说你买走了黄花梨柜。”
“不是买,我身上一毛钱也没有,黄花梨柜原本就是我家里的东西,单老板只是要我用劳力来换回黄花梨柜。”
“如果我出高价呢?你愿意卖给我吗?”
杨惟一愣,接着歉赧一笑,“抱歉,这位小姐,黄花梨柜不能卖,我和人有过约定,要妥善保管这件家愀,直到对方出面取回。”
“是谁?和你有约定的人是谁?”
他摇摇头,“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那是童年的往事,不过我相信,她一定会来拿回黄花梨柜的,因为那是她母亲的遗物,我下能失信于她。”
“或许对方早已经忘了这件事,你都说那是童年的往事了,不是吗?”项蓓心的口吻有些急切。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过的话就要做到啊!不管对方记得与否,至少我没有愧对我的诺言。很抱歉,我无法割爱。”
“可你已经家道中落,你大可不管这个承诺。”情急之下,她顾不得是否会伤了他,回话句句直率。
须臾,杨惟义正辞严的说:“我知道,可是,家道中落是我私人的事情,和那位故友没有关系,我怎么可以因为自己的家变而牵连她?这不是绅士该有的作为,人要守信用的。”他终结了对话,转身继续工作。
项蓓心不发一语的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怎的,一颗心怦怦的剧跳下止。
眼前的杨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就站在他面前,可是他已经认不出她来,而他竟然会为了一个早忘了模样的人死守一个诺言,还是八百年前的童年往事,换作别人,怕不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更遑论是还用劳力换回黄花梨柜。
她内心大受震荡,默默的离开潘芭杜,临走前目光深思的瞥了杨惟一眼。
“妈咪,你在看什么?”单玺问。
“小玺,你说杨惟是不是笨蛋?”
“是啊!光从他愿意接受妈咪的勒索,决定用劳力换回黄花梨柜这件事来看,惟叔叔活脱脱就是个笨蛋啊!”
单可薇眉一挑,“小玺,我怎么觉得你话中有话?”她眯起眼森冷的凝视着女儿。
“唔?没有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妈咪想太多了,我还有功课没做完,先上楼喽!”连一秒钟的迟疑都没有,单玺脚底抹油,瞬间逃离了单可薇身边。
第3章
一灯如豆,项蓓心望着电脑萤幕上搜寻到的资料,眼前仿彿又见到杨惟坚定的身影,听见他笃定的口吻,感觉到他浑身散发出的宅心仁厚。
离开潘芭杜后,她顾不得现在是周末,火速的以电话询问几名金融业界的友人,将凯尔集团一夕风云变色的前因后果巨细靡遗做了全盘的了解,她积极的态度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
虽然仅是几句简短的话语交谈,但是杨惟却给她很强烈的震撼,尤其他炯炯有神的目光,更显露了他正直纯良的真性情。
家道中落是我私人的事情,和那位故友没有关系,我怎么可以因为自己的家变而牵连她?这不是绅士该有的作为,人要守信用的……
他在说这些话时脸上没有一丝犹豫,仿佛遵守陈年诺言对他来说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当时项蓓心感觉胸口有一股强烈暖意密密的包围着她,暖得她几乎想失声大哭,那是除了父亲宽阔胸膛的怀抱之外,最让她感到温暖的时候,而那竟然是来自一个不相干的人。
为什么这样一个良善的人会遇上这么糟糕的事情?明明身负数十亿元的庞大债务,他却还保有如此坚稳平静的心情,委身在潘芭杜出卖劳力,只为了换回黄花梨柜,他一定是疯了!
项蓓心按了几个按键,查出杨惟过去的学经历,没想到他是史丹佛MBA的高材生,却长年投身在国际人道救援工作中,这让她再一次肯定,杨惟若不是个理想主义者,就真的是疯了、笨了。
“不,这真的叫人看不下去了!”项蓓心烦躁的把桌上的资料全扫落地,“难道他都不埋怨老天?被股东们狠狠摆了一道,他却还有心思为了黄花梨柜当工人,怪人啊杨惟。”
一整夜,她都在想着杨惟,对于他的思考逻辑,她除了诧异还是诧异,直到晨曦绽放,她才昏沉沈的睡去,入睡前口中还喃喃有词,“杨惟,你太笨了,虽然我感激你,但是我还是要说,你是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