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踏碎,再也无法回复!
而这样无望黑暗的日子无休无止,一想起来,那恐怖感就让他想吐!
“真他妈的……鬼地方……”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极度的绝望,“我一直以为我天不怕地不怕,多傻,现在我他妈后悔了!只要能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我愿意拿灵魂来换!我可以做任何事,只要让我离开!”他颤抖着,手指紧抓着被褥,在那之中无声地啜泣起来。
“我们出不去。”迪尔淡淡地说,他不太擅长应过这样的场面。
当他决定背叛整个社会期待他作为一个正常人的信任、并独自品尝苦果时,他总结出的仅仅是一个鸵鸟般的理由——不要回头。
回忆没有任何好处,它总会凸显出现实的悲哀。
“但你继续这样会死的……”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样子说话简直傻透了,“乔里会很难过,他会自责好一阵子……”
“乔里?”罗非扬眉,似乎有些意外,“哦,那个医生。你要告诉我,他每次看到那些囚犯身上关于殴打和性虐的伤口时,都要丢两滴眼泪在上面,以助伤口愈合吗?”他冷笑,他憎恨这里的一切。
“别这么说他,”迪尔说,沉默了一下,“你知道……我和奥雷是怎么找到威廉的吗?我们和他不一样,我们只是普通人,怎么可能通过那么复杂的防御系统……”他看着罗非,“对,是乔里的D卡,但并不是我们打晕他,而是他主动提出那个计划的。
“他……一直都看不下去。”迪尔轻声说,“三年前,这里死了一个囚犯,伤的很重,下面的那里……已经溃烂化脓,被钉入三寸长生锈的铁钉,感染了病菌……那个人死时,在病床上不停喊着一个名字,后来乔里知道那是他女儿,只有三岁,只有一张揉皱的小小照片,洋娃娃一样的小女孩儿,母亲早已过世,在孤儿院等着父亲回来……”
他转头看着罗非专注的表情,“乔里也有一个女儿,他和我说……‘我本来已经麻木了,可是那会儿突然像有一盆冰水从头上浇下来,我手脚冰冷,不住打战,上帝啊,这里的人在做多么野蛮和残忍的事!’然后他告诉我和奥雷,‘我只能帮你们这么多,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旁边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我能帮你们的只有这么多’,”他重复,“那么,他从他适可而止的善事里得到满足了吗?看着那些囚犯被殴打强暴,尊严被践踏得一文不值,然后一边安全地呆在那里,一边‘力所能及’地进行帮助,然后毫无罪恶感地谴责他的同事,哈!”
“那么他能怎么样呢,”迪尔低声说,“难道要他去告发那些和他勾肩搭背、玩笑打闹的同事?用所有的积蓄请个律师,丢掉工作,上电视大声呼吁,出庭作证?不,没人会那么做,监狱里的暴行不会有任何终止,他却会失去一切……”
“是的,我凭什么要求他那样?”罗非冷冷地说,“我只是有权不原谅,在我无止境地被强暴和殴打,被用最恶心的方法践踏得生不如死时!对他‘力所能及’的救济心存感激,感谢光明无处不在!”
迪尔沉默了好一会儿,轻轻开口。“知道吗,罗非,当威廉和我说艾尔的事时,我为自己犯下的罪过痛苦至极,但是,当那个年轻人枪指着我,准备扣动扳击时,即使再选择一次,我还是会开枪的。”他说,“就是这样。”别人的痛苦永远难以真正成为自己的痛苦,他想活下去……
“为了活下去?哈!”罗非笑起来,“我倒觉得这是个可以快活死去的好机会,至少不用被践踏得体无完肤后,再像我一样愚蠢地哭着说,‘我让死吧’!真他妈自做自受!”
迪尔看了他一会儿,轻声开口,他的声音晦暗冰冷。“那里有针筒,别的药我不知道,青霉素肯定有。”他指指旁边的药柜,“我记得你对这个过敏非常厉害,乔里说一支就能要你的命。”他沉默了一会儿,“如果你需要的话,罗非。”
罗非愣了一下,迪尔的态度不像在说教,也不像在开玩笑,他也不觉得一个杀了三个警察的男妓会对他进行关于活着多么美好的说服教育,他在认真严肃地询问。
“哦,”罗非低低地说,“这点子不错,我怎么没想到。”他突然拔掉针头,从床上跳起来,走向药柜,打开它。
“等一下罗非,”迪尔叫道,“你真的知道死是什么吗?”
