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抽抽噎噎的,在静夜中听来分外悲怆哀伤。
爸,我不是故意要让弟弟受伤的,是他想爬到桌上,我要把他抱下来,可是他太重了……
你当什么哥哥,为什么没有把他顾好?肇元可是我的心肝宝贝……
那我呢?爸爸不爱我了吗?
你已经长大了,不要再像小孩子,走开……
阿拓,你怎么又让妹妹跑到我的房间,我的口红……我的香水……我的衣服全都完了……
对不起,妈,我一时没有注意到妹妹……
我们供你吃、供你住,还让你上学,你就不能帮忙做点事吗?叫你把弟弟妹妹顾好,有这么困难吗?你是故意找我们麻烦是不是?
我没有……不要打我!妈,我下次不敢了……好痛……
啵!他又开了一罐啤酒,仰头猛灌,如果能够醉死就好了。
你在害怕什么?
你在害怕什么?
你在害怕什么?
筱雨的声音在耳边不断重复播送,让他不得不堵住耳朵。
他扪心自问,没错!他是害怕,那又怎样?
为什么你们不再爱我了?我做错什么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弟弟、妹妹犯了错,你们都没有打过他们,为什么只打我一个?为什么?
因为你根本不是我们亲生的……
不--你骗我!爸,你曾经说过我是你最想要的儿子……
没错,可是我没想到还会生下肇元,他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我不相信,妈……爸爸是骗我的对不对?
我们把你养这么大,已经够了……
韩拓站在庭院里,仰起头又哭又笑,像个疯子,脸上淌满一条条的泪痕,愤而将啤酒往地上摔,里头剩余的液体全洒了出来。「说什么爱我?全都是骗人的!全都是假的……哈哈……」
我们没办法养三个孩子,所以刚刚去法院办理中止领养的手续,以后你跟我们家已经没有关系了……
你都这么大了,应该可以养活自己,不要怪我们……
要恨就恨你的亲生父母,生下你又把你扔掉……
他的亲生父母是谁?为什么这么狠心?为什么不要他?既然这样,当初就不该把他生下,他宁可从来没来过这个世界!
铃铃……
勾在腰上的手机响了,韩拓抓起手机,「筱雨?」看到是她打来的,他没有接听,任由铃声继续响着。「对不起,我不想再害妳……」当初他不该纵容自己去招惹她,明明知道她跟其它女人不一样,不可能只是单纯的玩玩,他还是做了。
铃声连续响了十几声,终于死心的停止了。
韩拓往后仰躺在草坪上,将手肘横放在眼皮上,想堵住汹涌的泪水。
''
「失火了!失火了!」
她不断的叫着,声音充满惊恐。
借着手机上的电话簿,被紧急通知前来医院的邵允泽试着把她摇醒。「筱雨?筱雨?」
「喝!」筱雨张开眼睛,一身冷汗。
他拂开她额上的湿发,「醒了?」
筱雨脸上仍然惊悸犹存,一把抓住邵允泽的手腕大叫:「失火了!表哥,失火了!快叫大家逃走……」
「筱雨,妳冷静下来,根本没有失火。」
她惊惶的看着他,过了半晌,才找到声音。「没有?怎么可能?好多烟,熏得我眼睛好痛……怎么也睁不开来了……还咳得好难过、好痛苦……怎么会没有?怎么可能?」
「是真的!妳的邻居看妳倒在门口,嘴里一直喊失火了,可是根本没有火警,等妳昏倒后才赶紧叫救护车。」他将经过简单带过。「筱雨,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妳在作梦吗?」
「梦?可是好真实,好象真的发生过……难道是我的眼睛又看见幻觉了?」筱雨抚摸自己安然无恙的双眼,喃喃低语。「对了,我想起来了,当时我看到好多人在走廊上跑,可是那个地方根本不可能容纳得了那么多人……」
邵允泽虽然不相信怪力乱神,可是接连发生这么多次,不免开始怀疑。「好了,先别想这么多,急诊室的医生来看过妳,说妳的血压偏低,有些贫血,其它没什么问题,休息一下就可以回去了。」
「嗯。」她一脸歉然,「表哥,对不起,老是麻烦你。」
他拉了张椅子坐下,「说什么傻话,我们是一家人,怎么能说麻烦?要不要打电话叫韩拓过来陪妳?」
筱雨原本想说「好」,及时打住。「不用了。」
「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没有。」她摇头。
邵允泽不再追问,沉吟片刻,「经过这次事件,我觉得有必要再去找一次当初帮妳动移植手术的张医生,请他告诉我们捐出眼角膜给妳的女人的身分。」
她有些吃惊。「表哥是说……」
「有些事宁可信其有,妳三番两次看到幻觉,谁也不能保证下次会发生什么意外,我只担心张医生碍于规定不肯说,不过我会尽量说服他的。」
第九章
叮咚!叮咚!
