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馥仙同情地望着沈篱芳的脸,她这么美,这么好看,却也只是个只晓得自欺欺人的普通女人。
「也许天地间真的有龙神……如果有观音菩萨、如果真有白衣大士、如果真有玉皇大帝、如果真有目莲救母,那为何不能有龙神?」沈篱芳轻声说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诉诸天地,说着说着,她明亮的眸子里突然落下了两行清泪。
望着沈篱芳清丽动人的脸庞,朝阳下那美丽的脸孔显得有些凄楚,晶莹剔透的泪珠映着朝阳──
耿馥仙收起了心里略带不屑的想法,怔怔地望着沈篱芳眼里的泪水,怔怔地望着她眼中的绝望,突然发现沈篱芳的表情跟龙形书好像啊。
自小,她从未有过磨难,从没感受过这种心情,那种心痛……是她从未见过,也从未有过的表情。
她突然忍不住有些鼻酸,有些想念起远在京城白发苍苍的耿大学士──
也许……这就叫「爱」?
第五章
「他叫撼海,是老婆子一手带大的孩子,他对这片海的认识比谁都深,你们此行吉凶未卜,有撼海照应你们,老婆子会安心些,去龙王岛的海途也只有撼海知道,你们需好好听他的话。」
「既然婆婆这么说了,那么传我号令,到龙王岛之前龙形家的船便全由撼海担任头领,龙形家上下均得听他命令,不得违抗。」
撼海讶异地摇摇头。「婆,您只说让我去带路,没说让我当头领长,这么大的船撼海管不来。」
「傻孩子,这是为他们好。去龙王岛一路上海途凶险,黑潮来之后海象更是一日三变,你带着他们好生照顾着,别让婆婆担心。」
撼海想了想,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撼海兄无须担心,龙形家的水手全是海上老手,万事你只需吩咐他们就可以,至于船上的其他人自有我妹妹照顾,不劳你费心。」龙首微笑地说着。
他很高兴能卸下这副重担;这几日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一日差过一日,一日竟有半日都是昏昏沉沉的,照这种情形下去,别说带他们去龙王岛,恐怕能活几日自己也没把握了。
敏婆婆望着龙首欲言又止,半晌之后终于叹口气微笑,「许多事情眼下说了也无济于事,总之你们到了岛上,一切自然分晓了……你们去吧。」
龙形风与沈篱芳依依不舍地向敏婆婆告辞。
这一天,龙形买办的大船上的人离去了一半,从京城浩浩荡荡带来的准龙女几乎都离开了,剩下的少数几位姑娘多半是家世不甚良好的。那些姑娘们跟她们的伴随离开之后,三条船顿时显得冷清不少,于是他们决定留下其中一艘船。整日梢公都在不停地搬运,直到黄昏时刻才总算妥贴。
几名梢公将庙里要用的东西都收拾好后,也转身走了,港口就只剩下撼海跟敏婆婆。
「婆婆,那我也走了……」
「撼海。」
「婆婆。」年轻男人停住了脚步。
「此行前去祸福未卜,你自个儿得多加小心,明白吗?」老婆婆叹息着望着年轻的孩子,眼角泛着泪光。
「婆婆放心,撼海一定会平安回来,当然也会把龙形家的人都平安带回来。」他露出一朵大大的豪气笑容。
「这张符咒你带在身上。」敏婆婆悄悄地塞给他个红色锦囊。「好生收着,不到重要关头不要轻易用它。」
「呃……怎么用?」
「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敏婆婆微笑慈爱地替他理理衣裳。