罗非迅速找到他要的东西,正笨拙地试图把液…体抽进针管,可是大病未愈手抖得厉害,小小的药瓶落到地板上,落开来。“该死!”他骂道,走过去。迪尔突然俯下身,捡起它。
“注射器。”他说。罗非愣了一下,把手中的东西放到迪尔手里。后者熟练地把液…体抽进针管。“我以前吸毒。”他解释,罗非看上去并不感兴趣,只是死死盯着那个针管,他可以看到他眼中的亮光。
“我不想教唆什么,我只想说生与死是对等的,没有高低,只是个二选一。”迪尔苦笑,“我从不觉得活着比较好,如果你真的受够了……”他沉默了一会儿,“但记着还没到最糟的时候!若真的到了,总有一个最安全的港口在等着你……我就常这样想……”
“不会比现在更糟了!”罗非冷冷地说,“我受够了!至少可以选择甩手不玩!”
迪尔吸了口气,“攥紧拳头,好,可能会有点难受,但很快就会过去,”他柔声说,手指放在罗非的血管上,“我听说过很多关于那里的传说,像一场梦醒或无梦的睡眠什么的……谁知道呢,但肯定不用再呆在这里了。”他无力地笑笑,“对于这里,你也许真的呆的太痛苦了……”
上帝,对于这个几乎还是个不解世事的孩子来说,您这次足以毁灭一生的刑罚太重了,他想,痛苦每个人感受不同,一个人永远不会知道另一个人有多么糟糕,没人有权指手划脚。如果这孩子愿意选择,他不会自以为是地为他做什么关于生活美丽的教导,他只能选择默不作声地把刀子递到他面前。
他推出针管里的空气,罗非看着这个男人俊秀淡然的脸庞,突然开口,“那你为什么要活着?”
迪尔愣了一下,“因为我怕死。总想着……也许还不到最糟的那个地步吧……该死!”他甩了甩颤抖的双手。“我并不经常杀人,所以有点紧张,”迪尔苦笑,控制住手指的颤抖,“但我想不该让你自己推。但下面我就不能陪你了,罗非,你得独自迎接死亡。”
罗非睁大眼睛,他感到呼吸、深身的细胞好像突然凝固了,那支细细的针头,慢慢推进了他的静脉,和皮肤沾在一起,死神的狰笑和咆哮已扑面而来,转眼寒意渗透骨髓!刹那间那未知的冰冷物事紧紧拽住了他的手臂,转眼间就要坠死亡的地界!
迪尔缓慢稳定地推动针管,致命的液…体慢慢汇入他的血液,转眼流窜他的全身,这东西会杀了他——
“不!”他大叫一声,猛地挣开迪尔!针管掉到地上,滑落开来!牙齿不住打战,控制不住浑身的颤抖!
“不——”他大叫,迅速用衣袖缠住手臂,防止药物流入身体!
迪尔反应过来,“我去叫医生!”他说,看了一眼罗非,他不知道他的选择是否更好,但……他的眼中露出一丝浅浅的安慰,他很高兴他能活下去。
罗非手忙脚乱地紧攥着衣袖,直到手臂发紫。我在干什么!?脑中另一个声音问,让迪尔把液…体推完,这样不就能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了吗?没人再能侮辱你,伤害你!可是……他心脏狂烈地跳动着,浑身冰冷,药物在血管里狂乱流窜,这让他无法抑制恐惧!
我不想死……
也许情况还没那么糟!也许情况还没那么糟,也许情况还没那么糟……他在心中疯狂地重着这句话,见鬼的!他还可以试着……活下去!
饭厅,沃恩正在大声嘲笑他的同伴。
“你今天和那个日本人一起去医务室值班了?沃夫,沃夫,请容我想像一下当时的情景!”他说,“他是掐着你的脖子把试图你从窗户上丢下去呢,还是一直在和你调情?亲爱的,看来你的如意算盘打飞了,那个可怜人没能如你所愿因为轮暴事件和你结仇,找你麻烦,然后你可以趁机干掉他,——连个禁闭都不用关,正当防卫,多美妙的杀人籍口!”