来人的锲而不舍,让前来开门的韩拓劈头就吼,因为昨晚喝得太多,宿醉让他恨不得把头剁掉。
「干什么?!」
出乎意外的,站在门口的是上次匆匆一瞥的夏晋隆。
「我能跟你谈谈吗?」
韩拓心烦气躁的很想捧门。「你还想买那把剑?好!我卖给你总可以了吧?不要再来烦我了!」他之所以珍惜那把剑,不是因为剑的本身,而是每次看到它,就会想起养父母把他当亲生儿子般疼爱有加的美好时光。
八岁那年,养父带着他和养母到香港旅游,无意间逛进一家骨董店,他就是在那里看到了这把剑,只可惜价格太贵了;直到五年前,在熟识的友人家中再次看到,便以三倍的价钱买下;可是同样的,这把剑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并不是养父母的亲生骨肉,他们根本不曾真心爱过他。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那把剑。」
他冷哼一声,「那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
夏晋隆笃定的看着他,不像上次,好象见到鬼似的。「当然有,能不能进去再说?」
很想抱着头呻吟的韩拓只好让开。
「说完就快滚!」
换了拖鞋进入屋内,夏晋隆不发一语的坐下,若有所思的盯着他愠怒的神情,似乎在找寻什么。
韩拓撇唇低叱,「如果你是来跟我大眼瞪小眼,那现在可以滚了!」
「你的脾气很暴躁,一定是男方那边的血统不好,才会遗传到你身上。」他的口气有着浓浓的嫌恶。
眉头登时皱了好几个褶,「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直到这时,夏晋隆才愿意用正眼看他。「我说你不但外表跟你的亲生父亲很像,就连脾气也一模一样。」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他惊疑不定的瞪着夏晋隆。
夏晋隆表情严肃,「我没有胡说,你的养父是不是叫韩正国?」
「他已经不是我养父了。」韩拓咬着牙说。
没有跟他翠辩,夏晋隆继续往下说。「还有你的养母叫孟玉华,他们是在公元一九七五年五月十二日透过律师收养一名刚出生不到一个月的男婴,也就是你,还把那天当作男婴的生日。」
他震惊莫名。「你怎么知道这些?」
「那天见到你之后,我就派人私下进行调查,也找到当年办理收养手续的律师,证实你的养父母就是当年收养我妹妹的儿子的那对夫妻。」
「你妹妹!」韩拓惊叫。
夏晋隆看着百分之九十九确定是自己亲外甥的年轻男人。「我妹妹夏如雪,也就是你的亲生母亲,她是我们夏家最受宠的女儿,美丽又温柔,有一颗善良的心,却偏偏爱上不该爱的人,一个长工的儿子。」
「长工的儿子?」除了重复他的话,韩拓完全失去思考能力,因为这一切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只要想到过去的点点滴滴,夏晋隆依然愤怒不已。「没错,我们夏家在大稻埕也算是有头有脸,有多少人家想攀上这门亲事,那个男人……也就是你的亲生父亲,是个性格火爆、好高骛远的年轻人,不甘心跟自己的父亲一样,一辈子只能在夏家当个长工,居然诱拐我们夏家的小公主,我最宝贝的妹妹,利用她的善良,一步步的引诱她爱上他,甚至让她怀了野种!等到整件事爆发出来,才知道事态严重,人也跑得无影无踪。」
脸色白到极点的韩拓狠狠的瞪着他。「我不相信……你妹妹呢?快去把她叫来,我要听她怎么说。」
他闭了下眼,「她已经死了!他们两个都死了!」
「死了?」韩拓险些站立不稳。
「对!我妹妹已经死了,当我把刚生下来不久的男婴送走后,她就离家出走。」夏晋隆相当懊悔忽略了妹妹的爱子心切,明明知道她有多爱孩子,一定无法接受事实,却没有叫人看好她。「我们透过许多关系,还是找不到她的人,直到她去世了好几年,才辗转得到死讯。」