「婆婆,你也知道撼海笨得很,你不说仔细的话,撼海怕会误事。」他摇摇头,不大放心。
「你不笨,你是婆婆的好孩子。」她笑了,温柔地凝望着男孩。她还有话没告诉他,但这件事似乎还不到告诉他的时候……命运总有它自己的安排,或许他一生都不知道真相也不是太糟糕的事情……
撼海终于点点头,走了两步又回头。「对了,婆,我把大山留下来,近来海面上不大平静,有几只巨鲛不知怎地跟着黑潮过来了,有大山在村子里,大伙们打鱼也放心些。」
「这些事情你不用担心了,婆婆自有安排的,快去快去。」
撼海点点头,凝视着养育他长大的敏婆婆,心里多么地不舍。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敏婆婆,思及此,他的眼角不由得也微微湿润。「婆……」
「快去,婆婆在村子里等你们回来,去吧去吧。」
「嗯。」撼海终于用力点点头,轻轻地挥挥手,「婆回去吧,海风冷呢,要好好保重身子。」
撼海跳上了龙形家的大船,夕阳下不断地朝着敏婆婆挥手。
他们全都站在甲板上,大船的风帆已经张开,强劲的海风吹拂下,大船渐渐离开龙王村的码头,敏婆婆与村民们的身影愈来愈远,终于只成为海平线上的一抹淡影。
终于看不到敏婆婆之后,撼海大步走到船头,大手往东方刷地挥舞吼道:「船舵正东!满帆!」
「船舵正东!满帆!」梢公们呼喝地传着他们新头领的命令,巨船浩浩荡荡地往从来没人听过的「龙王岛」出发。
大船在海上已经足足航行了五日;打从他们离开龙王村之后就一直在茫茫大海中航行着,日复一日,所见的全是深深浅浅的蓝,蓝蓝的天、蓝蓝的海,永无尽头的海平线,日出日落,月升星殒。
刚开始还觉得很有趣,梢公们极有力气的呼叫声、船首激起的浪花、镇日在船后追逐的鱼儿,蓝天之上点点白羽,海鸥嘎嘎怪叫的声音;可是两天过去、三天过去、四天过去,第五天了──无聊死了。
龙小三现在不知道在做什么?这几日他老缠着撼海问东问西的,好像突然对海学产生了无比兴趣,却不大爱搭理她,害得她气闷不已。他该不会是还记恨着她把他推下海的事吧?
那小子懂得什么海学!连泅水都不会的人怎可能突然想当渔夫了?他一定别有所图。
也许龙小三就是故意缠着撼海,好让她没机会跟撼海说话。这小子真坏!
想起撼海,那伟岸男子,她不由得微微脸红,一双美眸含羞含笑,心中涌现出无限憧憬。
他那么英俊、如此伟岸,光是看他那么顶天立地地站在甲板上都觉得心中小鹿乱撞不能自已。
她想象着撼海微笑的脸庞、孔武有力的躯干、他半垂在脸上的散发、那一双清澈明朗的眸子……然后脑海里却突然迸出龙形书那张不怀好意的笑脸。
唉啊!龙小三那人真是讨厌!
耿馥仙悄悄起身,铺上的环儿正睡得香甜;她已经哭了好几日,打从离了龙王村便哭个不停,说自己再也回不了京城。真是个胆小无用的丫头!
这一夜又快过去了,明月高高地悬在空中,亮晃晃地照耀着平静的海面。四下无声,她却怎么也没有半点睡意。
不如去找龙小三吧,找他喝酒也好。
想到这里,她毫不犹豫地换上书僮装扮,悄悄掩上门。
这两天船上的气氛更闷了。据说龙首已经完全起不了身,出海之后他便再也没露过面,好些梢公水手私下悄悄说着他们这船竟是给龙首送葬的队伍,要开到龙形家海外的祖坟上去。
龙小三心里一定也不好过吧?她就大发慈悲去陪他喝喝酒解闷,他一定会很感激她的。
主意既定,她悄悄地穿过一长排舱房,悄悄地来到最前端的舱房。四下安静无声,她小心翼翼地拉开木门往里面探;舱房内睡着几个男人,撼海也是其中之一,但看来看去却没有龙小三的身影。
咦!
