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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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翻天-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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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江采萍勒令在生活会上做了检讨。刘观音和她开玩笑,说五堡周家出来的妇女全得了“男人痨”,弄得杨兰英和刘观音吵了一架。周春霞由她们说去,心想男人痨就男人痨吧,两个人过日子起码有个家,夏天有人打扇,冬天有人暖脚,胜于在队里打通铺。
这期间,周春霞给马丽写了封信,说了自己的近况和结婚的想法。用极大的篇幅描述了孙力的外貌与他的迷人之处,然后眼巴巴地等着马丽的回信。可能是医院处于流动状态,抑或战事繁忙,她一直没有收到马丽的回信,也不晓得马丽是否收到了自己的信。
这时前方战事已渐渐吃紧。从一月下旬到三月中旬,红军先后在多条战线上进行了数十次大小战斗。尽管报纸上日日有庆贺胜利的文章,但从中央机关某些坚壁清野的举动来看,红军应该有不小的伤亡,瑞金的形势比先前更加紧张。红鹰突击队的工作也随之繁忙起来,周春霞起先还惦着马丽的回信,后来忙得两头黑,别说马丽被她抛到了脑后,便是孙力也在脑海中逐渐模糊起来。
孙力正辗转在前线各地进行宣传活动,周春霞有个把月没见着他了。有时半夜惊醒会想起他,可转眼睡意袭来,孙力和她便一起沉入了黑甜乡,第二日醒来连影也不记得。不过事有凑巧,有一次她们上前线慰问,竟在战地上碰见了他。
那是三月中旬的一天,她们来到了会昌筠门岭。为了把补给及时送到山上的将士手中,队员们起了个大早。那时赣南的天气已经有些热,早上太阳还没出来,四野便漾着暖洋洋的春意,房前屋后的桃树、李树、梨树,那娇艳的花儿,变成了小小的颗粒挂在蝴蝶般翩飞的新叶中。远山近地间,被日头捂出了羞涩的青绿。鸟儿们在树顶上欢快地追逐着,田野里大片金黄色的油菜花引来了飞舞的蜂群。村人在屋檐下、山坡上放了成排的蜂箱,新酿的蜜将原本芬芳的空气粘得有些甜腻,让劳累过度的突击队员们原本就厚的眼皮发沉,但她们脚下可不懈怠,依旧迅捷地走着。

红翻天 第二十三章(6)