“亲爱的沃恩,”沃夫柔声说,“但你在这个错误里没做任何一点善事损害你犹太商人的英名,如果渡边根本不是寺田派来找我麻烦的,那我至少该多分到两包烟,可你像个修女一样把浑身裹地紧紧的,好像我会趁机揩油。”
“我觉得他肯定在等你放松警惕干掉你呢,遇到那种事不抓狂,这小子可不简单。”商人立刻改变论点,沃夫不屑地哼了一声,不准备继续讨论这个让人不愉快的话题,对方的忍耐力比他想像中高,日本的杀手训练体制一向缺乏人道主义精神,他不负责任地做出结论。
“无本生意不好做,”沃恩长嘘短叹,“即使我是个好商人,知道在沙漠里该贩石油,监狱里则贩人命。”
“哦,沙漠里不是该卖水吗?”沃夫说,一边解决着他的午餐。
沃恩笑起来,“不,沙漠里没有水,就像监狱里不卖自由。说真的,我觉得那个日本人肯定是寺田家派的,不然早把你干掉了!下毒、打埋伏、买通警察……怎么着都行!想想吧,他那天被你打得爬不起来,你居然还悠哉悠哉地说什么是‘免费帮忙’,我看你干不了杀手,完全可以改行做骗子。”五包烟哪!
“我怎么好意思抢你的饭碗呢。”沃夫柔声说,“我觉得被人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肉块接触嘛!”
“说得你好像被上过似的。”沃恩翻翻白眼,身边的人没说话,只是用叉子拨弄着盘里的菜色,脸色严峻。这种不期然降临寂静让犹太人窒了一下,有些欠疚地向杀手说,“真抱歉……你看,其实这里哪个人没有被那些混蛋警察叫去过,除非是长得太难看……”
沃夫依然不说话。沃恩觉得至少该做点什么弥补伤害了朋友的罪过,便轻轻碰碰他,“那个,你不想吃青椒的话可以我可以帮你吃。”他讨好地开口。
沃夫抬眼看他,立刻开始动手把青椒丢到同伴的盘子里,然后继续吃接下来较能接受的食物。
“我对那种事无所谓,”他漫不经心地接下刚才的话茬,“肉体的肮脏不堪一提,灵魂的肮脏才不可清洗。好啦,开始吃饭!”他高兴地说。
沃恩看看自己盘子里的青椒,觉得可能被骗了。
“你刚才的话好像杀手忏悔录,”他嘲讽道,“你是准备改行当医生了吗?”
“怎么说呢,”沃夫想了一下,伸出手,“你能看到我手上有什么吗?”
沃恩奇怪地看着他,虽然很厉害,可是沃夫的手比自己足足小了一号,看上去相当秀气。“什么也没有。”他老实地说。
“当然,因为沾上的东西洗一洗就掉了。”沃夫说,继续吃饭,那沐浴时顺着双脚流下的血蛇始终在他的记忆里爬行,细小而怵目,接着他的身体便与正常人毫无二致,即使他曾把自己弄得像个刚从地狱里爬出的厉鬼。“可是我的灵魂浸透了血,沾满杀意与怨恨,无论用多少的水也洗不掉。”
沃恩转头看他,他的侧面线条柔和,透着股优雅与无聊,这样的平静的监狱生活让他常常忘记这个人是个顶尖杀手。
“无论那些狱警在我身上留下什么,也比我的灵魂干净。”沃夫说,但表情一点也不配合地全然没有一点痛苦自责,依然是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大多数人看重表象多于内在。”沃恩笑着说,“这说明表象很重要,看你那张脸,大多数警察和你迎面走过百儿八十回的也记不下来。”
沃夫笑起来,“杀手太出眼可不行,”他说,“我只是觉得当你打骨子里习惯一些事后,就很难产生罪恶感,——就像大部分人不会因为吃荤、穿皮草、捏死小虫而觉得残忍一样,其实无非也是在杀死生命。我家打从武侠小说时代就开始干杀手这行当啦,小时候我对杀人也就是换个军舰模型的概念。”他叹了口气,“我就是这样被教育的。”
