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袖和沈寒天相视而笑。「方纔有说,不就是治肠疼胃痛的药嘛,当然没得解了。」两人手不自觉地便晃在一起。
「这么说,他们根本就死不了了?!」任蝶衣黯沉下来的眼神,正好盯在两人相握的手上。「看不出来绿姑娘和沈寒天倒真是心慈手软的好人。」
沈寒天眉头立锁,「我师姊不是好人怎么会救你?」
「任姑娘误会了」这任蝶衣不是坏人,可挺不好相处的,绿袖摇头。
「姑娘不用气恼,他们是死定了,只是还拖得上一时片刻。我们来之前,和『战家堡』的人通过声息了,我想他们不久便会上来的,说不定任大盟主的人马很快也会赶来的,我不信他们拖得过天亮。」
任蝶衣恨声。「姜玄那狗贼好运,苟恬片刻!」
「不见得是好运。」绿袖接口低语:「任姑娘你还年轻,或者不晓得,有时折腾人的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的不安……」
「师姊!」沈寒天直觉她的话里透着冷意。「你怎么了?你不是同我说过,再也不说这种鬼气森森的话。」亲昵地把她揽进怀里,不曾注意任蝶衣的表情有异,或该说那一刻他几乎忘了任蝶衣就在旁边。
「你紧张什么,我随口说的。」绿袖任随自己顺势赖进沈寒天肩头,虽然她知道任蝶衣的心头怕是正不痛快,可不管任蝶衣与寒天将来如何,寒天与她还是最亲的师姊弟,她没必要推开他的关心。
不过,绿袖终也是起身。「走吧,马匹就在前头了。」她到底不能霸着寒天太久,她只是师姊,不会一辈子跟在他身边,多少也得为着他以后算计,「咱们早些回去,也好让任姑娘休息一下,她这几天想是受够了。」她好意地搭上任蝶衣的手,毕竟那是寒天第一个动心的对象。
任蝶衣虽是轻轻拉出手,却还是对着绿袖露出难得的笑容。「承蒙关心,我还好。」绿袖越是敦厚大度,她便越不愿失了自己的样子。
绿袖回以笑容。「那就好。」她有意无意的调整位置,让三个人并步同行,甚至主动问任蝶衣几个问题,使她不至于困窘。
走了一小段路,两匹骏马立在眼前,任蝶衣翻身上马,动作有些僵硬,沈寒天很自然地顶她一把。「小心!」
「嗯!」任蝶衣颔首示谢,看了眼沈寒天后,才将视线调回马的身上。
「寒天…」绿袖将一切收在眼中。「任姑娘穴道久封,手脚难免不利索。
咱们说过,这一路上要相互照应的,你替她驾马吧!」
「也是。」沈寒天没多想别的,只觉得事情便该如此,侧身跨马。「任姑娘腾点位子给我吧!」挪移位置,环过任蝶衣身躯,握住缰绳。
任蝶衣偏垂头,嘴上还硬着:「谁要你帮忙?」
绿袖应答,「我!」这师姊真不好当,除了做媒人,还得当坏人。「凡事谨慎些好,任姑娘从『无忌门』出来时,可还好好的,若是天黑路暗,从马上摔跌下来,我们怎么好跟任盟主交代。」自己跨上另一匹马。
沈寒天轻笑出声。「师姊,好在这马的脾气和任姑娘不同,否则出事的机会可就大了。」不等任蝶衣反应,径自策马拉疆。「任姑娘你不累,师姊和我可累了,你还是委屈一下,和我同乘一匹马吧!」
两匹马原是并行,可绿袖却故意放慢脚程,任随沈寒天的背影和着马蹄达达向前,透寒带冷的夜风逐渐吹散恍惚的神思。
寒天和任蝶衣的身影,好象越捱越近了,她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胸口郁郁闷闷,便是开朗不起来,甚至……她敛眉,一手揪住胸前的衣服。最近心口冷不防便是一阵绞紧,不算太疼,却绞出幽隐的恐惧,有几次她几乎脱口,便要和寒天说这事,可她没这样做,她只是看看他、听听他的声音,让心头开朗落实些。
有他在,挺好的,从来不冷清。
不过,她将目光重新凝回沈寒天的背影。
只是几尺之遥,却觉得身边空空荡荡,好……寂寞哪!
