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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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翻天-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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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翻天 第九章(1)

听到家里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周国富就像一颗地雷那样从太师椅上炸开了。拳头大的铜质水烟筒直捣牛牯脸面,干瘪的嘴唇颤抖着,声音呈波浪形,滑动出天大的惊讶和不可置信。
春霞娘偷情事发,设计灌醉众队员,同时放走春霞、马丽和红军婆子的事情,是牛牯在周国富的一惊一乍中断断续续讲完的。牛牯说完,房秋心扭动了一下身子,也想说话,被牛牯一个眼色制止了。这期间,周国富浑身发颤,恍若在梦中,可当牛牯讲完之后,他又感到无话可说了。他实在需要用一定的时间让自己平静下来。
周国富缓缓抽着水烟,眯缝着眼睛怔怔地打量房秋心和牛牯,然后朝她俩挥了挥手。房秋心小心翼翼地退回厢房,牛牯毕恭毕敬地站在厅堂门口,留下周国富一个人坐在巨大的厅堂里发呆。
周国富刚从赣州回来,满身风霜和疲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更让他显出几分衰老和虚弱。天忽然变冷了,且下着大雨,四角屋顶竹笕里的水哗哗淌下,天井成了一眼暗涌,脏水咕嘟咕嘟往外冒。周国富枯涩的双目盯着天井那方变幻的水面,脑子逐渐清明起来。
“秋心,叫兰英过来。”
房秋心应声出来,对他说:“富哥,刚才牛牯不是跟你讲了么,大娘把兰英、刘罗仔和猪头宝都带走了。”
房秋心说着轻轻地帮周国富擂起腰来。周国富身子一凛,她心也跟着一紧,手上的动作却依旧不紧不慢,仿佛一个推拿高手。
“陈瑞玉,想不到你竟做出这等恶业来!也算报了一箭之仇了。”
周国富的下巴骨闪动着,似乎要把这个名字嚼碎。
“那个打靶鬼老唐呢?他也走了?”
周国富冷不丁问道。房秋心的声音起了些微变化:“啊,他呀,应该也走了,反正没在围里。牛牯他们一间一间屋子搜过了。”
房秋心说着将身子贴过去。周国富一把将她推开,拿着烟斗一个人往外走。若在以往,他肯定会丢下手头的事务,和她亲热一番,这回他没心思。
“富哥,你去哪里?王妈已经烧好了热水,先洗洗身子吃点东西吧。”
房秋心拽住他的手不放,周国富扭脸盯着她:“亏你讲得出口!我老婆跑了,女儿走了,你们抓的红军婆子也没了影,我还能安身坐在这里?你不要跟着,我要去看看。”
房秋心不敢再尾随,朝门外的牛牯做了个手势。牛牯会意,影子般贴在周国富身后,不料周国富同样拒绝他的陪同:
“马车轮子坏了,你快去修吧。”
牛牯手巧,五堡的油灯、风箱等物件坏了通常由他修理。周国富的马车确实坏了,牛牯没有回绝的理由,他应了声是,转身离去,雨水很快将他全身打湿,他却像没事人一样,依旧保持一副挺拔的身姿。
周国富目送了牛牯一忽儿,撑伞走进雨中,走了几步他回了下头,看见房秋心和王妈站在厅堂口说话,房秋心朝他摆了摆手,神情有些慌乱。周国富缓缓吐了口烟,烟雾在密实的雨帘中变浓变白了,他的脸在这白惨惨的烟雾中若隐若现显出几分阴鸷和狠毒。他蓦地将烟斗磕灭,然后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来到了春霞娘的住处。
这些年他将瑞玉当成阿随丫环使唤,但内心深处对她仍残留了几分年轻时的记忆。当年他对瑞玉一见钟情,为了把她弄到手颇费了几分心机,不料到手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久而久之就变成了现在这种样子,即便如此,他还是敬重瑞玉的为人。瑞玉为他生了一崽一女,瑞玉为他操持家务,瑞玉不干涉他的行动,瑞玉不开口向他提任何要求,瑞玉任劳任怨任羞辱……真的很难相信她会做出这等丑事、狠事!
站在屋子中央,周国富的心肝在一点一点肿大,脸皮火辣辣的,喉咙喘得如风箱,如果瑞玉在眼前,他肯定会几烟斗砸烂她的头。
怀着这种阴狠的想法,他翻看东西时也恶狠狠的,花瓶摔破了,灯盏打翻了,桌椅掀得四脚朝天,棉被扔到了地下。可是,当他打开衣柜看见那件缝了一半的棉袄时,被愤怒烧得通红的头脑仿佛淬火后的铁块,“嗤”地冒起一股白烟,接着冷静下来。

