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窗外的卫森感觉到气氛有一种微妙的变化,那应该是某种强烈情绪的波动,又或只是他的主观感觉。房间内是久久的沉默,半晌,他听到杰森沙哑的声音——那声线干涩得像从将枯的井里打出的水。“丹尼?丹尼……维森斯?”他说,那嘶哑的声线竟似包含着如此苦涩的血腥味。
“是的。”艾伦说,似乎有些奇怪对方反应如此之大。
“你……问他干什么?”那声音艰难地问。
“他是怎么死的。”艾伦冷冷地问,“发生了什么?”
静谧的空气中传来杰森急促的呼吸声,仿佛将死之人的喘息,半晌,他开口,“你是……艾伦吗?”
艾伦愣了一下,显然他很奇怪这个人会知道他的身份,杰森继续道,“他最后那个电话,就是打给你的?”
“你认识他。”艾伦说,“是他告诉你我的事?”
杰森慢慢摇头,“不,我只是一直在等着你,你或别的什么人,只是刚巧是你罢了,来再跟我说起那个名字,说起丹尼,说他的存在和死不是无关紧要的……”
艾伦的声调无意识高起来,“他他妈是怎么死的!他好端端的进去,不到一个月就死的,见鬼的发生了什么事——”
“是我杀死他的。”杰森说。
空气像急刹车一样猛地静了下来。接着,杰森细微的声线飘浮了起来,“你知道孤岛监狱是个什么地方吗?你知道那里默认的制度吗?你知道一个人在那里会遭遇到什么吗?那里是个没有人权的集中营,到处都是鸡奸犯,到处都是强暴,斗殴和侮辱,男人的欲望无处发泄,那里没有雌性。
“犯人的意志和生命什么也不是,可以被任意践踏和谋杀,那里最野蛮的伤害和欲望被默许和纵容着,灵魂扭曲畸形,变得残暴疯狂!他妈的那是一个没有人权只有暴政的孤岛!人性泯灭社会退化!那里……是个魔岛……”
“丹尼呢?”
杰森笑起来,“你觉得呢?他那样的人到那里会遭遇到什么?他是个很温柔的人……对吗?温柔得……让人想呆在他身边……如果我们换一个地方相遇一定会很好,比如在海边,傍晚的咖啡馆,或别的任何正常的地方!”他颤抖着,“可那里偏偏是孤岛监狱!他妈的……不然我怎么会……强暴他呢……”
艾伦粗暴地一把揪住杰森的衣襟,“你说什么?!”
“你觉得是什么!”杰森大叫道,“在那里,那个鬼地方!警察干那些囚犯,理所当然!符合规则!强暴!殴打!私刑!每个人都可以践踏他的生命!我,还有别的那些人!他总在发抖,他说冷……天知道他妈的是被逼疯的还是那该死的春药的副作用!很疯狂对吗?我强暴他,调教他,希望践踏他,让他只服从我……”
黑色的眼睛悲哀地盯着他,“他拿了我的D卡走出去寻死,还说谢谢我!哈,威廉说的一点都没错,我凭什么?我折磨他用那么卑劣的方法想征服他想说明什么!我只是在把他往泥潭里拖,可是他不属于那里……所以他走出去……所以他去死,因为他……他那样的人,死也不会留在那种肮脏的鬼地方!”
他慢慢摇摇头,“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了吗,艾伦?在监狱里,他被强暴和践踏,那些侮辱没有止境,直到他崩溃,发疯!然后他被杀死,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浑身是血……哈,就是这样,简单吗?我喜欢你看我的眼神,让我知道我他妈干了什么恶心事!你会杀了我对吗艾伦?”杰森说,“杀人偿命,我等着这一天!”
艾伦没有说话,绿色的眼睛像子夜的海水般翻腾着危险而不动声色的情绪。“当然。”他说,“谁碰过他?”他一字一字地说,杰森一惊,他从那个人眼中看到了某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那是真正杀人者才有的血腥和冰冷,当他们下定某种可怕的决心时的冷森。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接着像失控般变成无可抑制的大叫,“每个人!”他说,“每个人!我,奎恩,昆斯,克里汉斯艾鲁特希尔里森史密斯……每个人!”他大叫,“就算没有直接参于,他们也是共犯,他们默许着那种野蛮的犯罪行为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他们每个人都是凶手!”
