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观音人离开了医院,那天她流下的泪却一直淌在方梦袍心中,让他的心隐隐作痛。这痛原本还是捂着的,可一回到家,一经红云的温言询问,又蓦然地爆发出来,方梦袍忍不住扎在红云怀里抽泣起来。红云香甜的体味被他的气息一烘,愈加迷人。他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双澄澈、虚空同时充满渴求的眼睛,那只在空中摇晃着的手,还有刘观音那只在阴丹士蓝衣衫下起伏的乳房,自己的手情不自禁地捂在了红云莲蓬状的双峰上。那种柔软与弹性令他着迷,他轻轻地摸着,揉着,血液变得灼热,一股欲望呼啸而来。同时屋内响起一阵轻微的呻吟,是方梦袍自己的呻吟,一种试图扑灭某种本能的呻吟。也许是心疼他,而且自己也被撩拨得情不自禁,红云本能地回应了他,引导了他。有那么一霎方梦袍觉得自己是在践踏妻子,可本能的驱动是那样强大,他竟没有克制住。
红翻天 第六章(3)
“对不起,红云!”
事后方梦袍搂着红云喃喃地道着歉,红云平静地吻着他,良久才叹口气道:“你呀,像个大细崽,总也管不住自己。”
红云的口吻里有种听天由命的无奈和唯有长辈才有的宽容。方梦袍想到自己的自私,有些无地自容,他抓起红云的手“啪啪”地打在自己的脸颊上,发誓再也不让红云吃苦了。红云亲亲他,耳语道:
“梦袍,你不要这样自责,我很快活。”
方梦袍搂紧了她,两人沉沉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黑暗中忽然响起频繁、响亮的敲门声。
红云揉着眼睛坐起来,怜惜地看了眼睡意蒙眬的方梦袍一眼:“像是又来重伤员了。”她边叹边起身开门,被方梦袍一把拉住:
“红云,我去。”
方梦袍在红云那被盐水泡得粗糙的手掌上捏了捏,红云温和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幸福的笑意。她轻轻地打了方梦袍一下,神情如少女般羞涩、柔美。
方梦袍穿好外衣,歉意地冲红云摇摇头,心想肯定要干通宵了。这阵子重伤员太多,医生人手少,每个人都超负荷工作,方梦袍累得肩周炎发作,小腿静脉蚯蚓般鼓起,酸痛得抬不起来,但他从未叫过苦,喊过累,多少回这样夜半把他喊去做手术,一站十几个小时,他连眉都没皱过。和前线的战士,还有手术台上那些伤员相比,这点累算什么?
方梦袍打开门,在他面前站着的不是医院的通信员小陈,而是五六个陌生的红军战士。
“你是方梦袍吗?”
在一支松明火把的映照下,为首一个大胡子干部那严正的表情,让方梦袍在迷惑之余有些愣怔。他见过这个人,但他到底姓甚名谁一时想不起来。
红云悄悄地走过来,握住方梦袍的手。
“是我,请问你们是?……”
方梦袍的声音刚落地,大胡子干部用手一挥:
“捆上!”
战士们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地将惊愕中的方梦袍五花大绑捆了起来。
方梦袍莫名其妙:“你们搞什么鬼,我是红军野战医院院长方梦袍。”
红云一边徒劳地去拽方梦袍身上的绳子,一边大声地嘶喊道:“哎,你们这是干什么?是不是搞错了?哪有深更半夜堵在门口抓自己的人?”
大胡子干部很客气地将红云拉开,严肃地道:“我们是保卫局的,你是他妻子吧?告诉你……”他在红云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红云尖叫起来:
“不可能!他绝不可能做叛徒,你们肯定抓错了!”