这些日子以来她早已把这艘船上下逛个通透,除了船底下梢工们的住处没去过之外,其它都一清二楚。当下便悄无声息地在船里各处寻找,但那龙小三却好似插翅飞走了似的。
只剩下船头领的舱房没去过了,那里向来不许旁人靠近的,正好趁此机会进去探个究竟。
船头领的舱房最靠近甲板,平时总有一两个梢工水手看着,眼下一片寂静,正是大好良机。
耿馥仙悄悄地趁着阴影移动,终于来到船头领舱房门口。月光皎洁,四下无人,她嘻地一笑,快速打开舱门闪了进去。
「喂!」门内的人吓了一跳。
「你果然在这里。」耿馥仙笑嘻嘻地靠在门上压低了声音说道:「三更半夜一个人躲在这里做啥?」
「你又来做啥?」龙形书惊愕地瞪着她。
「我来找你啊。」她微笑着走进了舱房,四下张望。「原来这就是船头领的屋子啊,也不怎么气派嘛。」
龙形书耸耸肩。「这是做事的地方,要豪华气派有什么用?」
「咦?!」舱房最前端摆着沉重木台,正对着弦窗,台上安放着一枚雪玉似的巨大贝壳。「哗!这是什么?」
「去去!别乱动!」龙形书连忙赶上来低嚷道:「这是龙宫贝。」
「龙宫贝?」
「正是龙神法螺是也。」
「这就是「龙神法螺」啊!」耿馥仙赞叹地望着这贝壳。雪白如玉的龙宫贝在月色下隐约泛着一股柔白温润的光芒,好美好美!
耿馥仙不由自主地走向了龙宫贝,轻轻地伸手抚摸着贝壳,那光滑的触感入手柔腻,竟像是女子肌肤一样细致温柔。
「真神奇啊,深海里竟能生出这样的宝贝来。」
「你才知道呢,天地万物的造化奇工真是难以想象。据说要好几百年才能生成这么一个龙宫贝,又传说这龙宫贝不能被装在木箱里,否则只要阴气一入侵,这美丽的宝贝便会肌骨尽碎,所以这龙宫贝向来被放在龙神庙的高塔上吸收日月灵光,上了船也只放在台子上,并不收入箱中。」龙形书神气地说道。
「这样啊……」耿馥仙凝视着龙宫贝,完全被它迷住了。「真美……」
她又何尝不美?
沐浴在月光之下的耿馥仙有张温柔又可爱的小脸,几绺发丝落在她白里透红的双颊上,她的面孔像是吹弹得破的雪琉璃,双眸犹如星夜点漆,龙宫贝温柔的光亮闪耀在她眼底,秋水双瞳微微晃动──
他脸红了起来!连忙别开眼睛,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咳……据说只有真正的龙女才能吹响这龙宫贝。」
他在想什么啊?眼前这个是野猴子野猴子野猴子!可是……哪里来这么好看的野猴子?
「这怎么可能?你瞧这贝壳这么大又这么沈,若这贝壳真能被吹响,想必也是个中气十足的男子才有法子吧?袅袅娜娜的纤弱女子就是想抱起它也万万不能,又怎能吹得响它?」
龙形书甩甩头耸耸肩,努力让自己回神。「我怎么会知道,传说是这样的。」
耿馥仙好奇地打量着龙宫贝。它长近三尺,宽也有两尺多,贝壳尖端有个针头大小的细孔,背尾的大孔却足以塞进一个男人的头都没问题。
那天见到撼海将这龙宫贝抱上船时,有几名梢公也上前略略尝试了一下,据说这贝壳有数十斤之重。
「这怎么吹得响呢?」耿馥仙自言自语地抚摸着龙宫贝,将耳朵靠近了贝壳开口处,隐约听到海潮似的声音自贝壳中隐约传来。「原来龙宫贝也会说话啊……」
「别那么靠近碰它!多危险,要有个什么万一那可就糟了。」龙形书推推她的手,像是驱赶苍蝇一样赶着她。「离远儿点!」
「神气什么嘛!」耿馥仙微微撅起唇,仰着头瞪他,「只是看看也不行?」
真该死!她的表情可爱极了!