「师姊!」沈寒天蓦然回头。
绿袖腾起一抹笑。「怎么了?」手头自胸口松下。
沈寒天御马停下来。「你一个人,怎么倒比我们两个骑得慢?老女人就是老女人,动作温吞吞的。」沈寒天瞅着她。「我不管,你要骑在旁边或前头都好。
就是别落在后面,离了我的视线,教我看不到你,心头怪不踏实的。」
绿袖响应他的目光,什么也没说,只是盈盈笑起。
*夏末,蝉声炽热未歇,绿袖挥着汗,沈寒天递上杯茶。「喝口水吧!」他们三个人结伴同行,已经来到「扼龙山」下「战家堡」的地盘了!眼下三人,正坐在山脚下一家小酒馆休息。
「任姑娘喝些吧。」沈寒天也替任蝶衣添满茶。
任蝶衣接过茶杯。「谢谢。」脸上带着浅笑。
这阵子相处下来,任蝶衣的话依旧不多,姿态也高,可较不那么孤高难亲了。
「师姊!」沈寒天最后倒的是自己的茶。「等一会儿就上『战家堡』。」想到要和战云飞碰面,他的心头硬是不快活,幸好「听说战云飞最近不在,我想我们是」
「客棺!」掌柜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端满笑脸,他旁边两个伙计。手上还捧着一道道的小菜。「不知道您可是沈寒天沉少侠?」
「嗯。」沈寒天看了他一眼,挺不开心他打断自己的话,不过最重要的是,他自忖:「是『战家堡』的人派你来招呼我们的,还是你本身就是战云飞的手下。」
这讨厌的战云飞阴魂不散。
「沈少侠果真聪明过人。」他讨好似的笑,一盘盘的放下准备好的酒菜。
「正是战公子吩咐小的来接待各位的。战公子要我转告绿姑娘,绿姑娘到山下的那一天,他一定想办法从广、泉一带,赶回来和绿姑娘会面。」
绿袖唇畔逸出笑,沈寒天瞄了她一眼,嘴角垮下没好气地低咒道:「跟他说不用赶了,省得路上出事。」
沈寒天、战云飞、绿袖?!任蝶衣把弄着茶杯。「从广、泉赶回来,怕很难赶上同一天吧!」
「来了!来了!」门外有人大声地喊着。「堡主真的回来了!」
沈寒天侧耳细听,达达的马蹄声,如潮浪奔滚而来。「不过就是见个面嘛,他倒是像是六百里加急见皇帝似的,可真有心啊!」他语中夹酸。
这战云飞和绿袖究竟是何关系?任蝶衣不语,径自喝茶。
「他不会真是特别赶来见我的吧?」绿袖有些吃惊,紧抿着唇。
她放下茶杯,举步往门口走去,沈寒天、任蝶衣紧随其后。掌柜和伙计收拾一下,也赶忙上前,「战家堡」可是他们最重要的客人,怠慢不得呢!
绿袖才到门口,便给吓住了,二、三十匹马冲着这里奔来,不过她还是一眼就瞧到策马疾奔的战云飞,他仍是昔日一袭墨绿袍子。
「绿姑娘别来无恙?」战云飞勒止住马,利落地翻身下马。
绿袖浅笑。「托福!战公子一别多日,却是不可同日而语。」此时才发现他身形颀长,仪表俊伟,英气勃发确是人中之龙。「上次见你是遭人暗算,气色黯沉,现下意气风发,倒显英雄本色了。」
「是啊!现在力气恢复了,摆这么大阵仗!」沈寒天的语气酸不可闻。
战云飞朗笑。「看来沉少侠对战某仍无好感。」
一个身穿鹅黄色衣服的年轻女子,下得马来。「这便是,」玉面神剑『吗?
「她朝着沈寒天一笑,笑容是说不化来的甜软!