红云声嘶力竭地扑过去解方梦袍身上的绳子,被几个战士强行推回了屋里。方梦袍听见她的哭声水一般从屋内淌出,头脑倏地清醒了许多。
“同志,我以党性担保,我绝不是叛徒,请你相信。我猜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方梦袍看着大胡子似曾相识的眼睛,真诚地说。大胡子扫视了一下周围,小声道:“方院长,我是小贾,我相信你。”他说着撩起了左腮上的胡子,露出他的伤口和变形的脸。
这小贾是一军团大刀队有名的战斗英雄,后来在战斗中挂了彩,肩受了伤,脸也被削掉一半,是方梦袍把他从死亡线上抢救回来的。伤愈后他那只原本举得起几十斤重鬼头刀的手不灵活了,便调到了保卫局政治保卫大队。虽说同在苏区,他和方梦袍已经两年未见,加上他蓄了须,所以刚才照面时方梦袍没有认出他来。方梦袍正要问个究竟,小贾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语调:
“走吧,你是不是叛徒组织上调查后会有定论的。”
小贾似是怕见方梦袍,说罢率先走出了院子。方梦袍的脑袋“轰”地一响,知道事情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简单,不然政治保卫局为什么出面?他们除了保卫任务以外,另一重大职责就是肃反,镇压叛徒。
方梦袍的心里愤愤不平,他想自己基本没离开瑞金,怎么就成了叛徒呢?难道与上次和杨之亮他们接应那批货物有关?想起自己当年险些被当做AB团杀掉,现今又被人当做叛徒捆了,方梦袍有些灰心,但他马上控制住了自己,他相信党是公正的,不会无故冤枉一个好人。
红翻天 第六章(4)
这么想着,方梦袍被带进了一所祠堂。祠堂的大厅很开阔,天井上方的神案前放着一排条桌,条桌后面坐着几个保卫局的人,两盏火吊从壁角伸出,映得那些表情严肃的脸光怪陆离。方梦袍认识其中的个别人,他们曾是他的病人,但方梦袍并没有因此去攀什么交情,他安静地坐在小贾拿来的一把椅子上,神态不卑不亢。
“方梦袍,知道为什么带你到这儿来吗?”
“不知道。”
“啪”的一声,坐在左边第一个位置的年轻人拍了一下桌子,怒斥方梦袍在撒谎。
这人姓苏,是保卫局的一个干事,据说他审讯很有一套,只是作风凌厉,偶尔做得有些过头,方梦袍的几个熟人没死在敌人的屠刀下反在他手下成了冤魂,方梦袍对他印象不好。
苏干事背着手慢慢踱到方梦袍跟前,上下打量了他一通,斯斯文文地道:
“方院长,党的政策你是清楚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只要你把那次和杨之亮他们行动的事情说清楚,是不是叛徒我们自有分晓。”
方梦袍已料到他们会这样问,早在脑海中仔细梳理了那次行动的细节。他有条不紊地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说到陈队长和杨之亮牺牲处不禁潸然泪下。条桌后面那几个老同志受到感染,脸上也有了悲伤之色。不料苏干事却哼地冷笑了一声:
“方梦袍,你别装了。你说说看,为什么你要比那些赤卫队员晚一天回到瑞金?为什么杨科长、陈队长牺牲了,你偏偏能活了下来?你手无缚鸡之力,就那么有能耐?事情明摆着,要么你出卖了同志,要么你贪生怕死,自己躲到了一边,眼睁睁看着他们牺牲,这和叛徒有什么两样?告诉你,我们可是有证人的。”
苏干事说着拍了几下巴掌,小贾应声从侧门带出个后生出来。
后生穿着当地老俵常穿的黑色布褂,上面补丁缀补丁,破了道道口子,露出青紫嫣红的肉。下面穿着那条宽腿裤被撕成了缕,裸露的腿上满是血渍和淤青。最显眼的,是他端正的脸上鼓出几道血棱,左眼肿得睁不开。后生一拐一拐地走到方梦袍身边,单薄的身子打着哆嗦。
“唐狗仔,跪下!你说你为什么要当叛徒?”
唐狗仔开始不肯跪,被小贾推了一下才跪倒在地。对苏干事的审问他先是以沉默应对,后来见苏干事问得急了,才委屈地叫唤起来:
“各位领导,我冤枉!那天我脚受了伤,被白狗子抓了,但天地良心,我决没有出卖任何人,决没有当叛徒!”