“那么,”艾伦冷冷地说,“他们一个也别想溜!”
杰森看着他,脸上挂着古怪的微笑,声线柔和下来,“是的,我们每个人,都该为他偿命。”他说,抬起头,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顶在他的额头上。
“等一下。”卫森说。
艾伦猛地抬起头,前者迅速做出解释,“我没恶意艾伦,你看,如果我不怀好意我就不会和你打招呼了不是吗?我只是无意中撞到这场面,有点疑问罢了。”
“‘无意中撞到’?”艾伦冷冷地说,“卫森·切斯韦尔,你是吃过饭,正在七楼的装饰沿上散步吗?”
卫森为他惊人的记忆力咋舌,他们只在四年前说过几句话,那个人竟还记得他的声音,并在第一时间辨认了出来。“你该知道我现在也在麻烦中,”卫森解释,“只是看到你所以有了点好奇心,怎么样艾伦,我只想在他死前问个问题,没有阻止你的意思,送我个附赠品你没什么损失,我甚至可以帮助你。”
里面没有声息,卫森谨慎地开口,“我只想知道,杰森,你说的威廉,是不是威廉·法尔森中校,三角洲部队里那个铁腕队长,后来为了老婆闹着要辞职,被放到联邦调查局干了个闲职。”
“是的。”杰森说,声音干涩,像是完全没有兴趣。
卫森吹了声口哨,“很好,怎么样,艾伦,我们可以合作,我知道你现在有麻烦,实际上你的麻烦已经来了。”他垂下眼睛,看着楼下一行人正鬼鬼祟祟地进入楼房,手里拿着枪,这里视野相当好。“你一个人溜不掉,艾伦,我和你一起去孤岛监狱,我想找威廉,我的老朋友帮帮忙,你该知道我现在有多糟糕,全世界都拿着我的悬赏通缉令呢,当然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窗户突然被拉开,卫森吓了一跳,一转头,正迎上艾伦探出来的脑袋,黑眸和绿眸对视几秒,艾伦张大眼睛,缓缓张开唇,“卫森?”声音里带着极度的不可置信。
见鬼的!卫森在心里咒骂,虽然被他看到是早晚的事,可是这张脸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让他郁闷!尤其是碰到熟人,他简直恨不得杀人灭口!
艾伦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一个笑容慢慢在他唇角扩大,“卫森?天哪……你是卫森?哈哈哈……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卫森有种拿着枪柄往他脑袋上砸过去的冲动,艾伦好像碰到什么好笑的事(实际上确实很好笑)般大笑起来,“天哪,天哪……卫森,卫森,这真是杰作!真漂亮,哈哈哈……”
“你是不是想和尼尔的人对上前,先和我干一场?”卫森冷冷地说,艾伦奋力收敛笑容,仍从唇角泄出不少。他把手臂支在窗台上,向卫森道,“你说合作?”他颇有兴趣地扬眉。
“你知道你想干嘛,”卫森摊手,“我现在无路可去,看来和世界黑帮对抗的只有政府了,我想去找威廉,他能在政府给我找到个差使,反正他们经常收留我们这种危险份子,可以省下怃恤金和法律约束。”
艾伦歪着头,用绿色的双眼看着他,似乎在思量他的话,他的眼中有种孩子气的纯真,这大约是他看上去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的关系。“听到他说的了吗,”他说,“那个监狱,真他妈的恶心!”
“牢子里都不太干净。”卫森耸肩,“所有的?”