「她死了?」韩拓甩了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些。「这样也不能证明我是她的儿子,我还是无法相信。」
夏晋隆很快的恢复自制力。「这是事实,如果不是因为我父亲这几年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希望在临死前帮我妹妹完成心愿,把她的儿子找回来,今天我就不会来这里找你了。」
即便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却也没料到会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得知,韩拓靠着墙滑坐下来,表情震慑,还无法完全吸收这项惊人的讯息。
「他……那个男人……他是怎么死的?」
他起身来到门口,看着外面庭院的花花草草。「当我知道他居然引诱我妹妹,还玷污了她的清白,就派人四处找他,最后总算让我找到了,当然也教训了他一顿……隔天,他就被人发现淹死在大圳沟里头。」
韩拓怒不可遏的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你杀了他?!」
「虽然我很想这么做,不过我并没有杀他。后来调查是他喝醉了酒,结果不小心掉进大圳沟淹死了,他是死有余辜,倒也省了我不少事。」话是这么说,至于真相如何,只有夏晋隆自己最清楚。
松开他的衣襟,韩拓脑中一团混乱。
''
筱雨才从医院回来,躺在床上睡了一下,门铃就响了。
「韩拓?」她又惊又喜的看着门外的男人,以为他再也不会来找她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张臂抱住她,抱得好紧好紧,快让她喘不过气。
「你怎么了?生病了吗?」筱雨捧着他冒出胡碴的脸庞,看着那双布满血丝的黑眸,气色也很差,像是几天几夜都不曾阖眼。「你有睡觉吗?」
韩拓摇头,似乎连说话都没有力气了。
「快点进来。」她牵着彷佛迷路的男人来到卧室,让他睡在自己床上,「闭上眼睛睡一觉,什么都不要说。」
这么温柔的语调,一瞬间打破了他的心防。
他崩溃了!
频频打颤的双手蓦地抱住头,哭得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呜呜……呜哇……啊……」他无法控制的嚎啕大哭,什么自尊、面子都不要了。
筱雨的心被他哭拧了。
她毫不迟疑的上床,轻柔的将他的头颅按在自己胸口上,泪水也跟着盈眶。「哭吧!你已经积压太久,尽量哭出来。」
高大的身躯哭到抽搐,把筱雨的肩头都哭湿了一片,仍不住抽噎。「呜……他们都死了……我的亲生父母都死了……全都死了……我再也无法知道……知道他们到底爱不爱我……我连他们一面都见……见不到了……呜……」
他可以欺骗自己,不在意亲生父母究竟爱不爱他,毕竟是他们先遗弃了他;可是当他知道亲生父母的身分,还是忍不住想亲口听他们说,即使只是一句「对不起」也好。
「我知道、我知道。」小手轻抚着他宽阔的背脊,就像母亲安慰伤心的孩子,颊上的泪水也没有干过。
韩拓哭得太凶,到最后,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气声。
「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什么都不要再想。」她柔声低喃。
他叹息,嗓音也哭哑了。「我好累……」
筱雨哄着瘫软在身上的男人,像他这样看似无所不能的男人,居然也有这么脆弱的一面,登时心中涨满柔情,想好好的疼他、爱他。「睡吧!」
「嗯……我爱妳……」在意识飘远前,吐出呓语。
「我也爱你。」眼泪又夺眶而出。
她可以确定韩拓是真的爱她,那么她该如何让他相信,他们绝对可以「天长地久」呢?