唐狗仔说完,偷眼看了看在条桌后面坐着的那些人。他们正静静地看着他,无言中有种泰山压顶的威严。
苏干事不说话,他慢条斯理地从条桌上拿起一张纸。纸有些破败,但上面的字迹仍清晰可辨。苏干事把字条捅在唐狗仔面前,严厉地道:
“念。”
唐狗仔惶惑地摇摇头:“各位领导,我唐狗仔自小给地主老财打长工,没有念过书。参加赤卫队后上过几日夜校,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苏干事猛地推了他一把,扬手举起那张字条:
“看看这是什么?是你签的名字对吧?喏,下面我念给你听:‘我唐狗仔是下山窝人,今年19岁。前段时间被共匪洗了脑,参加了赤卫队,做了伤天害理的事,现在我改过自新,反水为国军效力,也希望其他的后生向我看齐。为国军效力的人每年可以多领三斗口粮,年终得架子猪一只。’这种纸条红白拉锯的乡镇都贴了,你瞒得过哪个?你说你是不是叛徒?”
唐狗仔听罢委屈地怪叫一声,转而争辩道:
“各位领导,我真的没出卖同志!当时他们说要割我的卵子,让我绝后,我这才签字的。他们告诉我这是领白米的条子,哪个晓得是在诓我呢?再说那次陈队长牺牲也不是我告的密啊!我是冤枉的,求求你们,让我回家。我娘守寡带大我,今年69岁了,是瞎眼佬,现在生病起不了床,我不回去她会饿死的。”
红翻天 第六章(5)
唐狗仔说着抹起了眼泪。苏干事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扳起他的脸让他仔细看方梦袍。
“上次你讲有人和你一起当叛徒,看清楚些,是这个人吗?”
唐狗仔用那只好眼瞄了方梦袍几下,很困难地回答:“不是他,不是他!真的,我也没有反水……”
苏干事一听来气了,踹了他一脚,将他推到方梦袍跟前,用一种富含暗示的口吻逼道:
“再看仔细些,那天是不是他告的密?”
“我,我不晓得!……哎哟,哎哟,是,是他。”
唐狗仔说罢凄厉地喊叫起来,苏干事手一松,唐狗仔立即倒在地,捂着腿翻滚起来。
“朱部长,你们听见了吧?就是他告的密,不然他怎么能活命?”
苏干事请功似的跑到条桌前,对坐在中间那位中年汉子说。
这个朱部长负责白区工作部,常常会同政治保卫处查处变节分子。他的身体特别壮,很少去医院,起码没在方梦袍手上看过病,但方梦袍听说过,他是一个很有工作经验,也很有水平的同志。
苏干事审讯时朱部长等几位一直未插话,他们表情严肃地审视着现场的每一个细节,倾听每一句回答,一副铁面金刚的模样。
苏干事小声和他们说了几句,朱部长又和周围几位交换了意见,这时他道:“小方,我看这样吧,先委屈你在这里待几天,把事情经过写成一个详细的书面材料。记住,要如实写啊!小苏,你先送小方过去,对,安排在左跨院的东边小房间,决不能动他一个指头啊,尤其不能动他的右手,那是拿手术刀的手。”
朱部长这番话说得方梦袍嘤的一声哭了。他刚才一直挺着,保持着适度的冷静和尊严,可这会儿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泪水哗哗地涌出来。
泪眼中,他看见朱部长仔细审看那张字条,接着起身走到唐狗仔身边。唐狗仔以为要下令杀他,吓得失声尖叫,不一会儿他听见朱部长柔和的话音:
“唐狗仔,你再仔细讲一遍事情经过。”
唐狗仔像抓了根救命稻草,边哭边说,朱部长认真地核对着自己的笔记。方梦袍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知道现在不比反AB团那阵子了,中央再不会随便把自己的同志推向敌人的阵营,更不会随随便便镇压。他相信自己的问题迟早能够得到正确解决。最后,朱部长又仔细地询问了一遍方梦袍,再让小贾把他带下去。
走到跨院的转角处,趁苏干事在墙角小解,方梦袍低声央求小贾给红云捎个话:“小贾,麻烦你了,就说我很好,让我妻子红云不要牵挂。”
小贾还没来得及表态,苏干事回来了,他不高兴地推了一把方梦袍:
“说什么哪?告诉你,不要以为朱部长给了你台阶就清白了,你想搞名堂?没门!我老苏干革命这么多年,最讨厌的就是叛徒了。快走!”