“所有的。”艾伦说,卫森看着他,那双绿眸在黑暗中像狼一样发亮,带着一种很漂亮的疯狂。他笑起来,也许这是他打第一面就颇喜欢这小子的原因,他们气味相投,同样的亡命之徒。
他做了个手势,尼尔的手下要上来了,艾伦一手撑在窗台上跳出来,卫森走在前面,他们两人联手那些家伙不在话下。夜色静谧得仿佛暴雨前的夜,他无声地走在前面,他听到身后一声消音手枪子弹击在人头骨上的声音,然后艾伦跟了上来。
“我以为我至少有一个星期的复健时间,”卫森抱怨,“想不到物质运送船走得这么早。”现在他们正在船上的储物室里,周围放着一堆食物书本游戏软件等东西,艾伦甚至找到了一箱啤酒,所以现在他们脚下已堆了一堆空罐子。
“你在船上一样可以复健,”艾伦说,喝了口啤酒,“我很久没玩过这么刺激的了,我不能让那地方存在着,他们该去给他陪葬。”最后一句变得森冷,卫森看到黑暗中他绿眸一闪而过的光芒。
他喝了口啤酒,虽然有点好奇,不过他还是决定不去八卦。“好丰富的葬品,朋友?”卫森做了个干杯的手势,“你那个朋友如果也是混我们这行的我猜他不会喜欢你的警察礼物。”
艾伦怔了一下,摇摇头。“他跟我们不同。”他淡淡说,他和那个人不可能成为朋友,他们不是同一种生物。他从没见过如此温柔的人,在他身边他完全找不到话题。但是……他想他得存在在那里,如果有人碰了他,他就算拼了命,也不会放过他!
“似乎我躺了两年,世界大变样了,”卫森嗤笑,“我的女人跑了,杀手则开始流行为陌生人报仇。”
“我不是去报仇的,我是去发泄的。”艾伦冷冷地说,“女人?”他奇怪地问,不是个男人吗?
卫森摊摊手,“她嫁人了,我则是杀她老公的凶手。比起这样来,我还是觉得她等我回去的关系比较愉快。”
“没有人在等我了,”艾伦淡淡地说,“她等了十年了,总算结束了,彻底的……”他说,狠狠灌了口酒,十年前他们只要有彼此便拥有世界,现在呢?他扯出一丝苦笑,现在却刚好相反!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挂掉丹尼的电话时心底如鱼雷般潜藏的不安,打开州法院的网站看到那个名字时的震惊,以及之后让人心脏寒冷直到冰冻的追查。那时他们目光相交的一瞬,却悲哀地发现曾经让能一切绝望平息的温馨爱情变成了某种如毒气般强大的浮躁情绪,没有人犯错,可他们再也不能互相安慰,从彼此身上找到任何曾让他们迷醉的幸福和谐了。那道黑色的幽灵在他们心底翻滚着,轻易把他们的世界毁灭殆尽。
“你也被甩了?”卫森漫不经心地问,把空罐子丢掉,刺耳的撞击声打断了艾伦的思绪。后者不愉快地看了他一眼,“你刚刚说什么女人?听说你和帕尔沃的男宠私奔了,不过打从看到你时我就知道那绝对是谬论,你照镜子自慰就可以了,还找什么女人?哈哈哈,这张脸足够满足一切性幻想了!”
他指着对面人那张精致过头的脸蛋,那笑容里那孩子气的灿烂在卫森眼里只觉得异样地刺眼——他为这张脸可谓吃尽了苦头,一想到不久前发生的事还让他一肚子火!他一把抓住艾伦的前襟,轻柔的声音里带着森冷的杀气,“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笑。”
艾伦愣了一下,笑容立敛,一把把卫森的手腕扯开,“放手。”
卫森不用看他也知道那该死的柔弱的腕子上留下的红痕,他紧紧盯看艾伦,后者下意识地绷紧身体,对面那双漆黑的眼中有一种死神般的寒意。
“如果我是你,我就知道说话要谨慎。”卫森柔声说,那种极致的柔和里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死神卫森’教育别人要谨慎,”艾伦冷笑——他甚至在这样笑时仍是稚气和纯真的,“可以入选全年度黑道最佳笑话。”
“我是说在我面前说话要谨慎。”卫森淡淡地说,“这不是笑话,是常识。”
“你凭你现在这样?”艾伦说,猛地伸手揪住卫森的衣襟——他对此人丝毫不敢大意,卫森之所以叫“死神”,是说他杀人干净利落毫无怜悯,艾伦对此更多的心得是他总能在最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动手,仿佛他天生就是个能敏锐捕捉所有机会的杀人机器!即使他大病初愈!——所以他决定先下手为强,这一击用了十成力气。
可是他显然没想到卫森虚弱到如此地步,他一手抓过去,对面的人竟然像是纸做的一样没有一点力道——也许有一点可是艾伦太紧张了感觉不到——直直向后倒去,艾伦一个没收住,直直压了过去。卫森正倒在身后一堆杂物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发出巨大的声响,被撞散成一片,艾伦正压在他身上!