杜青秧和刘观音练就了边走边睡的本事。周春霞不行,只要眼皮稍往下耷,她不是踢破脚趾就是踏空摔跤,所以走得有些累。当她们领着二十几个妇女会成员将衣物、粮、菜蔬背到山顶我军将士的工事里时,周春霞把担子一扔,倒树般砸在了地上。
“春霞,你怎么啦?”
江采萍汗流浃背,瘦削的脸上血色全无。周春霞其实没别的不适,她只是太累,再说那些战士们跑过来接担子,她想躺一会儿。见江采萍急了,她一骨碌坐起,伸手将采萍搂住了:
“队长,你,怎么啦?”
江采萍在打抖,周春霞生怕她又发了眩晕病,忙掐住她的人中,这边让青秧往她口里灌蜜糖水。江采萍喝了几口,摇晃着站踏实,不好意思地对围在旁边的战士们笑了笑:“对不住,献丑了。”
话刚落地,从壕沟里跑出几个士兵来。为首的是两个中年汉子,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皮肤黑得发亮,一口牙倒雪白,他还没开口,刘观音就冲了过去。
“李团长!李板鸭团长!我是刘观音啊!你不认得我了吗?”
刘观音喜出望外,根本不记得边上有那么多眼睛,她忘情地拉着李团长的手,又跳又笑的,仿佛喜悦之极的孩子。周春霞立即想到刘观音以前讲过的那个故事,她悄悄扯了扯杜青秧和杨兰英,三人偷笑起来。被刘观音吓了一跳的李团长反应过来,朗笑着抱起刘观音连打几个转,一口一个“老婆”,乐得周围的人大笑。
“这个老李呀,还是不改老毛病。”
一旁的政委无奈地摇摇头,笑容却是由衷的。政委姓杨,黎川人,长得白净斯文,他向江采萍和队员们表示热烈的欢迎,然后和大家一起起哄。突然醒悟过来的李团长“咚”地将刘观音戳到地上,刘观音害臊地蒙着脸跑进了指挥部的掩体。
“杨政委,你来迎接这位女领导,我给大家找点乐子。”李团长呵呵笑着过来和大家握手,做出要拥抱江采萍的样子,旁边的战士笑李团长揩油,周春霞赶紧拦在了江采萍面前:
“李团长,等下刘观音要吃醋的,大家说是不是啊?”
女人们哄笑着说“是”,战士们答“不是”。李板鸭可不管这些,拥了拥江采萍,接着一把抓起蹲在地上笑得发栽的青秧就往天上抛。青秧尖叫着,但不一会儿这尖叫就变成了惊叹,因为李板鸭非常准确地接住了她。
“哎,板鸭团长,你练过杂耍吗?怎么眼力这么准?”
战士们难得这么开心,都吼起来:“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李板鸭笑着看着青秧,青秧大方地走到他身边:“李团长,你力气大,看能不能抓住我的右脚把我举起来。”
李板鸭遵命,抓住青秧的右脚猛地往上举,青秧单腿立着,左脚被她扳到了头顶。众人发出一声惊呼。青秧腰肢一扭,又将左脚举到了后面,和右腿编成“1”字,战士们拼命地鼓掌。
“队长,还有什么节目啊?我们天天在这里望山,山都要望穿了。”
“你们是蓝衫团的吗?今天给我们演什么好戏?”
战士们七嘴八舌,江采萍这才明白蓝衫团今天要到这里慰问演出,所以指挥部门前的土坪上才聚集了这么多战士。
“哇呀,今天这么巧,是哪个蓝衫团啊?”
周春霞立马想到了孙力,不由有些浮想联翩。她问李团长孙力来不来,李团长说不清楚,杨政委也说不知道具体情况,这时江采萍、杨兰英几个已经把慰问品清点好,杨政委代表战士们再次表示感谢。妇女会的几十个客女、大嫂,有的帮炊事班做饭,有的替战士们缝补、清洗衣裳,处理湿疹、脚气,忙得不亦乐乎,阵地上一片欢腾景象。
正在这时,孙力领着十几个活泼可爱的蓝衫团团员过来了,周春霞喜出望外,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惊得孙力情不自禁地抱着她打了两个转。战士们没想到李团长那一幕又重演了,更加兴奋地吹口哨拍巴掌,气氛极为热烈。

红翻天 第二十三章(7)