红翻天 第九章(2)

棉袄无疑是给他缝的,因为他颈肩痛,棉袄这两处的棉花絮得格外厚,颜色也是他中意的灰色,棉袄上的针线还没做完,别在那儿。柜子里还有几双给他做的单鞋、棉鞋,两条已经完工的夹裤,针脚做得密实、均匀,这千针万线晓得要花几多心血?一个恨他入骨的女人能为他这样熬夜?
这些年,瑞玉尽管不答理他,夫妻生活有名无实,但她还是认认真真地照料他。看到那些整齐、细致的针脚,可以想见瑞玉手上的粗糙,再对比房秋心和其他姨太太的手,他觉得有些羞愧。说真的,他玩弄了一个又一个女子,但从未考虑过瑞玉独守空床的感受。看着这间黯淡,散发着孤寂气息的房间,他忽然觉得瑞玉的身子可能像门后放久了的田刨,已经锈迹斑斑了。
那个地方,她往下蹲的时候是否会发出锈死时的嘎吱声呢?不过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她装出来的,私下里也许早就红杏出墙了!
唐师傅端正的脸庞扑进眼帘,一个暴露在他面前的瓦钵被他一拳击碎,旁边靠着的一根木棍“砰”地砸在他脚上,气得他捡起木棍就往门上摔,蓦地,他的动作停止了,他将木棍凑在鼻前嗅了嗅,又举到亮处仔细查看,只见灰白色的木棍皮上有几块红色污迹。他往食指吐了点口水,又在木棍上抹了抹,食指上沾有淡淡的红色。他肠肚一翻,脑子里“嗡”的一响,猜到事情可能不像房秋心和牛牯说的那样简单。
他从小有个怪毛病,只要闻到人血就会呕吐,为此他曾和别人打过赌。有人用猪血、鸡血、人血涂在木片上,他逐一闻过去,独独闻到人血时“嗷”地吐了,且屡试不爽。现在这木棍让他想吐,这说明了什么?偏偏这木棍在瑞玉房子里,瑞玉又恰恰跑了,看来事有蹊跷!
周国富这时浑身的毛孔“刷”地炸开,又一根根竖起来,房秋心和牛牯的脸走马灯似的在眼前交替出现,夜叉一般狰狞。
那么说,瑞玉和女儿是被人暗算了?
周国富的心扑通一跳,又觉得这个念头荒唐可笑。堂堂周家的太太和小姐,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害?谁有这个狗胆!他按回一颗心,再到灶下佛堂转了一圈。
灶下收拾得纤尘不染,沿墙那溜封泥完好的酒坛,让他产生莫名的伤感。他知道瑞玉爱喝酒,这酒一定是她亲手酿的,现在酒仍香人已杳,周国富忽然体会到了瑞玉这些年的凄苦。
他叹息着来到了佛堂,佛堂同样打扫得窗明几净,观音菩萨依旧宝相庄严地坐在神龛里,只是香灭烬冷,让人徒生感叹。周国富不信佛,他知道瑞玉一直吃斋,但他很少到这间佛堂来,如今见了这菩萨他却莫名的膝一软,不知不觉跪倒在蒲团上。
现在他宁肯相信房秋心的话,认定这对母女俩投奔了红军,传出去虽然不好,可好歹还活在世上。讲老实话,瑞玉投红军他想得通,女儿这样做就没道理了。春霞自小被他惯大,娇、骄二气全有,平日讲吃讲穿,怕苦怕累,她跑去当红军,除非受人蛊惑,要么就是儿子春强逼得太紧,让她被迫逃婚,否则,她才不会去吃这苦呢。
女儿,去了就规矩些,千万别反水,听讲红军纪律严,谁反水抓到了要砍头的,好歹给我留条命回来。
瑞玉……
周国富愣了愣,不知该在菩萨面前为瑞玉求些什么。瑞玉和唐师傅的事让他耿耿于怀,那么,就请菩萨开眼,让这对奸夫淫妇死无葬身之地吧!
他诅咒着,狠狠地磕了个头下去,不意额角碰在神案上,痛得他眼冒金星。就在他暴怒之时,眼睛忽然一亮。他继续跪在蒲团上,仔细地看着神案前头的挡板,用手指轻轻地摸着,比画着。他这样做,其实不是因为那几个字看不清,而是借此稳定心绪。因为那三个字很清晰:酒有毒。
这是瑞玉的字迹,整体往右斜,那个酒字,三点水错成四点水,想当年新婚不久,他还有雅兴逼她认字,为了这个偏旁两人不晓得怄了几回气,瑞玉后来之所以不学了,与这个难以改正的错误有关,用瑞玉的话来说,她不是读书的料,她有句口头禅:“读书读得多,料字认作科”,她自己就老分不清这两个字。如今她的字用指甲刻在神案挡板上,而且内容惊人,周国富立马出了一身冷汗。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第一次发现这座围屋大得冷清。