苏干事又推了方梦袍一把,方梦袍没站稳,一个趔趄往地上栽去,小贾眼疾手快地拽住了他,并捏了捏方梦袍的手,方梦袍知道这是他对自己的答复,心里不由一热。
红翻天 第七章(1)
“姐,你说我们会被老狗发现吗?”昏暗、摇曳的火光中,紧靠着门板的牛牯喘了几口大气,亦正亦邪的眼中满是疑惧。穿着咖啡间米色柳条旗袍的房秋心,秀丽素净的脸上掠过抹近乎羞怯的表情。她淡淡地朝牛牯飞了个眼风,拽过他粗壮的胳膊轻抚着:
“放心,他不是我们肚子里的蛔虫,能知道什么?再说他在明处,我们在暗处,万一不行,我们还可以那个呀,咯咯……”
房秋心浮出一串轻笑,混合着芝兰芬芳的气息令牛牯沉醉。夜是那样安静,一弯疏月照不透围屋内的昏暗。牛牯用那双鹰目四下睃巡了一遍,见没有异样,便一躬腰将房秋心背起来,快步走进了那间陈设华丽的房间。
搂着强健的牛牯,房秋心眼前浮现出周国富衰老佝偻的躯体,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有时她想,命运真是个奇怪、恶毒的巫婆,老是给人出乎意料的打击。上天赐予了她花容月貌,却让她幼年失身,流落烟花。自从13岁被人“破瓜”起,她美丽的胴体不知快活了多少男人。倘若体液有颜色的话,她觉得自己漂亮的肌肤早该斑驳不堪了。所幸老天爷有眼,给了她一副天使的模样,尽管已是残花败柳,但每每总让人以为是一朵新荷,否则周国富这样一个搓粉团朱的老手,怎么会光顾一次妓院就被她迷得三魂出窍,最后花巨资把她赎出?
初嫁周家时,她本以为此生找到了归宿,可以从良了,谁知天下乌鸦一般黑,周国富和其他有钱的男人并没什么不同,照样见异思迁,始乱终弃。她过门没几年,老东西便续娶了几房妾,平日里见到长得好的客女也一样不手软,偷摸成性。开始几年她沉浸在妒火中,不过后来想通了,古语不是说过吗?以事人,色衰则爱弛,她又怎能免俗?最好的办法是敛财。她无亲无故,这辈子能与她不离不弃的也只有金钱了,所以她想通后不但不再吃醋,反而主动帮周国富物色猎物。
周国富占有的女人虽多,奇怪的是那些女人被他霸占后躲着生下的孩子,无一例外都是女儿,把想崽想出痨病的周国富气得半死。房秋心想,这可是老天对他的惩罚,谁叫他不把别人的女儿当人?确切地说,除去春霞外,周国富确实不把自己的女儿当人,在他的指使下,那些生下的妹子全给丢进尿桶里浸死了。
每念及此,房秋心的心火便噌噌地烧起来。她猜周国富这样做,是因为他惧怕原配瑞玉和周春强与周春霞两个,这三人是房秋心嫁进周家后压在她心上的巨石。特别是那个瑞玉,别看她整日劳作,打扮也老实,似乎不懂男女之情,可她温和、从容的性格,却备受族人爱戴,就连老东西周国富对她也礼让三分。老东西不在她屋里留宿,但让她去收租、结账,这让房秋心气恼。她也曾和周国富提过这个要求,当时周国富摸摸她的肚子,摇摇头走了。
房秋心明白他是气自己生不下崽为他壮家声,所以留了一手,起码家中的实权没给她。为此她恨极了瑞玉,也恨对她从不正眼看的周春霞和周春强。
相比之下,她与周春强的关系还过得去。房秋心只比他略长几岁,刚嫁过来时还曾诱惑过他几回,使周春强对她有一种奇怪又复杂的感情,这些感情中有厌恶,也有非分之想。后来随着年龄渐长,非分之想明白地写在周春强的脸上,这让房秋心暗自得意。如果他后来不是去了军校,房秋心肯定会让他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周春强这个人胆子不小,也许还会为了她和父亲闹起来呢!正因为有了这一层关系,房秋心对周春强多少存了几分好感。
对周春霞她就不能容忍了。这妹子仗着父亲的宠爱,从不把她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