蓝衫团这次准备的是活报剧《战斗在前线》,有敌军官、士兵和靖卫团长等反角,需要简单的化妆。李团长和杨政委让炊事班长挑来两担山泉水,蓝衫团员们马上开始做演出前的准备。
瞅着这空当儿,杨兰英到掩体内转了一圈,出来后脸色青黄。她怀疑地问李团长:“团部是在这里吗?”
李团长点点头,杨兰英还是不信:“报纸上不是说你们挖好了壕沟,建好了碉堡,里边还有大缸的肉,大缸的酒吗?怎么什么也没有?还潮乎乎的,多难受!”
这两天下了雨,战壕内积了水,团部指挥所虽然四壁砌了砖,可砖缝里还是不断渗水出来。木板上长着朵朵菌菇,青草从缝里钻出来,潮湿得吓人。杨兰英想到刘罗仔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鼻头一酸,躲到旁边用衣襟揩眼角。
忽然草丛中人影一闪,她脑中那根弦立马绷紧了,忙悄悄跟过去,原来是一个战士和正巧前来慰问的对象在亲热。杨兰英蹑脚退回,却在掩体一侧看见刘观音在那里抹眼泪。杨兰英不知她出了什么事,急忙上前拍了她一下,把刘观音吓得仰脸看天。
“你怎么啦,观音?”
“没什么,眼睛进了沙子!”
刘观音瓮声说着,这边掏出手帕揩干了泪。两人看着对方红红的眼睛,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声。
“住这样的地方,人会病哩!”杨兰英掐根草茎咬着,轻声说。
刘观音清清喉咙,哑着嗓子说出了她的委屈:“兰英,我,我明人不讲暗话。我原本想让李板鸭正正规规来娶我……可是,我现在什么也顾不上了!”
刘观音这话说到了杨兰英心里。她无限同情地搂住刘观音,宽慰了她几句,又附在她耳边把刚才看见的事告诉了刘观音,刘观音羞涩地打了她一下:
“你好下流,我不去看。人家夫妻亲热,偷看的人眼睛要长疖子的!”
“观音、兰英,你们快过来,我们先开个场!”
江采萍的声音飘过来,两人拭了拭眼角,赶紧跑过去。坪上那几圈战士正眼巴巴地等着开场,见她俩过来,响起一阵催场的掌声。青秧换了身漂亮的红色练功服,扎着细腰,就等刘观音敲鼓。见了刘观音她不满地嘟起了嘴巴:“跑哪里去了吗?害人家等。”
刘观音没答理她,鼓槌轻轻一敲,奋进、响亮的鼓声立即在群山中回荡,仿佛千军万马在奔驰,有一股奔雷之势。对面山头闻声冒出一群人,两山隔得近,眼力好的彼此能看清面貌,只见其中一人舞动着一件土黄色上衣,不知要表达什么。
“是白狗子!”
周春霞尖叫着往后头跳,战士们“哄”地笑起来。她不好意思地看着江采萍,江采萍小声道:“那是敌人的阵地。”
“别敲了,别敲了。”李团长一巴掌捂到鼓面上,鼓声立即哑了。
“等下敲,他们要和我们讲话。”
李团长的话让江采萍她们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这段时间没开仗,大家对峙着,互相喊话,发动宣传攻势。一来二去的,竟发现对面山上的那个连长是李团长的老乡,以前还在李团长手下干过。前段时间那个连长派人送信,要我们匀他们一些口粮。国民党那帮贼军官扣饷扣粮,黑心得很,这回准是又向我们开口要东西了。”
杨政委话音刚落,对面已经举起了一块大大的牌子,上面写着一个“米”字。
“长官,我们断顿了,请匀给我们三天口粮,要不然大家要饿死了。”
白军中有个粗嗓门在大喊。李团长腰一叉,站在石头边上大声回敬道:“狗娘养的铁蛋,你他妈又开口要东西!不给了!要吃饭你们过来,这里有酒有肉,有女人!还有好看的节目。哎哎,你们开始演哪!”
李团长一挥手,鼓声再次响起,青秧几个前滚翻上场,赢得了如雷的掌声。这掌声不但有我方战士的,还有白军士兵的。
“妹子,再来一个!”

红翻天 第二十三章(8)

“唱段歌给我们听!会唱湖南小调吗?我们想家了。”
“不要歌,扔块肉过来就行。”
刘观音的鼓声已歇,山间蓦地安静下来。清风将白军士兵们的喊声吹过来,杨政委立即对孙力作出指示:“孙团长,不演那个戏了,给他们唱歌,唱动情的,再努把力,我看那个铁蛋连长该投诚了。不过听侦察兵讲,那边有个营长好坏,专门和我们作对,是铁杆白狗子。这也没什么,不过只要有一丝机会,我们就要争取,如果能不战而胜,不是更好吗?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在做他的工作。不瞒你说,为了争取他们,李团长还亲自给他们送过米呢!”
孙力点点头,马上站到高处上向对方喊道:“白军兄弟们,你们背井离乡来到江西,为的是什么?是杀人吗?是牺牲自己的生命吗?为什么当官的吃肉你们喝汤?为什么几个月不发饷?那是因为军阀在剥削、压迫你们,让你们当炮灰,让你们杀自己的同胞。你可知道你们走后自己的姐妹妻子在干什么?东北的兄弟姐妹们在日本人的铁蹄下挣扎!她们流落街头,沿街乞讨!这里说的是一个湖南白军士兵的妻子,丈夫当兵后她只好以卖唱为生,下面请听《湘累》。”
孙力手中的喇叭音质清亮,在群山中引起阵阵回响,接着个子高挑儿的蓝衫团员徐小妹接过喇叭引吭高歌:泪珠儿要流尽了,亲人啊,你回不回来哟;九疑山上的白云,有聚有散;洞庭湖中的流水,有涨有落;我们心中的愁云啊,我们眼中的怒潮啊,永远不能消,永远只是潮水,……亲人啊,你回不回来啊?
徐小妹音色婉转清丽,加上曲调哀怨,歌声飞散在群山之中,像是无数忧愁的翅膀在扇动。空气变得凝重了,苍茫的山色显出一抹悲伤。一曲未完,但见对面的山顶上挤满了士兵,他们静静地立着,宛如被人遗弃多年的塑像。突然有人喊了句什么,人群一阵涌动,接着那些士兵四散而去,李团长见状忙拔枪大喊:“大家各就各位!”
正听得入神的战士突然醒过来,飞快地跳下壕沟,哗哗拉动了扳机,阵地上顿时弥漫着浓浓的杀气。
“采萍,你们快进指挥部,孙力!别唱了,都进来!”
李板鸭着急起来。杨政委忽然兴奋地指着对面道:“哎,老李,你看,他们举着白旗往我们这边跑,投诚来了!哎呀,孙团长,你们蓝衫团的歌声不一般哪!”
李板鸭一瞅,果然看见十几个白军士兵从对面的山头往下跑,边跑边挥动着白衣。李板鸭高兴得连拍大腿:“一连长,你传令下去,让前哨做好准备,是敌不放过,是友热烈欢迎!哎,再唱,再唱,你们给我一起站到那边唱去!妈的,老子送了几回米还抵不过你们一支歌。你们一群女娃子全给站出去,看来我们得把阵地换到对面去喽!”
李板鸭这样一发话,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本来有些惊慌的红鹰突击队队员和十几个蓝衫团团员齐齐站成了一排,引吭高唱《当兵就要当红军》。
十八十九哎正年轻啰喂,放下锄头当红军,当呀当红军……
清脆嘹亮、生机勃勃的声音,如兴奋的鸽群在天上飞翔。刹那间北风停了,乌云散了,阳光洒满大地,每一片树叶都闪耀出金色的光芒。对面山头上传来阵阵喝彩声和掌声。周春霞胸腔里涌动着奇怪的激情,她挽着江采萍和徐小妹的手,竭尽全力地唱着:十八十九哎正年轻呐,不当白军当红军,当呀当红军……
这时对面山头又起了一阵骚乱,接着响起砰砰的枪声。但唱歌的队伍纹丝没动,她们整齐、优美的歌声很快把枪声给盖住了。周春霞前所未有的激动,她恨不得把满腔的鲜血化作歌声,飞向对面山头。她沉浸在一种庄严的意境中。不料唱得正酣,冷不丁有什么东西拽了她一下,接着一股黏稠的液体喷了她满脸。