''
邵允泽瞪着前来开门的男人,上身打着赤膊,下身套了件运动短裤,俨然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
「你怎么会在这里?」其实这句话问得很多余,不过身为女方的亲人,他还是得问。
衣衫不整的男人回得也很理直气壮。「我来这里,需要经过你同意吗?」
「表哥!」筱雨匆匆穿好衣服出来,云鬓微乱、双颊晕红,那副暧昧的模样,任谁看了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见到门外的人是邵允泽,登时有些心虚。「呃,你怎么来了?」
他故意板起俊脸,「我不能来吗?」
筱雨小脸火红一片,「表哥,韩拓他只是……」
「好了,不用再说了。」邵允泽泛出微笑,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妳已经是大人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会过分干涉,只希望他不会辜负妳的感情。」
最后一句话似乎也是在说给韩拓听。
韩拓可不是傻瓜。「我会好好对待筱雨的。」
「最好是这样。」
两个势均力敌的男人互瞪着,活像随时会扑向对方。
「表哥、韩拓,大家先坐下来再说。」她还真怕他们打起来。「表哥,我倒水给你。」
「我不是客人,不用招呼我。」邵允泽指着那张粉色系的布沙发,「我有重要的事要说,妳先坐下来。」
筱雨一脸疑惑,「重要的事?」
「我刚从张医生那里过来。」他亮了下手上的牛皮纸袋。「他已经给我当初移植眼角膜给妳的病人资料,虽然他真的很不愿意破坏规定,不过在听完妳亲身经历过的事后,还是把它给我了,我也答应绝对会保守秘密,看完后马上还他。」
她接过牛皮纸袋,心跳不禁加快。
「……那个病人曾身陷火场,全身有百分之九十的灼伤,撑了一个礼拜才过世,临终前,同意将可以用的器官捐出来,其中眼角膜正好给了妳。」
「那么我看到的幻觉,说不定就是当时失火的情况。」筱雨一脸惊奇,马上从牛皮纸袋中抽出捐赠器官的病历表,上头还贴着一张黑白照片,是个明眸皓齿的长发女子,笑容柔美动人,但筱雨的表情却是如遭电殛。「我的天!就是她!我在镜子里看到的女人就是她。」
韩拓原本只是好奇,当他的视线瞥向病人的姓名,霎时黑眸暴瞠。
「夏如雪?」这个名字不是……
「你认识她?」筱雨惊诧的问。
他惊喘了口气,「不可能会这么巧!」
「韩拓?」
「我的母亲……我的亲生母亲听说就叫夏如雪。」韩拓艰涩的说。
筱雨也觉得不可思议,低头看着病历。「除了姓名外,上头的地址写的是花莲……也许是同名同姓。」
「张医生还说,当初负责护送眼角膜到台北来的是一位李师姊,她是慈济医院的志工,据说跟这位夏女士是朋友。」邵允泽也觉得整件事透着巧合和离奇,好象冥冥之中,将所有的人、事,物全都牵扯在一起。「只要找到这位李师姊,就可以知道更多有关这位夏女士的事了。」
说到这里,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当门钤响起,筱雨整个人惊跳起来。
「我去开门。」韩拓主动表示,他需要做点什么来缓冲此时诡异的气氛,不过当他开门就后悔了。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丢下繁忙的公事和重要会议,夏晋隆不得不亲自造访。
「你不接手机,连家也不回,我只好来这里碰碰运气了,丁小姐是你的女朋友,在这里一定可以找到你。」
韩拓没好气的吼,「我不是说需要时间考虑吗?」
「我父亲可等不了这么久,你难道不能看在老人家的面子上,亲自去见他一面?」他一脸指责。
「你没有资格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夏晋隆沉下脸,「再怎么说,我都是你的长辈。」
「我对你已经够客气了!」韩拓不卑不亢,和他怒目相视。
筱雨扯了扯他的衣角,虽然不明白对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