除了她之外,几个人陆续下马,捱近战云飞。他们当中有男有女,但大约都是二、三十岁人。衣着或黑、或红、或白,皆是质地细软,样式简单。
「我为各位旗主引介,这两位正是当日搭救我的『红花绿叶』。」战云飞指着两个人,手顺势移到任蝶衣前面,以笑容探问。「这位应该是任盟主的掌上明珠任蝶衣姑娘了?!」
见任蝶衣点头,这几个人便抱拳为札。「『红花绿叶』、任姑娘好!」
绿袖颔首微笑。「敢问这几位旗主如何称呼?」
「我来介绍吧!」开口的是笑容甜软的女子。「我是黄色旗旗主之一的黄芸儿,绿姑娘您见过我爹呢!就是『如意客栈』那个胖掌柜,您该还记得他的,他对您可是百般称赞,连我这个做女儿的,听了都要嫉妒呢!」
黄芸儿腻着笑。「不过,后来听说你和沉少侠以两人之力大破『无忌门』,我可真是打心眼里服了姊姊。」她热络地握着绿袖。
「好不知羞的黄芸儿!」开口的是白衣男子,面如冠玉。贵气逼人。「就会装小,怕你的年岁也不比绿姑娘轻。」顺手收了折扇,朝着他们作揖,说起话来一派斯文。「在下白云夫,白旗旗主,见过姑娘、少侠!」
「黑旗旗主黑莫明!」穿黑衣服的男子冷不防冒出话来。他面容平板,脸色苍白,却是一身显眼的黑,兼之他说起话来,又是一个字一个字阴阴恻侧地吐着,就是大白天见了他,也让人心底发毛。
「你们可别被他吓到,他这人就这样儿,半人不鬼的。」开口的红衣女子燎过乌亮的发丝,眼波流转间媚不可视,她微微启唇,欠身福道。「我是红旗旗主红艳娘!」人如其名,只一个「艳」字可言。
「堡主!我可有来迟?」一名著青色衣裳之人,率着几个部众,急急忙忙地从山上奔来,方才众人都在说话,这才没特别注意到他。
「他是五色旗最后一位旗主,青色旗主青萼华。」战云飞解释着。
绿袖等人的目光聚在「他」身上,却不知他是男是女。
他打扮中性,头发只是随意扎成一束。即便人在马上,也可看出他肤如凝脂、白里透红,只道他是人间绝色,却莫辨雌雄。连向来自负美貌的任蝶衣此时都亮了眼。
他翻下马来,不忸怩作态,可动作中却多了份男子没有的细腻和风韵,「想来堡主应该和你们介绍过我了。」他回眸浅笑道。「你们一定是在猜我是男人还是女人了!」声音略低,可不粗嘎,教人无从忖度。
绿袖巧笑盈盈,「我不知道你是男人还是女人,可我确定你是美人。」黑瞳水灵而友善。
「好姑娘!」他立刻搭起绿袖的手。「莫怪堡主如此称赞你,莫怪他一再交代,希望你来那天可以来个『五色迎绿』……」
战云飞纠正。「我说的是『五色迎红绿』。」他不愿冷落了沈寒天。「沉少侠和绿姑娘皆是我的救命恩人。」
「喔!」沈寒天俊眉微扬。「看不出你这么感恩,千里飞奔,只为赶来一会。」
他就知道战云飞对师姊真是别有用心!
「路途多少是有赶些」战云飞轻描淡写,「不过也是机缘巧合,正从广、泉回来时,就听说几位贵客朝着敝堡而来,这才加快脚程。」目光移向绿袖。
「想是缘份,刚好与诸位同天抵达!」
黄芸儿轻吐舌头,事情才不是这样呢…堡主从在广、泉时,便已盘量该如何赶上他们,不过她没说出这话,反倒是跟着接腔:「是啊!一切都是缘份,不但及时赶上『五色迎红绿』,还多迎得一位佳客,任蝶衣姑娘。现在」战家堡『,可不只是蓬荜生辉,还是七彩缤纷呢!「任蝶衣略扬嘴角,算是一笑,向着战云飞抱拳做礼。「听爹说战堡主当世豪杰,用人奇绝,天下英才半于堡内,果真不假,蝶衣这次是开了眼界。」她从怀中取出一张请帖,双手奉上。「蝶衣有幸,能亲送此帖,邀请堡主参与武林盛会。」
战云飞接过请帖。「盟主太客气了,还劳姑娘特意送来。」转头吩咐:「萼华,回去备宴,为三位贵客接风洗尘。云夫,你殿后把等会儿运来的货物清点盘查后,再回堡内和我们会合。」
战云飞做了个请的动作,沈寒天原是想使性不愿上去。可绿袖轻拉他的衣角,他再不情愿,也只得跨上人家为他准备的马匹上「战家堡」去!