红翻天 第二十三章(9)

“卧倒,快卧倒!”
李团长、杨政委冲过来,把还沉浸在激情中的蓝衫团员们按倒在地。周春霞抹了把脸,突然没命地惊叫起来。她看见徐小妹倒在她身旁,美丽的脸掀掉了半边,裸露的脑组织嫩豆腐般冒着袅袅的热气。江采萍趴在一旁,正徒劳地把炸塌的半边脸往徐小妹脸上贴。
“小妹,小妹!”
孙力和蓝衫团团员们扑过来,悲痛地喊着。
“啊……啊!……”周春霞蹲在徐小妹身边呕吐,眼睛再也不敢朝她身上看了。孙力猛地揪住了她,充血的双目射出两道强光:“你呕什么?你不能惧怕她的鲜血!同志们,我们继续唱!用我们的歌声为小妹报仇!”
孙力领着蓝衫团员们爬到工事后头的一块大山石上,继续大声地唱起来。悲愤的歌声与逐渐密集起来的枪声汇成了一支特殊的旋律,似在为徐小妹的牺牲呐喊。
“……胡闹,快趴下,趴下!”
江采萍扑上去将孙力扯倒了,说时迟那时快,一颗子弹呼啸着从她的胳膊上擦过,鲜血顿时淌下来。紧跟而来的刘观音立刻掏出急救包替她包扎。孙力和队员们被迫撤回安全地带。
徐小妹的尸体被杨兰英用草遮住了,周春霞蹲在旁边浑身打颤,脸上的血浆、脑浆熏得她几乎窒息。但她无法将身上满是血渍的衣服换掉,即便条件许可她也不会这样做。孙力说得对,怎么能嫌弃小妹的鲜血呢?刚才还活生生的小妹,转眼间便和她们阴阳隔界,战争多残酷啊!
子弹穿过徐小妹那美丽的脸颊时,她最后一个念头是什么?万一子弹打偏了呢?也许死的是队长江采萍,也许死的是自己。自己死了知道吗?或许死对于死者而言并不存在,因为当它来临时死的人已无知觉,当人有知觉时肯定还没死,所以死亡只能给生者带来痛苦与恐惧,就像此刻的自己。
周春霞坐在草丛里,思绪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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