红翻天 第九章(3)

闹红后,他让五堡的周姓族人和杂姓的青年男子,全部住进了围屋,但围屋太大,那几百人只填下了围屋的一半。他住的这一半还是很清静的,以前瑞玉在时他不觉得什么,现在家里出了这等怪事,加上看见了这几个可怕的字,他忽然觉得原先固若金汤的这个家,从此不再安全了。
周国富匆匆离开佛堂,找了大脚板和小毛两个自小看着长大的家丁,陪着他去关押过红军的青石条屋和春霞住的院子转了一圈。青石条屋里没什么痕迹,春霞的住所也收拾过,他翻箱倒柜地找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样,倒是大脚板给他提供了一条线索:那天的加餐并不是大娘交待的,是四姨太临时掏钱让老谢去买的酒。
“我看见四姨太把老谢叫到房间,老谢出来时笑得脸皮打皱,说是四姨太做东请大家打牙祭。”
大脚板的乌眼珠在濛濛的湿气里闪着光。小毛接着说:“那时已经断了黑,大家夜也食过了,不晓得四姨太是什么意思!”
“大娘灶下有那么多酒,老谢为什么还要去买?”
周国富想到那三个字和瑞玉摆在灶房那排整齐的酒坛,自言自语地道。
“老爷,听讲大娘走的那天,把酒坛全部打破了。还有呀,老爷,守大娘的阿发和杉皮也不见了。”
“对呀,老爷,大娘走后的第二天,我还看到了他们,后来听讲他们害怕担责,都逃跑了。”
两个后生的话如一瓢冰水,兜头浇下,周国富的头脑立即清醒过来。他来到家丁住的院子,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他觉得家里发生的一连串蹊跷事情,很可能跟牛牯和房秋心有关。他的脑子被这个猜想弄得轰轰作响,思路却还比较清晰。他当即把家丁分成几组,让他们带着盘缠四出搜寻瑞玉和春霞的下落。
“娘个头!”周国富恶狠狠地骂着,恨不得马上把牛牯和房秋心抓起来,快点弄清事情的真相。问题是红军确实到了五堡,这时候如果动牛牯于五堡大大不利。在权衡利弊之后,他决定引而不发。回到房子里,他给儿子春强写了封信,让他来判断和做决定。
信写好了,他又有些犹豫了,让谁去寄呢?现在这围屋里的人他可是谁也信不过,而且春强说了下个月会回家。正犹豫间,外面响起了房秋心轻巧的脚步声,周国富情急之下将信塞进了桌旁的青瓷梅瓶里,瓶里插着几支珍贵的蓝色孔雀翎。
房秋心进厅时,周国富正摸着孔雀翎出神,她的声音立即渗出许多水珠:“富哥,我让王妈煲了香菇鸡汤,你先去吃一碗吧,吃完了泡个澡,你去了这么久,人家想你嘛!”
见周国富没吱声,房秋心知趣地拐了话头:“不过你一路颠簸过来,也累了,家里又出了那么大的事,你好好歇一觉,我等下再过来。”
周国富捶捶腰,打了个哈欠,从箱子里取出两匹漂亮的绸缎和一双精致的皮鞋递给房秋心,她素净、美丽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意。
开夜饭了,王妈已把菜肴摆上,酒也温好了,周国富和房秋心坐在卧室前的小厅里,像往常一样对酌。周国富说了些赣州的近况,沿途的见闻,脸色稍微开朗了些:
“红军长不了啦!他们这次能挨过去,我周字倒过来写!你晓得一路上有多少碉堡吧?密密麻麻的,不要说人逃不掉,我看连麻雀子都飞不过,这次他们肯定要完蛋!”
讲到这儿,周国富把筷子一放,瞪着墙壁出起神来。他肯定在想瑞玉和春霞的事情,眉越蹙越紧,忽然在桌上猛拍一掌,碗筷飞起三尺高,鸡汤溅了房秋心一手,烫得她直嘶冷气。
“孽障,真是孽障!早晓得她这样,倒不如生下来就放进尿桶里浸死去,也省得她丢我祖宗的脸!”
周国富恶狠狠地骂道,眼睛却看着房秋心。房秋心知道他挺疼春霞,哪敢讲春霞的不是?于是为春霞辩解了几句。周国富猛地拽起衣服揩了揩眼角,房秋心一怔:这个男人也有眼泪?看来他是真放不下了。那么,他到底是放不下女儿,还是放不下那个老女人呢?