「看也不行!给你这祸害一看,谁知道会看出什么毛病来?」
「嘿!龙小三,你这话未免伤人!」
「有什么好伤人?你我都心知肚明,总之你不会是什么龙女,也别想能吹响这龙神法螺了,何必看呢?」龙形书朝她扮个鬼脸。
「喂!你忒地瞧不起人!谁说我不可能是龙女?说不定我正是呢!」
「那天我太公公跟嫂子会选你,必然是给鬼蒙了眼睛,不然就是看你可怜。你瞧瞧其他的闺女,人家个个都是大家闺秀,再不济也是个小家碧玉,哪像你!」
「像我怎么样?我哪里不好了?!」耿馥仙恼怒地瞪着他,「从来没人说我长得不好看!」
「像你这样的野猴子无所谓好不好看吧?」龙形书笑嘻嘻地糗她,他就是忍不住要逗她,爱煞她脸上的表情,爱煞她那可爱生动的双眸明亮地喷出火焰──
「你──」耿馥仙又羞又怒,忍不住连连跺脚骂道:「龙小三!你好无礼!」
龙形书依然扮着一头一脸可恶的鬼脸笑道:「总之你离这里远一点就没事了,野猴子姑娘。」
「你……」耿馥仙着恼,猛一跺脚骂道:「你愈是这么说我愈是要碰!我不但要碰,而且还要吹响它!瞧你拿我有什么法子!」
「喂喂喂!你不要乱来!」龙形书焦急地上前阻拦,可是哪拦得住她!只见耿馥仙娇小的身影一闪,已经穿过龙形书腋下,牢牢抱住龙宫贝,将小嘴凑上去──
「你干什么?!不要胡来!这不是闹着玩的!」
船上守更的梢公被他们吵闹的声音给惊醒了,他们快步跑到门前拍门道:「是谁在里面?快出来!」
「妳快放手!你这妖女!再不放手我要不客气了!」龙形书焦急骂道。
可是耿馥仙哪里肯听他的话,她使尽力气抱住了龙宫贝,没想到本以为会非常沉重的龙宫贝却轻易地就被她抱起了。
「你说我是祸害,又说我是妖女,还骂我是野猴子,现在我就让你知道我野猴子的厉害!」耿馥仙一时之间也没想起那许多的「传说」,就着龙宫贝猛吸一口气,往那细孔吹去──
「哇!我不说就是了!妳快住手──」
呜……呜……
顿时,他们全傻住了!
呜……呜……
龙宫贝……响了!
这正是「旱地响起惊天雷,无风却掀万层浪」。
「天哪!」龙形书叫苦连天,他仰天嘶吼着破口大骂:「天哪!天哪!我到底欠了你什么?!」
就在龙宫贝被吹响的那一刻,天地无声,一切都像是静止了,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傻住了、楞住了、动弹不得了,但也只有那么一刻,那平静死绝的一刻过去之后天地却霎时为之变色,日月顿时黯然无光。
蓦地,天际传来一声巨响,一道剧烈的银蓝色光芒划破了平静的深蓝色天空,接着便是一阵阵巨雷疯狂击打海面!原本平静无波的海面顿时疯了似地无端端翻起了滔天巨浪!
霎时间的转变让所有人都惊得呆了!有那么几秒钟,谁都反应不得,只见耿馥仙傻傻地抱着龙宫贝,瞪大了眼睛楞在当场,直到龙形书狂怒咆哮的声音以及撼海吼叫的声音响起才惊醒了她。
「快收帆!」
船舱下的梢公们全醒了,他们跌跌撞撞地冲到甲板上来,有些人急急忙忙收起巨帆,有些人却被眼前的滔天巨浪给惊得软倒在地──
「我做了什么?怎么会这样?这不可能吧……不应该这样的……」耿馥仙傻傻地抱着龙宫贝,不断地喃喃自语。
她无意的,她无意的……
她只是想气一气龙形书,她只是……只是想证明自己并不是他口中的祸害妖女,可是……看看她做了什么?
雷声轰隆隆不断响起,雨点像是老天的咆哮愤怒似的不断往下倾泄,滔天巨浪将大船打得东倒西歪,甲板上的梢公已经有人扑倒在底口里不断地求神拜佛。
另一边忙得七荤八素的水手在绳索上晃来晃去,口中不住地咆哮着什么言语,但风浪实在太大了,甲板上的人根本无法听见他所说的话,只见他比手划脚,好不容易才弄清楚原来是有一面大帆卡着了,无论如何都收不下来。风势催动之下巨帆猛力鼓起,整艘船更是晃动得有如风中残烛一般。
只见撼海一个踏步自甲板腾空而起,他手里拿着一柄弯刀,蓦地银光一闪,刀刃割断了缠绕的绳索,巨大的帆布猛地转个弯往撼海的身上扑去──
撼海的身子飞得好高好高。
撼海的身子被远远远远地以一种激烈的弧度被抛入海中!
「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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