两个黑洞洞的枪口准确地指在对方的额头上,保险被打开,手扣在板击上,那是同样稳定的杀手的手。黑色的眼睛和绿色的眼睛冰冷地对视,盘算着夺取对方的生命。
“看来我们都犯了一个错误。”艾伦说。
“我们独自也能达到目的,”卫森说,“根本不需要同伴。”
一片寂静中,外面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接着是电子门被打开的声音,清晰可闻。
卫森抬起头,一个年轻的警察打开门,表情惊讶地看着他——站在那里的人穿着宽大的休闲外套,衬得他格外削瘦,一头黑发束在脑后,有些凌乱的样子很漂亮。
刚刚被叫来查看声响的紧张被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消去了不少,“小姐,你是怎么上来的?”他叹了口气,“这里禁止外人进入。”
卫森咬了咬下唇,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子——一发出声音非漏馅不可,警察走过来,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你男朋友在孤岛监狱?我们有一年一次的探视日,你知道你这样是违反规定的,我们不能让你上岛——”
一只有力的手从后面猛地捂住他的嘴,在他的意识反应过来的一瞬,一种细细的冰冷抹过他的喉管,接着是细微的疼痛,演变成剧痛,呼吸被卡住,他张大眼睛,奋力地试图找寻空气,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倒在地上抽搐着。
艾伦站在后面,把他的追踪者刀别回腰间,脚下的人像条被丢上了岸的鱼,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瘫死肉。
“我讨厌这些混蛋警察!”他说。
卫森抱着双臂看着他,“我理解你的职业病,但接着怎么办?我们现在成了船上的老鼠,等他们找到他们没命回去的同事,然后对我们上演的猎杀游戏!”
他生气地走出去,艾伦跟在后面——这里是不能呆了——懒洋洋地迈着步子,摆摆手,“船到桥头自然直,亲爱的搭档(他为这个名词笑起来),要不我们先在船上来个猎杀序曲怎么样?把那些抓老鼠的猎人都宰了给鲨鱼当饲料?”
“这主意太有创意了,搭档,”卫森冷哼,“你准备在船头施法,让我们瞬间移动去孤岛监狱吗?事先声明,我对飞机倒是有点心得,对这种在水里游的玩意儿一窍不通!”
“我们可以留下一两个会开的。”艾伦说。
卫森停下脚步,用看傻瓜一样的表情看着他,“亲爱的,你凭什么相信他们会不会把船开到海军基地去?我可宁愿去上演鲁宾逊飘流记!”
“我不讨厌飘流,”艾伦摊手,“但绝不能忍受你这个附赠品,一颗拉开了弦的手雷!”
“是你先开始的!”
“刚才我们真该先干掉彼此中的一个,然后被警察捉住当犯人送去!”
“好主意,幸好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会开船。”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两人一惊,迅速停止争吵,寻找着声源。声音是从走廊的一扇门里发出的——这艘船不光负责运送物质,同时还负责押送犯人,这里便是押解犯人的地方,门上开了一个牢房式有栅栏的小窗户。
两人从窗里看进去,里面只有一个人,穿着普通的白衬衫黑长裤,三十多岁,带着手铐和脚镣,一头浅色的黑发梳理的很整齐,长相称得上英俊,气质斯文里却透着些骄傲冷漠,说话的正是他。
艾伦耸耸肩,看着卫森,“问题解决。”
“晚上好。”卫森向里面的人说,“你说你会开船?这艘船用的是卫星定位系统,你确定没问题?”
“你们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傻瓜相机吗?这艘船是它的同类产品。”男人说。
卫森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