红翻天 第九章(4)

房秋心猜测不下去,怕话多失言,放下碗筷给周国富按摩。周国富哼哼叽叽,什么话也不说了。
这一夜,他俩各自睡在自己的屋里,谁也没有睡安生。周国富半夜几次惊醒,看着床前的月影发怔。月影随风轻舞,一会儿变成了娇嗔的春霞,一会儿又似瑞玉默默劳作的身影,想到这次从春强处运回的枪支弹药,周国富心一紧,不知这些东西是否会和她们的命运有关联。
这些年为了保住五堡,也为了自己活命,他耐下性子和红军打交道,但在内心深处,他是痛恨那些瓜分他山林,没收他钨矿的穷鬼们的。没想到的是自家老婆和女儿居然也投奔了过去,这不是要他吐血吗?
但是,她们到底在哪儿?会不会根本没走,只是在和他打埋伏?
周国富想到这儿,了无睡意,干脆翻身坐起,瞪着天花板发呆。
这一夜,房秋心更是心乱如麻,如坐针毡,烙饼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想到自己和牛牯做下的恶事,她不由打了几个寒噤。她想抽空跟牛牯商量一下,万一这老东西察觉到了什么怎么办?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这让她心里发毛。不过据她观察,老东西目前好像还没有产生什么怀疑,他现在也许还处在极度震惊和悲痛中。她稍稍放下心来,在床上辗转着。
好不容易挨过一个晚上。第二日起来一看,房秋心发现自己的下眼袋乌青乌青的,往日鲜嫩的肤色跟脱水的花瓣似的干出了细细的纹路。周国富也两眼布满血丝,好像刚吃过人似的。好在两人都会演戏,吃饭说话也不觉尴尬,周国富还破天荒地在早饭后耍了她。
在这方面他可不像牛牯,任何时候都行,周国富讲究得很,什么打雷闪电不交合,酒后病中不行房,把狗命看得比什么都重,算得上是个“谦谦君子”。奇怪的是,他却每每要房秋心做出极其浪骚的样子,有时还让她放肆地叫床,想必是从中能得几许雄风陡起的快感吧。这次却不一样,房秋心刚哼了两声就被他制止了:
“头疼,吵得累。”
然后自顾自做他的,仿佛他正在做的事与她无关。房秋心有些不快,但同时也松了一大口气,好歹她无需表演什么高潮了。就这么乏味地把事儿做完了,周国富让王妈沏了壶上好的九龙峰绿茶,边喝边和房秋心下棋,时不时问几句那天五堡发生的事。房秋心的心弦倏地绷紧了,好在他没有过多地纠缠在瑞玉和春霞失踪的事情上,末了只是叹口气,似讲给她听又似自言自语:
“但愿那个死妹子脑子灵活些,不要扛卵不转肩,到时反被我们自家的枪子……”
他不说了,房秋心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他相信自己和牛牯的说法了?
房秋心绷紧的心为之一松,脸色随即红润起来,更让她放心的是周国富带着她一起去佛堂和春霞的住处看,一起找家丁询问,胸中似无芥蒂。
由于事前她和牛牯做了布置,那些细节衔接得天衣无缝,周国富挑不出什么毛病。美中不足的是牛牯被周国富派到乡下催租和收账去了,她无法和他沟通,便有些忐忑,更让她不安的是,周国富回来的第二日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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