*在「战家堡」安睡一晚上后,绿袖清晨起了个早,便在堡内四处闲晃。
走了好一会儿,听得马的嘶鸣声,她便转到马厩里;没想到会瞧见一抹墨绿色的背影。「战公子?!」
「早啊!」战云飞回头,见她仁立在门口,阳光微熹,她一脸淡淡透红,清爽宜人的笑容,是晨间吹来的风。
「我的脸上有什么吗?」察觉他目光的异样,她的笑容染上绯色。
「没事,怎么这么早起来?」他停下刷马的动作。
「我自己也觉得难得呢!」她走到他的旁边。「你呢?一早来刷马?」小心翼翼地探手想摸着那匹马,睁亮水灵的眼眸望着战云飞。
战云飞以笑容鼓励她。「没关系!『奔怒』喜欢你。」
「奔怒?!」绿袖轻柔地顺着它的毛。「好俊的马!」「奔怒」身形雄伟,前腿如柱,后腿如弓,毛色乌金,黑瞳炯亮有神。
绿袖轻笑,「它脾气很坏吗?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字?!」
战云飞含笑。「很坏!和我年轻时一样」顺手抚上它。「横冲直撞的!」
「你?看不大出来呢。」绿袖摸着马,指尖无意和战云飞的手碰触在一起,窜起温热的感受。「啊,抱歉……」她敛手,笑容带窘,脸上细细带汗。
除了寒天和爹亲之外,她几乎不曾和男子独处。
战云飞看着她,眼角逸出笑意,绿袖目光低移。战云飞收了视线,俯身挪出两只矮凳,安在旁边。「坐下吧!」
「谢谢。」绿袖坐了下来,头低垂,双手轻打着两腿。「战家堡好大,才逛这么一会儿,我的腿便酸了。」
战云飞坐下,温言笑道:「这么不经走?」
「寒天也是这么说我」绿袖抬头浅笑。「从『彤霞山』出来后,我们一路上休息的时间,比走路的时间多呢!他迁就我,连步子也不曾迈大。」
「你们感情很好。」他像是不经意他说。
她想也不想便答,笑容晕亮。「相依为命嘛!」
「挺让人羡慕的。」羡慕沈寒天有这份福气。
她笑,「你不也有一群好友?」
「是啊」他站起来。「若不是有他们,建立这战家堡也没什么乐趣了。」
「奔怒」从鼻子喷气,踱了几步。战云飞笑搂着它。「当然也算你一份!」
绿袖起身。「我有些可以猜想,为什么你说『奔怒』与你年轻时很像了。」
「怎么说?」他有趣地打量着她。
它身上有你现在收敛起来的霸气、野气。「见他一直盯着她,她的脸又温温地犯热。」我瞎说的,你别介意。「不明白为什么,和他相处时不自在地心跳,更不懂为什么还不讨厌这种感觉。
「绿姑娘玲珑剔透,倒是一眼看穿。」他喜欢看着她。
她不知道自己是一块宝,心思澄澈而性情温润,很吸引人的。
和她说话,看她低笑,说不出地自在舒服。「我年轻时爱闯,不怕死,跌跌撞撞也无所谓。所以我用别人不敢用的人,做别人不敢做的事。可真有点成就后,才知道已经摔不得了,只得瞻前顾后,敛起几分野霸之气。」
「所以你想发脾气时,便去骑『奔怒』,是吗?」她柔抚上它。
「想骑它吗?」战云飞探问。
绿袖眼睛倏地亮起。「嗯!」她对「奔怒」有好感,就像对……他一样。
「『奔怒』有些野,我和你同乘比较安全,好吗?」
这是邀请,虽然带点陷阱的意味,绿袖还是轻轻点头。
「勤叔!」得到绿袖首肯,战云飞赶忙叫唤下人。
「来了!来了」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从隔壁的马房赶过来。
「勤叔你帮我备好马鞍,我和绿姑娘要骑『奔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