“就像安德烈?杀了二十几个人砌在他家的墙壁里,报纸上却说他‘是个可怜的孩子’,”沃恩做了个鬼脸,“小时候被养父性虐待,老妈干嚎着旁观,九岁前赤身裸体被锁在小黑屋子里。所以他的人格可以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扭曲——”
“为了名誉我必须声明,”安德烈端着餐盘走过来,“那些小报在胡扯。我杀人才不是为了什么愚蠢的‘报复伤害过他的大人’,没有想像力又缺乏优雅的人才会为那种蠢理由犯罪。”他在沃夫旁边坐下,德雷尔则坐在他对面,一边咬着面包,一边含糊地说,“显然,做事该是为了取乐,被负面情绪主宰可不体面。我听说你杀人是因为觉得‘太吵了’。”
“是的,相当喧闹的情绪,愤怒、情欲、悲伤……诸如此类,让人不堪忍受!”安德烈仇恨地戳着盘子里难吃的土豆,“我只是想让世界清静下来。”
“基于惧怕对别人的情绪发生反应的心理。”德雷尔说,理所当然地把沃夫的橙子拿过来,“啊,你杀人时的感觉一定比吸毒还爽!但你被送进来时却说‘谢天谢地,你们这帮手脚迟钝的笨蛋终于逮到我了’……”
“不要擅自改我的台词!”安德烈说,“我只是觉得监狱可能是个好地方,不会再有那种窒息人的情绪漩涡、总是溺水的恶梦……当然事实证明我是错的。”他无趣地叹了口气,“兄弟,我对古时传下的被无数人重复的进入高潮几分钟的事情毫无兴趣,当你彻底丧失了自我意识,完全溶入另一个人的情绪,像咖啡和奶末一样疯狂地搅成一团,再也分不清彼此,这时你突然用力卡断他的脖子,一切结束!世界刹那间一片寂静!哦,那种感觉才叫‘高潮’!”他陶醉地说。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做爱是四个人的事,包括他在去世的父亲。——养父的愤怒和疯狂,母亲的哀求和哭泣,那只幽灵在小屋里呼号,像某种沉淀过的物质,浓重而粘稠,冰冷又火热。让人难忘。
他侧头便可以看到坐在另一桌的罗非,后者刚刚出院,有些长的流海挡住了他的眼睛,侧成的线条冰冷沉默。他喜欢这个人,他的情绪如此直观强烈,他第一眼看到他就瞄上了这么个猎物,但现在他看上去糟糕得厉害。
他很高兴不必杀死他——总的来说人还是尽量少杀的好——孤岛监狱就是这么个帮人脱胎换骨的好地方。
“你在从恐惧和死亡里找乐子!”德雷尔得意地做出结论,“是类似于细钢丝什么的,不过你摇摇摆摆、艰难险阻的走来走去,指望的却是从上头掉下来!”
“这我得承认,布莱恩医生,”安德烈严肃地说,“不过即使进了牢子我还是没能从钢丝上下来,我无法控制这种欲望,撒旦保佑,”他毫无诚意地划了个十字架,“地狱已经为我准备好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德雷尔左右看了一下,奥雷正在身后一桌边吃饭边看书——因为对医务室颇有贡献,他被允许拿着书到处走,小个子的男人用了个难度的动作背过身一把把他的书拿过来,撕掉封面。
奥雷大叫道,“你在干嘛,天哪,你至少不该撕书!我会没办法续借的!”
“亲爱的医生,”德雷尔严肃地说,“监狱只会禁锢你的肉体,而书本却会禁锢你的头脑!”
他把书丢还给他,威廉哼了一声,“没有学习和复制,灵魂压根不会存在……好啦,奥雷,别愁眉苦脸的,我下午去看看能不能找到胶水沾好它。”
“你又想玩心理医生游戏了吗?”林亚斯嘀咕,德雷尔不理他,利落地从封面上撕下一条边,三两下弯成一个∞字形,舔了一下边缘,把它沾住。
“梅比斯之圆。”安德烈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